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的自我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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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时代的真相

    直到进入南阳县城,谢灵均的手才从袖中机括上离开,这是一个竹筒做的发射器,虽然杀伤性不是很大,但胜在体型较小。

    两个经过削制的竹筒套在一起形成套筒,以牛筋作为蓄力,能利用类似注射器的压强原理能将前端的箭矢激射而出,二十步之内击穿人的脑壳问题不大。

    自从来到谢家,谢灵均就不停地告诫自己舍弃对世界的看法,放弃固有的习惯,这是个完全不同于自己所习惯的时代。

    因此,从卢佾邀请他的那一刻开始,他便保有警惕之心。

    不是他以恶去揣度别人,而是在这个时代权利、财富和武力就是一切,什么法律,什么道德,都他娘的要统统靠边站。

    就他一个大地主而言,生杀予夺并非难事。

    前几日庄子里出现了通奸的男女,他就有权做主将女子给浸猪笼,至于男人,那是不多的劳动力,轻易不会要他性命,而这件事官府是不会管的。

    不过谢灵均并没有按照相约民俗去做,事实上他的道德观无时无刻的不在以后世的标准要求他,更重要的是在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更想把那男人给沉塘。

    妇人准确的来说是个小寡妇,不过十六岁的年纪,这在后世妥妥的还是个孩子,但在这个时代却已经嫁作他人妇。

    丈夫死后她依旧伺候公婆,但因没有孩子便成为公婆欺辱发泄的对象,本事豆蔻年华的女子又常年被欺辱很容易对帮助她的异性产生好感,于是便同庄子里的另一个有妇之夫媾和。

    那男子承诺带她私奔,这是一个非常搞笑的事情,但凡那妇人过过脑子也不会相信这样的话。

    私奔之后没有户籍,没有身凭,到哪都走不通,以他们的身份又不可能有多余的钱财来装扮自己,只能成为流民,逃户,甚至是山民。

    但那妇人偏偏还就信了坦言蜜语和空头承诺,结果自然是在事情败露后被男人果断抛弃,并且倒打一耙的说是她勾引的自己的。

    结果嘛……就是受害者有罪论,所有人都相信是那小寡妇主动勾引男人这才出现通奸之事,自然要把她浸猪笼沉塘。

    不过想要沉塘就必须有宗族,乡绅或世家做主,寻常百姓没有这个权利,于是愤怒的佃户们便将人押到了谢家。

    谢灵均在知晓来龙去脉后,将女子押送衙门,男人则是扒了裤子当众打了一顿鞭子,为此谢灵均还特意吩咐福伯用沾了水的鞭子抽打。

    送去衙门是对女子最大的仁慈,在民事上,律法相对于乡约民俗反而更加仁慈,也唯有如此才能保全那女子的性命。

    最终在王彦儒的判决下,那女子被充入奴籍,但这种奴籍只有两年,也就是说两年后她可获得自由之身,但那女子却求王彦儒开恩,愿意以宫刑充罪。

    但凡是个女人都不愿入奴籍,她这种罪奴便在官房中更是凄惨,所以宁愿选择宫刑也不愿如奴籍。

    坐在车辕上,老牛缓缓的王衙门而去,谢灵均没有急着去往东城巷的宅邸,而是先一步去往县衙,今日要同县尊王彦儒商谈劳动力输出的具体事项。

    县衙就是地方上的综合行政机构,从司法到刑讯,再到民政,监狱等等应有尽有,因此才有那么多的司曹厅。

    刚到门口便瞧见依云和依水拖着板车艰难前进,谢灵均好奇的将牛车赶了过去道:“没事来县衙作甚?”

    依水指了指板车上草席小声道:“姐姐说今日腊红受刑,过来抬她回去,或许能救她一命。”

    依云则是看向谢灵均认真道:“还请少爷开恩。”

    其实不用她说谢灵均已经上前查看,只不过在他的眼中腊红几乎可以下病危通知了,上身看上去并无问题,但下身的素裙已经被鲜血染红。

    脸上毫无血色气息游离,扒开眼皮,谢灵均腊红瞳孔已经开始放大,显然失血过多。

    男子割势,女人幽闭,乃次死之刑,而地方上的施刑者手艺欠佳,自然死亡率更高,谢灵均皱眉道:“好在气息尚存,快些送回家去,至于能不能活命就看他的造化了。”

    把人抬上牛车,谢灵均便调转车头向东城巷而去,作为曾经的急诊科大夫他可以说是见惯了生死离别,但还是出于本能的想要救人,在救命的事前,什么大事也要往边上放放。

    福伯瞧见谢灵均抱着腊红进了偏房,顿时觉得晦气,想要上前劝阻却被谢灵均吃人的眼神给吓的不敢靠近,至于小奴看着一路上不断滴落的血线早已被吓得瑟瑟发抖。

    好在依云依水胆子大些,能帮着收拾床榻,还能在谢灵均的吩咐下找来干净的白麻布。

    谢灵均是急诊科大夫,也是全科医生,但对于妇科的了解还是不够专业,临床经验就更少了,而女子的宫刑相当歹毒,要比男子宫刑更加痛苦和危险。

    外伤并不严重,但内出血却是个大麻烦,从腊红青紫的腹部就能看出曾经遭受过重击,为的就是打落部位。

    这种内出血最好的办法就是手术止血,清洗腹腔,但眼下根本没有这条件,唯一的办法就是保证营养的同时静养,抬高下身减缓血液流速,补充大量的盐水,最后服用止血补气的中药。

    血水能排出体外并不是一件坏事,这些血液若是留在体内才麻烦,随着血液的减少,血压也会降低,这反而使得腊红的出血量在减少。

    谢灵均背过身指挥着依云进行包扎,而依水则在边上清理血迹,并在谢灵均的要求下给腊红盖上被褥尽量保暖。

    待不再出血,谢灵均便悄悄的离开,他能做的只有这些,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生理盐水已经补充,伤口已经止血,腊红还有心跳和呼吸,这已经是天大的运气。

    “去杏林堂抓药,人参一两,熟地一两,山茱萸一两,白术五钱,麦冬五钱,甘草五钱,丹皮三钱。”

    谢灵均出了房门便对外面如驴拉磨一般转圈的福伯吩咐。

    “啊?!少爷!这样的淫妇不值去救,有损咱们谢家的名声,依云姑娘平时做事稳重,今日怎生就混了脑袋!”

    “人命关天,叫你去便去,按我的方子抓药便是,哪来这么多的废话!”

    谢灵均在家中极少动怒,今日却是声色厉俱福伯只能应下,一边向外走一边嘀咕:“这药可不便宜,为一个通奸妇人值得嘛!诶!”

    “少,少爷……腊红她还活着吗?”

    回过神来的小奴终于靠了过来,脸色同样惨白,显然他被吓得够呛,谢灵均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只能听天由命,你同她相似吗?”

    “相识,腊红与我同岁,之前在庄子上遇到过,能说些女儿家的话,庄子上的人都说我是灾星,只有她不在意,还愿同我说话。

    她家男人死后,所有的活计便撂在她一人身上,任劳任怨这么些年从未忤逆公婆,那种事……怕,怕是逼不得已,若是她能活……少爷给她条活路吧!”

    看着小奴惶恐中带着坚定的眼神,谢灵均点头应下:“好,若是她能活,便是老天的意思,咱也没有理由断了她的生路,但你也不要抱希望。”

    “少爷最好了!”

    小奴欢快的要飞起,就算腊红现在还生死不知,但在她看来如果能活下来便能留在谢家,这是天大的好事。

    相较于小奴的乐观开朗,谢灵均却并不认为腊红活命的几率有多高,大量失血,内伤还在,又是妇科问题,就算止血了,炎症导致的各种并发症也难以估量。

    待福伯回来后,小奴便将药包拿去煎煮,而福伯动了动嘴又不敢言语。

    谢灵均叹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腊红的事你也知晓,她就算不做那事在家中也活不了几年,你可以觉得她傻,也能说她不忠,但她也是为了活命。人在活不下去的时候,一根稻草都会紧紧抓住。眼下她以选了宫刑,算是付出了代价,能活便是天意,活不了也是天意。”

    “少爷,咱们家救得她,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有什么不好听的,她是咱们家的庄户,是咱们家送去的衙门,只要没从庄子上的佃户民籍中去除,她就是咱们家的人,若是见死不救那才是坏了名声的事!

    你想想,其实救下她反而是为咱们谢家扬名,救难解危的义举名声,来的容易吗?若是她活下来了,那南阳县的人怎么看咱们家?能不夸赞少爷我是良善仁义的小郎君?”

    这么一说反倒是让福伯张口结舌,半天之后才重重的拍了下自己的脑袋道:“少爷说的是啊!小老怎么,怎么就没想起来!”

    谢灵均叹了口气道:“明日我要回庄子上,卢家少爷要来与我谈妥了一些事,你回去看看就食的部曲亲眷过的如何,顺便将年轻力壮的登记下来,我待会便去寻县尊商议劳役之事,这么长时间养着那些人,也该让他们动动手了。”

    解开心结的福伯笑道:“少爷说的事,光养着可不行,要让他们做事,为主家赚钱嘞!”

    相对于福伯,谢灵均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眼下这个世界太过残忍,和他想象中的那个民风淳朴,官府良善的模样完全不同。

    门阀在势力范围内几乎拥有帝王一般的权势……而帝王也不过是一个强大的门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