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逝，转眼间，又快到年关了。

    这是燕十三来江州城的第二年。

    看到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的喜庆模样，燕十三再次感受到了那种独自一人的寂寥和落寞。

    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打算出去走走，因为有些事情，总归是避不开的。

    除夕夜，万家灯火。

    燕十三的铺子里冷冷清清，只点着一根蜡烛。

    燕十三看着柜台上的木雕，若有所思。

    这两年来，他将他见过的不少人物，都刻成了木雕，摆在柜台上。而那些对他来说比较重要的人，他暂时还没有动手去雕刻。

    燕十三拿起刻刀，回忆起记忆中父亲的模样，开始雕刻起来。

    他刻得很慢，每一处细节都是深思熟虑之后，方才动手雕刻。

    燕十三足足刻了一个时辰，才算完工。

    看着柜台上父亲的木雕，燕十三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容。

    而后，他拿起刻刀，准备接下来将母亲的木雕也刻出来。

    燕十三刚准备动手，铺子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伴随而来的，还有陈平安的说话声。

    “段大叔，你在屋里吗？我可以进来不？”

    燕十三没想到这大年夜的晚上陈平安会过来，道：“门没关，进来吧。”

    “好咧。”陈平安高兴道，推开了铺子的门，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提着一小坛泥封的酒，还有一小只烧鸡。

    陈平安进门后，将酒和烧鸡一起放在桌上，却似乎并没有关门的打算。

    陈平安道：“段大叔，我爹娘还在收拾铺子，一会儿他们也会过来。”

    燕十三有些意外，道：“他们也过来？”

    陈平安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机灵的笑，道：“大年夜酒馆也没有什么生意，段大叔您也是一个人，大家一起吃年夜饭也热闹。”

    燕十三笑了笑，他知道陈平安估计是看自己一个人太冷清，所以才如此做，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意。

    不多时，陈平安的父亲陈坚毅与母亲王琴也都过来了，两人手中各自端了几个小菜。陈平安也回去了一趟，帮忙端了几个小菜。

    燕十三也放下了手中的木雕，全心全意投入到这一顿年夜饭中。

    这一顿年夜饭，燕十三吃得不多，但他确实感觉到了这冬夜里的暖意。

    吃完年夜饭，陈平安提议去城中看花灯，每年江州城的除夕夜晚，城中都会有人放花灯，而且还有夜市，夜市上有各种好吃的、好玩的，人也很多，可谓热闹非凡。

    陈坚毅与他的妻子王琴都是老实本分之人，自然不太喜欢出去逛，两人决定守着铺子，等着凌晨关财门。

    燕十三则与陈平安一起，去了江州城的主街，看花灯，逛夜市。

    一路上，陈平安对什么都感觉好奇，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显然他也很少有这样的看热闹的机会。

    偶尔看到喜欢的，陈平安则会停下来，跟老板一番讨价还价，当然，最后还是燕十三掏钱。

    因为夜市上的东西一般都不便宜，特别是在这大年夜的晚上，平日里的东西价钱都涨了三四倍。

    陈平安似是很喜欢脸谱，所以燕十三掏钱后，两人各自买了一个脸谱。

    陈平安的脸谱是一张低幼的少女脸谱，燕十三的则是一张一看就很欠揍的笑脸脸谱。

    两人戴着脸谱在夜市中走着，来往的行人太多，却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们。

    走着走着，燕十三忽然在一处地方停了下来。

    前方是一个卖画的摊位，摊子上挂了很多画，有山水的、有人物的、有飞鸟的……每一幅画上还有题诗。

    只可惜，在这大年夜的晚上，显然并没有多少人有兴致来买他的画，来看他的诗。

    所以摊位上偶尔有人经过，也只是随意地翻看了一下，便离开了。

    卖画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脸上已经有不少岁月沧桑的痕迹，他的妻子也在旁边，他的妻子身后，还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看上去像是他们的孩子。

    燕十三之所以会注视到这个画摊，乃是因为这个中年男子的左手上，只有两根手指，有三根手指，竟然已经被砍掉。

    燕十三站在人群中，看着画摊上的中年男子，在他的脸上，隐隐找到了昔日故人的影子。他又看向中年男子旁边的女人，那个女人他也依稀还有一些印象。

    最后，燕十三的目光落在画摊最上方的一幅画上，那幅画是高高挂起的，画上，是一个无名的山谷，山谷中，有两间普通的木屋，在那木屋的前方，有七八个人正在那里喝酒，那些喝酒的人，虽然相貌并不算特别清晰，但从他们的衣服、神态，燕十三还是隐隐看出了他们是谁。

    画的右上方，是一轮明月高悬在九天之上，在月亮的下方，则题着一首诗——

    天下英雄出我辈，

    一入江湖岁月催。

    皇图霸业谈笑中，

    不胜人生一场醉。

    陈平安看着燕十三望着画摊久久不动，道：“段大叔，你是想买画吗？我帮你去看看……”

    燕十三刚想阻止，陈平安已经走了上去，问道：“大叔，你这画怎么卖啊？”

    中年男子见有客人来，连忙道：“这些画一两银子一幅，啊不，八文钱一幅，八文钱一幅……”

    陈平安显然对这个价格没有什么概念，这幅画拿起瞧瞧，那幅画掀开看看，最后才是目光看向最上面那幅画，道：“这幅画呢？也是八文钱吗？”

    中年男子目中露出回忆之色，道：“这幅画是非卖品，挂在这里，只是我的一个念想。”

    听到此话，陈平安顿时回过头来，道：“段大叔，他说这幅画不卖。”

    燕十三缓缓走了过来。

    随着距离更近，他更加确认了眼前这中年男子的身份。

    眼见燕十三似是看中了这幅画，中年男子身后的女子连忙插嘴说道：“卖，卖，卖，当然卖，只是价格可能会贵一点，需要十两银子……”

    中年男子有些无语，道：“婧颜，这幅画不能卖。”

    那被唤作“婧颜”的女人道：“怎么不能卖？你再画一幅不就行了……”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道：“你不懂的。”

    燕十三将那幅画取了下来，道：“这幅画，我要了。”

    说完，燕十三将一个钱袋子扔了过去。

    那名叫“婧颜”的女人连忙将钱袋子拿在手中，往里一看，不禁呆了，小声道：“相公，快看，这是金子，恐怕至少有十两金子！”

    中年男子拿过钱袋一看，确实是十两金子，不禁有些不明所以，他往燕十三离去的方向看去，燕十三的身影已经渐渐走进人群中，消失不见。

    中年男子喃喃自语道：“婧颜，你觉不觉得刚才那个人的背影，很像一个人？”

    婧颜目光依然停留在袋子里的金子上，道：“像谁啊？”

    中年男子道：“一个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