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篝火，映照着三道突如其来的身影。

    却见为首的人，是一个相貌普通的“矮冬瓜”，身着与张正德同款的青色衣袍，圆墩墩的脸孔上镶嵌着一双绿豆般的小眼睛，以及一只鹰钩鼻。

    张狂的他，一经出现就带给在场所有人一种恐怖的戾气。

    特别是那一双怒瞪的绿豆眼，仅仅只是接触到那目光，就有一种下一秒会被疯狂杀死的错觉！

    “哟。”

    被张正德称之为“李建伟”的这个人，就这样子居高临下地踩着他的脑袋，微微俯下身，像是正在欣赏他那愤怒而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一样。

    “废物，你躲什么呢？你又绕不开这里，何不大大方方进来，和诸位师兄们好好打个招呼？”

    边说，李建伟边碾了碾右脚所穿的长靴，像是想要把张正德的脑袋一并摁进土地里一样。

    “......”

    张正德没有吱声，甚至说是不敢吱声。

    他的脸色一开始是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但很快地，当他那铜铃般硕大的眼睛，映照出为首青年的面容之后，他的脸就好像泄了气的皮球，所有的愤恨都在急速退散。

    遗留下来的，仅有麻木。

    “喂！你是哑巴么？问你话呢！废物！好不容易靠后台抢了个引路人资格，协助门派炼制不老仙贡，就妄图摆脱恩怨，哪有那么简单？废物，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除非死了，否则你别想安生！“

    李建伟骂骂咧咧了起来，那言语仿佛透露出滔天的恨意，右脚也越来越用力，踩得张正德额头的青筋开始暴起，整个人也渐渐喘不过气来。

    可即便是这样，张正德也依旧没有吱声，没有求饶。

    ..................

    突如其来的异常状况，使得周志和于海潮脑袋陷入宕机。

    跟于海潮这个未经世面，直接被吓傻的小年轻不一样，周志前世今生加起来好歹有半百的阅历，他仅仅只是经过短时间的慌乱，就很快镇定了下来。

    “这个人，和正德师兄有仇，不，不是有仇那么简单！这是霸凌！”

    双方都是天羽派外门弟子，并且以脑海里周大郎的记忆，周志明显知晓张正德师兄是一个有些孤僻的人，虽说和身边的很多人交恶，但通常情况下都是能避开就避开。

    按道理说，正德师兄怎么也不是故意使坏的人，眼下的境况除了用“霸凌”二字形容，周志都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个人的身份地位在我之上，古代社会，讲究尊卑贵贱，我作为一个最底层的杂役弟子，若是贸然出言劝解，下场搞不好......”

    周志很清醒。

    于情于理，他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和于海潮一样，待在原地，默不作声。

    一切的纷争都交给两个大人自己去解决。

    更重要的还有，周志也是刚刚苏醒前世的记忆不久，他和张正德师兄两个人算不上多熟，真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也是无可厚非。

    可不知道为什么。

    看着驴脸师兄张正德那满脸的麻木与痛苦，周志的大脑如怒海狂涛，久久无法冷静下来。

    终究，本不该属于这个时代的道德心不断作祟，以至于周志紧握着双手，竟下意识地抄起一旁的破军大剑，站了起来，直面这位高高在上的同门师兄。

    “师兄，我们有话好好谈，这可能是误会。”

    周志明白不能够激化矛盾的道理，于是立即露出了笑意，打算劝解一番。

    结果，这被张正德师兄称之为“李建伟”的矮冬瓜，立即变了脸色。

    “谁是你师兄？你算什么东西？曾庆！”

    李建伟话音刚落，他身后等待已久的少年身影，急窜而出，抬起的赤夜大剑在空中爆发出惊人的厉啸，对方二话不说，誓要劈周志一个满怀！

    “铮——”

    剑与剑的交接，在黑夜中震起颤栗的轰鸣！

    周志只来得及竭力抬起手中的破军大剑进行格挡，就已经感受到一股超越凡人的气力传导而来，整个人也被砸得双脚离开了地面，往后抛飞。

    “额！”

    破军大剑协同夸张的力道狠狠地拍击在胸口上，剧痛使得周志瞪大了眼睛。

    视野中，那手持赤夜大剑的棕衣少年，虽顶着一张扑克脸，却又好似一头暴怒的野兽，不仅双手膨胀起了夸张肌肉，就连那一双眼睛也发生了惊人变化。

    那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睛！

    漆黑的瞳孔上下拉长，本该是棕黑色的眼眸已经化作灰银之色，在黑暗中焕发着微光，如若蛇类动物那般！

    “他会杀了我！”

    周志内心大骇，凌空抛起的他，双脚已经失去了着力点。

    而这扑克脸少年，一击劈飞了周志之后，更是行云流水般踩出重重一步。

    随着右脚狠狠一跺，整个人竟跃起了三米之高！

    高举的赤夜大剑，如同空中的弦月，锋芒毕露，月光亦随之洒下！

    ..................

    心脏，正在急速跳动，仿佛高速运转的引擎那般，将热流倾注到浑身的筋脉之上。

    炽痛，让周志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前世今生的所有记忆，只剩本能。

    “我......不想死......”

    不，周志不是一个怕死的人。

    就算上辈子孑然一身，最终孤独死在窄小出租屋的床榻之上，他也未曾惧怕过死亡，他只是......

    害怕死得毫无意义！害怕死于无尽的遗憾！

    “我......”

    本能支配了身体，那三个刻入灵魂本能的功法，再度被回忆了起来。

    “神威压制！”

    沸腾的法力，急速转化为身体的气力，使得周志四肢的肌肉也开始暴涨，双眼眼眸渐变为灰银，而瞳孔也猛然上下拉长。

    他看到了！

    世界短暂停滞的那一刹那！

    万物是如此缓慢，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细微声音，曾几何时，又是如此清晰，清晰到刺耳，就连空气中发散的咸菜气味、柴木焦味，亦是如此真切！

    随着“神威压制”的本能使用，周志的五感好似化作了“万花筒”，多出了大量嘈杂的信息。

    周志已经无法分辨，自己究竟还是不是人类，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很强！

    蓦然抬起手中的破军大剑，这超乎二十斤的重型武器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举重若轻，随即，在双脚碰触到地面的顷刻间，周志竟以一个后仰的奇异姿势，绝地反击！

    “铮——”

    剑与剑的碰撞声再度轰鸣！

    然而！

    此次的冲击，竟以周志的失败告终！

    扑克脸少年有着恐怖到无以复加的怪力，正面碾压了周志，将他完完全全地连人带剑再度劈飞！

    “轰——”

    径直撞破了十数米外的破庙围墙，周志感觉自己浑身像是要散架了一样，在院外草地上滚了好几圈，最后狠狠地砸在了一棵老树的树干之上，却是进气多出气少。

    “为什么会这样？”

    每一个刚刚觉醒火种的杂役弟子都有10匹的法力，可周志当下所能够发挥出来的法力，却需要砍掉八成。也就是说，他最多只能使用两匹法力，就是这么两匹，造就了巨大的实力差距。

    ..................

    “不行，大郎会死！”

    一开始，于海潮处于极度恐慌的状态，历来怯弱的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可现在，他看到了正德师兄遭受霸凌，又看到同窗半个月之久的好哥们周大郎被砸飞了这么远，生死未卜，于海潮也渐渐感受到一股发自本能的死亡危机。

    他不想死。

    也不想反抗。

    可眼前这个被称之为“李建伟”的同门师兄实在太可怕，加之，多日来，一直对他多加关照的周大郎，也即将命丧当场，如果他不做点什么，下场只怕会不堪设想。

    “我......我......”

    于海潮紧咬着牙齿，蓦然，大脑一片空白，好似克服恐惧的他，想都没想就抄起一旁的太阴大剑，径直往那扑克脸少年冲去。

    神威压制！

    眼睛变化为妖怪所独有的灰银兽瞳，四肢也急速涨起了象征着力量的肌肉。

    然而......

    “铮——”

    一击。

    于海潮那瘦弱的躯体，协同太阴大剑，跌入了黑暗之中，久久无法爬起来。

    好在，连续击败了两个同门兄弟，扑克脸少年的法力也渐渐无以为继，他身上那浅显的妖化特征已经完全消失，整个人恢复了正常模样，只是拖着赤夜大剑的双手微微颤抖，步伐也显得有些虚弱。

    “做得好，曾庆，”每个获得引路人资格的外门弟子，都会独自带领两个杂役弟子，其中一个失去战斗力，还有另一个可以接上，李建伟继续踩着张正德的脑袋，又低吼了一声，“弘毅！”

    听到指示的又一个棕衣少年，提起狂澜大剑，径直往院外的漆黑走去。

    这下子，打一开始就不打算吱声的张正德，终于变了脸色。

    他张了张口，才从喉咙里挤出了嘶哑的声音，“姓李的，门派的规矩......”

    “门派的规矩，就是不同地位的弟子，不能互相出手，所以只能杂役杀杂役，我说得对不？不是我杀了他们，而是我两个师弟杀了他们，算不得破坏规矩。”

    李建伟狞笑着，脚踩得更死了。

    话已至此，张正德不再出言，神色黯然地闭上了眼睛。

    “慢着！”

    不知不觉间，本该待在破庙内过夜的诸多天羽派外门弟子，都已经全部出来围观。

    而出言的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那老头满身酒气，手里还提着一个陈旧葫芦，一双混浊的眼睛一直盯着黑暗深处。

    “坐鹿堂堂主云辉子的外甥，什么时候这么神气了？敢对我们带领的这些师弟师妹们喊打喊杀，也罢，人你可以杀，今晚你那两个好师弟，也别想活着离开！兆基，先把那个没法反抗的废物杀了！”

    语音刚落，从人群当中钻出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少年。

    那少年足足有一米八，相貌有着典型的漠北人特征，壮得像一头熊。

    就好似天生神力一样，少年甚至没有动用法力，就提着篆刻有“食铁”二字的重型大剑，径直往那虚脱的扑克脸少年走去。

    毫无疑问，如果没有人阻止这一场同门相残，下一秒就一定见血！

    李建伟恼在头上，被一个不识好歹的老头折了兴致，当即勃然大怒。

    可未等他发作，人群里又钻出一个笑脸盈盈的英俊青年，青年一直笑眯着眼睛，俨然是李建伟的旧识，同属坐鹿堂麾下的天才新秀，古三峰。

    那青年的声音清澈悦耳，中气十足，“建伟兄，出出气得了，别坏了默认的规矩，你想杀他们，天机演武有的是机会。”

    “是啊，是啊，建伟兄，得饶人处且饶人。”

    周边同属于坐鹿堂麾下的其他外门弟子，也纷纷劝解了起来。

    片刻后......

    “哼！废物就是废物，你是废物，带的师弟也只会是废物！今个儿算你好运！”

    示意两个小师弟回头，李建伟松开了脚，又用力拍了拍张正德的脸颊。

    “给我等着！以后再慢慢整你！”

    ..................

    人群已然散去。

    满身酒气的邋遢老头，依旧带着一对兄妹，靠在破庙的大门旁边。

    在老头的视线当中，一脸麻木的驴脸青年先后接回了两个病恹恹的小师弟，又再度架起了铁锅，煮起咸菜肉汤。

    “爷爷......”

    娇小少女银铃般的声音刚响起，老头就瞪了她一眼，“什么爷爷？叫师兄！岂有此理！”

    少女天真地笑了笑，也不在意，“那人怎么了？为何要帮他？”

    “没什么，不过是一个万人骑的废物而已，和师兄我年轻的时候一样。”

    “额，不懂。”

    “不懂才好，”老头又灌了一口酒，又喃喃自语道，“废物有废物的处世之道，他做得对，忍一时风平浪静，就是天塌下来了，也要当个废物。只要活着，就有仙道，有未来。修仙修仙，修心养性，放下恩怨，把一切仇敌熬死，熬到没人可以阻拦，就能成仙。”

    “啧，爷爷又在打谜语了......”

    娇小少女听不懂，索性嘀咕了一声。

    老头并没有在意，回身往破庙内走去，“你们该睡了，明日我们得早点出发。”

    “哦。”

    兄妹不经意间回头，被黑暗所笼罩的大院只剩沉寂，而围在篝火旁边的那三人，就好似蜷缩在一叶扁舟之上。

    扁舟置身于深渊，随时可能倾覆。

    ..................

    “感觉怎样了？”

    满身狼狈的张正德，低声问道，神情依旧和过往一样，淡漠，没有更多的情绪波动。

    “师兄，”周志龇牙咧嘴了好一会，感觉整个人都快废了，硬是憋出自己最好奇的一个疑问，“为何不反抗？”

    不是问清缘由，而是直击张正德内心，为何不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