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得美人归——惑守
欲必成赌,赌必有惑;惑乱其心,心无始终。
心之所守,即为惑守之心。
惑守之心乃鬼界秘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它源自中术者内心最深处的欲望,从来没有人能从惑守之心中挣脱。
此刻,深陷惑守的舞双目无神,而那柄致命的尖刀已然挨上了舞的脖颈。周围的讥笑声终于在少女的沉默中爆发了!
“你看她!你看她!嘻嘻……”
“没想到这次的惑守之心,庄家竟然用在了一个白飘的身上!”
“是啊是啊!嘻嘻嘻……”
“要怪就怪这婊子故作姿态,进来那么久了,手还没够过赌桌那!真是活该嘻嘻……”
鬼群里,一个身形高大的白袍男子冷眼看着陷入迷障里的少女,不禁嗤笑一声——惑守之心虽能通过敌我对视设下迷障夺人心智,但对于生有破魔凤瞳的凤族而言,根本就是鸡蛋碰石头——不自量力。此女虽从进门时言行有异,但总归不是他要等的人。
想来是他如今重伤未愈,竟也看走了眼,男子正欲转身离去,身后却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我的手!我的手!!”
方才执着尖刀的男子捂着被齐根斩断的手臂,满目惊慌。反倒是方才还满目无神的女飘一脸淡然:
“不好意思,手滑。”
说完,女飘潇潇洒洒地转身离去,被莫名破了惑守之心的庄家恼羞成怒:
“到嘴的鸭子你们都能给放飞了!老子要你们有什么用?!”
说完,那庄家一个挥手,鬼群中忽然走出两个壮汉捂着断臂男子的嘴,五花大绑地架着他没入了鬼群之中……
发生了什么?
不明所以的白袍男子下意识地追寻起那女子的身影,不过是一个眨眼,这便丢失了?
鬼群的某处角落,舞紧紧握着掌心发烫的蓝霆孔雀翎,冷冷一笑。
难得她起了周旋的兴致,这一出闹得,正正是败在了她的兴头上。
既然如此,那她就不客气了。
短暂的闹剧过后,赌局仍旧照常进行。
“来来来!都下注了啊!”
那庄家摇晃着眼珠嚷嚷道,几下便把鬼群的目光吸引了去。趁此良机,舞暗自取出六枚金叶子划破掌心,又将金叶子滑落在地上往不同方向分别一踢:
“哎呀呀!谁家的金子掉了呀?!”
舞捏着嗓子夸张地叫嚷道。凤凰生来带有穿透力的声线将场上的嘈杂声盖过,众鬼炸开了锅:
“哪呢哪呢?!”
无需舞出口指引,饶是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还是有鬼瞧见了那一枚指腹大小的金叶子:
“是俺先瞧见的!”
“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众鬼乱作一团,外围的想往里挤,里头的想往外爬,反而导致鬼群卡在原地动弹不得。舞隐匿身形不动声色地走到那庄家附近,瞅准机会把鬼群用暗力一推,本就拥挤的鬼群一面叫骂一面恍恍惚惚地被挤到了桌边。桌面被挤得震了震,那庄家本就腿脚不便,一时间也躲避不及,捂着那髑髅眼洞的手不慎松了松,两颗眼珠子便一左一右地从眼洞里飞了出来。
舞伸腿把其中一只鬼拌了一拌,鬼群叠罗汉似的纷纷往前栽倒,舞眼明手快地伸出手,眼见着其中一颗珠子就要被她抓着了,边上却不知于何时窜出一只身量高大的男子脚下一滑振臂一呼,黑色宽袖带起的风将“骰子”巧妙弹开,俩颗眼珠子便在舞的眼皮子底下原路返回,那男子更是顺势倒入了舞的怀中。
被压地沉了一沉险些没闪到腰的舞:“……”
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搅屎棍?!
庄家阴恻恻地扫向舞的方向,舞好没气地把人往前一推,那男子一个踉跄恰好将庄家的视线隔断。男子站住了脚后扭头看向舞:
“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舞拍了拍衣袖,一个滚字擦着嘴唇的边边,却在抬眸的瞬间给咽了回去:
“哎呀呀,这位兄台,你死得可真是时候啊!”
“什么?”那男子愣在原地,舞上前几步端详着他,满意地点点头:
“本姑娘看你骨骼清奇印堂饱满红润,想来是位博弈的奇才!滴水之恩当以身相许,你就拿你自己赔作本姑娘接着你的报酬吧!”
男子张了张嘴仿佛是要解释什么,舞却连推带桑地将男子带到赌桌边上,一个抬手把他甩上赌桌。
“赢了便桥归桥路归路,输了咱就听天由命,你命由你不由天,自己的小命就掌握在你自己手里,公子您看着是买大还是买小哇?”
男子一把拉住舞血迹斑驳的皓腕,欲言又止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儿:“大!”
舞纵容地没有把手抽回,庄家也是心领神会地一笑,周围的大部分鬼不信邪地依旧买小,随着桌边尖锐的呼声,珠子落地,庄家高喝:“五五六大!”
顶着哀嚎声一片的舞眼疾手快地把头颅周围的残骸扫落入怀,又反手把男子从桌上拉了下来:
“你我有缘无分,江湖再见仍是路人,兄台珍重哈!”说完,舞扭头便走,男子却拉着她的手腕没放开:
“小没良心的,吃完面就急着掀碗底了?才叫我以身试险赢了一把,最后连声谢谢都懒得说?”
舞顶着一张疤痕横布的脸狡黠一笑:“你可别胡说啊!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我不也没计较你险些闪着我腰了吗?”
“怎么?我还得谢谢你的大度了?”
“你要真这么想也不是不可以……”
男子一嗮:“还玩不玩了?”
“呐呐呐!天地可鉴,这可是你自己赖上我的!”
“买大。”男子言简意赅地说道,舞又把赢下来的其他赌注推了回去。
“就这么信任我?”男子饶有趣味地问,舞勾了勾唇,眸光清浅: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这次跟着舞下注的鬼明显多了些,庄家把头盖骨一掀,看向男子的目光带了几分晦涩的敌意:
“五五五大!”
“哎呀呀,本姑娘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地毒辣呐!公子果真是博弈奇才!跟着公子混,发家致富那还不是指日可待?”舞眼中带了几分真切的笑意,男子捏了两下舞的手腕:“油嘴滑舌的小东西。”
接下来的几局,舞和男子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都是踩着下注结束的点下注,让那些企图跟风的敢怒不敢言,几局下来,舞面前已经堆了一堆小山似的残肢断臂。舞把一部分往街上随手捡的麻袋里一扔,剩下的随便往桌上一推,拉着男子穿过黑布来到了邻壁桌。
“买大买小?”
男子捏了舞的手腕一下,舞把东西往桌上的小字上一撂,再次赢了个盆足钵满。如此几局下来,跟着舞身后的鬼便多了起来,纷纷扰扰地瞅准舞的动作踩着点儿跟风下注,庄家没吃到红利,反而赔了不少,看着他俩的眼神也逐渐不对路……
“小小年纪,又是姑娘家,还是不要对这些害人累己的东西中毒太深了吧?”男子拉住想要再次下注的舞,舞揉了揉眉心,眉宇间染上了一点微不可见的厉色,男子皱了皱眉头,将舞往自己身边一带,从袖子里掏出几枚碎银往桌上一扔。
“这场上的货,我全要了。”
那庄家手上的动作一顿,凹陷下去的一只眼睛贼眉贼眼地瞟向那男子:
“这恐怕……不大合我们这里的规矩吧?”
男子笑着往桌上放了一锭沉甸甸的元宝,庄家咽了口唾沫,却还要装模作样地推辞一番,舞晃了晃有些发胀的脑袋:
“这天好像亮了……”
那男子握着舞的手腕的大手紧了紧,舞愣了一愣,异常顺从地将自己靠在了男子的背上。
“如果这还不够……”男子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青铜鬼面令牌,庄家赶紧放下髑髅赔着笑:
“大人误会了,小的这就差两个手下给您收拾干净!来啊!把这场上的货都给这位大人包起来!”
那庄家招呼道,男子把收拾出来的两大麻袋的残肢往肩上一扛,拉着有些昏沉的舞迎着时不时瞟窃过来的目光快步往暗门走去。
不对劲……
舞欲开口警醒,不料气血翻滚,竟喷出一口乌血来!
珠子的摇晃声停了,场上有点资历的鬼齐齐将头扭了个一百八十度,空洞洞的眼睛死死盯往舞的方向。庄家放下髑髅:“大人且慢。”
男子顿足侧眸:“有何贵干?”
庄家晃着骰子,蛇信子一般的目光打量着地上的血迹:
“这女子为何忽然呕血啊?”
“舍妹自小患有痨疾,方才受了冲撞,一时病发罢了。”
“原来是个痨病鬼啊?会传染的哩!”鬼群叽叽喳喳地说着,舞周围的鬼手脚麻利地避开了去。
男子将舞完全揽入怀中,庄家将信将疑地收回视线,骨骰声重新响起,男子看着舞那张微微泛紫的小脸将肩上东西不管不顾地丢落,抱起人就要走,半步不到衣领处便一重。
“放我……下来……”
男子皱着眉将舞放下,舞伸手探去那袋子里,抽回时,一枚眼珠子从暗处飞出,舞的手背被击中,仿佛被那眼珠烫到一般迅速缩回手,眼珠子骨碌碌地掉在了地上,舞垂眸一看,手背已经爬满了可怖的青色暗纹。
“是她!她便是师太口中的妖人!速速拿下!!”鬼群中发出一声暴喝,那男子眉头一蹙,猛地抄起一袋子碎尸往蜂拥而上的鬼群里一砸,扛起舞闪步避入暗道。
“不对……往回走!”舞嘶哑着声音喝到,男子顿了片刻一个急转弯外加横扫腿腾出一片空地,猫着身子屏息几下便窜没了影。
不多时,暗道里先后涌进了几队人马:“出啥事儿了?!”
“官爷!那妖人!那妖人溜进来了!!”庄家恶狠狠地说道。
“他奶奶的,轮个班也不得安生……”鬼侍将鬼头锏劈下,众鬼噤声:
“给爷搜!今日若是找不着人,你们也甭指望留个全尸了!!”
暗处与明处的人马四下散开,众鬼战战兢兢,某处暗角,后知后觉的舞强行咽下一口血沫恨得咬牙切齿:
这群缺德玩意儿!在眼珠子附上厉鬼的魂魄施咒便罢了,连这和谐你我她的空气都不放过——她还是头一回瞧见往屁里掺毒的!
男子替舞封住穴道遏制毒发后,又抬手布下了一个小结界:“方才我们已经沾染了足够的祟气,如今又有这些白飘掩护,布个结界应该能再拖一会儿。看你手上这些符咒,那眼珠多半是附着了厉鬼的祟魄之力,趁现在先把它们的祟气逼出来吧!只是你怎么会被这些东西伤到?”
舞冷哼一声,脸上带了一丝挫败:“一时大意罢了!倒是你,本公主的幻术除却在重明的双生异瞳那里摔过跟斗,无往不利,你又是怎么认出我的?”
男子勾唇一笑:“我若是说,在你踏门而入的那一刹那我便发现了,你可信?”
“都是生死共患难的兄弟,此刻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是信不过的?”舞边说着边将手中的最后一块尸骸收入囊中。
“那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男子笑问,舞瞥了他那肃整的的白袍一眼,抬起手指划拉了一下男子的脸颊:“我俩同为白阶,你不觉着,身为白阶的你死得太干净了吗?”
男子恍然,低笑出声:“你倒是心细。”
舞撇了撇嘴:“那群睁眼瞎的蠢货恐怕一时半会也见不着这里,我先睡一会儿,天快亮时便唤我。”
男子温声应下,不动声色地把肩膀递了上去,舞昏昏沉沉地堕入梦乡,头轻轻靠在了男子宽厚的肩膀上。
“到底是涉世未深的小公主,轻易便将他人的话听信了去。这般不设防备,叫人拐了可如何是好?”男子眉眼柔和地看向舞,用白净的袖子擦去她嘴角血痕。
睡吧,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