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翻盘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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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不破不立

    全体孛端人都在为晚上少族长的婚礼而忙碌着。

    几十头肥羊已经被开膛破肚,十几位光着膀子的厨师用小刀把它们大卸八块,一块一块地扔到大铁锅里炖煮。上好的羊肉不需要作料去腥,烹饪手法可以简化到只需要一锅山泉水。

    女人用白布当做地毯铺在草地上,又不知从哪里采来许多花瓣,细细地撒在地毯上,甚是好看。

    两个壮汉搬来一个大筐,从里面拿出一根一根手臂,摆在桌上。

    余皓仔细看,才发现那些只是剥了皮的熊掌连着小半截手臂。

    他不禁感叹孛端人财大气粗,这么大一箩筐熊掌,要宰多少头熊啊!

    自己以前还想要吞并周边部落的愿望,顿时凉了半截,以布豁人的实力,不能说毫无希望,只能说遥遥无期。

    黑齿女子款款站起,她举止很端庄,走起路来两只三十公分长的耳坠几乎没有任何晃动。

    “你是汉人,为什么给布豁人做奴隶。”黑齿女子来到余皓身边,开口道。

    “因为,我乐意。”余皓说,“你是谁?”

    “我是咄努的妻子。”

    “他结婚了?”余皓愤怒道,“那他为什么还要抢图雅做妻子?”

    “我本是他哥哥的妻子。”黑齿女子说,“三年前,他哥哥死了。我就改嫁给了咄努。”

    女子说毕,咧嘴一笑,露出黑色的牙齿。

    她面容本是极为姣好的,单凭那吹弹可破的皮肤,就属于游牧民族中少见的美女。

    但是这样的容貌配上那一副黑牙,让余皓心里有些发毛。有那么一瞬间,他明白了为什么咄努挨揍也要追求图雅。

    “很难看,对吧?”女子见到余皓神情大变,笑了,她的声音倒是干净好听,“按照我们塔尔巴赫人的习俗,丈夫去世,女子就要终生涂黑齿,直到改嫁。但我们塔尔巴赫的男人,不会娶兄弟的老婆。所以我就一直涂了。”

    余皓注意到她眼神很复杂,有几分愤怒又有几分不甘。

    “孛端人,是不是这几个室韦人部落里,实力最强大的?”余皓问到。他隐约感觉到这个女人可以争取盟友。

    “孛端人拥有最好草原,多牛羊马匹。光你看到这片草场,就养着一百多头牛,五百多只羊。这样的草场,孛端人有七个。”女人鼻子里哼了一下,“不过那又怎样,还不是契丹人的一条狗。”

    “这么多牛羊,你们的族长一定是很能干的人。”

    “他们一家人,都是畜生!”女子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她的胸脯明显地一起一伏,像是回忆起了可怕的往事。

    “阿茹,快过来,要换衣服了。”远处有个同样带着方顶高帽的妇人对她喊道。

    叫阿茹的女子也不做声,冷漠地转身走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两个孛端壮汉出现在余皓身后,一把将那个疯老头拎了起来。

    疯老头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拼命把没吃完的肉干往嘴里塞。

    “可算找到了,又多了一个。”其中一个壮汉说。

    “老东西,别噎死了,还早。”另一个壮汉说。

    “可是还差好几个呢。”

    “他呢,他不也是奴隶。”壮汉指了指余皓。

    余皓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傻子,今晚少族长要娶布豁族的婆娘,他是布豁人的奴隶!”

    两人拎着疯老头走远了。

    全部孛端人都在紧张地忙碌着。余皓也见不到咄努和老族长的影子。

    余皓来到疯老头说的装满鹿皮的毡房,几个手持武器的孛端武士将他拒之门外。

    按照都督府的政策,游猎民族除了保有最基本的猎具如短刀和弓箭之外,是不能打造刀剑等攻击性武器的。

    但是这两个孛端武士却拿着刀。

    余皓心里生出了无数个疑问,到底孛端人目无法纪,还是布豁人才是异类?

    毡房之间,一个身穿白色斗篷、深目高鼻、头发卷曲的异族人,正拿着一支笔写写画画。

    这是一个摩尼教的传教士,被称作拂多诞的。

    按老布克图的说法,摩尼教徒同时进入了室韦各部传教。

    那拂多诞一会儿低头认真演算,一会儿抬头清点着了鹿皮的数量。

    余皓大吼了一声,“先生留步!”

    那拂多诞抬起头看了看他。

    “先生,请问‘二宗三际’所谓何事?”余皓问到,这是他在布豁村听宣讲时学到的教义。

    那人眼睛露出欣喜的表情,快步走到余皓面前。

    “三个多月了,终于有人愿意跟我谈论教义……”那人激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二宗乃是世界发端之两大源头,一乃光明,一乃黑暗……”

    余皓完全没有兴趣听他传教,连忙笑道,“我从布豁部来,我们那的人都已经皈依摩尼真神,在这里见到先生,甚是亲切。”

    “什么?布豁人已经全部皈依了么!?”那人又激动又惊讶。

    “是的,现在布豁人皆白衣素食,早晚功课,虔诚地侍奉真神摩尼。”余皓张嘴瞎编,眼神没有一丝闪躲。

    “看来真神的确是眷顾这片土地的,特勤大人,您的伟业将得到后人永远传颂!”那人面朝西方顶礼膜拜起来。

    “特勤?突厥汗国的王子么?”余皓警惕地问。

    那人眼神闪烁,不置可否,道,“我来孛端部三月有余,一直在为族长算计鹿皮的出入。”

    原来,跟布豁人不同,来到孛端部的拂多诞,直接上任村里的会计,负责鹿皮的流通买卖。

    余皓眼睛转了两圈,道,“先生,您这样是不行的,布豁人已经全部皈依了,孛端人里一个信徒都没有。

    “族长答应我,明年开春就允诺建造一座大云光明寺,这将是关外第一座光明寺!”那人眼睛里放出光来,“我也一定会名垂青史的!”

    “可是您连一个信徒都没有,建了寺也没有人参拜,难道让布豁人千里迢迢跑来参拜么?”

    “那我就启奏族长,让他把寺建离布豁近一点的地方。”

    余皓笑了。

    拂多诞沉默了一会儿,他也意识到这个想法不靠谱,沮丧地说,“朋友,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可以帮帮我吗?”

    余皓心中狂喜,不动神色道,“孛端人的鹿皮,从何处而来?”

    “我不知。只是族长有时会取走一批鹿皮换成别的财物,有时又从别处拉回一批鹿皮。”

    “先生,恕我直言。”余皓正色道,“汉人有一句话,叫不破不立。孛端人生活得太好了,他们没有经历过生存的考验,他们的鹿皮有充足供应,而这个获取鹿皮的权力掌握在族长手里。”

    拂多诞听到这一番话,蓝色的眼睛瞪得老大,显然被这个想法震撼了。

    余皓乘胜追击,道,“在我的部族,人们生活在山林里,衣不蔽体,鹿皮是一种奢侈品,今年家家户户都没有捕获到足够多的鹿皮,人人都面临着即将为奴的危险,每个人都生活在绝望和痛苦的边缘。这时候,尊贵使者送来了的摩尼信仰,他让我们明白生活的方向,让我们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过往是多么可笑又渺小……”

    余皓一点也不懂摩尼教的教义,但是他想到了小时候被奶奶带去天主教堂时听到的说辞,一通胡诌。

    拂多诞眼眶都红了,他被余皓讲的布豁人皈依教门的事迹感动坏了。这是一个虔诚的传教士做梦也想见到的一幕,如果这时候给他送到敦煌,他能画整面墙的壁画来歌颂这一伟大的时刻。

    “孛端人,没有找到真神,是因为他们,生活在无知的幸福之中,这种生活必须被打破……”他喃喃道,“必须打破,我要烧了这鹿皮!”

    余皓立马捂住他的嘴,“不是现在,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