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浮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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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回 题绝诗刘琨受冤 定君心神僧献技

    策马登高望北安,孤行独影几家山;一书丹心埋身骨,桑梓依依何日还。

    且说石虎城下叫骂,见城门一开,冲出一将,来人花冠分角,金甲生辉,手中执宝剑,胸中锦绣藏,端得是不怒自威,气逸质伦,正是刘琨。石虎见不得他人超绝,怒喝:“来将可是刘琨?”刘琨答道:“正是在下,今段氏无犯襄国,何故攻伐。”石虎说道:“我主登位,天下皆为赵土。人人悦而归赵,天命已是有在。今你等偷据北地,不思大道,已为悖逆,我奉旨讨贼,应天顺命,你若抗拒天兵,只待踏平蓟城,玉石俱焚,那时悔之晚矣。”刘琨喝道:“小儿之口,混账之言,想那石勒,乃一耕奴,先奔流民,后投刘渊,今又私称赵王,背弃先汉,得一襄国之地,竟妄称天下之土,篡逆之辈,无义之徒,焉敢自道天命,可笑至极。你等提兵侵犯,乃是欺我,非我欺你,倘若失利,遗笑天下,深为可惜,不如早早回兵,方为上策,勿得自取祸端,后悔莫及。”

    石虎大怒,说道:“闻你乃阐教门人,却不知天地无穷变化,出身寒微,非是耻辱,能屈能伸,方为丈夫。今我主立于北地,俯瞰天下。而你之言,非智者所说。”刘琨怒道:“石虎小儿,你虽不识我,我却识你,昔日你年幼,流离失所,命如草芥,若不是我寻来,奉还石勒,焉有今日乎,可惜当初,未将你打死,留一祸害,乃我之过。今我替天行道,定将你除去,以谢天下。”石虎闻知刘琨恩情,却是丝毫不受,骂道:“你情我愿之事,何必拿来言说,两军交战,莫套近乎。你我厮杀相见,不必多话。”走马出阵,冲杀过来。

    刘琨正要迎敌,忽城中一将,连人带马冲出,如猛虎出林一般,定睛一看,原是段匹磾帐下虎卫郎段陆旦前,身高一丈开外,面似火炭.连绵鬟胡,膀阔腰圆,亚赛金刚,亦举两柄大锤,好不威风,喝道:“区区小儿,何劳将军出马,待末将擒来。”话未落,人已上前。

    石虎自小目空一切,哪里将来人放在眼里,喝一声:“无名之辈,也来送死。”催马抡锤奔来砸下,段陆旦前举锤往外一架,四柄锤碰在一起,闻得“嘡啷”一声,各自撒开兵刃来看。段陆旦前马退一步,两膀发酸,锤把发热,心道不妙:“这小儿天生勇力,须小心为是。”石虎哪容多想,拍马上前,又是一锤。段陆旦前硬了头皮,举锤相迎,只听得“嘡啷”一声,两耳嗡嗡作响,虎口一甜,一口鲜血涌了上来。段陆旦前强行咽下,拨马便走,石虎大喝:“此等武艺,也敢上阵为将,今往哪里走。”一拍燕翅马,那马也是稀奇,奔走起来,毛发倒竖,随风扇起,如同飞翅,疾如燕鸟,转瞬间,已到段陆旦前身后。刘琨眼见危急,拍马欲救,哪里能及,那石虎举锤打下,正中段陆旦前后背,直打得袍甲迸裂,鲜血直喷,坠马而死。石虎仍不放过,拍马踏蹄,将尸首踩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石虎三锤打死段陆旦前,且凶暴残忍,骇得城上众将惊恐万状,段匹磾说道:“此子力大无比,嗜血好杀,刘将军危矣。”只见刘琨迎前,心道:“此子力大,只可智取,不可硬拼。”二人催马,战在一处。那石虎仗着气力,举锤直奔刘琨,欲一招而见分晓。刘琨不与缠斗,仗着剑法精妙,东一剑,西一剑,见缝插针,游龙戏凤。只见锤来剑往,剑去锤迎,八只马蹄奔腾,趟起漫天尘土,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二人斗二十回合,不分胜负。

    石虎见刘琨剑法丝毫不乱,心道:“尝闻刘越石闻鸡起舞,武艺超群,乃陛下心头大患,今日得见,果然不虚。”刘琨见石虎愈战愈勇,亦自言:“此子天生勇力,骁猛异常,如同初生之犊,仿佛出林乳虎,乃当世后起之秀,且性格残暴,假以时日,那还了得,若不除去,后患无穷。”想到此,下手愈狠,招招致命。刘琨得道多年,阐家门人,心意一定,倍加精神,见得人欢马乍,二人战到四十回合,石虎气力消尽,通身足汗,面色通红,渐渐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眼见得将死剑下,不想石虎拨马跳出圈外,从怀中拿出一物,乃是一块铁,四四方方,通体黑亮,此铁非凡物,名曰天铁,本为大和尚所有,后传于石虎。

    石虎将天铁祭起,望刘琨面门打下。刘琨乃道德之士,见石虎打马出圈,知定有蹊跷,又见其肩头暗动,早有准备,将长剑抛出,那天铁打在剑上,无声无息,剑已成粉屑。刘琨见道:“此铁好古怪。”即祭起百兽笳,笳声拂动,霎时现一巨龟,挡住天铁来势。天铁打在龟背,闻得“滋滋”作响,龟背架不得受,竟自裂开。刘琨又吹宝笳,身前现一巨犀,皮坚肉厚,接了天铁一击,亦被打得皮开肉绽。天铁连击两物,虽是无坚不打,也是滞了一下。刘琨见在眼里,心中有数,又吹起宝笳,登时现一物,乃是犰狳,此物最是坚硬,虽挡不住天铁,亦能阻挡一时。

    刘琨见得时机,摘弓抽箭,认扣添弦,双膀较力,拉开来使一个流星赶月,后把一松,奔石虎就是一箭。石虎专注天铁,未料此招,见箭来如电,连忙缩颈藏头,躲过来箭,刚一抬首,闻得刘琨大喝:“看箭。”以为箭至,赶紧缩首,哪知此箭为空箭,只闻弦声,不见箭射,乃刘琨故意为之。石虎不知是计,以为箭去,起得身来,未料刘琨第三箭已至,避无可避,正中右臂。那箭尖是三楞形,进得容易,出得却难,直痛得石虎龇牙咧嘴,心骨俱裂,大叫一声,收了天铁,大败而走。

    刘琨系好弯弓,收了宝笳,喊道:“来时容易去时难,留下性命再走。”望城头一呼:“可随我追杀胡寇。”城上将士见刘琨如此神勇,皆欢呼雀跃,又闻刘琨呼唤,争先恐后出得城来,追杀赵兵。段匹磾默不作声,其弟段叔军小声语道:“刘琨振臂一呼,竟万人响应,兄长莫可大意。”段匹磾说道:“刘琨戮力皇家,义诚弥厉,躬统华夷,乃真英雄也。我与刘琨情同手足,共扶晋室,不可多疑。”遂率众将出城,与刘琨合兵,追击石虎。石虎一面逃,刘琨一面追,直杀至石勒大营。石勒闻得石虎败归,开了营门,迎进石虎,又命弓箭手放箭,以阻来敌。

    刘琨见营门关闭,亦命弓箭手放箭,两军对射,互有伤亡。刘琨见营门之内,有一人,戴纶巾,着素袍,面色白净,识得此人正是张宾,遂祭起百兽笳,登时空中现一金雕,长空一嘶,直扑下去。张宾始料不及,被金雕啄在胸口,将遭大祸,幸空中忽现一物,正是波罗钵,出万道祥光,将金雕收入钵内。

    张宾虽得救,然胸口隐隐作痛,转首一看,见是大和尚,连忙称谢,石勒骇道:“若非大和尚在,几乎损我右侯。”又问张宾:“可见伤来?”张宾回道:“无妨事,无妨事,幸有大和尚在此,否则今日我命休矣。”大和尚说道:“刘琨乃阐教门人,有百兽笳在手,可百变凶兽,不易对付。”石勒怒道:“待孤亲自会来,倒要见其本事。”大和尚说道:“想来刘琨已经退走,不必追赶。”石勒望一眼,果真见刘琨退去。原来刘琨祭百兽笳,一来要擒贼首,二来试探虚实,见金雕被收,知营人必有奇人,不敢冒进,故而退走,死守蓟城。

    石勒见机,率众倾巢而出,猛攻蓟城。刘琨与段匹磾齐心协力,奋勇守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丝毫不惧,那百兽笳千变万化,随心而御,石勒猛攻数日,不见半点起色,倒是三军有损,将士伤亡,遂暂缓攻城,稍作喘息。又召张宾,请大和尚入帐,商议攻伐之策。石勒叹道:“刘琨乃世之英雄,孤立之身,游于北地,图复晋室,为孤心头大患,前次若非李弘归降,使刘琨进退失据,又有大和尚玄宝神通,刘琨焉能弃了晋阳。今其投奔段匹磾,死守不出,如之奈何。”张宾闻言,干咳几声,缓缓道来:“尝闻外力若生,内斗即消;外力若消,内斗即生,所谓同仇敌忾,正是此理。刘琨投奔段氏,终不是一家人,相互定有疑虑。更有那段匹磾之弟叔军,厌恶刘琨,常从旁挑唆。今我等携众到此,大军压境,故刘段二人嫌隙尽去,一心御外。若我等围而不攻,待得时日,定有转机。据探马报知,辽西公段疾陆眷身死,其叔父段涉复辰继大单于位,而段匹磾又为辽西公亲弟,必要奔丧,其间可作文章。”

    石勒不解,问道:“有何妙法,快快道来。”张宾又咳几声,说道:“段匹磾有一弟,名曰段末柸,早有书信,欲结好陛下,今可大加利用,许其辽西公之位,命使计离间,使段刘二人,自相残害,陛下可坐收渔利也。”石勒闻言大笑,说道:“右侯之言,甚是,妙哉。”又问大和尚:“右侯之言,大和尚以为如何?”大和尚合掌,说道:“右侯之言,乃上策也。然刘琨有百兽笳,即使段匹磾反目,亦不惧矣。况刘琨威信甚高,振臂一呼,四方皆有响应,若刘琨占了蓟城,更为不美。”石勒闻言,面色惊忧,点首说道:“大和尚之言,甚是有理,刘琨确非常人,凡间之术,恐难对付。不知大和尚有何妙法?”大和尚笑道:“陛下但依右侯之计行事,贫僧自有他法,可解陛下烦忧。”石勒眉头舒展,笑道:“大和尚行事,孤大可安心。”遂命三军撤走,退守高阳。

    一夜之间,赵兵尽去。段匹磾得报,上得城头一看,果真白茫茫一片,不由大喜,执刘琨之手,说道:“有将军在此,我等可高枕无忧矣。”遂命摆宴庆功,犒劳将士。一时笙箫和鸣,斗酒行乐,好不欢快。正畅饮间,忽一声长嘶,徘徊殿外。侍卫出殿看来,惊道:“好大一只金雕。”刘琨闻言,立马起身,出殿一看,喜道:“妙哉,妙哉,金雕回来矣。”原来此雕为百兽笳变化之物,被波罗钵收去,今复归来,如何刘琨不喜,遂将百兽笳祭起,收了金雕。殊不知,此雕在波罗钵中,已被佛图澄灌入七星珠,刘琨将雕收于笳中,七星珠自然而出,封了笳眼,要坏此宝,亦为刘琨之死,埋下祸根。有词为叹:

    七星连笳,百兽浮华,千般姿态如梦花。

    长烟一空生犹幻,曲尽人散断天涯。

    不说刘琨全然不晓宝笳被毁,且道宴席之上,众人欢乐,正到酣处,忽闻来报:“辽西公薨逝,段涉复辰继大单于位。”满堂皆惊,喜庆之景,登时烟消云散。殿上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段叔军愤道:“辽西公尸骨未寒,段涉复辰也不告知,即登大位,是何道理?我等兴师问罪,以问究竟。”段匹磾喝道:“不可胡来,辽西公既传噩耗,我等同族,更当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如今大敌已去,我身为其弟,理应前往辽西吊丧。”段叔军说道:“即使奔丧,然不可不作防备。”段匹磾说道:“此话倒是有理。”段叔军闻言即道:“臣弟率人马两千,护送主公。”段匹磾思忖片刻,对刘琨道:“将军可与我同往?”刘琨说道:“石贼才退,恐为诈计,若我等皆去,卷土重来,必遭大祸。我在此守城,可让犬子刘群随公同往。”段匹磾闻言,笑道:“刘群小将军若随同去,亦是妙哉,如此便劳烦将军守城,我即刻奔往辽西,多则一月,少则十日即回。”刘琨斟酒,执手而道:“公此去,千万保重。”二人依依惜别。翌日,段匹磾率众,往辽西奔丧不提。

    且说辽西公段疾陆眷病卒,因子皆年幼,大单于位由叔父段涉复辰继承。段匹磾率人马赴辽西奔丧,探事早报于案前。段涉复辰不由皱眉,说道:“段匹磾既是奔丧,何故率兵马来?”段末柸在旁,早等段涉复辰发问,即道:“段匹磾为段疾陆眷亲弟,兄终弟及,自古有之。大单于上位,段匹磾必心中不服,更有不甘,今率众前来,名为奔丧,实乃篡位,若不提早谋划,定被其所算。”段涉复辰闻言,微微颌首,说道:“此言甚有道理,若如此,该当如何?”段末柸早有对策,即回:“此事非难,大单于即遂天命,段匹磾纵有不甘,已是臣下,大单于可示告各部,段匹磾带兵谋逆,其罪当诛,命大军阻杀,自可退之。”段涉复辰闻言,正合心意,遂诏告众部,差十万大军,命段忠及平为将,阻截段匹磾。

    十万大军出得城去,才一日,段涉复辰居于殿中内室,正待消息,忽见段末柸急匆匆率甲兵而入,不由疑道:“本王未召你入殿,为何擅自进来,尚且带兵,是何道理?”段末柸取出一粒黑色药丸,嘿嘿笑道:“臣弟素知单于陛下身体有恙,故寻药农往那高山悬壁之上,取百生果一粒,望单于陛下品尝。”段涉复辰喝道:“本王身体尚好,无须品尝,你速速退下。”又唤侍卫,不见回音。

    段末柸上前一步,说道:“臣弟一片好心,何故嫌弃,试一试便知好处。”段涉复辰心中大惊,料知段末柸未安好心,遂起得身来,喝道:“本王命你退下,你何故不听王命,莫非谋反不成。”段末柸闻言,面孔一换,阴沉而道:“臣弟特寻来良药,不想单于陛下不识抬举,今日吃得吃,不吃亦得吃下。”唤过左右,架住段涉复辰,将口撬开,灌百生果入喉,倒水迫使咽下。此百生果名虽好听,然却是穿肠毒药,少顷发作,段涉复辰腹部奇痛,于地上直打滚,骂道:“本王眼拙,怎不识得你这乱……”话未讲完,忽两眼一鼓,口角抽搐,身子蜷缩一团,径自死了。

    段末柸害死段涉复辰,又杀尽其兄弟子侄以及党羽,差人召还十万精兵,重新整束,讨伐段匹磾。段匹磾哪里知晓千里之事,正奔丧途中,见黑压压人马袭来,定睛一看,分明辽西兵将,欲问究竟,那人马哪里答话,抽刀出剑,见人便杀。段匹磾未有准备,兵马乱作一团,一时之间,死得死,伤得伤,溃不成军。段叔军见寡不敌众,再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遂道:“主公快些退走,若再耽搁,恐全军覆没。”刘群亦大呼:“主公速走,末将断后。”段匹磾早已心胆俱裂,哪敢再战,匆匆撤走,逃归蓟城,仅留下刘群,率五百死士断后。此五百将士对十万精兵,无异蜉蝣撼树,以卵击石,不费多少工夫,尽斩落马下。刘群欲逃,已是十面合围,插翅难飞,遂拔剑出击,被那挠钩手从后钩住,使劲一拖,跌下马来,两旁即来人缚住,押见段末柸。

    段末柸见刘群,尽去其缚,杀牛宰羊,设宴在营,以宾客之礼相待。刘群不解,段末柸笑道:“今让公子受惊,莫要见怪。”刘群问道:“今为你所缚,要杀要剐,任凭处置,设下酒宴,是何道理。”段末柸说道:“哪里话,哪里话,刘琨将军纵横之才,戮力皇家,义诚弥厉,素为我等敬重。常言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段匹磾带兵谋逆,必遭天责。本王不才,顺天应命,继大单于位,欲任刘琨将军为幽州刺史,同御北地,共扶晋室,然今刘琨将军在蓟城,不便相见,还望公子修书相劝,以为内应,斩杀段匹磾。”刘群拒道:“我父世之英难,与段匹磾惺惺相惜,患难与共,决不做此不忠不义之事。”段末柸闻言,面色一变,喝道:“今番好言相劝,若不识抬举,勿怪加以严刑。”刘群不理。

    翌日,段末柸将刘群打入大牢,施加刑罚,折磨七天七夜。刘群乃血肉之躯,终受不了苦痛,不得已答应下来,写下劝降书,交于段末柸。段末柸大喜,当即释放刘群,赐金银府宅,好言抚慰,又差密使潜入蓟城,欲将书信交于刘琨。千算万算,未料书信被段匹磾截获。原来刘琨带兵据守征北城,段匹磾败归蓟城,常派探骑侦察,防备段末柸。那密使寻不到刘琨,在城中兜兜转转,问东问西,早被探骑看在眼中,将其拘住,搜出书信,献与段匹磾。

    恰此时,刘琨得知段匹磾归来,便来探望,一入殿中,即被扣住。段匹磾将书信示于刘琨,刘琨观之,一脸诧异,惊怒交加,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无语。段匹磾淡然而道:“若刘兄欲将小弟献于段末柸,小弟愿伏首就擒。”刘琨正色,说道:“我与公同盟,志匡王室,尚仰仗公期雪国耻,此犬子书信,必为段末柸反间计,欲离我二人,我心昭昭,终不私爱一子,而负公忘义。”段匹磾笑道:“我知兄无他意,故将书信交于观之。”二人证明心迹,不计嫌隙,而刘琨欲返征北城,段叔军从旁谏道:“我等皆为胡人,向来为晋人轻视,今不过畏我兵众,所以甘心投奔,况此地乃汉夷混杂之所,主公与段末柸不和,而刘琨威信甚高,倘若振臂一呼,当有万人响应,前番追杀石虎,便可见证。主公若放其归去,有人趁机拥刘琨起兵,段氏之地,当为晋人所有,我等则无立身之地也。”段匹磾闻言,甚觉有理,遂软禁刘琨,又命刘琨长子刘遵,即赴蓟城。

    刘遵得知父亲被拘,遂与左长史杨桥、并州治中如绥,闭城自守,拒不遵命。段匹磾大怒,说道:“刘琨虽无二心,然膝下二子,皆生反骨。”遂发兵围攻,相持数日,小城粮尽食空,守将龙季猛暗自投降,斩桥、绥二人,擒拿刘遵,献于段匹磾。段匹磾命将刘琨部众全部坑杀,即返蓟城,欲处置刘琨。幽州别驾卢谌,侥幸逃出,潜入蓟城,至刘琨府院,将征北城之事一一告知,刘琨得悉详情,叹道:“犬子失计,徒致害我矣。”卢谌说道:“将军不可悲切,想此地晋人遍布,皆愿投将军,而将军一身玄通,何受困此地,旦若离去,振臂一呼,天下英雄响应,何愁大事不定。”刘琨转念一思,亦觉有理,遂拿出百兽笳,欲催动金雕,逃离蓟城,然始料未及,宝笳嗡嗡作响,霎时颤动,“砰”的一声,炸裂开来。刘琨见状,大惊失色,不知所以,喃喃而道:“宝笳断裂,天亡我矣。”卢谌说道:“宝笳虽毁,人亦有路,将军且与我杀出城去。”刘琨叹道:“天命不可违,今大势已去,我亦难免,唯恨不得洗雪国耻,空有此一腔忠愤,尽不得发矣。”遂挥毫泼墨,书五言诗一首,赠于卢谌,诗云:

    握中有悬璧,本自荆山璆。

    惟彼太公望,昔在渭滨叟。

    邓生何感激,千里来相求。

    白登幸曲逆,鸿门赖留侯。

    重耳任五贤,小白相射钩。

    苟能隆二伯,安问党与雠?

    中夜抚枕叹,想与数子游。

    吾衰久矣夫,何其不梦周?

    谁云圣达节,知命故不忧。

    宣尼悲获麟,西狩涕孔丘。

    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

    时哉不我与,去乎若云浮。

    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

    狭路倾华盖,骇驷摧双辀。

    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卢谌接过此诗,知刘琨求死,悲凉慷慨,大哭而去,率余部投奔段末柸,奉刘群为主。果不其然,段匹磾回到蓟城,假称建康有诏,处以刘琨死刑,又惺惺作态,言刘琨世之英难,不当公开处死,逼刘琨自缢,一代英雄,就此离世,年仅四十八岁。其子侄四人,亦俱被害。

    刘琨一死,天下震动,幽州晋人,或北投刘群,或南投石勒,石勒闻之大喜,谓众将:“段匹磾果然中计,今刘琨已死,北地可定也。”遂领大军,联合段末柸,齐攻段匹磾。段匹磾失了刘琨,哪里能敌,一战大败,刘群斩杀段叔军,以报父仇,段匹磾率残部,投奔乐陵太守邵续去了。

    石勒得除刘琨,占了蓟城,一时士气大振,乘势东进,命石虎讨伐曹嶷。曹嶷连连战败,东莱太守刘巴、长广太守吕披接连投降。曹嶷被石虎大军困于广固城,支撑数月,不得已开门投降。石虎入城,恶性又起,将城中军民三万余人全部活埋,仅余七百口人。石虎还要再杀,幸有新任青州刺史刘征赶至,怒道:“你将青州百姓全部杀光,留一空城,又何必任命刺史乎。”石虎方止杀。石勒见平定曹嶷,又命石虎率众四万,从轵关西行,往攻凉州河东。

    那河东之地,恰为白眉儿所有,闻得石虎来攻,怒道:“石勒逆贼,自立为王,占据诸州,尚不知足,今差一小儿,来河东挑衅,定要其有来无回。”遂发水陆各军,亲自督领,由卫关北渡黄河,进军蒲坂。

    两军相会,石虎见白眉儿,身长九尺三寸,垂手过膝,天生白眉,目有赤光,手执日月眉光剑,跨下云水吞金兽,甚是威武,心道:“常言白眉儿南征北战,勇猛过人,今番一见,果真不差。”白眉儿见石虎,年纪虽轻,却是骁勇,面容粗狂,举两柄大锤,驾燕翅宝马,甚是雄壮,亦是自言:“自古英雄出少年,今见石虎,方知大业道远,尚需传承。”石虎举锤说道:“白眉儿,常听人言,你乃汉国第一战将,今番倒要讨教。”白眉儿笑道:“你主石勒,当日为我部下,尚不敢造次,今日你等小儿,不识泰山,也来送死。”石虎大怒,喝道:“你虽说英雄,也是过往,今番老朽,先吃我一锤。”策马举锤打来。

    白眉儿久经沙场,一眼望去,便知此子力大无穷,心道:“打人不过先下手,若比气力,难见胜负,当以法宝取之。”遂两腿一夹,云水吞金兽霎时而出。二人坐骑皆是奇兽,然云水吞金兽终是稀罕,既而一吼,燕翅马连连后退。白眉儿祭起日月眉光剑,日光从天而下,石虎从未见如此宝物,一时惊惧,身中数光,忍痛拨马奔逃。白眉儿一路追袭,杀得虎兵大败,石虎偏将石瞻战死,部众伤亡大半,伏尸二百余里,兵刃器械,一路丢弃,不可胜计。

    石虎逃奔朝歌,白眉儿乘胜南下,攻金墉城。后赵守将石生,竭力抵御,白眉儿命决穿千金堨外的流水,灌入城中。城内兵民,险些儿变成鱼鳖,幸亏金墉城素来坚固,不致坍没。白眉儿分兵,转攻汲郡河内,荥阳太守尹矩,野王太守张进等,均开城迎降。

    白眉儿兵势大振,消息传于襄国,石勒闻之大惊,遂召群臣商议。众僚集于殿中,石勒左看右瞧,未见张宾,问道:“右侯何在?”未有人答,正疑惑间,忽见张宾长子进殿,拜哭道:“某父自征战刘琨,受了一击,胸口时常疼痛,干咳不止,昨夜三更,大呼三声,伤重而亡。”石勒跌足哭道:“孟孙身死,国家损一栋梁,孤去一臂也!天不欲孤成事,何故夺我右侯?”众人无不挥涕。石勒命之厚葬,又问众人:“今白眉儿大军袭来,如何应对?”文臣武将,皆惧白眉儿势大,不知如何是好。司马程遐谏道:“白眉儿乘胜南行,难与争锋,惟金墉城坚粮足,不致遽陷,待白眉儿师老力疲,自然退去。陛下不宜亲动,一或躁率,难保万全,大业反从此失败了。”石勒闻言,怒叱:“你等何知?休来妄言!”程遐不敢再言。

    众人正犹豫间,忽闻一人道:“两虎相争,必有胜负;二赵相斗,更无并存。今天命已至,陛下与白眉儿之间,当有了断,切不可临阵退缩,一败涂地。”石勒一见,原是大和尚到来,大喜,示请大和尚再言。大和尚又道:“白眉儿战胜石虎,不思进临襄国,而去攻金墉,显见是无能为矣。大王若督兵亲征,白眉儿必望旗奔败,平定天下,在此一举,何必多疑。”石勒笑道:“此言甚合孤意。”群臣闻言,窃窃私语,石勒见众僚迟疑,遂问大和尚吉凶。

    大和尚忽作梵语:“秀支替戾冈,仆谷劬秃当。”石勒茫然不解,遂问其义。大和尚释道:“秀支便是兵,替戾冈乃出行之义,仆谷指刘曜胡位,劬秃当就是捉人意。依此解释,定能出兵拒曜了。”众人将信将疑。大和尚自言尚有一法,可见未来,遂令左右取过麻油及胭脂,二物搀合,置诸掌心,又用两手摩擦,好一会方摊开手掌,灼灼有光。众人见掌中光芒,内有无数兵马,捉住一须长面白的大人。大和尚笑道:“此便是白眉儿了。”众人一片赞叹,石勒定下心来,即令亲征白眉儿。不知二赵大战,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