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的自我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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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秋日好心情

    “与那奸滑小子谈的如何了?”

    卢氏别院,钱穆一袭广袖道服坐在矮几之后,端着茶张笑眯眯的看向卢佾问到。

    卢佾微微一笑,奸猾二字已经成了谢灵均在他们叔侄这里的代名词,随即道:“还能如何?自然是愿意同我联手的,毕竟不是谢氏本宗,咱们施以援手他没有拒绝的道理。”

    钱穆笑着摇头道:“这小子可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能隐忍这么多年,单是这份耐性便非常人能企及,更何况他的反击如此迅速。这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的事,你以为养活五千张嘴是一件简单的事?那是因为咱们河阳卢氏地广人多,多少代家主为了养活部曲不得已而向那些清贵妥协!他谢灵均若是明年还想保全这五千人,就必须再向你借粮……”

    “什么?明年?不是支应到明年二月开春便好吗?”

    “哪有这种好事,河阳密报,谢氏本宗已经开始接济清理嫡脉了,从今往后如南阳谢家这种为本宗不断输血的嫡脉都要被砍掉,而压垮他们的办法……”

    “就是用这些部曲的老弱吗?青壮本宗一定是会召回,没有理由舍弃他们。”不等钱穆说完卢佾便缓缓开口。

    钱穆欣慰的笑了笑:“没错,但远不止这些,谢氏曾经庞大到令当今四大门阀都恐惧的程度,虽然衰落,可底蕴犹存,文谋武将皆不少缺,北府军也是北境军卒中最为强劲的一支,否则咱们四家也不会容忍至今而不分而食之!”

    卢佾惊诧的看向钱穆:“这么说来,咱们卢氏拉拢谢灵均不是为了他将来有可能在逐鹿试中脱颖而出,继而成为盟友,而是……”

    “你想的没错,是为了分化谢氏!”钱穆说完便端起茶水,在卢佾惊骇的目光中静静啜饮。

    将手中精美的茶盏放下,钱穆摇头苦笑道:“谢灵均才华横溢,有冲天之像,他爹谢善安也是少见的谋略过人之辈,可那又怎样?只要是被本宗舍弃的,就毫无价值。你看着吧!这五千部曲亲眷明年也不会离开南阳,后年就能把南阳谢家彻底吃垮!你要做的就是不断的给他送去粮食,让他无法偿还,最终只能听命于卢氏!”

    阴谋这东西无论说的多么伟大,最终都让人觉得不舒服,此时的卢佾便觉得背后发凉,不寒而栗。

    一想到那个笑的很好看的少年得知真相后的绝望,在他的心中便出现了一丝不忍,但他知道自己是谁,要做什么,只能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卢佾的表情被钱穆尽收眼底,欣慰的点了点头道:“知晓你是个惜才的,但也知晓利害,懂取舍,所以才会让你……诶,难为了,一个女儿身……”

    “姑父!佾儿从未对其有过他想!”

    “真的没有?”瞧见卢佾绯红的脸颊,钱穆揶揄的调笑,但随即正色道:“那小子让你明天去往谢家庄子?去作甚?要不要甲士相随?”

    卢佾微微摇头:“不需甲士,说是要给我些底气,免得我投钱给他开办商号觉得亏损……”

    “什么本事……嘿嘿,不过是少年人的狂想,这世上做生意有那么简单?康褚两家是没得选才会选上谢灵均,否则早已成为门阀之家的膝下忠犬!”

    卢佾轻轻摇头:“我可不这么看,这小子总是能给人出其不意的惊喜,收麦子居然也能制作出省力的器械来,耿先生如获至宝,我一直看不透他,总觉得他还有更多的本事没有显露,或许真的能办成商号也说不定。”

    “哦?”

    钱穆轻挑眉头:“既然是要办商号,那就要做各种买卖,绝非一种,且看他还能弄出什么花样,你既然投钱,也要好生操办,免得出了岔子。”

    “如何操办啊!”卢佾叹了口气:“这小子根本就不让我叉手,说是让我投钱就行,每年得以分红,却不得插手商号的任何事。”

    “哈!口气倒是不小的,你应下了?”

    卢佾的眼睛再次弯成月牙:“应下了!这没什么,毕竟我不缺钱,若是能赚最好,若是亏了与他一同承担也无妨,反倒是让他欠我更大的人情,哦,对了,用谢灵均的话说这叫“收益与风险并存”!对,就是这么说的!”

    “收益与风险并存?哈哈……好一个收益与风险并存,一句话便将商贾之道的法门说了个通透,还真是妙绝,有趣的小子。”

    “姑父也看好他?”

    钱穆再次露出颇有深意的眼神道:“看好,若是能成我河阳卢氏的乘龙快婿,那便更好了!哈哈……”

    卢佾那张俊俏有些不像话的脸再次染上红霞,娇羞叫道:“姑父!”

    钱穆微微摇头:“多好的孩子,诶!苦了你了……”

    站在门口瞧见钱穆的马车缓缓离开,卢佾看了眼天上的月亮不禁皱眉道:“明日不要让甲士跟随,太招摇,我不想让人知晓咱们与谢家之间勾连太甚!”

    门后阴影下如同石雕般的侍剑微微点头,又低声道:“已经查明,谢灵均身边跟着的侍女依云出自崔氏,乃是罪臣崔瑁之女!”

    “哦?崔瑁的小娘子啊!难怪看着不凡,那另一个呢?”

    “是其在官妓房中认下的妹子,非是出自清河崔氏!”

    “难怪,看上去就非门阀贵女,只不过崔瑁之死并未连累到清河崔氏,她也算是个弃女,无伤大雅不用去管他!”

    “是,少主!”

    “哦,对了,明日骑马去!我那踏雪乌驹已经许久不曾驰骋,明日我便要骑它跑马!还有披风,猎服,精弓,宝剑都要准备上,也让他谢灵均瞧瞧本少主的英姿……”

    看着兴奋的卢佾,侍剑低声道:“少主,是不是太过招摇?”

    “招摇?今日刚说过他谢灵均少年郎就该招摇,我凭甚的不招摇?越是招摇,便越能让人重视,你以为本少主是为了去玩?让他谢家好好看看卢氏的底蕴,一匹宝马便能买下他南阳谢家的所有产业!”

    侍剑恍然大悟,躬身道:“少主英明!”

    卢佾欢快的返回院中,脚步轻快的跳起又喃喃自语道:“谢家庄子边上就是黎山,定然是有不少猎物的,此去也能痛快的射猎一番!真是比在家中有趣的多啊!哈哈……”

    秋天的风总是干燥的,但也就是这份干燥送来了收获,入秋之后便是秋收,这是比夏收更为忙碌的季节,当然,对于农人来说一年四季就没有不忙碌的。

    农闲毕竟是少数时间,要想让有限的土地得到最大的产出,就必须要专心侍弄,人糊弄地一时,地糊弄人一年,汉家百姓早已总结出了这个朴素又充满大智慧的道理。

    但秋收也是让人最为快乐的农忙,毕竟秋收要比夏收更为丰富,夏末种下的粮食经过最适合的季节生长,终于在秋季结出丰硕的果实,农人们的幸苦也得到了最大的回报。

    今天天气很好,经验丰富的老农甚至能短时间预测出未来几天的天气,是个丰收的好日子。

    秋为金,祭祀以门神为对象,祭品以肝为主,谢家庄的秋祭自然少不了谢灵均这位家主,将肥美的羊肝,猪肝,鸡肝,鸭肝献上,福伯便操着浓重的关中口音背诵着年复一年的祭词。

    “孟秋之月,日在翼,昏建星中,旦毕中。其日庚辛。其帝少皞,其神蓐收。其虫毛。其音商,律中夷则。其数九。其味辛,其臭腥。其祀门,祭先肝。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鹰乃祭鸟,用始行戮。”

    谢灵均认真的听完发现这祭词竟然出自《礼记》,但想想也是,这东西高级啊!就是把寻常的话用文绉绉的方式说出来,如此治下之民就会尊敬,敬仰,可事实上他们一句也听不懂。

    就看小奴两眼放空的表情就知道,她完全不知道福伯说的是什么,只是在耐心等待秋收开镰,也好填饱她的肚子。

    这小丫头越来越能吃了,尤其是好吃的东西,越是肥美越是难以忍耐,听闻谢灵均要在祭祀过后烤肝吃,依云依水两姐妹避之不及,而她却是心急得很。

    确实,膏胰之美乃是古人对事物的至高享受,丰富的油脂和蛋白质储存能让人更舒服的度过冬天。

    随着开镰的秋祭结束,小奴欢呼一声便将祭桌上的各色肝脏给拿了回来,因为牛在汉家地位的遵从,所以唯一的缺憾便是没有牛肝。

    肝脏是动物的重要器官,同时也是营养极为丰富的所在,所以才会有相当不错的口感和味道。

    烤制的肝脏将内里的油水逼出来,包裹在外面再送入口中,那便是顶级的享受。

    谢灵均不喜欢猪肝,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味道,他觉得鹅肝应是最好处的,虽无羊肝之鲜,却有绵密如膏的口感,并且也有更为丰富的油脂。

    依云吃了一块便擦嘴坐在边上摆弄棋盘,依水吃了一会便亲自烤制,相比吃,她更喜欢做,喜欢做给谢灵均吃。

    小奴看了一眼依云撅了撅嘴巴,埋头便与面前的烤肝“拼杀”起来,那模样显然是奔着同归于尽去的。

    谢灵均笑了笑,便抬手在依云的棋盘山随意落子,对于围棋他有些水平,当年还在大学时便加入了学校的围棋社,算是业余三段左右的棋力,但他没有正式的同三段棋手博弈过,只是一位五段的学长给出的评价。

    但用来与依云博弈已经足够了,这个时代的围棋还停留在抢占中元的阶段,以中元比作中原,互相筹谋搏杀,相较于后世的“生死相搏”多了几分气度,当然也耗费时间。

    很快,当小奴打着饱嗝艰难的将最后一块烤肝送入口中的时候,依云便投子认输,她布局完美的中原已经被谢灵均从蛮荒四角所攻破,并且杀的体无完肤……

    谢灵均舒服的伸着懒腰,笑着看向田里劳作的农人以及前来帮工的部曲亲眷,这一幕太过美好,真想永远这样。

    但他的好心情很快就被一队纵马而来的骑士给破坏,尤其是那马背上一身劲装的少年,更是让谢灵均生其了浓浓的嫉妒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