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东风又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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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得美人归——热闹

    寒门窟,舞带着青衣厉鬼不紧不慢地兜绕着狭隘的巷口,越往深处走,见着的白飘们的惨状便越是瘆人,这样一比对,那刽阴门前的白飘们竟还算是体面。

    舞扒开打了补丁的钱袋抓了一把金叶子跟抛着玩儿似的往地上撒去,跟在舞身后的萧嫱儿看着那些拖着残缺的身子抢占钱财的白飘们,半是讽刺半是嗤笑地看向舞:

    “这里的白飘是宫里被遣散的下等尸傀,都是些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东西,窝在一处等死罢了,殿下又何必耗费心神去救济他们呢?”

    舞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

    “本公主嫌这钱袋子太重,不行?”

    “何况他们不过是几缕附着在尸体上的残魂,又没有口腹之欲。即便得了本公主的钱财,也不过是弥补一些为人时的财欲,这算什么救济?”

    “公主有所不知,在鬼界,怨气与魂力的强弱挂钩,魂力越强,所处的阶列便越高。我们鬼界中人,大都以吸食附着在人体上的怨气滋养魂魄为生,也有鲜少高阶鬼魂是以猎取并吸收他鬼魂魄用于进食或晋涨阶列的。像他们这种低贱的白飘,根本没有猎取魂魄的能力,为了‘活’下去,它们便只能通过陪葬下来的钱财购买一些附着怨气的残肢断骸苟延咯……”

    舞的动作一顿,侧身避开一只白飘的袭击:“按你所说,这些尸傀都是失去了利用价值的玩物,花光陪葬品又无法获得钱财的他们接下来又该依靠什么存活?”

    “存活?”萧嫱儿嘴角裂开了一个恐怖的弧度:“咯咯咯……公主可曾见过,人界杀鸡时的做法?”

    “将活鸡的脖颈割断,取出瓷碗放在鸡头下方,慢慢将活鸡体内的血放尽,最后瓜分尸首……咯咯咯,对我们来说,这些白飘与那只鸡无异,试问谁又会去怜悯一只即将摆上餐桌的牲畜呢?”

    舞伸进钱袋里的手一空,垂眸看去,一袋子金叶子已然见了底,然而这条望不见头的巷子,她仅仅走了一半……

    看着攥紧金叶子尖叫着消失在眼前的白飘,舞沉默了半响,懒懒打了一个哈欠:

    “这鬼巷子怪深的,改日哪天得空,本公主再慢慢走完吧。”

    萧嫱儿抬脚踹开了脚边的一只白飘,不置可否。

    “萧嫱儿”舞忽然唤了她一声,萧嫱儿心里一个咯噔:

    “嗯?殿下怎么了?”

    舞收起手里的钱袋,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手:“带路吧。”

    “殿下,我说过了,我身上有父王设下禁制,没有父王的许可,我是找不到地宫的准确方位的……”

    “是吗?”舞回眸一笑:

    “那么刽阴门那只鬼飘的还阳券,是谁给的呢?”

    “让本公主猜猜,他是怎么从你手里得到那张还阳券的?”

    “你可别告诉本公主,你是对那只只能沦为口腹粮油的白飘产生了所谓的怜悯之情?”

    “萧嫱儿,劝你别在本公主面前玩弄那些阳奉阴违把戏”

    “想要我死的人很多,本公主不差你这一个。但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既然你有求于我,那就好好拿出你求人的态度。”

    萧嫱儿煞白的小脸一黑:“本宫虽有求于你,但如今你如今身处鬼界,插翅难逃,是死是活,也不过是本宫一句话的事儿!”

    “插翅难逃?”舞笑着向萧嫱儿靠近,萧嫱儿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却发现自己不知被什么力量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舞伸手拍了拍萧嫱儿的脸:“那你可得好好看看,本公主是怎么个逃法了。”话音刚落,舞抬手划开了一个裂缝,拎着萧嫱儿的衣领往里一扔,自己也飞身进去。裂缝刚刚闭合,几道暗影便攀附在萧嫱儿方才站过的地方张牙舞爪。

    “奇怪,这里分明还有公主的魂力波动,不过一眨眼,怎么不见了?”

    “这有什么,整条巷子都已经被我们的人包围了,她还能跑到哪里去?”

    “不对,头儿,你看这个!”一个鬼影拾起地上遗落的金叶子:“公主出逃时身上并未携带任何财物,这些金叶子是哪里来的?!”

    几道暗影同时抬起头:“不好!快回去禀报殿下!”

    地宫,劳役所的一个偏远小仓房内。

    换上旧衣的冒失鬼拿着一只崭新的木偶细细摩挲,混浊的眼麻木而绝望地看着木偶上扬的嘴角。他的脚边敞开着一个麻袋,里面是些零零星星的小孩子的玩意——什么虎头鞋、小肚兜、红头绳,一应俱全。

    “就算让你赶回去,你的女儿如今也是个七旬老太,过往不可重现,你的这些东西又能补偿她什么呢?”

    虚空中传来了一声飘渺的质问,冒失鬼一惊,踉跄爬起身缩到角落:“你是谁?!”

    仓房门口,一只沾满血污的手越过门扉探了进来,周围的空间微不可见地扭曲了一瞬,舞暗骂一声,把萧嫱儿往地下一甩,自己紧接着摔了出来。

    垫着萧嫱儿的舞抬眸看着缝合速度快了一倍有余的空间裂缝,哂笑一声:

    老妖婆动作挺快啊……

    “大人?!”原本警惕的冒失鬼看着那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现今沦为肉垫的萧嫱儿后神色缓了缓。

    舞把萧嫱儿手里的麻袋扔给冒失鬼,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就算你的家人都已经忘了你,就算你的女儿已经成了七旬老太,就算你只有半柱香的时间,你也要不惜代价地回去吗?”

    冒失鬼愣在原地,思及此人能凭空出现在这戒备森严的地宫,又两眼放光坚定地点了点头,舞朱唇一勾:

    “如此,我们便达成交易。”

    冒失鬼为难地看向舞,指了指萧嫱儿:“可小人出身贫苦,陪葬品寥寥几件,都已经换作吃食,如今又已卖身为奴,至死是这位大人的奴仆,实在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与您交易的了。”

    舞罔若未闻,拇指一点食指,一滴银白色的凤凰神血渗了出来,舞就着神血在冒失鬼跟前一划,訇地一声裂开了一道宽敞的有巨大灵力波动的空间裂缝。

    “本公主要的,届时你自见分晓,顺便提醒你一句,你还有半柱香的时间。”舞从萧嫱儿的身上跳下来,萧嫱儿的脸色变了又变:

    “你疯了吗?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只怕会将整个地宫的鬼侍都招来!”

    舞瞥了萧嫱儿一眼:“你这会儿还有功夫担心我吗?还是说,你只是担心自己会被抓到你母后跟前受责?”

    萧嫱儿一噎,舞微微一笑:“你这地宫冷清,热闹一番,总归不是什么差事……”

    毕竟,热闹的地方,当局者玩起来才更有意思,局外者看起来才更带劲,不是吗?

    冒失鬼激动地对舞磕了一个响头,舞的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看向萧嫱儿:

    “你们鬼界感谢的方式倒是特别,公主你看,我一路上都帮了您那么多了,让你多给我磕几个响亮的,应该不过分吧?”

    才爬起来的萧嫱儿腰间蓦然一重,一只膝盖不受控制地弯曲在地,萧嫱儿这会儿再傻也是反应过来了:“你什么时候对我动的手?!”

    舞嗤笑一声:“如你所说,我一个异界人员贸然进入贵界,无异于羊入虎口。为了保全自己的一条小命,本公主自然得用些小手段,来取得身为东道主的你的配合啊……”

    萧嫱儿被气得牙关咯咯作响,背上千斤重的压力让她不得不垂下头,不一会儿便趴在了地上。而舞在她身上施加的术法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聚魂咒。

    此咒为无色界的佛主释迦幼时所创,下咒时只需要唤出被咒者的姓名,被咒者应答后,咒术生效,中咒者的杀孽越重,此咒的业障压迫力便越强。舞冷眼看着这个年纪轻轻杀孽便如此深重的少女,忽然从袖口抽出了一把匕首!光听一声冷锋出鞘的嗡鸣声,萧嫱儿便止不住地浑身战栗。

    现今她分明看不到匕首的样子,却本能地觉得那匕首削铁如泥,哪怕是要这匕首在瞬息间把身为青衣厉鬼拥有不灭金身的她的头颅割下来,也只是切颗萝卜白菜一般的易事!

    舞把玩着匕首在萧嫱儿的面前蹲了下去:

    “你说,若是本公主这一刀子下去,你亲爱的父王病愈醒来却瞧见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尸首异处,会不会直接一头栽倒进棺材里长睡不起了?”

    萧嫱儿的脊背绷直,那乌青的鬼爪几乎要将地上抠出一块地皮来。舞把匕首放在萧嫱儿的手边比划,冷冽的寒锋贴着萧嫱儿的脸颊边滑落在脖颈处:

    “公主,为人鱼肉的滋味如何啊?”

    萧嫱儿的声音已经带了一丝哭腔:“你不能杀我!我父王不会放过你的!”

    舞满不在乎地抬了抬腕口,萧嫱儿鬓边的一缕青丝便到了舞的手中。

    “本公主生来便是九霄神袛、当世神域首领的孤女。整个九重天的上神们联手抵制都奈何不得本公主的一根毛发,你觉得,区区鬼王,能让本公主放在眼里吗?”

    萧嫱儿一口银牙咬碎,她先前虽对舞一口一个殿下,但其实从未真正正视过舞的身份。一来是觉得自己与舞同为金枝玉叶,又在自家地盘,不存在彼尊我卑的境况。二来便是觉着这个涉世未深妇人之仁轻易便上了她的贼船的舞公主抱有轻蔑之心。可她却忽略了,九重天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舞公主为了掩盖气息,会二话不说地套上粗布麻衣的鬼飘服,亲手往自己身上抹恶臭的污血,即便是面对他人冒犯,也能沉下气来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

    眼前这个明凰神女,真的如同传闻中的一般,骄横跋扈,娇生惯养,涉世未深吗?

    萧嫱儿的脊背发凉——她蓦然就想起鬼王曾与她说过的一句话。

    所见非所有,所闻非所得。

    舞用刀面拍了拍萧嫱儿的脸,站起身收回匕首:

    “即便是即将沦为盘中餐的牲畜,亦有垂死挣扎的权利。身为上位者的你也许可以剥夺他们的生的机会,但永远都不该丢失对他们的敬畏。萧嫱儿,你好自为之吧。”

    舞抬手撤下释魂咒,萧嫱儿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麻利地爬起,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舞公主,嫱儿给您赔不是了!”

    舞撇了撇嘴:“带着那只白飘滚吧,天亮之前,不要回来。”

    萧嫱儿低头称是,与冒失鬼一前一后地走着,临门一步却回了头:

    “鬼界云谲波诡,奸邪横行,您万事小心……”

    “整得好像一开始想把我带去地宫给你老爹血祭的鬼不是你一样……”舞嘀咕道,萧嫱儿尴尬一笑,厚着脸皮又问了一句:

    “舞公主,我们的交易,还作数吗?”

    舞眼皮子抬了抬:“本公主向来一诺千金。”

    萧嫱儿两眼一热,这才肯带着冒失鬼离开了。在裂缝闭合的一刹那,一张字迹潦草的鸦青色信笺飞了出来,舞伸手一接凝眸一看——啧,这字儿要是出自她的,老白非得丢下青鸾从人界连夜跑来鬼界训她个三天三夜还不带完事儿的!

    舞素手轻扬,白衣飘红,卖身契于半空中燃起了瑰丽绚烂、不含一丝杂质的凤凰真火,舞抬着惨白的小脸看去,嘴角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滩浑水,连向来不入凡俗不问世事的无色界也要横插一脚……

    看来这热闹,我是非凑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