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我才五岁，并不懂姐姐离去的痛苦……”李月道，“但是我爹很自责，他把姐姐的死怪到了自己的头上。”

    燕十三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现在终于有些明白老伯昨日在坟冢前所说的话了。

    “我娘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变得有些疯疯癫癫起来……”李月接着道，“但最开始，她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她每天还是会有一段时间是清醒的。”

    燕十三若有所思，道：“所以中间又发生了一些事，是吗？”

    李月点了点头，道：“是的。”

    燕十三道：“是什么事？”

    李月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去，脸上的神色有些黯然。

    燕十三看着少女的模样，隐隐间像是明白了过来，却又是有些迟疑道：“小月，你……”

    李月抬起头来，脸上露出开心的笑，道：“看来燕大哥已经猜到了。不错，我的身上，也有那种怪病，再过一年，我就十五岁了……”

    少女笑着笑着，眼角忽然有晶莹的泪珠滴落下来。

    看着少女脸上的笑容，燕十三只觉心底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滚着，奔腾着，渐渐变成了针，变成了刺，扎进了心里。

    生生地疼。

    李月又接着道：“我爹为了治好我身上的病，只能继续研制新药，而我，则变成了那个试药的人……”

    “我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懂，每次爹端来什么，我都是直接一口喝下去，也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直到有一次……”

    “那一次我喝了药之后，感觉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就躺到床上去睡了。等到醒来时，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是黑的，我问我爹，为什么不把灯点着，他就在我的耳旁说话，但我看不见他……”

    “后来我才知道，并不是屋里没有点灯，而是我的眼睛看不见东西了……”

    “我当时很怕，非常的怕，因为我看不见我爹，也看不见我娘，我什么都看不见……”

    “后来爹抱着我哭了很久，他把事情都告诉了我，我那时只有九岁，虽然并不能听懂所有的事情，但我知道，爹不会害我……”

    “从那以后，爹再也没有去研制什么新药了，而我娘，也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李月的声音很平静，平静中又仿佛带着莫名的悲凉，道：“燕大哥，这就是我爹的故事，也是我的故事。”

    燕十三沉默了下来，许久都不曾说话。

    这无疑是个悲伤的故事。

    他能理解这种悲伤，却又无法安慰这种悲伤。

    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好在他终于想到了一点安慰的话，道：“或许，你也不用那么悲观，说不定会出现奇迹也不一定。”

    李月道：“奇迹？”

    燕十三点了点头，道：“是的，奇迹。听说，爱笑的人运气一般都不会太差。我相信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你也一定可以活得很久。”

    李月笑了笑，道：“谢谢燕大哥。”

    燕十三见她笑了，又补充道：“你娘的病，说不定也能好起来……”

    李月依然在笑，只是有些勉强，她知道燕十三是在安慰她。

    燕十三看着少女的样子，道：“你好像不信。”

    李月脸上认真道：“不，我信。”

    燕十三松了口气，道：“相信就行，总会有希望的。”

    李月点了点头，道：“那燕大哥，你经常笑吗？”

    燕十三道：“我不怎么笑，所以，我的运气一直不怎么好。”

    李月道：“那你现在可不可以笑一个，我想看看。”

    燕十三道：“你看得到？”

    李月道：“我看不到，但是我可以感受。”

    燕十三想了想，道：“好，那你准备好了，我要开始笑了。”

    李月点了点头。

    燕十三看着少女认真的样子，嘴角微微弯起一丝弧度，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来。

    他确实很少笑，以致于如今真要笑起来，反而有些勉强。

    笑完后，燕十三道：“你感受到了？”

    李月点了点头，道：“感受到了。”

    燕十三道：“如何？”

    李月嘻嘻一笑，道：“不好看，有些丑，还有些猥琐……”

    燕十三微微一怔，道：“猥琐？”

    他知道少女是开玩笑故意这么说的，但心中还是有些意外。他自觉不是什么君子，但和猥琐小人应该也沾不上边。

    李月点了点头，认真道：“燕大哥，你不经常笑，所以脸上的皱纹就会比平常人多些，看上去也会比平常人更老些。而且，你刚才的笑明显有些假，所以看上去很不协调，就会显得又老又丑。又老又丑，那不就成了猥琐吗……”

    燕十三听少女说得条条是道，心中不禁有些疑惑，道：“你真能感受到？”

    李月脸上嫣然一笑，道：“当然是假的，刚才那些话，都是我瞎说的。”

    燕十三无奈地笑了笑，心中反而有些苦涩。这一刻，他反倒希望少女是真的能感受得到，那样的话，她的世界里或许就会多一些除了黑色以外的色彩了。

    李月笑完，忽然沉默下来，一会儿，才道：“燕大哥，我可以摸摸你的脸吗？”

    她的语气柔弱中带着几分祈求，让人不忍拒绝。

    燕十三微微一怔，她看着少女放于膝上的青葱柔荑，可以明显感受到她的紧张和不安。他不知道少女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但他能感觉到，如果自己再晚几分答应，恐怕少女所有的勇气便会溃散而逃。

    “当然可以。”

    燕十三拿起少女青葱般的柔荑，轻轻地放到了自己的脸上。

    她的手在抖。

    他的手也在抖。

    亦如此刻两人的心。

    少女青葱般的柔荑轻轻抚过脸颊，燕十三心中有种从未有过的平静，就仿佛原本那些纷繁杂乱的思绪都不见了，整个天地间就只剩下这一双手，这一个人。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那双青葱般的柔荑，终是回到了它原本所在的位置。

    燕十三惊讶的发现，对面的少女已经泣不成声。

    他忽然有些慌乱，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会儿。

    李月道：“燕大哥，我记住你的样子了。”

    燕十三微微一怔，道：“啊？”

    李月嘻嘻一笑，道：“燕大哥，你是除了我爹、我娘和我姐姐之外，我第一个想要记住的人。”

    燕十三看着少女认真的样子，心中微微一暖，道：“我也记住你的样子了。”

    李月笑了笑，道：“燕大哥，我可以听你说说你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