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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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龙块

    四周都是水,无尽的水,冰凉却又温柔,项北几乎想要睡去,沉沉睡去。所有的力气都耗尽了,生命仿佛也在远游。小鱼真象一条鱼,灵动,快速,她托着项北,尽她全部的力量奋力游着。周围的水变成绯红色,渐渐漾开,庆幸这是在夜里,没人看得清这不断弥漫开的红色。

    去哪呢?要走到哪里?

    小雨的嘴里也有了一丝血腥的味道,这是项大哥的血!小鱼打自己的头,我是个大笨蛋,她确实很笨,至少点了二十回,才将项北的几大穴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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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家堡的人已到岸边,纵使打着无数的灯笼火把也只看到黑漆漆的水面,董达仁叹道:“让他们跑了!”安晋道:“跑不远,吴鼎和曾锋怎会让他们跑了?”董达仁道:“老三和老四都到了?”论年纪董达仁、吴鼎、曾锋都比安晋年长,但不知怎的,渐渐安晋成了“大哥”。

    安晋露出一丝冷笑:“本来是要明晚才到的,不过兄弟情深,来得早,他们这两天已是一直在两岸候着啦。”

    董达仁听此不禁看了看江中滚滚河水。又听安晋道:“打起灯笼来!”却见安家家丁一个踩着一个,竖着挂起六个灯笼来,一起晃动手中排得笔直的灯笼,过得一会,家丁依次将第三个、第一个、第六个、第四个、第五个、第二个灯笼熄灭,再过得一会,只见对岸也挂起六只灯笼来,却是只晃了三晃就全都熄灭了。

    安晋见此冷笑道:“二弟,我们回去喝一杯!自有好消息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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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脸、身子都浸在泥浆水里,在泥浆水下,小鱼托顶着项北,人们能看到的只有两节中空苇杆露出泥浆面。不知沉扎了多久,小鱼慢慢抬起头,她抬得极慢,如果没人盯着,谁也不会发现这泥浆水面上有什么变化,终于看到天空,天上的星星将明未明,四周已有淡淡亮色,周围一片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也许经过一夜的查找,所有人都累了,都在等待黎明。

    冷,越来越冷。项北觉得浑身冰凉,仿佛浸在冰水中不断下沉。

    烫,越来越烫。小鱼发觉项大哥的身子如同一盆炭火,熊熊烧着。

    这间被弃置的渔家小屋,已经完全破败了,只有半个屋顶,几面断壁残垣,或高或矮的土墙横七竖八地堆着。居然还有一只破烂不堪的小船停在断壁之间,大半个船头露着,小半截也不知是埋在泥土沙石里了还是风吹雨打的没了。

    项北和小鱼就在这船头和断壁之间的泥地上。

    小鱼将项北扶着半坐半躺在断壁前,他臂上肩头兀自插着两箭,身上头发上倒处都是泥水,小鱼忙着将项大哥收拾得干净清爽些,却忘记自己也是泥人一个。

    小鱼咬牙,想着要将项大哥身上的箭取出,咬了三回牙,跺了四次脚,拔了五回又都缩手回来。定定心神,还是连着将两只箭都拔了出来,手法极快,也许快才不会害怕,也许快才不会太疼,血又流出来,不知是中毒还是泥浆显色,流出来的仿佛都是褐色的液体,小鱼突然意识到项大哥一点反应也没有,拔出两箭,项大哥却不动不叫甚至不皱眉,难道项大哥死了?!小鱼扑到他身上,看脸看眼看前胸看脉门,项大哥的身子已如火一般烫。

    只是还活着。

    看着项北苍白面容,听听周围声音,小鱼跪下,将自己衣襟下摆平摊在地上,从怀中掏出龙块,又从地上捡了一块碎瓦,没有多想一刻,就将师傅所称的稀世奇珍——龙块,一掌拍碎。再一点点将这形似碎玉之物磨成粉,然后割下衣襟下摆,小心地将粉包起,又将断壁下一些破瓦上的雨水集在一处,小心的喂项北喝下去。

    仿佛有什么东西燃起星星之火,项北微微觉得有些温暖,他想追逐那一丝温暖,却无能为力,他还在冰冷的雪水中下沉。越往下,越冷,但是越安静,越温柔,不如睡去……那星火却如流星直直的追了过来,仿佛在他眼前绽放的烟花,缤纷过后纷落在他身上,四肢百骸都有了些许的温暖,这些点点的暖意渐渐连成一片,慢慢的开始游走流动,项北觉得自己下沉的身体仿佛越来越轻,又往上浮,周围的水也仿佛慢慢有了暖意,这种淡然包裹的温暖让项北无比舒服。

    突的,疼痛袭来,打破这温柔,很疼,项北不禁微微皱眉,小鱼见他的身子慢慢不那么烫了,欣喜非常,一动也不动的守着,突见项北皱眉,不禁大喜,叫道:“项大哥,项大哥!”

    那声音好象是召唤自己,远远从水面上传来,水面上有一张脸,越来越清晰,但疼痛也越来越厉害,向上浮,上浮,终于浮出水面。

    “项大哥,你醒了!!”小鱼惊喜的声音。项北微微张开眼睛,是小鱼。尖尖的小脸现在更尖了,只是一双眼睛更显得通透明亮。

    “小鱼。”项北道。

    “是的,是我。”小鱼突然流下泪来。

    项北抬起一只手轻抚她后背安慰道:“我没事。你怎样?”

    小鱼抽泣着抬起头道:“我没事。”却见项北的眼睛已看着自己身后。

    欣喜的呼唤声,已将狼招来了。她转头,见这半间破屋里已多了十几个人,一样的夜行衣,一样的面罩,为首一个中年人个子不高,干瘦瘦的,那眼神倒有几分书卷气。

    这人道:“天阙派果然盛名之下代有新人,敢问阁下可是项北?”项北点点头。

    这人又道:“项贤侄好本事,按理贤侄此时应该已如活死人,没有安家堡的解药,自是活不过。没料想,项贤侄居然还神清气爽的很。”

    小鱼微微有喜容:“你不是安家堡的?”

    项北道:“阁下可是‘鹤发童颜’曾堡主?”小鱼一听又是川西四寨,还是老四曾锋,小手不由得紧了紧。曾锋以*恶名远播,奸杀的女子不知有多少。

    这人笑道道:“我那点微末招数项贤侄也知,真让天阙派见笑了。”说着一把扯掉自己的面罩,苍白的一张脸,倒有些象个书生,曾锋道:“两位可愿意跟我一起回去?”

    小鱼道:“不回!”

    曾锋道:“你可是峨眉派的?你落姐姐也来找你。”

    小鱼道:“我没这样的姐姐!”

    项北自发现曾锋等人起,已悄悄运功,发觉穴位被点,知是小鱼为了止血,好在时间也差不多了,小鱼内力又弱,只是自己新近受伤,慢慢提气运动,发觉内力能聚不及平日三成,心中却也焦急,但知重伤之下能够如此,已是难得,当下面容不改,冲破穴位,权听小鱼与曾锋纠缠。

    曾锋冷冷笑道:“小姑娘家倒挺硬气,不过你项大哥要是不跟我们回去,他身上的毒如何能解?”这些人刚刚经过这破屋,都听小鱼喊“项大哥”,又知她是峨眉派的小尼,此话一出,十几人都半邪半讥的笑起来。

    小鱼却心中一懔:自己也并不肯定那龙块是否彻底医好了项大哥,但又怎能跟他们回去?这却如何是好?蓦的想起师傅所给的东西,还有一个锦囊,当下从怀中掏出,却是湿乎乎的,也不管许多,往曾锋眼前一掷:“这是我师傅要我当面给你的!”

    曾锋伸手接住,看了半天,见是个普通锦囊,也不见有下毒痕迹,但还是小心翼翼将锦囊打开,小鱼知他怕被暗中下毒,冷笑道:“我师傅光明磊落,曾堡主何必以已之心度他人之腹!”

    曾锋听这小尼出言讥讽,心中恼恨,一边寻思:落英师太尊为峨眉掌门,平日自是不屑与我等交往,怎么有东西给我?想这小尼说得有道理,应是不会有诈,但还是打定主意,抓到这小尼自要她好看。

    打开一看,不禁怔住,锦囊里还有油皮纸包,打开层层油纸才见到一张生辰八字和一张短笺,上有几句话:君有此心,妻有他意,妾当如何?看到这里仿有血泪之痕,字迹模糊,再往下看:蓦然回首,鹤发童颜,快乐无边!曾锋心道:如何却是我三家的成名绝技?下又写道:纵使相逢应不识,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神偌吾女,再无所求!

    曾锋看这短信,颇有些不明不白,又打开那生辰八字再看,突然猛醒,再看那几句话,心间一时大痛,直直盯着小鱼,盯着看了半日,突然道:“你多大?!”

    小鱼也不怕他,道:“十六!”

    曾锋忽然道:“十六却也成年了!”

    十几个弟子门人都发出邪笑声来,小鱼心中一紧。就有弟子对曾锋道:“师傅,这个小尼就赏给我们了?!”曾锋道:“峨眉派的小尼,这个却新鲜!”那弟子便道:“师傅,那我等出去了,在外面候着。”又有一个道:“师傅,要不要我们给这小尼子上点药,让她待候师傅更舒服些?”

    曾锋道:“出去!师傅自有主张!记住,这个以后就是你们小师娘了,见到了要客气些。”说着阴阴笑了几声。十几个弟子听此,全都转身往外退,有几个还邪笑着瞥了小鱼一眼。他们跟曾锋的日子不短,也知师傅好色成性,这个小尼等会子肯定是求生不得要死不能。

    却不料曾锋忽然出手,不是对着项北和小鱼,却是对着自己的徒弟,十几条汉子于无声无息间倒了下去。项北和小鱼都大感惊异。有几个功夫稍好,死前已觉察中毒,极度恐惧,表情狰狞,让人看了更是害怕,小鱼不禁低低惊呼,紧紧拽着项北的胳膊。

    曾锋看着小鱼,又看看手中短笺,半晌才道:“将你的右肩让我看看!”

    小鱼道:“无耻之徒!”

    曾锋突然道:“你们母女就是骂人,眼神也是一样的,一样叫人难忘。”

    小鱼疑惑道:“我们母女?!”

    项北已听出不对,道:“曾堡主,你认识小鱼的母亲?”

    曾锋叹道:“认识,自是认识。”又对小鱼道:“你的右肩上有一个菱形疤痕,可对?”小鱼惊讶道:“你怎知?”曾锋道:“如果你想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就让我看看。”小鱼迟疑良久,终于缓缓褪下右肩上外衫,身子却是紧紧依着项北。

    莹白如玉的肩头肌肤上赫然一个深紫色的菱形疤痕。

    曾锋见之大恸,好半天无语。

    小鱼笼好衣服道:“我母亲是谁?现在何处?”

    曾锋苦笑道:“你母亲名唤紫玉,十六年前已亡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