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她稳拿火葬场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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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鲛泪珠

    风过庭院,落叶婆娑。桓宁轻咳了一声,“你知道?”

    即墨郢道:“我只是眼瞎,不是聋子。”

    再轻的脚步声也无法瞒过他。桓宁也不再废话,“我们不是天界派来的。”

    即墨郢“嗯”了一声,也没有接话的兴趣,只懒懒抬脚往屋里走去,桓宁一时哑口无言,倒是十七走了过去,望着那庭中一池清泉,“你为她祝祷三年,又为她寻来净海泉,难道真的不想知道她的下落?”

    即墨郢立刻停下了脚步,侧头,“你认得?”

    “鲛人最喜的水质。”

    即墨郢唇角露出微笑,“你想问什么?”

    十七并不废话,单刀直入,“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何时?”

    即墨郢回答地很干脆,“四顾城,十八楼。”

    又是十八楼。

    他渺渺地叹了口气,“她请我喝酒,喝了很多很多,然后我就醉倒了,醒来时她已经不见了。”

    “为什么请你喝酒?”

    即墨郢唇角滑过一丝苦笑,“因为我们是朋友,我知道,你们定然觉得我不配。”

    十七眼底并无轻蔑,“朋友并没有身份的界限。”

    即墨郢笑了笑,“多谢,你们与之前来四顾城的仙官很不同。既然你们愿意为她而来,我也有东西麻烦你们转交给她。”

    说完,他进了屋,片刻后就出来了,摊开手,手中是一颗大拇指大小的珠子,光华内敛,纯净无垢。

    桓宁财迷心窍地下意识去抓,被十七抢了先,十七低头端详那颗珠子,道:“鲛泪珠?”

    即墨郢点点头,“是明曜仙官的。”

    桓宁恋恋不舍地收回手,“但是明曜仙官她……”

    “她已经不在了。”即墨郢平静接口,“我知道,我日日许愿,不过图个心安。但是听说真情流露而形成的鲛珠与鲛人的尸身魂魄之间有所感应,我希望它可以帮到你们。”

    话已至此,即墨郢转身欲走,却被十七的一个问题给绊住了,“你可曾见过她的心上人?”

    即墨郢抬手抚上眼眶,眼泪慢慢濡湿了白布,“倘若我不曾见过,也不会失去这双眼睛,也不会……认识她。”

    出了即墨郢的住所时,四顾城的街道上已人烟稀薄。这座人妖仙共存的城里,晚间总是会发生一些不可思议的怪事。

    或者是一只卖花的小妖怪,或者是一条跑来跑去的绿眼小猫,但也只是在角落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桓宁和十七这样旁若无人地走在路上的,倒是显眼极了。

    桓宁也不想这么显眼,但是十七穿了件很显眼的白衣。她很真诚地建议要不要换一件,十七略作思考,然后拒绝了。

    于是他们并肩行在洒满月光的长街上,街道两旁纸醉金迷的酒坊乐坊里,却时不时有不怀好意的目光窥视着他们。

    桓宁双手枕在脑后,还在回想即墨郢说的那个故事。

    一个凡人爱上鲛仙的故事。

    在初遇时,凡人即墨郢只是四顾城里卜卦的高手,而对方则是被派来四顾城执行任务的天界仙官。许是抱着和桓宁一样的心态,仙官去找这个凡人卜了一卦。

    凶。

    鲛仙脸上戴着不知道从哪里买的饕餮面具,只露出了精致小巧的下巴,闻言后,唇线一下子绷直。

    虽然隔着面具,但即墨郢却感觉她倏地冷了脸,鲛仙面无表情地掏出一颗更值钱的珍珠,“重算!”

    即墨郢拒绝,表示算一次就够了。但在鲛仙下一刻掏出的东西面前立刻改口,“……好好说话,别动手。”

    于是即墨郢在长剑横在桌子上的情况下,又含泪算了一遍。

    仍然凶。

    一把珍珠直接砸桌上,“重算!”

    ……

    最后,即墨郢看着桌子上坎卦,违心地说出了那句,“小吉。”

    仙官清透明亮的眼眸里终于迸出几缕欢喜,高高兴兴地拿起了他写的签文,只是低头时,那张狰狞的饕餮面具松了系带。

    于是即墨郢看到了鲛仙的脸。

    然而鲛仙并未在意,她只是弯唇一笑,“谢啦。”

    然而此事并未完结,到了傍晚收摊之时,一个带着同样面具的人走了过来,他不是来问卦的,而是问鲛仙来问过什么卦。

    天色将沉,即墨郢收拾着摊子,说着天机不可泄露,随即被男人压住了肩膀。轻描淡写的两根手指,纵使在四顾城这种地方,他也立刻感受到了巨大的威压与暗藏其下的杀意。

    即墨郢心知任凭自己怎么挣扎也是无果,于是说出了实情,鲛仙问的正是她与一位友人的缘分。

    男人面色沉沉,“缘分?那么结果如何?”

    即墨郢如实相告:“山天大畜,对方心机深不可测,必有所图谋。”

    这是真正的解签,可惜鲛仙并没有听。

    男人低笑一声,“凡间玄宗,你也算出类拔萃,只可惜你见过了她。”

    即墨郢闻言立刻想跑,但只是刹那间,他甚至没有见到男人如何动的手,眼前已然一片漆黑。他捂着双眼痛苦跪倒在地,指缝间渗出鲜血。

    男人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仿佛刚刚动手的人并不是他,“你本犯下大错,从凡间逃到四顾城也算有一安身之处,只是不该用这些玄宗手段谋生。我毁了你吃饭的家伙,此后便安心做个凡人。”

    夜风飒飒,一张擦过手的布绢扔在他脸上。

    即墨郢本玄宗叛徒,推演天道是他所长,他亦在人间一小国里担任国师,只是后来被追杀才不得不逃到此地,隐姓埋名,卜卦为生。

    可是这城里,有太多他得罪不起的人,他的一身本事,在人间或许可以兴风作浪,可在四顾城,却毫无作用,被挖去眼睛甚至不知道对方是谁。

    失去眼睛的即墨郢开始一蹶不振,消沉地在十八楼喝最贵的酒,最后付不起酒钱被丢在了寂河边,差点被河底女妖拖去做了晚餐,还好有人路过捡回了一条命。

    昏昏沉沉中,他听那人一边背着他,腰间长剑因为被压弯的腰在地上沙沙划过,一边嘟哝着什么。

    她在说,“哎呀先生,你怎么几日不见这么拉了?我给你的珍珠不够多么?怎么还被老板丢出来了?”

    是她。即墨郢脑海中立刻浮现那张艳色惊绝的脸和她唇角微微张合时,那点明艳的朱砂色。

    他想起了自己的眼睛,深沉酒意与滔天的怨怒一齐涌上心头,他悄无声息地从她背后伸出手去扼她纤细柔美的颈项。就在他的邪念即将得逞时,鲛仙停住了脚步,背挺的极直,他一惊,哑着嗓子问怎么了。

    “看见了一个小可怜。”

    鲛仙望向撞到自己脚边的一只受伤白兔,目露欢喜,满含希翼,“先生,你饿吗?”

    即墨郢动作一顿。他喝了很多酒,又醉了一晚上,自然是饿的。

    于是他们一起吃了一顿烤兔子。虽然也不知道是哪家的仙宠,但是鲛仙非常理所当然地给抱走了。

    吃完后,即墨郢感觉有一根微凉的手指停在他空荡荡的眼睛前,鲛仙语气伤感,“原来你不是没钱了,是眼睛受伤了啊。”

    他无声地抚住眼睛。鲛仙叹了口气,“听说鲛泪珠可以治眼睛,有机会我带给你。”

    他听见她喃喃道:“不过我可哭不出来,下次回西荒找桑梨他们要几颗吧,小梨儿最爱哭了。”

    即墨郢怔怔抬头,仿佛在望向那个声音的主人,可入眼只有一片深渊,他艰难地问:“你……你为何要帮我?你我素不相识。”难道是因为愧疚?

    鲛仙却很认真地回答他,“为何要有原因?难道这天底下的公平良善,都要依靠亲缘才能去做吗?”

    即墨郢沉默不语。对于鲛仙这样的人来说,倘若知道这双眼睛因她而盲,她大概会不管不顾地去讨要一个说法吧。

    可是那个人,那样强大,即墨郢即使在梦里想起,依然会恐惧到惊醒。

    后来,她又来了几次四顾城,只是没有找到鲛泪珠,但每每来,都会带上一些小玩意,或是一根盲杖,或是几枚不用眼睛看也能摸到很深刻痕的铜钱。

    她当他是朋友,与他喝酒聊天,问他一些关于凡间的热闹,也会说一些天上神官们的辛秘往事,也有时,她会静静听着不愿说话。

    最后一次她有了一个新的任务,她请他喝了十八楼最好的酒,请他卜算了一卦,关于她此行的结局。

    他算出来,乃是大凶。

    她久久地沉默着,在他的劝诫中微微一笑,既没有说不去,也没有说不去,只是轻轻和他碰杯,“喝酒吧。”

    一杯又一杯,醒来时,东方既白,人去楼空。唯有一颗晶莹的鲛泪珠在桌面上兀自转动,跌落他掌心。

    滚烫的,是刚刚才落下来。

    从此她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