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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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欲醒

    月光倾洒在大地上,明亮却又安静。在庐州南兴城外,南清寺的墙头上探出了三个脑袋。他们警惕的四处张望,好像在担心被人发现行迹。见四下无人,三个身影向墙外丢出了两个篓筐、一个大布包裹以及三把铁锹。自己也紧跟着翻出墙来,小心翼翼的捡起地上的装备,钻向寺外的树林里。

    “快点跟上,守夜师兄查寝发现我们不在,一定会去善源师叔那告状的。”带头在前的禧勇,压低声音催促着跟在身后的禧虎和禧兑。

    他们这次冒险计划,终究还是丢下了金令儿。原本说好以下山探望禧勇父母为理由,要在第二天一早和金令儿山下汇合后一起出发的。但三人始终觉得此次冒险实在不适合带着只有好奇心、却无缚鸡之力的金令儿。于是,在禧勇的提议下,他们将出发时间提前到了夜里,悄然翻墙而走。

    进了树林里,三个少年一路无话,低头沿着小路快步赶着。生怕耽误了行程,被师叔师兄们追回去。在禧勇的怀里,紧紧揣着《木丸始皇本纪》。书上详细记载了木丸王朝始皇阮献在一千年前追杀水佑文丹皇帝的路线图。路线直指南兴城西南方向的阴息之地,那片几千年来一点阳光也照射不到的地方。

    对于他们来说,传说中隐匿在阴息之地殒帝墙附近的石怪,是极大的危险。虽然他们的目的地,只是阴息之地北面的边缘地界,但仍然太接近殒帝墙了,只有不到十几里的直线距离。

    禧虎原本是反对这次冒险的,但却拗不过其他两个师兄弟。他们给师父善光新做的藤椅,也还缺一点藤条。禧勇便以上山取材为由,“胁迫”着禧虎和他们一同出发。

    “看一眼捡两个宝贝就走,决不多停留。就是不能让李三小看了咱们禅隐宗!”这是禧勇和禧兑向禧虎的承诺。

    天色渐明,一整夜的赶路,让三个少年疲惫不堪。树林里的路并不平坦,越向西南走地势越高。他们在路边找了一处洼地,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粮,稍作休憩。但也仅就一个时辰的时间,三个少年又继续上路了。越过西南方向的翠雨山,就是他们此次冒险的目的地——水佑文丹皇帝的殒落之地。

    根据《木丸始皇本纪》上的路线,文丹的逃亡路线并不是直接翻越翠雨山的,而是选择从西北方向的大路绕山而行。如果他们按书上路线行走,路程就被拉长了两三倍,肯定是没有办法在两三天内返回的。

    禧勇的父母在南兴城经营着一家药铺。他自小随父亲多次进翠雨山采药,对这片山路非常熟悉的。他很有把握翻越了翠雨山就能回到书上记载的路线上去。

    翠雨山并不高,但是山腰上的道路陡峭险恶。只有在距离顶峰不远的山脊上,有一片平坦之地。平地有两面是贴近陡直的岩壁。禧勇曾经和父亲在那里露宿过,是个过夜的好地方。所以他们必须在今天天黑之前抵达。

    善源师叔现在应该已经发现他们三个人失踪了。被他们落下的金令儿,也一定会气急败坏的去找善源师叔告状,全盘抖出他们的冒险计划。这样南清寺的师叔师兄们,很快就会往他们前进的方向追来。这是三人如此急迫的赶路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时间越来越接近晌午。夏日烈烈,阳光透过树林的遮盖,稀稀疏疏的射在三个少年的身上。山路也越来越陡,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襟。

    “师兄,还是找个地方再休息会儿吧,又热又饿。”禧兑率先感到吃力,停下了脚步,弯腰用双手扶住了膝盖,气喘吁吁的说道。

    禧勇和禧虎也同样疲惫,汗珠顺着禧勇的脸颊滑落。他用袖子抹了把汗,说道:“只能休息一会儿,不然天黑前到不了山顶。”

    禧虎从背篓里取出水壶,递给禧兑:“先喝口水吧……”

    话音未落,禧兑连接过水壶的手都没来得及抬起,突然一个身影从旁边的树林中蹿出。三人吓的向后一缩,立刻摆出了禅意拳的防御姿态。

    仔细一看,原来是个采药的农户。约莫二十来岁,头上戴着一个遮阳的斗笠,脸颊上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疤,特别的显眼。身后背着一个草药篓。脚上的布鞋满是灰尘,应该在山林中已经走了很久。

    “不好意思,我太冒昧了。”他向三个少年致歉道。

    “你是谁啊?”禧勇问道,“干嘛跟踪我们?”

    “我只是个采药农,可没有跟踪你们。”他笑道,“你们刚走到这边的时候我才发现的你们。看你们几个娃娃进山,太危险了。”

    “我们才不是娃娃,我们是南……南兴城的,就进山玩玩。”禧勇道。

    禧兑跟着附和道:“我师兄对着翠雨山可熟了,小时候就经常上山采药。”

    “你也采药?看你有点眼熟啊。”采药农歪着头,看着禧勇说道,他又发现了一直站在后面的禧虎,吓的一愣,“这位小哥的面相好独特。”

    “我们面相与你何干?”禧勇有些不高兴,他似乎意识到这采药农很可能是给他们家供过草药,认出他是裴家药铺老板的儿子。尤其是采药农脸上这道伤疤,他似乎在很小的时候有那么一点印象。

    “并不相干。”年轻的采药农笑着摆摆手,赶紧道歉,又忽然严肃的说道,“不管你们是从哪儿来的,都不要再往前走了。等翻过了翠雨山,遍地都是危险。”

    “我们走的不远,就在山顶看看。”禧兑摇摇手说道。

    “过了翠雨山的峰顶,再往前顺着西南坡下山路不远,有座上千年的石桥。你们千万不能再越过那里。再往南去就是阴息之地,有大地行者出没……”采药农说道。

    “谢谢兄台提醒,我们心里有数。那里距离阴息之地还有好几里路呢!”禧勇脸上满不在乎,心里却有一瞬间的发悸。他知道那座石桥,据说叫做观尾桥。他的父亲曾经带他远远观望过那座桥,从来不曾越过。他调整了下情绪,扭头对两个师弟说道,“继续走。”

    禧兑从禧虎手里拿过水壶猛灌了两口,打起精神,跟着禧勇继续向前。禧虎还准备说些什么,又没有张开口,望了望采药农,无奈的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喂!千万不要过石桥啊。”采药农连喊三声,但依旧没有阻拦住这三个少年。他低下头,若有所思,快步向山下走去。

    告别了采药农,他们一路顺畅,很快就沿着山路爬上了翠雨山的半山腰。但越往上走,路也越来越崎岖陡峭。树林茂密的枝桠已经将头顶的烈日遮挡的严严实实,倒是有一股难得的荫凉。

    攀过几段需要手脚并用的陡阶后,他们终于走出了密林的遮蔽,面前是一块开阔的平地,但边缘处就是深不见底的山涧。

    “师兄,这里的藤蔓粗细合适,砍几条正好补在给师父的藤椅上。”禧虎一眼望见悬崖边长满了盘根错节的老藤蔓。

    “咱们也没有刀,这可是老藤,结实着呢。”禧兑说。

    “就用铲子砸吧。禧虎,上!”裴勇手一挥。

    禧虎放下背篓,拿出了铲子,走到了崖边。他挑了以一根粗细合适的藤蔓,蹲下身用手拉了拉,和想象中一样的结实。

    “就是它了。”他说着,便站起身,挥铲砸去。

    咔、咔!不出几下,藤蔓就被铁铲的刃头砸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眼见着就要断裂。禧虎生怕藤蔓断了掉下山涧里去了,赶紧放下铲子俯身拉住藤蔓,想用手折断拉扯上来。

    可没想到,这山崖上的石块可能也被铲子砸中,变得极不牢固。就在禧虎脚下的那一方土石突然塌落,禧虎连人带铲子掉下了山涧。

    禧勇和禧兑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吓到,他们与禧虎间隔着一段距离,完全不可能反应过来拉住禧虎。

    他俩一边大喊着禧虎的名字,一边小心翼翼的凑到山崖边,向下望去。

    “他在那!”禧兑指着悬吊在山壁上的禧虎喊道。大约距离落下的位置有两三丈远。

    原来,在禧虎落崖那一瞬间,手脚下意识的向身边的藤蔓上抓去,并且很幸运的攀在一根牢固的藤蔓上。他低头瞄了一眼悬空的脚下,距离山涧的底部至少有几十丈远,而且全是密密麻麻的树林枝梢。掉下去即使没有摔死,也极有可能被树枝戳死戳伤。

    “阿虎!你撑住,我拉你上来!”禧勇一边喊着一边和禧兑手慢脚乱的找着禧虎抓着的藤蔓的根部,但拉扯了好几根都没有找到。

    越是慌,越是乱,他们胡乱拔动藤蔓落下的碎土碎枝,砸在了禧虎的脑袋上。他的脚下找不到支点,完全依靠双手的抓握悬吊着身体。他很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就快要力竭了。

    “救我!师兄!”禧虎努力的向上望去,但掉落下来的尘土立刻迷住了他的眼睛,他低头大喊道,“我快撑不住啦!”

    “别怕……我来救你!”禧勇嘴上喊着,心里却早已悔恨不已,都怪自己坚持要出来冒险,结果什么都还没有看到,就害师弟落崖。

    禧兑见无法找到能够拉动的藤蔓,冲着禧勇大吼道,“师兄,别找了。你拉着我,我下去救他。”

    “开什么玩笑,这两三丈远的距离,我拉着你,你也够不着啊!”禧勇立即否定了禧兑的方案。

    禧兑见行不通,气的握拳砸地,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我要不行了……”禧虎牙关紧咬,双臂力竭,头上青筋暴起,汗珠顺着脸颊滚滚而落,眼见就要跌落山涧。

    也就在此时,禧虎原本就怪异的面孔出现了一些更加奇怪的变化:他的面颊前突,显得极其痛苦;双眼如同鲜血溢出,瞳孔变得火红;利齿在嘴里生长,咬破了他的嘴唇;全身绷紧的肌肉膨胀起来,这感觉就好像要把他撕扯成碎片一般。

    他狂吼一声,抓紧藤蔓的双手突然发力,向上跃起,竟飞起了约半丈来高。挥起利爪牢牢的抓在了崖壁上。紧跟着再次跃起,而且一次比一次跳的更高,不消三五下他已经回到了平地上。禧虎四肢伏地,凶狠的赤睛瞪着师兄师弟。

    从未见过禧虎这般样貌变化的禧勇和禧兑,惊诧的说不出一句话,相互搀扶着向后退去。

    禧虎向前又逼近了几步,似乎想要开口说话,却昏了过去,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