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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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借刀

    领头的哨兵居然就是谢传勤,这完全出乎禧虎等人的意料,他们没有想到领队的将军,居然亲自带人守在路口,而不是据守在鸣隐寺内。山头之战时,那位冲锋英勇的尚离骑兵在被禧虎一盾牌击伤之后,被多人簇拥保护,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误认为那就是这支队伍的领头主将。

    “那是我们谢家军的老三,论勇武,他在我之上,可你那一盾击可真的不轻。”谢传勤的眼神中露出一丝恨意,“所以我清楚的记得你。”

    禧虎打伤的不是谢传勤,反倒是有些许的失望。可一想到要劝降的人就已经在自己面前了,失望之感转瞬即逝,“你与我真算是有缘人了,道法自然。”

    “禅隐僧?真有意思了。”谢传勤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荒寺楼阁,“你们是不是怕在这禅宗之地见了血,所以才上山来谈判的?”

    “我是来救你的。山上、山下,不管在哪里开打,你们都是死路一条。”禧虎示意孙二水将他扶下马背。大水、二水两人翻身跃下,合力才将禧虎扶了下来。期间,伤口的疼痛感令他的脸色一直惨白,终于强忍着疼痛安稳的站在了地面上。他向山上的石阶又走了两步来到谢传勤面前,“我是从帝都出来的,你弟弟是我的恩人。”

    这句话,让谢传勤的脸上闪过一次不安,问道:“你还认识我弟弟?”

    “谢传俭,帝都小将军,上将军盛岚的徒弟,西州边将谢渊之子。”

    “你说的这些身份,都是一年多之前的了。”谢传勤摇摇头,不以为然,苦涩的说道,“帝都早就变天了,我一家人都被召回了帝都,难道还有人认为他们是去享受荣华富贵的吗?”

    “这我管不了,但你弟弟和盛岚将军对我有恩,我也不想看着你死。”禧虎再次向前走了一步,几乎与谢传勤面贴面,“我曾经被人陷害,丢进了帝都囚工之中,修建枫帝造像。又在太子和桐王安排的囚工乱斗之中被打晕。若不是谢传俭将军在收拾乱斗遗体的时候把我救出,当时就已经被当做死尸一把火烧掉了。盛将军又将我收留在上将军府内,直到养好了伤,才将我送出了帝都。我知道后来帝都的兵变,尚离澜桐当了皇帝夺了权,但是我也没有能力去帮助盛岚将军,既然有缘在这里碰到了你,我便想把这恩情还在你身上。”

    谢传勤面露疑惑,几乎凑到了禧虎的脸面前,他这才发现禧虎不仅脸上、身上尽是伤疤,连长相也和其他人有所不同,身上还有些黑色的斑纹,“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难不成你还能放我们走吗?”

    “就算是放了你们,你们能走到哪里去?汴安城、清水道,现在这一带都在万民军控制之中,连百姓,恐怕也并不会拥戴你们吧?你们离了这里,走不出几里地,又会被追杀、剿灭。你们不过是尚离的弃子。”禧虎将“弃子”两个字,说的极重。

    这几句话似乎成功的激怒了谢传勤,但是他也像是在极力的压制自己的情绪。

    禧虎继续说道:“加入我们,我们一起杀到帝都去。你难道不想再见你的家人了吗?”谢传勤将头盔丢给了身边的其他哨兵,反复的在台阶上踱着步子,显得非常的烦躁。突然大声的斥骂禧虎:“你不了解我就不要胡乱猜测!”

    徐莺见谢传勤情绪波动,继续火上浇油,歪着头笑道:“堂堂西州边将之子,不在西州带兵,反倒是跑来了最贫穷的丰州,真的是让人无法理解啊。”

    此话一出,谢传勤面露杀意,猛然跃下台阶,恰好落在了徐莺面前。徐莺的马被惊的原地乱跳,徐莺双腿紧紧夹住马腹,拼命的拉紧缰绳才慢慢安抚下来。

    孙大水和孙二水立即挡在谢传勤和徐莺的中间,生怕他要对徐莺不利,厉声警告:“退后!”

    谢传勤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然后恶狠狠的说道:“我还真挺喜欢你这小妮子的嘴!”

    禧虎隐约的感觉这谢传勤有些情绪的失控与精神的失常,他也有点看不明白这人心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本来计划用谢传俭的恩情作为打开话匣子的钥匙,再用解救谢渊、谢传俭为转投万民军的动力,却没想到三言两语就把谢传勤给激怒到如此程度,禧虎也有些不知所措。

    徐莺被谢传勤轻浮的话语撩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实在是有些挂不住面子,她也压不住火,从后腰里抽出长鞭,抽打出去。

    “不要!”禧虎反应极快,顾不上自己的伤,在徐莺抽鞭那一刹那,飞身从台阶上跃下,挡在了谢传勒的身前。谢传勤背对禧虎,根本就没有发觉禧虎,只是本能的躲闪徐莺的长鞭。而看到禧虎落下的徐莺已经无法来得及收鞭。

    “啪”的一声,那是铁刺撕裂肌肉的刺耳之声,同时鲜血飞溅。这一鞭正打在禧虎护住自己脸庞的右手小臂上,还好有护臂保护,不然可能整个小臂上的肌肉都将被鞭头的铁刺撕裂。即便如此,铁刺依旧带到了禧虎的脸颊和胸口,留下了几道血痕。虚弱的他脚下无力,顺着鞭势摔倒在地上。

    “虎哥!”孙大水,孙二水赶忙上前扶住禧虎,徐莺也大惊失色,跳下马来,上前查看禧虎的伤势。唯独刀儿仍旧立马靠后,冷冷的看着他们。

    谢传勤一边示意部下们不要轻举妄动,一边全神贯注的观察着禧虎。他也没想到这已经身受重伤的小伙子,在此刻还能舍己为他人挡鞭,他嘟囔着:“真他妈不要命了。”

    禧虎挣扎了半天才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身体还有些摇摇晃晃,新老伤口同时之间向他传递着刺骨的疼痛。他拧紧了眉头,缓和了很久,眼睛却一刻没有离开谢传勤。

    “我可……不想一直欠着别人的恩情,只不过……想给你提供另一种活法。”禧虎疼的龇牙咧嘴,连说话都开始断断续续。

    谢传勤长叹一口气,仰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却满是密林的枝叶遮目,只能看到零散碎斑一样的蓝色,“实话和你说,我活不了,也不能活。”

    听到谢传勤的这句话,他身后的尚离哨兵们也有些惊讶。

    “我打小就和传俭一样,离开了阿爹。不同的是,他是为了身体健康过继给到盛岚将军家,我是不想顶着边将之子的名号空吃军饷。”谢传勤一边说一边转过身,似乎这些话也不是只说给禧虎他们听的,“丰州最穷,日子最苦,枫帝改朝之后,丰州的盗匪不断,我这才别了阿爹和阿娘来了这里。我的这帮弟兄们,和我在一起这么多年,虽然大仗不曾打过几回,也就是你们万民军出来后才有这机会,但整个丰州的盗匪几乎都被我们都杀了个遍。大家洒了多少血,才在丰州杀出了个'谢家军’的称号?你们都以为桐帝召我阿爹阿娘入帝都,是升迁,那还不是因为阿爹与上将军的关系最密,桐帝容不得阿爹掌兵,这才将我们一家死死的控制在帝都!”

    “你弟弟……之前都和我说过,尚离澜桐、丛志德、赵申……对,还有庐州的赵家,这帮人与我也都有仇,你完全可以跟我们同商会、万民军一起……”

    “不可能!”禧虎话还未说完就被谢传俭打断了,他的神色又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弟兄们,这些话我也从来没对你们说过……事已至此,我谢传勤还是要把这些告诉你们,终也无愧于心了。我们之所以流落到万民军的守地之中,其实你们想想都能够明白,这不是偶然。丰州边将任廷禄把我们从汴安城派出来,说是要我们骚扰万民军的行军与补给,可后来呢?紧跟着就丢了汴安城。汴安城不是你们万民军力攻下来的,是他们那帮无用的人,弃城而逃的!”

    谢传勤说完,一个尚离哨兵支支吾吾道:“老大,这些……我们也都猜到了,那么大的一个汴安城……守了一天不到就丢了城……如果不是任廷禄故意弃城,怎么可能丢的那么快。”

    “可你们都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吧”谢传勒苦笑道:“他们不过是要借了万民军的刀,来除掉我。”

    “老大,这绝对不可能,我们谢家军人虽不多,战斗力可是丰州第一的!就算他任廷禄自己带兵,哪怕三千五千,也未必打得过我们五百谢家军!“

    “你数数我们五百弟兄现在死了多少,伤了多少?”谢传勤继续苦笑,他转身看向禧虎等人,“任廷禄就是丛志德的走狗,他打不过你们,却晓得怎么去讨好丛志德。他们能将阿爹阿娘招回帝都,却没想着要调离我回帝都。这可不是对我的网开一面,而是用我作为阿爹的威胁。现在好了,用不上我们了,又怕我在丰州跟着你们起事,直接一脚把我踢出来,让你们杀了我就是他们希望得到的结果。”

    “那……你还与我们打什么打,跟着我们一起反抗尚离!”禧虎越听越怒,情绪也激动起来。

    “我若是跟了你们,阿爹阿娘,还有传俭,恐怕都得死在帝都了。”谢传勤摇摇头,“我在外,他们同样也是威胁我的人质。“

    禧虎意识到,谢传勤面临的死局,是丛志德等权臣为他们谢家乃至盛岚一起而精心布下的。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劝解谢传俭了。

    谢传勤一把扯下挂在腰袋上的一个金属牌子,丢向徐莺,徐莺伸手接住。打开手掌一看是刻着“谢传勤”三个字的兵牌。

    “我的命交给你们。但是,你们要放了我的弟兄们。”谢传勤语气平静。“将军!我们不能……”哨兵们确实群情激愤,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老四!叫兄弟们下山,不打了!”谢传俭的语气不容质疑。

    “大哥!不能降!我们和他们拼到底!”被叫老四的尚离哨兵,一下子蹿到了谢传勤的面前。

    “拼什么?为谁拼?就任廷禄那种鸟人值得弟兄们拼吗?还是尚离澜桐值得我们去为他卖命?恐怕弟兄们拼死了之后,他们都不会知道我们是谁!值得吗?”谢传勤几乎咆哮着,“死了那么多弟兄,也杀了那么多万民军,咱们也够本了。但仔细想想,活着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我被他们逼的没有了退路,没有了选择,你们不一样!你们不需要陪着我,我也不需要你们以死相陪!”

    尚离哨兵们都沉默了。

    “三哥不会同意的,你这是让他白死了……”老四的声音哽咽。

    禧虎这才明白,那个被自己盾击的老三,受了重伤,大概率已经是死了。

    谢传勒拍了拍老四的肩膀,安慰道:“老二老三都去了,我去陪他们,你要替我们好好活!”

    老四的身体不住的颤抖着,头盔面具的遮挡之下,这名汉子应该已经泪流不止。

    “我有个条件!”谢传勤对禧虎和徐莺说道:“我的弟兄们是愿意卸甲归田,还是愿意追随你们万民军,都由他们自选,我并不干涉,但是你们必须保证他们的安全!我也不会白白将自己的命就这样直接交给你们,咱们去山下,你们派出最能打的人,与我一决生死。若是我赢了,你们就再派一个人与我继续打,若是我死了……请务必将我与你们死战到底的战绩,宣传出去,传到帝都去……”

    “你这又是何必?”禧虎想不明白这谢传勤到底盘算些什么在。

    “只有我苦战到死,才有可能博得我谢家在帝都的安全。他们不是要我死吗,我就死的轰轰烈烈给他们看!”

    尚离哨兵们齐刷刷的单膝下跪,拜向谢传勤,“将军三思啊!我们不降!”

    “都给老子滚犊子!”谢传勤怒吼道,声音震得树林中的几只鸟儿扑腾着翅膀逃离了停落的枝头,“老四!去寺里传令!”

    老四跪在地上动也不动,直到谢传勤反复吼着:“老四!传令!”他才极不情愿的站起身来,向鸣隐寺的方向挪动着步子。走了两三步,又回头看向谢传勤。

    这一次谢传勤不再说话,只是怒目瞪着老四,动也不动。那老四狠狠的叹了口气,向山上跑去。

    一直在后面冷眼看戏的刀儿忽然提了一下缰绳,在紧随着他的坐骑一声嘶鸣之后,他静静说道:“那我来做你的对手吧,定会叫你死的轰轰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