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1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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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我为其易,君为其难

    揭重熙反对放弃吉安,更反对放弃江西,急忙说道:“将军,正因为江西重要,所以,我们更要全力经营江西,努力经营江西。

    “正如辽东战事,国朝之初,有奴尔干都司羁縻整个东北。既而建奴作乱,奴尔干都司废,既而弃铁岭,弃辽阳,弃沈阳,弃广宁,弃锦州。

    “我退一尺,则敌进一步,我退一步则,敌进一丈。一弃再弃,一退再退,终于连山海关也守卫不住,终于让建奴入主中原。

    “如今,大明仅剩西南一隅,若再放弃江西,则孔有德、耿继茂、尚可喜等贼可以放心南下,可以长驱而入两广。

    “届时,皇上危矣,行在危矣,大明危矣。将军,你可要三思啊,万不可轻弃吉安。”

    揭重熙很激动,沈赤心完全可以感受到他的拳拳报国之心,却依然不为所动,说道:“部堂忠君爱国,沈某着实感戴不已。只是,我有几点认识,不吐不快。

    “第一,目前总的形势是敌强我弱,这种情况将长期持续下去。针对这种情况,必须避实就虚,在敌人薄弱的部位寻求发展。

    “赤军歼灭了南北两路清军,江西的清军元气大伤。表面上看,江西已成为清军薄弱的部位。但是,江西是天下重地,九江为东南六省之腰肋,赣州为岭南、岭北之咽喉。

    “江西一带有事,清廷一定会调集满洲重兵,迅速增援。豫章王、宁夏王之所以败亡,原因皆在于此。

    “第二,去年,豫章王、宁夏王、中湘王先后死难,湖广、江西两省复归满清。清廷准孔有德、耿继茂、尚可喜三藩扩军,晋三藩为定南王、靖南王、平南王,决意征服岭南。

    “江西关系耿、尚两贼的饷道,就算清廷不派兵到江西,耿、尚两贼也会还救赣州,争夺吉安。耿、尚两军皆为百战精锐,比南赣胡有升的军队精锐许多。

    “赤军昨日对战胡有升,胜得十分艰难,中途几乎不支。胡贼尚且如此,更何况于耿、尚二贼?”

    沈赤心喝了口茶,留心观察揭重熙,发现他愁眉紧锁,忧心忡忡。

    他也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部堂,赤军刚在江西取得大胜,我又何尝不想光复江西,杀尽清虏?只是敌强我弱,我们必须讲究策略,循序渐进,日后方有取胜的希望。

    “我与清虏有不共戴天之仇,以推翻满清、恢复中华为平生志向,决不可能向满清投降。只是,说句难听的,死守孤城、为国殉节,只不过是匹夫之勇。

    “留在江西对抗清虏,做起来容易得很,不过一死而已。只要死后能在史书上落个好名声,江山易色、百姓罹难又与己有何干系?

    “若论谋国之忠,唯有忍辱负重,踏踏实实做事。就像越王勾践那样,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然后伺机北伐,方有扭转乾坤的可能。

    “我要去广东,就是要寻找一片安定之地,埋头训练赤军,认真教养百姓,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为期,闯出一片天地,直至北伐燕京,恢复中华。”

    讲到动情处,沈赤心的心情也激动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半度。

    揭重熙听进去了,脸上也白一阵红一阵的,说道:“将军高见,振聋发聩,发人深省,请继续说。”

    沈赤心喝了茶水,说道:“我之所以要离开江西,还有一个原因。部堂想必也得到消息了,耿、尚二贼春节时袭击梅关。

    “守备梅关的明军疏于防备,士气低落,惊慌失措,未作反抗就放弃了梅关。广州是广东的中心城市,耿、尚二贼必会长驱直入,直扑行在。

    “皇上行在设在广东,自从宁夏王(李成栋)死后,广东的明军缺少主心骨,各自为战,根本就挡不住耿、尚二贼的虎狼之师。

    “我离开江西后,打算前往广东勤王,庶几保卫皇上,最起码可以起到牵制清军的作用。”

    这个理由说得冠冕堂皇,很对揭重熙的胃口。他忍不住赞道:“将军谋国之忠,本部堂实有不及。”

    气氛缓和不少,傅鼎铨叹道:“听将军意思,是准备去广东勤王。说句扫兴的话,请将军不要见怪。明朝之衰败,原因种于党争。

    “崇祯帝虽然多疑,在位时尚能威福自操,不管是朝廷重臣,还是边关大将,一纸诏书可以夺其位,可以斩其头。但南渡以来,不管是弘光,还是鲁监国,还是隆武,还是当今圣上,始终缺少威信,威权下坠。

    “大臣倾轧,武将跋扈,成为大明的顽疾痼症。将军此刻去广东勤王,皇上自然欢喜。但他身边奸佞太多,这些人恐怕并不会欢迎将军。”

    南明永历帝昏聩懦弱,朝臣争斗不休,武将互相攻伐,纯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沈赤心原本就不打算投靠永历帝,勤王的事只是说辞。

    当着揭重熙、傅鼎铨的面,沈赤心不便指责永历君臣,便慨然说道:“我名赤心,字丹初,丹心可鉴,不必在乎他人的看法。

    “赤军去广东勤王,朝廷接受我最好。若有奸佞排挤我,我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到时候,不过是一走了之,找个安定的地方安置赤军,好好练兵备战而已。”

    揭重熙颇受触动,说道:“将军丹心可鉴,感人至深。若大明朝的武将都像将军这样,何愁不能中兴,何愁不能歼灭鞑子?”

    问起何时启程离开江西,沈赤心坦然说道:“越快越好,最晚过了元宵节,就必须开拔。”

    “这么快?”揭重熙和傅鼎铨异口同声地问道,就连董士祯也感到很意外。

    “不错”,沈赤心答道:“兵贵神速,赤军人马多了,行军速度必然减慢,必须尽快拔营。我走之后,部堂可以接管吉安等城池,从中筹集钱粮,壮大义军声势。

    “但是我想奉劝部堂,吉安为兵家必争之地,清虏一定会全力争夺。因此,吉安是饷源也是累赘,清虏来夺吉安时,部堂不必与之死战,不妨避实就虚,把兵马带往山区,坚持长期抗战。”

    揭重熙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吉安等城池,心中很受震撼,脸上难掩欢喜,说道:

    “丹初,你虽然年轻,真有古大臣之风,我愧为大臣,深感自愧不如。由是观之,皇上又得一人才,大明中兴有望,真是可喜可贺。”

    称呼的改变,也意味着双方关系的密切。揭重熙也难得动了情,坦诚地说道:

    “丹初,正如你说的那样,本部堂留在江西坚持抗清,其实并不明智。一旦清虏调集大兵,本部堂将难逃一死。

    “之所以坚持这样,一是疆臣守土有责。我为江西总督,自然要留在江西。国朝因党争而衰败,因退让而败亡。

    “我留在江西,就是为竖立一面旗帜,就是要打响一块招牌,为大明种下中兴的希望。进而告诉世人,大明尚有忠臣赤子,国人的抵抗意志尚未泯灭。

    “二是存有私心,想以死殉节,留名青史。听过丹初的话,我才知道这不过是匹夫之勇。可我能力有限,也只能这样。

    “丹初,我为其易,君为其难。希望我们各遂其志,能够等到北伐中原的一天。到时候,我们携手奋进,一起驱除鞑虏,恢复中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