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史为镜，可知兴衰。以人为镜，可明得失。”

    侍剑小心的将一碟牛肉包子放在卢佾面前，自从少主离开谢家的净室后，整个人便是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不断重复着这句挺押韵的话。

    就算美味的包子放在面前，也是无动于衷。

    “少主，您这话说的真好。”

    不知如何安慰自家主人的侍剑在边上少有的附和。

    卢佾却苦笑道：“这话不是好，而是极有智慧的。就算是饱读诗书的大夫子，或是宰执之臣，甚至常帝王都说不出。

    其中蕴含的，大智慧，大谋略，非天下之主，擎天巨擘无有此等胸襟远见。最重要的是，这话不是我说的。”

    “那是谁？”

    “谢家子……”

    “啊？！那小子？！”

    侍剑不可思议的看向门外，她虽然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好的，但能被少主如此夸赞便不难看出，这谢家公子的才学绝非等闲之辈。

    卢佾在几案前换了个姿势，用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抓着垂下的头发卷着圈，慵懒的说道：“说的是极好，只可惜不该出自于他口，说这句话的人一定是个俯视天下的君王，还必须是乾坤一舆的霸主，雄主，怎么看他谢灵均都没有这样的能耐。”

    “少主！”

    瞧见卢佾的模样，边上的侍剑忍不住压重了声音，也让卢佾回过神来，匆忙坐好，刚刚那如少女怀春般的模样这才消失不见。

    “侍剑，铺纸研墨，本少主要给姑父修书一封，在谢家待得时间越长，便越觉得他谢灵均不一般，果然姑父的观人之术了得。”

    侍剑看了看自家少主，试探着的开口道：“少主的意思是还要在谢家多待几天？”

    “这是自然！过几天便是秋游会，本少主要与他同行，顺便也看看他如何面对那些纨绔子。”

    卢佾伸手拿起包子塞进嘴里，又丢给侍剑一只才道：“你不觉得这里的饭食很好吃吗？我爹说过，擅长庖厨之艺的人，要么是钻研的厨子，要么便是聪明绝顶之人！”

    “嗯，老家主便是极擅厨艺的，旁人说他是饕餮，他还自诩为老饕。”

    侍剑咬了口包子吃的满足，至于卢佾的话她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在她看来这位谢家的公子也脱不开纨绔的身份，只是比其他人家的纨绔稍好一些而已，谢家是有不少新奇的东西，但也仅是新奇而已。

    但对于卢佾来说，谢灵均给他的震撼却不是一星半点，以至于现在的他再在谢家或谢灵均身上发现不凡之处，都不会再大惊小怪了。

    唯有平心静气之后，伏于书案之上，他才能把谢灵均身上的所有的不凡给总结出来，此时才察觉他的惊人之处。

    于是卢佾提笔用娟秀小字在纸上写下：“姑父大人安好，小侄卢佾敬上！观谢氏灵均者，多有狡黠，亦有纨绔之状，然其内里之城府，世事看透之眼光颇为独到。

    论其才情可比山岳，一首《将敬酒》使多少才子怯于文场，论其技法，多如牛毛，酿“吓煞美人”技惊四座。

    然甚让小侄惊骇者，亦是此人眼光及谋略，五千谢氏部曲亲眷，就食南阳，乃谢家大祸，其却能从容化解叹曰：“大幸！”

    其与小侄相谈，多商贾之法闻所未闻，初闻甚觉狡计百出，然其却有言：“商场如战场”，小侄以为然也！

    其诸多法门当试上一试，有塑铁为丝之法，相较南朝所胜不知几何，曰：拔丝法。

    小侄许以万石粮草，其曰此法为商号之基，为我卢氏所投之产，又曰金铁之法其目繁多，需稍待时日，必让小侄大开眼界，小侄以为之利，可抵万军之用！”

    写到这里，卢佾便将笔悬停，他不知道有些话该不该写入信中，比如谢灵均说他去过的另一个世界，一个让人不可思议的神界……

    最终，卢佾还是没有下笔，他觉得那是谢灵均的开脱之词，或许他得到了某本珍稀古籍之类的东西，才会知晓那么多的事。

    但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便熄灭，他自己都觉得不现实。

    什么样的书会把门阀世家之内阴谋和残酷都描写出来？何况谢灵均做的事，只要随便拿出一件便算是惊世之才。

    这小子很奇怪，神秘又矛盾，有时候看他嘻嘻哈哈，不着边际，可很快便能发现在这不着边际之下隐藏的却是另一种手段。

    说他鲁莽，可他偏偏又能走一步看十步，说他谨慎……可又经常做出惊人之举。

    卢佾并不知道，这种该死的神秘感已经将他牢牢的吸引住，在潜意识中诱惑着他去窥探谢灵均的所有秘密。

    窥探他才学的由来，窥探他是否还有更多的技法，窥探他的底线在何处，岂不知从心生这种想法开始，他就已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本来谢灵均是想要向卢氏展现自己的价值，使卢氏能够给自己提供尽可能的帮助，但他却忘了，好奇心会害死猫，同样也能让人沉迷其中。

    现在的卢佾就是这样，将书信交给侍剑道：“派人送去邓州襄城，回来的时候在把姑父的回信带来！”

    侍剑躬身离开，而卢佾却对门外道：“蛮蛮，进来为我更衣！秋日跑马射猎，当为快事！”

    “好诶！”

    秋天到了，农业生产在收获过后就开始进入储存步骤，于是很快也会进入农闲时节，只不过秋天不光是农闲的时候，也是狩猎开始的时候。

    帝王曰秋狝，平民曰秋猎，这其实就是更为远古的人们充分发挥时间来填饱肚子的办法。

    人总是不能闲着的，农忙的时候伺候土地，在辛劳中等待产出，农闲的时候就要开拓其他获取食物的渠道，于是打猎便理所当然的成为获取食物的最好方式。

    周文王时便已经开始有秋狝制度了，只不过皇家贵族与寻常百姓不同，帝王，臣子，贵族们的秋狝不光有专门将猎物驱赶到猎场中，还可以游览风景名胜，品尝美食，更重要的是贵族之间的交际活动。

    贵人们之间联络感情，与寻常百姓自然是不同的，总不能让世家门阀的贵公子们如同猎户一般为了一支野兔，在山林中穿梭，那他们身上的锦衣华服还要不要？

    于是当几日后谢灵均再次看到卢佾时，便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这还是那个“娘炮”的小子吗？

    原本颇为“娘气”的他换上了紧身的猎装，上身着剑服，下身穿上了马裤，一条精美的嵌玉腰带将他的细腰给束紧，甚至还有皮质的甲裙护住他的腿部，尽显少年英气。

    腰间是谢灵均没见过的长剑，而背上则是一把看上去就觉得不是凡品的良弓，手中还拎着一只满是白羽箭的箭壶，完全就是氪金玩家的时装。

    而相比之下，自己身上的家伙什就太寒酸了，一柄环首直刀，自制的手弩，不知道能不能拉开的弓箭，还有满是灰色羽毛的羽箭，当然少不了一匹比骡子稍大一点的驽马。

    小奴和依水看向卢佾的眼神像是要把他吃掉，冒着光的那种，至于自家少爷，她们是看都不看的……

    依云还好，不断告诉谢灵均一件事，千万不要驱马疾驰，否则他这个新手很可能会被摔下马背，有性命之忧。

    当卢佾与谢灵均二人同时骑在马上，甚至都不需多做比较，从气质到模样，再到装备，谢灵均被卢佾全面碾压。

    连谢灵均都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金装大佬”带着打副本的“小卡拉米”。

    卢佾的踏雪乌驹瞧不上谢家的驽马，一个劲的甩着脑袋，一次又一次的将谢灵均胯下谄媚的驽马给推开。

    卢佾稍显得意的看向谢灵均，也没有多余的话，哼了一声便骑马冲了出去，不得不说古人在某些地方的审美相当了得。

    跑动起来的宝马通体乌黑，只有加下四道雪白的蹄子在迅速的攒动，速度之快真的就犹如乌云踏雪，晃得人眼晕……

    说是秋猎，其实跟类似于秋游，这是属于门阀世家的公子游戏，在游戏的同时勾心斗角，或是结缔盟约，或是互相戕害，至于手段不一而足，对于卢佾来说是一场秋日游戏，但对于他的四位侍女来说便是如临大敌。

    卢佾的身份太过敏感，对于卢氏来说也太过重要，任何时候他都不能有半点闪失。

    好在，谢家的边上并无什么崇山峻岭，有的只是一座黎山，听说山上有匪寇，但还在十五里之外，只要不靠近山脚下的树林，到也没甚的关系。

    卢佾邀请谢灵均秋猎其实时一场秋游，不光有他们二人，还有其他的世家门阀子弟，这其中有些是在豫山书院中见过的熟面孔，有些却是第一次见。

    “这是豫山书院甲第世家子之间的小聚，说是文道之会，实则却是个显摆名利的攀比所在，但在这其中也有不少好处。”

    卢佾并没有与谢灵均刻意的保持距离，而是坦然的同他一起前行，顺便在马背给他解释。

    对于卢佾的善意谢灵均当然不会拒绝，笑着点头应下，只不过在他看来这其实就是一场“高端聚会”，大家在这里一起显摆世家，一起把酒言欢，一起勾心斗角，一起利益纠缠，想尽办法的拉高踩低，继而获得自己想要的好处。

    聚会的营地四周已经被围上了低矮的木栏，划分界限的作用大于实际意义，但里面的装饰和用度却一点也不寒酸。

    精美的帐篷，华丽的家具，甚至还有人带来的白玉的屏风以彰显自家的财大气粗，只不过这些在谢灵均眼中就是二傻子的行为。

    当然，更有甚者还在这里搭建了一座木质的亭子，连亭子的地基都是木质的，用几根巨大的木楔钉在了地上，免得被秋分吹翻。

    世家子弟皆是短衣剑服，前襟压在了腰带之上，下身同卢佾一样穿的马裤外罩皮裙甲，这东西是用来仿佛，而是用来保护骑马时大腿不会被磨破。

    谢灵均作为后世人，就习惯骑马，看上去很轻松的姿势，在马匹奔跑起来的时候完全不是一回事。

    谢家没有那些豪华的东西，谢灵均只能让自己的大腿受点罪，但好在马鞍下还有一块不错的牛皮，光滑的表面减少了摩擦，否则他还能叉着腿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