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得美人归——心结
没有人会记得你。
包括你自己……
悯慈师太神情淡漠,说出来的话却宛若嗜血筎肉的毒蛇,狠狠地捥空舞的一块血肉,然后得胜一般张牙舞爪,阴鸷地盯着她。
真是一个恶毒的诅咒……
不过在他们看来,这一定是一个极好的祝福。
舞眸色平静地拔出匕首,身形虚晃地迈向悯慈师太。悯慈师太浑身颤抖,恐惧已然盖过身体上的疼痛,绞上了她的每一条神经:
“记不记得,你说了可不算。”
沾染了凤凰神血的梧桐匕首此刻悄然褪去梧桐外壳,刹那间,犹如镜之新开冷光咋出!舞眸色森森,缓步逼近。
“你!你不能、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我师兄不会放过你的!!”
悯慈师太手舞足蹈,已然又陷入了魔障之中。舞冷冷一笑:
“你猜我敢不敢杀你呢?”
说着,舞又跟踹垃圾一样把悯慈师太踹开,手中的凤凰骨刃长吟一声,宛若盘旋九天的鸾鸟盯上了中意的猎物!
舞的凤眸在满墙瑟瑟发抖的髑髅上扫过,片刻后,她盯紧其中一个手挽剑花,匕首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悯慈师太连滚带爬地直起身子,满脸错愕:
“两仪相被我用心头血开过光,附着在上面的魔障早已消散,破魔凤瞳根本无处可寻!况且……况且周围贴满了我的符箓,两仪相有佛光护体,你怎么可能发现的?!”
舞彷若未闻,在匕首与髑髅相接之时,眼角末梢再次覆上两尾银白。悯慈师太幡然梦醒,转而疯狂地大笑不止:
“你!你!哈哈哈!我就知道!舞!舞!!你根本就没有破魔凤瞳!你连凤凰的伴生神技也没有!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哈哈哈……”
舞淡然回眸,手中的匕首微一用力,一个婴儿粉拳大小的黑白鬼面便掉落进了她的掌心——正是极乐至宝两仪相。
“关你屁事?”
舞的银眸闪过一丝杀意,她握着两仪相,徒手将那黑白鬼面从中间掰开!
舞将哀嚎着的黑鬼哭面收起,转而用凤凰匕首在尖笑着的白鬼笑面上更改阵法运行的符文。
每落下一刀,那白鬼面就笑得越发猖獗!那只饱含恨意的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舞左手手臂上缓慢出现的创口,煞白的嘴唇一张一启,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舞满不在乎地一笑置之,手上的力道却是猛地加剧!凤凰匕首长鸣一声,白鬼笑面的边缘出现了蛛丝般的缝隙!与此同时,舞的手臂蓦然多了一条深可见骨的刀痕。白鬼笑面嘻嘻一笑:
“你不应该这样对我们,舞。你何必为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与喽啰去为难你自己?你应该同我一起……”
白鬼笑面尖柔声说道,眸光带着几分同病相怜打量起舞来:
“你我皆是沦落者,是这个世界所摒恶的弃子。”
“只要我们合力,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威胁你”
“也只有我,能让所有蔑视与觊觎你的人神鬼怪付出应有代价!”
“是吗?”
舞笑问,手中的凤凰匕首又是一声长鸣,白鬼笑面的眼角被崩落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片!白鬼笑面狞笑着猛地拔高了音量:
“你的心告诉我,你不是不想,你只是不敢!你不敢!!你就是一个懦夫!一个懦夫!!”
舞抬起血淋淋的手臂,面无表情地将白鬼笑面摁回髑髅墙体,悯慈见状,忽而一个暴起,连滚带爬地来到舞的脚边拉住她的脚踝:
“你是怪物!你不能走!你今天必须死在这里!你不能走!!”
舞被已经完全疯魔的悯慈师太拽得一个踉跄,本就是强弩之末的她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子用匕首拍了拍悯慈的脸:
“师太的话怕不是说反了?今天要死在这里的,应该是你才对啊。”
“不!你不敢!你不会杀了我的……你一定是害怕我师兄的报复!你不敢杀了我的!”
“呵……你师兄?算哪根葱?”
凤凰匕首顺着悯慈的脸游弋到了她的脖颈,悯慈师太目呲欲裂: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为什么?”
舞眸光冰冷:“因为还没到你死的时候啊~”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舞倒也不指望悯慈的狗嘴能蹦出什么象牙来,于是只能指望她濒死时的本能。
人在临死之前,总会下意识地去靠近自己最在乎的人或事。——舞正是瞧准了这一点!
她在赌,赌悯慈的人性未泯,赌自己的过目不忘。
好在,她到底是赌赢了。
“若是方才就给你一个痛快,本公主还怎么找出阵眼?”
舞说着,匕首已然往悯慈师太的手腕上刺去!悯慈师太赶忙撒手缩回角落,时而呜呜咽咽,时而骂骂咧咧,两只枯瘦如柴的手臂死死抱住两腿,头也不敢抬。
舞扶着膝盖直起身子:“师太是不是还忘了,本公主曾向师太准予过的承诺?”
“这半个鬼界,都将是本公主送给你的回礼”
“如今,该是本公主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话音落地,地面蓦而传来轻微的震动,留神听去,哀嚎声时远时近。
悯慈师太目瞪口呆地看往王陵入口处,只见一红一蓝两道迅雷般的身影交错在乌泱泱的尸傀之中,并各自以手里的半袋子金实秋为饵,领着一大群甩着唾沫拖着瘸腿卡着脖子吊着肠子的尸傀疯狂逼近,直奔王陵而来!
舞悄声收回匕首上的法力,一手周转王陵入口一手捻了个净尘决。
净尘落定,银色华光萦绕一周,舞那身破破烂烂的红衣便摇身一变,一袭湖蓝色的衣裙严严实实地围裹住舞的身躯,舞身上或大或小的伤口也被那袭湖蓝色衣裙遮了个干净。
“殿下!接着!”
衃高喝一声,舞的肩胛骨处瞬息幻化出了一对银翎凤翼,随后踏着百鬼逼近时带来的鬼浪振翅而起!
沾着凤凰神血的匕首横空而出,“刷!”地将被丢在半空的金实秋打散!
漫空的金实秋好似数以万计的金色玉腰奴振翅齐飞!它们灵巧地扇动着自己的金色薄翼,锋利的“翅膀”边缘轻飘飘地划落尸傀们的四肢五骸,无声无息地将处在剧痛与狂喜中的尸傀们的怨气削离……
舞收回凤凰匕首,银瞳似月,衣裙胜火。被紧紧裹束着的半举的手臂华光涌现,一簇银白火焰宛若灵蛇缠绕而上!
待到银白灵焰登顶掌心,只见舞的玉指伸屈合拢,以臂为炬,明盛的火光将部分沉溺金色蝶海中的尸傀们的视线拉回。
尸傀们抬首而望,只见少女墨发翻飞,凤眸微敛,失了血色的唇齿缝微启,少女便咛纳出了几句久远晦涩的上古密语。银白焰色映衬着少女骇俗艳世的容颜,愈显惊心动魄,叫人舍而不能。
澹与衃的目光越过璨璨蝶海,紧紧追随着少女削薄的背影。二神的背脊生风,神威铺延百里,已然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舞银眸半睁,秀腕轻抬,巫山云雨图瞬间挣大数百倍!
袅袅浓烟直冲云霄,刹那间飞火频频,霆霓震世!红梅雨携夹玉腰奴于百鬼之中缠绵迤逦,此时云影遮天,不辩曦月。那天地中心的一点银白灵焰,恰是地狱火华与沉渊恨怨相撞!
判如天雷勾地火,极乐千百年的愤恨不平轰然拔地!极乐之地地动山摇,百里举目、群鬼躁动!银白火光与冲天邪祟交缠,此长彼消,最后缠斗汇于少女掌心。
舞高高托举银白灵焰,吐息之间好似魔鬼的致命蛊惑、又好似神袛的温声救赎。她俯首而望,半阖的琥珀色明眸无悲无喜,罗裙飒飒。
俄尔,凤翼敛翅,少女飘若浮雯,讯如箭矢地扑向傀海!
舞的身姿轻灵似风胜雪,她并拢手心,凤凰真火便怦然而散,细碎的银白星火纷纷洒洒,铺天盖地地冲众鬼席卷而来!众鬼却彷若无知无觉,一派痴迷之色,有甚者高举残臂,热切而疯狂地揽上了银白星火,全然无顾肉身的焦灼……
“除邪佞”
“扫奸恶”
“山海同辉”
“凤凰真火!”
少女朗声吟诵,灵焰如炬,掠火如帜。
银白灵焰绵延起伏,百鬼朝拜,极乐静默无声,罔论鬼神,皆为虚妄。唯有那眸中真切倒影着的宛若火中精灵般的少女掀风逐浪,银翎煜煜,华光圣洁。
少女动作轻柔,眸光坚韧,抬手起落,皆是纯粹之至的决绝果敢、势不可挡的不可催折……
只有澹与衃知道,此刻的舞有多脆弱。如今哪怕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箭矢碰到了舞,舞也极有可能就此丧命!
“这是最后一次!”
衃率先回过神,他按耐住满腔的心惊肉跳,沉声说道。
“不可能。”
澹的眸光灼灼,似是依旧沉溺于这漫空的银花火树……
“不可能?”衃头顶的南明离火窜了窜个儿:
“你是忘了上回在人界她有多危险了?你忘了现在还钉在你胸口的三枚镇魂钉了是吗?你还说不可能?!”
“我没忘。”澹柔声道:
“可这是她想要的。”
“我拦不住,也不会拦。”
衃俊脸一黑:“你就惯着她吧!到时候可别喊我给你俩收尸!”
澹苦笑一声,踮足一跃,便将那冲他飞扑而来的少女拥揽入怀。
“你来了……”
“嗯……我来了。”
舞抱着少年劲瘦的腰,嗅着怀中的令人心安的雪松清香,小脸往少年那身藏青衣袍上蹭了蹭:
“累死了,让我靠一会儿”
“只靠一会儿吗?”
“嗯……你要是不介意,我也能靠一辈子。”
舞瓮声瓮气地调笑道,澹顺了顺少女有些凌乱的发:
“好”
舞轻笑一声,正要如往常那般给自己铺台阶下,话音未起,舞终于冷不防地反应过来:
“什么?”
澹莞尔而笑:
“给你靠一辈子”
“只给你靠,行吗?”
舞的瞳孔倏尔放大,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去,澹饱含笑意与真挚的眸正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她,舞的脸颊两侧充血般地烫出涨红:
“你……这可是你说的!你可不许反悔昂!”
澹豁然失笑,低头凑近了舞的耳畔:
“是,我说的,小公主。”
舞的膝盖弯忽而一软,澹手疾眼快地揽住了她的腰,舞一脸菜色,肃重地看向澹:
“我神力消耗过度,虚脱了。”
澹强忍笑意:“嗯,我信你。”
我信你个鬼!
舞面无表情地推开澹,抬手将吸取了百鬼魂魄的巫山云雨图收入袖中。那头的衃提着悯慈的衣领走了过来,表情略带嫌弃:
“这老妪你打算怎么办?”
舞瞥了那疯疯癫癫自说自话的悯慈师太一眼:
“不怎么办,让她自生自灭吧。”
衃一脸不情愿地将又抓又喊的悯慈随手扔在了地上,舞不动声色地用脚背垫了垫悯慈的头,抬指当空一划,一道裂缝便铮然而开。澹拉住了舞的手,满是担忧之色,舞回眸一笑:
“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不过在此之前……”
说着,舞打了个响指,天幕忽而又开裂了一条天缝,一个青衣女鬼带着一个白飘哇哇乱叫地摔在了舞的脚边。
本在哭喊疯骂着的悯慈师太忽然就噤了声,只见她枯老的脸上褶皱紧绷,发紫的嘴唇颤抖着欲言又止,旋即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大叫着往后躲去!
“别过来!别过来!!”
悯慈涕泪横流地缩到了角落里,压在萧蔷儿背上的白飘鬼脸一僵:
“是苗苗……是我的苗苗!我的女儿!!”
白飘循声看去,悯慈赶忙抓起一把污泥往脸上胡乱一糊:
“不是我!不是我!你认错人了!不是我!!”
到底是血脉相连,白飘哪能认不出来,他连滚带爬地跑上前抱住悯慈,父女俩拥作一团失声痛哭,萧蔷儿揉着后腰站起,脸上竟带了一些动容:
“当年要不是为了救下他女儿,他就不会以身犯险去引开恶犬,结果被恶犬追至深山不慎坠崖而死,还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舞抿了抿唇,若有所悟,澹拉着舞的手安抚般地捏了捏,衃恍然一拍脑袋:
“哦!我想起来了!难道她就是当年那个趁我们睡着,从大白菜嘴里抢玲珑月明珠,后来被大白菜追了两条街的小屁孩?!”
舞抽了抽嘴角:“亏你还想得起来?分明是你干的好事,人家却把账都算我头上,追杀我追杀到鬼界来了……”
衃冷哼一声:
“这老蚌精的月明珠有多难得你不知道啊?我和大白菜还没捂热呢,她就给偷去吃了!害的我们白等了那蚌精几百年!追她几条街吓吓她又怎么了?——说到底,不也是她咎由自取啊?照我说呀,当年就应该让大白菜把她给一块儿吃掉!你却非得拦着,徒生这些麻烦事儿……”
萧蔷儿闻言,默默后退了数步,舞额角青筋一跳——敢情你是嫌本公主的名声还不够差呗?
澹环视一周彻底暴露位置的王陵,心下了然:
“公主可要属下再去添把火?”
舞挑眉一笑:“不必,光是这鬼界躁动,就够他们吃一壶的。”
“那公主为何还要……”
“会一会东道主罢了,何况他乡遇故知,不也是美事一桩嘛?”
“故知?”
“正是。”
舞的凤眸看向了天边的裂缝,似是在透过那黑黝黝的空间与谁针锋相对……
这个纠缠了百年的心结,如今也该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