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泪落晓河
繁体版

第十七章 何患无辞

    如瑰心知贤妃不过是想把谋害罪名引到她身上罢了。她朝上首的帝后行了礼,从容悠然道:

    “贤妃娘娘惯会冤枉臣妾。臣妾既要害太子,又何必要修书回母国取得药方?”

    “你不过是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罢了,你的药方并没有让太子殿下痊愈。”

    如瑰一改往日的恭谨,昂首紧盯贤妃,刻意展现出她与生俱来为上位者的压迫:

    “可那药方却治愈了六皇子,不是吗?难道真如传言所说,六皇子的体格要强于太子?”

    贤妃招架不住,又被戳到痛处,落入了如瑰的圈套。她辩解道:“陛下,六皇子年幼,岂能与太子殿下相提并论!”

    如瑰冷笑道:“贤妃方才说,臣妾要乱景国的国本,可是储君一位,只要是陛下之子,都有资格。可惜臣妾无福,不曾为陛下诞育一男半女,若是太子殿下有个三长两短,对臣妾并没有什么好处。反而以娘娘的圣宠,六皇子是最有资格继任的。”

    一席话,说得贤妃脸都吓白了。平日里如瑰在她面前装得恭敬柔顺,不想三言两语就让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你!你信口雌黄!陛下,这个宁国奸细挑拨离间,冤枉臣妾和珲儿!”

    景帝对贤妃却早已不耐烦。景帝知道,宁国使臣献上的药方不仅治愈了六皇子。他派人将药方抄了派发各地,救治染病百姓,虽然不是对所有病患都有效,但也救了不少人。

    瘟疫一事,虽是宁国捣的鬼,但景国能拿到治疗药方却的确是如瑰的功劳。景帝知道如瑰求药之举是为了争宠,那他自然要给她一些甜头好让她能继续为自己驱使。他冷冷地呵斥道:

    “贤妃!雩昭容固然出生宁国,却也是孤的嫔妃!六皇子能痊愈,多亏了她向母国讨来药方,你不感激她,还说她是奸细,是说孤查人不明,将奸细收入后宫么?”

    贤妃呆呆地看着景帝,张张嘴,最终说出口的确是:

    “臣妾失言。”

    “孤念你刚失了爱女,六皇子又大病初愈,不予追究。你回去思过吧!”

    贤妃明目张胆的诬陷,却只被罚思过。如瑰知道,瘟疫一事,景帝迁怒自己余怒依然未消。可如瑰无暇顾及君王的宠爱,此刻救太子才是最重要的,否则后果就不只是迁怒她这么简单了。

    然而太子的病情却加重了,他再次发起了高烧,还陷入昏迷。

    眼见救太子无望,如瑰硬起心肠,决定改变策略,把谋害太子的罪名安在长乐宫。谋害太子的凶手受到严惩,即便太子夭折,此事也能翻篇。

    先前如瑰让胡嬷嬷散播传言,本是想误导景帝把调查的重点放在长乐宫,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然而景帝显然并未把传言放在心上,倒是贤妃自顾自往坑里跳。

    虽然看景帝对贤妃诬陷自己的处置,他对自己的怀疑怕是更多,但以贤妃素日浅薄张扬的心性,要做实她的罪名并非不可能。

    自从如瑰推测贤妃懂医术以来,丹若的调查却一直没有任何线索。如瑰也怀疑过自己的推测是不是错了,但皇后不会无端提起贤妃会医术的事。若只是栽赃贤妃,她无需懂医术也可以对如瑰下毒。

    以皇后的根基手段和云氏在朝中的势力,她的情报应该不会有错。想来是贤妃刻意隐瞒了。于是如瑰决定赌一赌。

    她向景帝进言让贤妃医治太子,理由是六皇子在她的照顾下痊愈了。没有证据,如瑰不敢贸然说出贤妃会医术.她的本意也并非揭穿此事,而是故意打草惊蛇。

    景帝只当是雩昭容不满自己先前罚贤妃思过太轻了。他对后宫的争风吃醋一向不甚在意,并未搭理如瑰,也没有多想,更不曾刻意隐瞒此事。

    贤妃听说后,却不出如瑰所料,急忙跑到景帝面前分辨撇清,景帝也没怎么搭理她。

    如瑰买通东宫内侍特意把此事传到皇后耳朵里。于是皇后下旨,让贤妃照料太子。贤妃依然推脱并矢口否认皇后说她会医术一事。

    贤妃的推脱和否认果然引起了皇后的怀疑。

    皇后知道贤妃之所以隐瞒自己会医术,是因为她并非固山王的堂侄女,而是固山王堂兄楚明盛府上医女的私生女。

    那医女救过楚明盛母亲的性命,她未婚有孕孩子的父亲却不知所踪,只能求楚家庇护。后来,她生了一个女婴,这个女婴就是贤妃。

    医女是老夫人的救命恩人,楚家自然对她们母女礼遇有加。楚明盛将女婴视如己出,唤作楚蘅。后来她得陛下青眼,以楚家小姐的身份入了宫,又一路平步青云,楚家脸上也有光。

    贤妃的真实身世,虽说不光彩,但到底不算什么大事。皇后看不惯贤妃仗着恩宠骄纵跋扈,却明白她对自己中宫的地位没有威胁,偶尔拿出皇后的架子略加敲打罢了,也不曾真的出手对付过贤妃。

    至于贤妃会医术本身,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把柄,并未刻意放在心上。更何况,太子的病自有御医照看,贤妃的医术不见得比御医高明。

    此种关节,如瑰自然不如皇后清楚,但常年在深宫勾心斗角中浸淫练就的直觉让她赌对了。

    贤妃对太子的见死不救,加上太子的病来得蹊跷,又有先前的传闻,以及贤妃屡屡在皇后面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忠心,心思缜密的皇后开始怀疑贤妃是不是有觊觎东宫的野心。

    如瑰料定,皇后会把这个顾虑告诉景帝。帝后二人纵然有许多分歧,但在看重太子一事上却是一致的。

    储君一位,历来都是君王极为看重的,皇子们争储,必然须得到君王的默许甚至是刻意扶持,否则就是违逆上意。像景帝这样强势的君王,绝不会容忍有人胆敢挑战他的君威。

    这一点如瑰看得清楚,贤妃却未必。楚明盛府自幼善待她,府中众人也尊她为小姐,但母亲离世前告诉她她的身世却后,就一直觉得自己寄人篱下。

    她入了宫陛下待她好,让她觉得有了家的感觉。她一路从美人坐到妃位,那不光彩的身世却总是如影随形地跟着她。母亲从前教过她的医术她努力忘记,更害怕有人注意到她会医术而查出她的真实身世。

    可女儿与儿子染疾性命攸关,她自然什么都顾不得全力相救。女儿的死,已经让她肝肠寸断,她来不及悲伤,使出全身解数,才让六皇子痊愈。谁知宫中竟传出六皇子体格比太子强健的传闻。

    六皇子镕珲出生后,贤妃不是没有做过让自己的孩子登上大位的梦。但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在贤妃进宫前就已是东宫之主,又有云宰执这样的外祖。而自己,即便是楚家的嫡亲女儿,家世与皇后也是云泥之别,珲儿拿什么和太子争呢?

    好在,贤妃对东宫之位并没有太大的执念。六皇子将来长大去封地做个闲散王爷没什么不好。以自己的恩宠,届时替儿子求一块离灵寿近一些的封地,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如今树欲静而风不止,谣言竟把六皇子架在妄图与太子争储的火盆上烤。贤妃的心计手段虽不如皇后和如瑰,却也不是愚蠢之人。

    吃了皇后的闭门羹,越想越担心,她虽也希望陛下能查出把疫病带进宫里害女儿殒命的凶手,但谋害太子的罪名实在太大,她只能尽快推出去。这疫病,原本就起源于宁国,雩昭容又是宁国公主,说她是奸细,把疫病带进珏铭宫,也有几分可信。

    景帝的后宫,高门贵女如云,贤妃在她们面前自惭形秽。她的位份明明高过她们,可她们嘴里说着奉承恭维的话心里却看不起她。她痛恨她们的虚伪,便仗着自己的恩宠整治搓磨比自己位份低的。

    这些贵女中,贤妃最痛恨的就属如瑰。宁国长公主的身份,竟然比皇后还要显赫。珏铭宫中初见,如瑰与身俱来的高贵和骄傲就深深刺痛了还是楚昭仪的贤妃。于是她对她事事针对,处处打压。

    贤妃发现,她打压如瑰,皇后照例不痛不痒地声斥两句,景帝却明里暗里为她撑腰。自然她以为,此次诬陷如瑰也不例外。

    没想到如瑰不仅几句话撇得一干二净,还几乎坐实了六皇子要与太子争储的野心,就连陛下似乎都信了几分。

    如瑰进而让贤妃照料太子的建言,让已是惊弓之鸟的贤妃方寸大乱,极力的推脱和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否认,终于引起了帝后的怀疑。

    与贤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同,如瑰不动声色地待在景贤斋,仿佛置身事外一般。听说贤妃申辩否认自己不会医术后,便被召去了勤政殿。

    接着,就传来六皇子被送到宜贵太妃处由这位无子长寿并在太后生前与她交好的太妃暂为抚养。

    如瑰想让帝后怀疑贤妃觊觎东宫的目的眼见似乎达到了。但她却有些不安。贤妃一向看中六皇子,景帝把六皇子从她身边带走,却并未对贤妃有降位的处罚,岂知不是有心回护?

    勤政殿密不透风,如瑰让胡嬷嬷用尽了方法,也没探听到景帝与贤妃说了什么。太子的病情有所好转,却依然昏迷不醒。如瑰不敢再冒险,决定点出帝后不愿明说的贤妃的野心,尽快坐实她的罪名。

    如瑰来到宣政殿,在烈日下站了两个时辰后,终于得到了宣召。

    “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

    “陛下,臣妾怀疑是贤妃指使人故意把疫病带入宫中,”

    “你竟还记恨贤妃。孤政务繁忙,没空理你,回去吧。”

    “臣妾的确不满贤妃出言诬陷,但陛下已经罚了她还了臣妾公道。只是臣妾几日里一直想着这件事,回过味来,意识到干系重大,才不敢藏着,立即来禀报陛下。”

    景帝有些不耐烦地叹口气,如瑰不敢耽搁,立刻说道:

    “臣妾以为贤妃的目标原本就是太子。她知道六皇子与太子亲厚不惜用自己的孩子作诱饵,还能消除她的嫌疑。”

    景帝一向多疑,如瑰的说法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他觉得,以贤妃的心思,想不到这么深。多年来自己因为贤妃家世低,心机浅薄,放心地宠爱她,难免不会助长她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臣妾原本以为,贤妃娘娘先前的诬陷,只是出于厌恶臣妾。可是贤妃竟然不尊皇后娘娘懿旨,拒绝照顾太子,才让臣妾觉得此事并没有这么简单。臣妾想,皇后娘娘降旨让贤妃照料太子,是因为贤妃会医术。”

    如瑰说完,小心翼翼地抬头打量着景帝的神色。他沉着脸,看不出表情,对如瑰的说辞不置可否。如瑰想,看来贤妃的确会医术,并且景帝是知晓的。如瑰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贤妃仗着自己的医术,用六皇子作诱饵,让太子染病。倘若她自己悄悄将六皇子治好,神不知鬼不觉,御医也不会想到是瘟疫。而且,灵寿早已戒严,宫中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瘟疫。只是没想到容瑾帝姬无辜被连累。”

    景帝冷笑了一声,果然贤妃蠢笨,又不够干净利索,这的确像她能做出来的事。

    “容瑾帝姬去后,此时暴露,一来贤妃伤心过度,二来也惊慌失措,于是赶快医治好了六皇子。而此时,宁国送来药方,臣妾这才成了贤妃诬陷的对象。”

    如瑰滴水不漏地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即使景帝显然不在意她是否委屈。

    “而贤妃冒着不尊懿旨的罪名也不出手救太子,因为一旦太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所有皇子中,六皇子的生母位份最高,便可名正言顺的继任储君,届时,贤妃是储君的生母,自然不会再把皇后放眼里。”

    景帝的脸更加阴沉不定:

    “哼,她不把皇后放眼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如瑰诚惶诚恐地跪下:“这些都是臣妾的揣测,但事关太子,臣妾不敢不来禀报陛下。自然,臣妾也有私心。臣妾自入宫以来,就不知为何得罪了贤妃。她的事臣妾一向警醒着,身怕行差踏错了遭到她变本加厉的打击报复。”

    说完,如瑰的异瞳的双眼含着晶莹的泪珠,却吸吸鼻子,接着说道:“臣妾一己之身让贤妃出气不要紧,可太子殿下的病事关国本,且瘟疫的确起源于臣妾的母国,于公于私,臣妾都必须对陛下实言相告。倘若惹陛下不快,臣妾甘愿领罪。”

    景帝见如瑰说得恳切,他知道景宁两国关系紧张,她在宫中日子难过,说到底景国百姓染疫,与她并无关系。她是和亲公主,勉力为两国说和,却被贤妃诬陷,也算无辜。

    在景帝看来,如瑰常日被贤妃打压,恨不得自己立刻处置了贤妃,说辞并不十分可信,但贤妃想替六皇子夺嫡的心思,日前,皇后也曾向他提过,这是他断断不能容忍的。

    “你与孤说出这番肺腑之言,何罪之有?起来吧。使臣上午才又呈上一张药方,说是宁国尚医局改良了先前的那一份,就赶紧差人送来了。宁国有这份情谊,也是因为你的缘故。”

    如瑰虽然先前与使臣商量好了说辞,但她为了安全起见,许久没与使臣秘密联络,所以并不知道新药方的到来。她真诚地露出笑容:

    “景宁两国情谊深厚,都是陛下和皇兄安邦有方,臣妾可不敢居功。”

    景帝猎鹰一样锐利的目光扫过如瑰,她的笑容完美动人,可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哪里有一丝阿兰的影子呢?他眼里一瞬间的冰冷,并没有逃过如瑰的注意,但她只是垂下头,谢恩行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