犹龙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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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顽石亦曾慕明镜

    灵宝派每十二年会在春分时节进行一次全派弟子参与的重大活动,被命名为“太始仙会”,在仙会上不但会进行最为隆重的大斋,甚至还会让年龄在二十五岁以下的优秀年轻弟子进行一番大比试,最后的胜利者也会得到相应奖励。昨天还被弃置荒野的顾佑今日也摇身一变,将和这些真正的弟子们同台竞技。

    顾佑早上刚醒来,张管事和一个他不认识的中年人就来到他床边,张管事神色和善一如昨天晚上:“你赶快去换衣服吧,没有正式的冠服是不让参加仙会的。”

    “贫道王彦,是负责处理外门弟子事务的长老,弟子请随贫道一同沐浴更衣,然后参加仙会。”陌生中年人对顾佑说。

    “好,好。”有些受宠若惊的顾佑赶紧起身,告别张管事,随同王彦离开了自己曾居住一个月的小屋。

    顾佑随王彦进入静室,脱下破损多灰的粗布短衣和不时伤脚的草鞋,沐浴停当后穿上王彦为他准备的新衣,先是一身素雅青色的直裰,再披上绣太极八卦纹的杏黄大氅,头戴莲花宝冠,脚上所穿也变成了丝质的精致云履。装扮一新的顾佑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多少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同原本衣衫褴褛的役工已判若两人,顾佑看了都有些不敢相信了。

    “弟子并无趁手武器,难道要拿着扫帚跟拿剑的对手比试?再不然弟子就要赤手空拳了。”刚完成更衣的顾佑还是发慌。

    “贫道有多余铁剑一把,虽只为凡品,尚算锐利,可暂借一用。”王彦笑笑。

    王彦把铁剑亮出,剑长四尺,做工普通,顾佑接过剑比试了一下,觉得还算顺手,便收下铁剑,向王彦拱手道谢。

    有昏迷之前那次经历,顾佑对通往三清正殿的道路已略熟悉,离开静室、辞别王彦后便提着铁剑一个人走在山路之上。那段密布硫磺毒气的险途现下对他早已不是什么威胁,之后通过丛林也不再费力。走出森林后,沿途还不时有灵宝派弟子经过,装扮同自己几无差别,看上去也是一同参加仙会的,有的还二三人结伴而行、一路窃窃私语,似是早就熟识的密友。虽然并不认识这些弟子,但顾佑还是打起精神向他们逐一问好,而他们也是同样礼貌地向顾佑回礼。

    在弟子的闲聊中,他听到这年的仙会居然和二月十五的道德天尊诞辰重合了,因而将会被更隆重庆贺。与此同时,顾佑也多次听到一个词“公主”,灵宝派当中竟然有当朝公主拜入,顾佑也觉得十分新奇。从一个弟子口中,顾佑更是隐约听到公主的完整封号可能是“嘉阳公主”,想到可能会在仙会上遇到遥不可及的公主,兴奋的顾佑更是忘却赶路的疲惫,加快了脚步。

    顾佑望到了宽广的河道,此时河上有不少小舟开过,每艘船上都三三两两立着衣着同他相似的人,撑船的人也都由夷人变成了灵宝派的正式役工,显然早有组织。这时一艘空着的船也靠到岸边,顾佑同另两个弟子一同奔上船。

    在航行一段时间后,那座曾经带给顾佑神奇经历的巍峨建筑重新映入他的眼帘。望着三清正殿,顾佑心里也十分激动,和两天前不同,顾佑这次将和其他弟子一样堂堂正正的朝拜这座如仙宫一般宏大华丽的建筑。此时顾佑周围的船只也越来越多,几乎把河面彻底铺满,船也慢了下来。

    由于船只过多,只能一艘艘在码头上停靠,排了好久才最终轮到顾佑。下船后他几乎无需刻意找路,跟着络绎不绝的人流便能约莫看出大致方向。最终他走上一条极宽广的大道,其上铺的都是光可鉴人的澄浆砖,宽足可供六辆马车并行。顾佑抬头看看太阳方位,感觉脚下大道大约是沿东西方向的。

    大道走了约一半,一座坐北朝南、形制精巧的殿堂从路边闪过,匾额上有清晰可见的“祖师殿”三个大字,有一些参拜完祖师的弟子从祖师殿里走出,汇入大道的人流当中。

    大道尽头是一座牌坊形的山门,过山门便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即使只是透过山门,坐西向东的恢弘大殿全景也又一次完全展现在顾佑的面前,台阶前较上次多了两尊硕大的香炉,还插满了五颜六色的旗帜。虽然王羲之尚未登场,但仍然可以望见有长老在大殿里走来走去。而台基之下更是人头攒动,所有出席的弟子都穿着同顾佑一样的杏黄色八卦衣,俨然构成一片杏黄色的海洋,他粗略估算到场的弟子不下万人。

    在这片杏黄色的海洋里,顾佑隐隐约约看到前方有一抹洁白闪过,那洁白如同天上的云一样纯净,而转瞬便飘然而过也跟云的变幻那么相似——大约是洁白的主人过于瘦小了吧。虽然没有任何确实的根据,但顾佑还是极为大胆地猜测:那站在最前方白衣的主人,一定就是弟子口中的“嘉阳公主”。

    而在此时,大殿的上方也出现了几个仙风道骨的身影,他们身上的衣服也以杏黄为主色,但更加华丽,头上的道冠也是珠玉琳琅,甚至从顾佑所站的位置也能看见其光芒,不过顾佑还无法窥他们身上衣饰的更多细节。看到这些身影,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也很快安静了下来。

    顾佑数了一下,不多不少正好九人,居中一人长身玉立,仪表不凡,自是王羲之,他左手侧一人则似为女性,或许是全为女弟子组成之“坤”宫的宫主。

    “灵宝派掌门王羲之、乾宫方丈杨义、坤宫方丈王媚兰、离宫方丈许迈、坎宫方丈杜子恭、巽宫方丈葛巢甫、震宫方丈孙泰、艮宫方丈谢万、兑宫方丈郑清与众弟子今日诚心顶礼三清,共奉大道,于道德天尊降诞之日,春分之时,召集太始仙会于是处!”

    “行太一上清之斋,求仙念真,恭肃为首!”王羲之朗声道。

    几个围在台阶前方的弟子点燃了炉鼎中的香,顿时广场上青烟袅袅,丝丝香气沁人心脾,给人一种极为愉悦的感觉,不少陶醉于此的弟子闭上双眼感受香味。不过这不包括顾佑,吸下香气的他反而神情更振奋,借着身高优势四处张望,只见在正东的方向,一座高度至少有百丈开外的高塔的轮廓清晰可见,同上次只看见屋顶的高大建筑似乎是同一座。

    焚香之后便是诵经,由王羲之牵头,各宫方丈长老以至于顾佑等一众弟子随之跟进,从最基础的《道德经》开始,随后是《黄庭经》,最后以灵宝派特别尊奉的《太上洞玄灵宝经》收尾。

    再之后又有道乐演奏,几名来自“坤”宫的女弟子吹箫弹琴,好是引人瞩目,但那缕最神秘的白色却始终没有再度露面,仍保持着云山雾罩之感,顾佑便也没对这些女弟子投以太多注意。

    在一项项科仪陆续完毕后已经时近正午,法会行将收尾,身在大殿中的王羲之步罡踏斗,向三清吟唱起庄严的颂词:“灵感洞太虚,飞步霄上冰。津趣鼓万流,潜凝真神登。无爱固无忧,高观稽首升!”

    “无量天尊!”念完颂词后王羲之的声音从大殿里传出,如同黄钟大吕一样浑厚。

    站在台下的近万弟子们也一同拱手作揖,朝着大殿方向深深鞠躬,齐声诵道:“无量天尊!”

    大斋礼毕,大部分长老和年纪较大的弟子陆续返回日常修炼之处,而像顾佑这样的年轻弟子,在下午还有更艰巨的比试任务在等待他们。

    在顾佑眼里,他眼前那杏黄色的海洋开始逐渐散去,陆续有弟子掉头离去,也有站着不走的,有些迷惑的他开始向身侧的弟子们询问情况:

    “参加比试的弟子接下来去哪里?”

    “我们先暂时留下来,接下来掌门会统一带大家去参加比试的。”一个较他略年长些的弟子答复道。

    就在顾佑四处询问的时候,弟子已经散去大半,大殿里那个有如洪钟的声音又传来了。

    “下午参加比试的年轻弟子们,都往前集中,统一随贫道去斗法广场!”

    听到掌门发声,包括顾佑在内的所有弟子都不敢造次,连忙往大殿方向走去,原本稀疏的人群一下子又密集了许多,而顾佑则又一次透过人群看见了那片白云一样优雅飘逸的身影,这次剩余的弟子已经无法遮挡他的视线。

    那一定是嘉阳公主,一定是,不会有错的,顾佑一边望着白色的身影,一边在心里暗暗想着。在顾佑心绪复杂的时候,王羲之已经从大殿的台阶上徐徐走下,在前方弟子注目下向大殿后方绕去。

    “随贫道一起走!”王羲之往身后有力地一摆手,向弟子们指示了要去的地方。洁白身影最先往王羲之所指方向飘然而去,其他前排弟子也陆续跟进,最后站在后方的顾佑等人也踏上了同样的道路。

    在王羲之带领下,所有参加比试的弟子,以及八宫方丈和担负裁判、勤务等职责的长老、管事们都有条不紊从三清正殿后方绕过,走上一条小路。一路上虽然都在平地上,没有什么山地,但沿途都是高耸的围墙,看不到四周建筑。顾佑以太阳方位的变化,大略推算掌门是带着大家往东北方向走。走了约二三刻后,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一个颇有规模的广场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这里就是供灵宝派弟子比试的场所了。

    八座还罩在红布里的擂台依八卦方位置于广场周边,每次可供十六人进行比试,而盆地中央则设有一个巨大的圆坛,以黑白石砌成太极图案。广场四周并无围墙,只是以铁链做围。顾佑觉得广场上的天空看着仿佛都比别处澄澈,头顶的蔚蓝当中只有丝丝流云曳过。广场上亦有数只仙鹤闲庭信步,时不时会飞入高天,唳声高亢动情。

    王羲之和八位方丈登上太极圆坛,在几百名弟子的注目下向他们宣读了比试的基本规则:嘉阳公主、谢玄、桓冲等十六名最出色弟子作为种子选手可以直接晋级三十二强,而绝大多数普通弟子,就只能通过百里挑一、一场定胜负的艰难厮杀来决出另外十六名选手同以逸待劳的种子们展开决战。比试没有时间限制,一方被击倒后在十个数后不起来或者被击落擂台自动判负,当然也可以主动认输。

    王羲之手一挥,八卷竹简作成的大榜便在八个卦位上徐徐展开,不加任何支撑或悬挂地浮在所有弟子面前,紧接着八面大榜上就开始出现闪烁跳动的光影,随着光影变幻的速度越来越慢,它们逐渐组成了一行行泛着明亮金色的文字,那就是每一个擂台上弟子比试的对阵情况,排在越上方的弟子可以越先参加比试。

    坛下的弟子们个个瞪大眼睛,在大榜上焦急地寻找着自己的名字,而当名字出现后便一个个奔往大榜方位对应的擂台排队等候,由于人数并不能精确被二整除,间或会有弟子轮空。八张对阵表很快就列到上百行开外,此时还围在圆坛周围的弟子反而是少数了。

    顾佑就是这少数人之一,他在八面大榜前转了一圈又一圈,时而仰头时而蹲下,不曾漏过任何一处角落,在外人看来四处跑动的他就像一只在火光下径迹凌乱的飞蛾。一行行的弟子名字陆续闪现,甚至与他同姓者也偶有数人,然而顾佑却迟迟无法在榜上窥见自己的位置。

    不知不觉间,榜上最上方几行对阵的一方名字暗了下来,标志着比试胜负已分,随即这些决出胜负的对阵也从竹简上消失,下方仍在等待中的对阵则陆续移动到上一行,还在坛下等待的弟子们则早已寥寥无几。顾佑也终于在接近“震”位大榜底端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甚至没注意对手是谁就忙向正东方奔去。擂台上的红布已经被摘下,露出用铁链连接而成的围栏,他前方等待的弟子们也已经排出一条不短的队列。顾佑仿效他们脱下大氅、摘掉宝冠,只留下干练的短衣以便比试。

    第一轮比试的弟子大部分实力平平,很多人只能发出颜色不纯的淡淡真气,比试很快变成了简单的斗剑乃至拳脚格斗,甚至有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而那些修为相对较高,比对手明显强出一个层次的弟子,则把比试变成了自己的碾压局,只需出手一两下就分出胜负。而站在台下的顾佑,看着这些水平不高的比试也有些忍俊不禁。

    排队的人流到了尽头,顾佑登上位于“震”位的擂台,随即又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多少出乎他意料的是,习凿齿竟成为自己参加比试的第一个对手,完全没有读过任何仙法秘笈的顾佑对自己深浅几何并没有信心,不过从昨日习凿齿对自己的表现惊叹不已来看,他的修为也并不如何高深,手上所拿也是与自己无异的普通铁剑。

    顾佑和习凿齿二人在擂台两端各自摆好架势,一位管事在台下担任双方的裁判,随着一阵锣声响起,顾佑参加的第一场仙法比试就这样拉开帷幕。

    面对修为不强的习凿齿,顾佑决心先发制人尽快取胜,他咬咬牙,调整一下自己的呼吸,手中铁剑划个大弧指向习凿齿方向,明亮的青绿色真气再一次从他指尖射出,沿着铁剑向习凿齿涌来。

    习凿齿侧身避开了顾佑的第一波攻击,但他的动作也明显凌乱了起来,脚底甚至有些打滑。他看到顾佑轻松施放出精纯的真气,也竭尽全力想要施放真气,但修为刚进入炼气水平的习凿齿折腾的满头大汗,手上流出的还只是泛黄的白色真气,看上去比顾佑的浑浊许多,最终更是没有打到顾佑身上就先流到了擂台台面上。站在习凿齿对面的顾佑也只是静静站着看他施法,既没有闪避也没有格挡。

    比试到此,双方高下已分,习凿齿没有继续做无谓努力,而是向顾佑躬身行礼认输:“在下已经输了,失陪,失陪!”作为胜利者的顾佑随即也对习凿齿回礼致谢。

    “震台,顾佑对习凿齿,顾佑胜!”管事大声公布了比试的结果,顾习二人也各自走下擂台。对于落败的习凿齿来讲,今后的比试已经和他无关了,而对于获胜的顾佑而言,属于他的比试才刚刚开始。

    双方只比试一下,习凿齿就向自己认输了,顾佑心里一度有几分得意感泛起,但考虑到习凿齿是唯一亲眼目睹顾佑施法并表示赞叹的人,而其他人不可能对他有这等敬意,顾佑对之后的比试仍然态度十分谨慎。

    顾佑击败习凿齿后,第一轮比试也全部完毕,落败的弟子在王羲之指引下一一下山,还有资格参加比试的弟子们只剩下一半,他们回到太极坛前,去大榜上寻找自己在第二轮对阵中的位置。这次顾佑要幸运得多,没过多久就在“离”方位的榜上找到了自己名字。

    顾佑的第二个对手是一个叫谷红的女弟子,她脸色黑红,相貌只堪称中人之姿,但身材在女性中倒可称健壮。顾佑见她手中提着的普通铁剑,又见她衣服上沾满的沙土,知道谷红也修为平平,并不比习凿齿更难对付。

    于是顾佑一反上次的先发制人,转而把铁剑横在身前,左臂置于铁剑之后,摆出防御的姿态,等待谷红出手。谷红见顾佑没有进攻,便主动出手,一道淡而泛黄的白色真气射向顾佑。面对谷红攻势,顾佑运起周身经脉,浓郁而纯净的青色真气从他双臂上升腾起来,把手臂和铁剑完全笼在其中。谷红所发出的稀薄真气撞上顾佑手上的真气如同落入沸水锅的些微雪花一样迅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知道比拼真气上已完全落在下风的谷红有些恼怒,提着铁剑向顾佑冲去。

    与此同时,顾佑也把防御的姿势转成进攻,铁剑指向谷红,青色真气也一并向谷红冲来。相比习凿齿,谷红更是猝不及防无力阻挡,直接仰面向后栽去。

    见谷红被击倒,作为裁判的管事开始数数,但痛苦地躺在地上的谷红根本无力起身,胜负已毫无悬念。十个数全部数完后,管事大声念道:“离台,顾佑对谷红,顾佑胜——”取得胜利的顾佑走上前把谷红扶起来,帮她拍掉身上的土,就这样顾佑又胜一场。

    顾佑连胜两人,抬头环视盆地,四分之三选手遭到淘汰后人群已经明显见稀疏。返回太极坛边的顾佑瞥了几个围在大榜周边的弟子,他们每个人手里的武器无不是造型精美、微微泛光,至少是灵剑级别,显然能赢下两轮对决的人都有不俗的修为。不能再留后手,必须全力以赴了——目睹这一切的顾佑心中暗暗想道。

    这一场比试是在东北方位的“艮”位擂台进行的,他的新对手名叫王赟,王赟个头中等,相貌还算秀气,手中的剑是一把泛金色的青铜剑,四周萦绕着一层淡淡的辉光,这算是入门级别的灵剑,可以拿来施展一些简单的仙法了。虽然顾佑也猜得出王赟的修为算不上很高,但望着自己所持的沾了几处锈斑的普通铁剑,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平衡。

    这次顾佑和王赟几乎同时出手,白色和青色的真气各自从手上喷薄而出,王赟施放的真气比起习凿齿和谷红已经颜色纯正了许多,也不如前两人那么稀薄了,但比起顾佑还是差不少。两人都轻而易举地避开了第一轮真气的攻势,接下来手上拥有更好武器的王赟接连抢攻,试图以青铜剑的优势来压过个人修为更高的对手。

    王赟飞快地舞动着手里青铜剑,很快就化作一片光影,十几把金色的小剑从光影当中飞出,直掼向顾佑。稍微懂的人都能看出这是比较基础的金系仙法“剑灵闪”,也是这个档次的灵剑能施展的最好仙法了。

    另一边的顾佑也窥见王赟的舞剑似有不对,开始防备王赟接下来的出招。当金色小剑扑面而来时,顾佑一个鹞子翻身,避开王赟的“剑灵闪”攻势。

    王赟见顾佑避开自己攻势,更是加快了舞剑的速度,金色剑影也随之追着顾佑跑动的方向射来,顾佑在台上接连空翻,剑影从他身下有惊无险地掠过,王赟的攻势一一落空。

    王赟的青铜剑毕竟只是级别比较低的灵剑,只能施展“剑灵闪”这样的威力不大的仙法,在自己的攻势逐一落空后,王赟也有些技穷了。瞥见转机的顾佑一个猛跃重新起身,向王赟发起进攻。

    顾佑把铁剑扔到脚下,脚成马步,双拳前出,两股以往从未有过的浓郁青色真气从双手上分别射出,直扑向王赟。王赟虽有准备,举起青铜剑格挡,但还是无法阻挡力道强大的青色真气,顾佑就这样把王赟硬生生直接击翻在地。

    “顾佑胜——”听见这样的声音第三次响起,他也已经波澜不惊了。不过在他又一次到太极坛查阅大榜时,竟见到有弟子主动找他攀谈:“你就是那个外门弟子顾佑吧,没想到没有名师传道也能打得如此出色!”而顾佑对此则只有报以淡淡苦笑。

    接着顾佑又连续取得数场比试胜利,这些对手的实力越发强劲,无论是手中的灵剑还是施放的真气都比王赟还胜一筹,甚至比起自己也不逊色多少。不过总的来讲顾佑还是有惊无险,比较顺利地击败了这些对手。

    “恭喜后辈,你已经跻身三十二强,暂时不用继续比赛了!”取得第七场胜利后,担任裁判的管事主动向他祝福。

    成功晋级三十二强的顾佑暂时松了一口气,转头望向其他擂台,此时西边已泛起道道橙红的暮云,还留下在场上的弟子已经不多,衬得广场更显空旷。只有两三个擂台还在进行最后的比试。而当顾佑把视线投向东南方向时,位于“兑”位擂台上的一朵桃红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顾佑奔向“兑”位,看见了那朵桃红的原貌,那是一位身着红色褶裙的少女,墨色的头发梳成双髻,俏丽的脸上泛着和衣服相似的绯红,如宝珠一般明媚的双眼看着有些俏皮,手中轻巧的双剑也随着她在擂台上的舞动上下翻飞。少女虽然谈不上绝美,在顾佑所见过的女性中仍然足称上乘,而且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温暖人心的气质,即便是最冷若冰霜的人看见她也难免不会软化。

    灵宝派女弟子不多,除开只存在于弟子口传之中的嘉阳公主,这红衣少女是顾佑继谷红之后亲眼得见的第二人。嘉阳公主极为神秘,遥不可及,谷红相貌平庸,身形粗陋。而眼前的红衣少女就让顾佑感觉亲切得多,但这样优秀的女弟子也定然早就名花有主,不可能让顾佑染指,想到此他还是有些微失落。

    红衣少女优势明显,对手在她的双剑之下渐渐招架不住,终于认输,台下裁判喊道“谢道韫胜——”顾佑这才知道少女的名字。

    比试完毕的谢道韫像燕子一样直接纵身跃下擂台,放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顾佑,热情地向他问道:“大傻瓜,你是从哪来的弟子,看起来也是刚晋级的?”言语间完全没有跟陌生人交谈的隔膜。

    顾佑便把自己是如何遇见王羲之、被收入灵宝派,又如何经历一系列奇遇的来龙去脉一一讲给谢道韫。谢道韫听到顾佑讲授自身奇遇,笑得更灿烂了:“真没想到,真没想到,一个在灵宝派扫了一个多月地的役工竟能有这番不得了本事!”随即便一路蹦蹦跳跳前往太极坛。

    天色渐晚,那些原本在广场上悠闲踱步的鹤已不知去向,普通弟子间的捉对厮杀也彻底步入尾声,最终出线的十六个幸运儿来到太极坛下集合,在王羲之示意下同此前轮空的十六位种子弟子见面。

    “今日的比试就要结束了,你们这些走到这里的弟子都是最出色的,现在要做的就是打好今天最后一场比试,决出十六强,获胜者才能参加明天更激烈的对决!”

    作为尚存的三十二人之一,坛下的顾佑打量着着这些他不曾谋面、犹感陌生的同门,以图尽可能熟悉一下这些日后极可能朝夕相处的灵宝派才俊。弟子们绝大多数装扮和自己相仿,只有两名女弟子例外:一位是顾佑得以在擂台上窥见芳容的谢道韫,另一位则一身白衣,容貌完全笼罩在面纱之下,虽然谢道韫的容貌足称端丽,但顾佑仍隐隐觉得她比起头带面纱的白衣少女还逊色一筹。此时谢道韫正和另一位高个子的弟子手牵手言谈正欢,脸上似有悦色,显然两人早已相处融洽,顾佑起初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但谢道韫名花有主的事实仍让他多了几分失落。。

    由于只剩三十二人继续参赛,每座擂台只需比两轮,王羲之也收起了八面大榜,转而自行分配弟子去指定擂台参赛。

    “乾台,谢玄对刘健!”

    “坤台,嘉阳公主对谢道韫!”

    ……

    “乾台,刘牢之对张颢!”

    “坤台,沈警对顾佑!”

    ……

    “兑台,王凝之对朱亚明!”

    王羲之念完了他对三十二强的分配名单,顾佑发现自己和嘉阳公主的比试竟然位于同一擂台,虽然没有证据,但他已经毫不犹豫确信嘉阳公主就是那位以纱笼面的白衣仙子,此前只是几度窥见一闪而过白色身影的顾佑对这次一饱眼福的机会也心怀憧憬。

    在“坤”台之上,一红一白两片靓影正展开对决,她们的身姿都是那么优雅,红的灵动如朱雀报喜,白的迅捷如白驹过隙;红的娇握双剑,热情明媚,白的轻捻白绸,飘逸高冷;红的春花绽放,香飘百里,白的高天流云,遥不可攀。谢道韫头绾双髻,笑靥宛如三月桃花,嘉阳公主面纱覆面,姿容神秘只可远观。谢道韫双剑齐出,似有绚丽花瓣从手间飘过,嘉阳公主绸带飞扬,可见雪花云气沿绸升腾……二女在台上上下翻飞,相互竞逐,有能看见者无不赞叹折服。

    顾佑此时也站在台下,完全确定嘉阳公主身份的他更是能一饱眼福。相比自己亲身参与的比试各种一边倒早早结束战斗,眼下嘉阳公主和谢道韫的比试暂时还并不悬殊,但通过观摩比试稍稍积累经验的他,也能看出嘉阳公主的修为明显比对方高出不少。谢道韫虽然以才女自矜,面对惊为天人的对手也能连续过招十几下,仍不可避免地慢慢落了下风,她的出手逐渐凌乱,姿态也变得越发慌张,原本手周飘飞的花瓣早已不再,双剑上流露的桃红真气也渐趋稀薄,只剩招架之功,二人的胜负似乎走正向定局。

    与此同时,静静站着的嘉阳公主口吟法诀,手中绸带上随着她的吟诵多有冰霜凝起,空中飞雪越来越多,很快便连成片,擂台上风声不时可闻,并愈发猛烈,连顾佑这样站在台下等候的人也不免感到阵阵寒意。很明显,她要对谢道韫使出绝招了。

    嘉阳公主挥动着手上白绸,白绸倏忽幻化成一片白色光影,形状已不可得见,随白绸飞出的冰雪更是把谢道韫团团笼罩,这景象甚至远在太极坛上的王羲之都看的一清二楚。

    “风雪冰天!”王羲之暗暗想着,这位自己最出色的弟子在小小年纪竟能使出这般精深绝招,一向对弟子要求堪称严苛的王羲之也由衷地赞叹着。

    被困在嘉阳公主布下的风雪囚笼里的谢道韫已经看不见四周景象,虽左冲右奔仍然无以脱身,脸上、手上、身上都已经沾满了雪。绝望的她放弃了继续抵抗,尖声喊道“我向妹妹认输了——”。

    隐约听到谢道韫喊声的嘉阳公主停止了继续施法,白绸直接垂到台面上,雪花也慢慢散去,谢道韫这才从风雪之中脱身,雪水把她的头发和衣服都弄得湿漉漉的,看起来相当狼狈。而获胜的嘉阳公主只是静静站着,没说一句话,她的表情也完全笼罩在面纱之下,无人能窥见。

    嘉阳公主击败谢道韫之后,“坤”台上便只剩当天最后一场比试,此时太阳已经隐于群山之后不可得见,头顶上天空也变成了紫色,顾佑眼中周围景物,甚至包括曾经鲜艳的谢道韫在内,也都笼罩上一层暗色,只有嘉阳公主还是那么的洁白、耀眼,但这抹白色此时也飘然离去,很快便从顾佑视线中消失不见。

    顾佑把视线转向台下未来的对手,这是个身型同自己颇接近的青年,正和一个发福的中年男子低声私聊,应该是他师父。虽然声音不大,但顾佑还是隐约感到沈警对自己似多有不屑,这时担任裁判的长老也开始提醒二人登场了。

    发福的中年男子是坎宫方丈杜子恭,沈警是则是他的弟子中唯一一个跻身种子选手的,他一直对沈警的出色修为极为欣赏,甚至完全不在意沈警的恃才而骄,在沈警成为种子选手后杜子恭更是希望沈警不负众望,在比试中取得好名次。

    “其他擂台的种子选手都取得了胜利,接下来我也不例外。我只想说,你现在早早认输还来得及,否则你会被我打得非常难看!”形貌颇秀气的沈警以同他外形不符的傲慢语气向顾佑喊着,把手中的紫蝶剑亮了出来,在顾佑眼前晃晃。相比之前几人,沈警的紫蝶剑明显华丽得多,显然是有相当水平的灵剑,但顾佑并不自惭形秽,望向沈警的目光里已经只剩下怒火。

    顾佑并不确定自己跟沈警孰强孰弱,在极短的思想斗争后他再度决定先发制人,拔出铁剑指向沈警,手上真气如此前几次一样再度放出。然而沈警毕竟是种子选手,见到顾佑抢攻,毫不犹豫亮出紫蝶剑格挡顾佑攻势,顾佑所放真气生生被这把灵剑挡住,软弱无力地流到地上。

    顺利挡住一次进攻的沈警发动反击,他一挥紫蝶剑,幽幽的紫色光芒就从剑上射出,直向顾佑上身奔去,眼看就要击中顾佑。

    顾佑低下身,举起铁剑阻挡沈警攻势,铁剑在剑气冲击下应声折断,而他自己也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全靠闪躲快才避开这一击。沈警看着无趁手武器的顾佑,一脸得意地笑着。

    然而接下来沈警就笑不出来了,顾佑在台上高高跃起,直蹿起数丈,完全避开沈警的凶悍攻势。沈警叫骂着,挥舞着手里的紫蝶剑,一道道剑气射向空中,试图击中顾佑。谁想到空中的顾佑也在灵动地转体翻身,如同一只滴溜溜旋转的风车,沈警先后发出的十几道剑气竟全都扑了空。

    顾佑双手抱膝降落在擂台上,随即直起身来继续应对沈警攻势,此时普通攻击一再落空的沈警转而希望通过仙术法诀打开局面,他把紫蝶剑背于身后,双指伸出,默念法诀,顾佑对沈警的举动有些疑惑,但很快也猜出这是准备使出大杀器了,已经赤手空拳的他没有对付沈警的办法,只能警惕地注意着沈警的一举一动。

    念罢口诀的沈警把紫蝶剑一挥,万千彩蝶随即向顾佑扑来,顾佑左翻右腾仍然无法摆脱彩蝶的追杀,就在顾佑眼看就要没于蝶海之时,令所有人都大开眼界的事情发生了。

    顾佑一手握住链子,转身翻到台外,随即手拉铁链,快速地腾跃着,虽然仍然有彩蝶飞出擂台追向顾佑,但比起最初已经弱了不少,于是顾佑放心大胆地在擂台下方转圈子,顾佑绕台大半周,后方的彩蝶越来越少,纷纷坠到地上,未几消失不见。然而在蝶海散去大半,眼看着顾佑就要脱离追击的时候,一股蝶流竟从擂台上飞下,冲着顾佑而来。

    顾佑猝不及防,松开了握住铁链的右手,整个人开始下坠,台下的杜子恭看顾佑窘境想笑,担任裁判的长老也几乎就要喊出“沈警胜”来。然而处于失重状态的顾佑扬起左臂,在彻底掉下擂台前最后一刹以左手死死扣住台面,暂时止住了下落趋势,裁判也终究没把那三个字喊出。看着随时可能掉下去的顾佑,沈警神色洋洋自得,握着紫蝶剑的手也松了下来,觉得这个不入流的黑小子输掉只是时间问题。而杜子恭虽然没有笑出声来,也暗暗相信顾佑在爱徒面前出丑只是时间问题。

    顾佑无法分散精力四处张望,但些许的嘲弄声还是传入精神紧绷的他的耳中。此时他上百斤的体重全靠左手支撑,磨损血肉的刺痛感从手指上不断传来,指甲刮擦台面的感觉相当明显,只要他再度掉落便几乎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在感觉到自己的凶险处境后,顾佑提起全身力量决定殊死一搏。

    接下来,认定顾佑必败无疑的台下众人看到这样一幕:原本挂在擂台侧壁的顾佑只靠左手支撑全身,在腰腹配合下把自己整个身体硬生生从空中提起,全身弓起的他在晚霞之中几乎化成一条行将起飞的金龙。与此同时他的右手也重新抓住链子,虽然仍然有些摇摇欲坠,但比方才已经好太多了。顾佑松开左手,右手猛一晃铁链,就再度腾空而起,在空中几次连续转身后,他向沈警的方向笔直落下,伸出的左腿则指向脚下并无防备的沈警。

    从沈警到台下的杜子恭以及裁判在内的所有人此时已经全然呆了,凌空落下的顾佑,整条左腿都笼在青绿色的真气之中,从上往下越发明亮,左脚弓起,足尖处真气已可称耀眼,形状也隐隐变得锐利,如同一支矛头,直对准沈警踢去。沈警把紫蝶剑横在身前竭力抵御,但顾佑那一脚还是没有任何余地,径直击在沈警胳膊上,惨叫声顿时响彻擂台周边。

    沈警倒在地上,半天无法爬起。顾佑用右脚金鸡独立稳稳落地,抱着受伤的沈警走下擂台。裁判看见这已经很明显的胜负,也大声宣布起比试结果:“坤台,顾佑对沈警,顾佑胜——”

    杜子恭满脸愠色地望着擂台,他最得意的弟子、十六名种子之一在苦战二刻有余后最终还是不敌这个来路不明的后生,这个后生所付出的代价却只是被毁掉了一把再平凡不过的铁剑,想想都觉得不平衡。虽然碍于礼节他没有把怒火发泄到顾佑头上,但当裁判示意他和胜利者握手时,他仍是拒绝了顾佑伸来的右手。

    第一天的比试在十六强决出后告一段落,除了倒霉的沈警,其他种子选手都一一晋级。被淘汰的弟子们早已打道回府,而有幸跻身十六强的幸运儿也回各自居所暂歇,等待第二天更为惊心动魄的比试。

    天彻底黑了下来,作为十六个幸运儿之一的顾佑也从盘桓的山路返回自己居处,虽说今日除了最后一役之外胜的都还算轻松,但一往一返的奔波也使得他极为劳累。当熟悉的小屋重新出现在疲惫不堪的顾佑眼前时,张管事已经带着十几个役工列队站在门外,一看见顾佑出现在他们视线当中,就齐声欢呼,声音大的甚至让顾佑耳朵隐隐发疼:“祝贺顾大侠凯旋归来!”

    “这么快我就成大侠了?”顾佑半是惊异半是疑惑地问道。

    “你作为一个以‘记名弟子’名义参加仙会比试的役工,竟然击败种子选手晋级十六强,现在这事情整个灵宝派没有不知道的了!”张管事再一次挤出笑容来。

    “好,好……”顾佑勉强挤出微笑应对张管事来。

    虽然今天顾佑连胜数场,如今更是击败了种子选手沈警,有生以来第一次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但他也知道如今与自己处于同一起跑线上的竞争者还有十五人,如果自己接下来被淘汰,怕是要立刻从备受瞩目一夜之间变回无人问津,而且这一天下来,他弄坏了铁剑,还不知道明天能拿什么武器,所以仍然十分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