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前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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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3(when it's daytime)(上)

    烟辰猛地坐起身,发现周围的环境又变了个样。

    她的身边弥漫着浓厚的雾气,烟辰感觉到屁股下面潮湿粘腻的泥土,地上是显然不是精炼厂的水泥地板了。

    有点难过,她辛辛苦苦整理了半天的包包不见了,随之消失的还有那把救了她一命的刀子。

    唯一剩下的只有那只怀表,那把枪和那本红皮日记。

    看起来派说的没错,这个地方大部分的物品都是绑定的。

    对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烟辰想起地面那湿湿黏黏的感觉,不会吧,不会是被带到草坪或者垃圾堆之类的地方了吧。

    她举着怀表,勉强能看清地下的土,像是新翻过的,总不能是农田吧。

    她继续向前摸索着,地上有很多的树根草皮,烟辰尽量跨过它们,免得绊倒。

    前面的一块黑色比其他的地方更加的浓厚,烟辰凑近一看,是一个大坑。

    更糟了。

    是块墓地,有点晦气。

    大坑里面是空的,前面立着一块同样浓黑浓黑的碑,阳刻着墓碑主人的名字。

    烟辰懒得去看了,反正最后结果也是基本毫无影响的。

    既然这里是墓地的话,肯定有很多其它的墓坑和墓碑。

    而且她记得那张地图,墓地的前面就是一所教堂,用一道篱笆隔开,教堂的前面有一个特别标注的圆形大坑,而墓地的另一边,就是另一个悬崖。

    而墓地的另一边,是一片小湖泊,标注着小镇的边缘。

    这里会有灵魂吗?烟辰还蛮好奇的,不过仔细想想,自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只灵魂体,不渴不饿,不累不困,而且她一点也没有感到害怕。

    说实话,她还是有点怕鬼的,但如果自己是鬼,那她应该会怕人吧。

    所以,现在还是先找找教堂在哪里吧,毕竟相对封闭的空间会让她感受到安全,而且给自己一个目的地也能让烟辰觉得不那么烦躁。

    教堂里应该会有蜡烛之类的吧,这样可以看看这本日记里写了什么。

    一个,两个,三个。

    路过了十几个坑之后,烟辰看到了那个教堂,就是很老式的那种,很多县城都有的,专供给旅居的基督教徒做祷告的地方,那种经典的风化后的灰色白墙,红得发黑的砖瓦屋顶和同色调的十字架。

    烟辰推门进入,就是一条长过道,两边是一排排的椅子,过道尽头的是一张讲台,教堂常见的那种,一般拿来放圣经或唱诗本,旁边就是所谓的圣烛。

    不过烟辰发现,那个放本子的凹槽大小与那个红皮书差不多,那就放上去吧,然后去看看怎么点...啊?蜡烛自己燃了起来,然后飘出的烟慢慢聚成一个形状,是个小姑娘的样子,但是看着有些男孩子气,或者反过来?男娘?

    不对,现在不该考虑这个,就随便说说,怎么真的唤出灵体来了。

    那个人影挣出了黑烟,慢慢显露出五官,然后整个人像。

    从衣着上看,还是比较传统的,或者说,属于比较早的时期,并不是开放的那种,所以基本排除了男娘的可能性。

    而且从眉眼上看,明显的柔和,是个女孩子。

    她看了看我,有点疑惑,又看了看自己的腿,突然开心了起来。

    “哈哈,老娘终于可以出来动动了。”

    很喜欢大家常说的一句话,啊?烟辰此刻也是一脸茫然,这一开口就这么夸张。

    那个女孩子一下坐在了讲台上面,挡住了那本本子。

    “呃,您好,我叫烟辰,您,怎么称呼?还有,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冒犯了?”

    “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至于冒犯嘛,你要是知道这个教堂供奉的是什么东西,就明白了。噢,这个故事的话,这本本子里就有,不过要是你想的话,我也可以讲给你听。”

    女孩说完,期待地看着烟辰。

    烟辰笑了笑。

    “那就请你讲讲吧,我也希望有人陪我一段时间。而且,没猜错的话,如果我拒绝了,你就立马会被关回去?”

    “你太懂我了!真好。”

    女孩从讲台上跳下来,示意烟辰找个位置坐下,然后她就开始讲故事了。

    在我们镇上,准妈妈们第一次感受到婴儿朝肚子踢那一脚时,就会祈祷这是个男孩。

    妈妈说,我出生的时候她喜极而泣,她很高兴自己被赐福了一个男孩。

    我的每个生日都跟大型庆典一样,一大家子都会带上美味的手工蛋糕来给我庆生,亲朋好友把后门廊挤得水泄不通。

    我有很多的朋友,男孩女孩,比我大的男孩子很多,他们会趁这个机会喝点米酒什么的,当然,我也在他们的生日宴会上这么做,而比我大的女孩并不太多。

    我们会从烈日当空庆祝到月光被从湖心漫开的白雾遮掩,这片白雾是我们小镇最特色的风景,听大人们说,白雾保护着村镇,会给镇子上的人们带来好运。

    那些女孩子们的生日好像就不是这样,至少我的表姐是这样的,我跟表姐的关系很好很好,从小,妈妈就让表姐照顾我,我印象最深的是她教我游泳,她对我说:“你得游起来。”

    她过生日的时候,女人们一大清早就会过去,围着她和她妈妈坐着。

    她们穿着棉布印花的太阳裙,手拉着手,尽可能的给这对母女提供一点安慰。

    她们会喝一些粮食酿的酒,偶尔会攥着她们在冬天时雕刻的木质念珠一起祈祷。

    妈妈会提前一天凌晨就准备炖鸡肉红烧鱼,爸爸总是告诫我,这一天不要进厨房,这是是妈妈专属的,她会把所有的悲伤都发泄出来,倾注到她为表姐做的食物中,每道菜都是一种道歉,一种安慰,一种对失去的默认。

    等到傍晚,我会陪着她沿着湖岸散步,望望湖心的白雾,她会唱起一首有关星星的歌,我总是记不住歌词,有时候我独自躺在黑暗中也会试着去唱,但是声音卡在我的胸口,埋得太深,一句也跳不出来。那首歌里有两颗星星,一颗划到了地球上,一颗留在天空里,缺少的星星导致人间的亮光暗淡,地上的星星想要回到天上。

    等我们回家,会看到围着阿姨(表姐的妈妈)的爸爸和他的表兄弟默默地抽烟,烟草在男人们中间传递着,一切都保持着缄默。

    表姐过生日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由喝酒,苦乐参半。

    悲伤的事情,每五年都会发生一次。

    镇上的人们会在夏日的最后一个星期天聚集在湖边,穿着白色的衣服或者尽量浅色的衣服,在岸边排好队,然后挨个用湖水把手洗干净,接着他们会抽出一个名字,某人的女儿,姐妹,恋人,一个邻居家的小姑娘,一个和你一起长大的女孩,一个心怀着走出去看遍世界的梦想的女孩,一个有最喜欢的歌和最好的朋友的女孩,或者她还带着永远都要遵守的承诺,这个女孩会走进湖里,最后一次被她的妈妈拥抱,然后被这个怀抱的女人将头浸入水中,直至阳光照射下的湖水浸透她的全身,直至她整个身体在湖中闪着光。

    她会对她心爱的人微笑,那个人会擦干眼泪,以便好好记住她。

    然后女孩会开始游泳,游到湖的中央,直至彼岸。

    即便是夏日,湖上也飘浮着化不开的雾气,女孩就会消失在迷雾之中。至于另一边是什么模样,没有人见过,坐着船也到不了彼岸,那不是你该去探索的地方,水流总是会把你拉回来,这是一个警告。

    所以再也不会有人见到那个女孩了。

    然而,此时不是彼时,五年变成了三年,然后是一年。

    一开始,家里养着过年的猪生下了一只只有一条腿但是长了三只眼睛的猪仔,然后,白雾从湖的另一边升起不再落下,然后飘过湖面,侵蚀了田里的作物,很快,它们都枯萎了,湖里布下的渔网也不再有收获了,只能捞上来一大团缠绕扭动的蛇。

    后来湖水开始干涸,湖底有些东西显露了出来,婴儿的骨头,还有长着好多眼睛的死兔子,尽管雾气仍旧没有散去。

    鹿开始嗜血,它们从树林里跑出来偷鸡吃,它们的眼睛是白色的,牙齿过分的锋利。

    人们也不再捕鱼了,因为当他们拖起渔网时,里边全都是蛇,他们赶紧把蛇扔回了水中,但总有几条能达到岸上。

    其中一条蛇进了佛堂里,直接咬住了僧侣的手腕,僧侣用他的木鱼敲碎了蛇的头。

    老人们开始梦游,一个挨一个的站在湖边,但早上醒来时他们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有自己光着的脚上满是泥巴和伤痕。

    所以四年变成了两年,第一次收效也还可以,但是人们开始害怕把自己的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

    人们就开始在雾中看到一些东西,然后开始做梦。

    我最好的朋友,他的爸爸就是其中一个做梦的人。

    小时候我跟他去拜访过几次墓地,他总是会带上他的小玩具放在墓碑旁,他怕自己的爸爸在天堂里会感到无聊,尽管墓碑之下并没有尸体,他说他不知道自己爸爸做了什么样的梦,他妈妈也不愿意告诉他。

    外婆也不告诉我,但是她说,做了这些梦的那三十个人非常非常的悲伤,不管做什么都无法停止这种悲伤。

    所以某天,他们都游进了湖里,直至湖底。

    所以,两年变成了一年,又开始下雨了,人们也能安睡了,可以在湖边钓鱼了,花朵更加鲜艳,空气更加宜人,一直处于倒闭边缘的小超市突然卖起了水果,很多人会开车到这里买水果,这里的樱桃血红血红的,桃子软糯可口,甚至于镇上的每棵苹果树都挂满了恩赐的果实。

    恩赐啊,没什么比这个词更适合现在的情况了。

    然而,家家户户都生活在对生女儿的恐惧中,就像所有人的脊柱里都扎了一柄猎刀,而他们无计可施,只能隐忍。

    如果女孩们知道长大的后果是什么,她们会被这沉重的悲伤直接压垮;镇上的人们也曾想着逃离,但他们与这里绑定的太深了,至少上一个离开的家庭只存活了半年。

    那天是表姐的十五岁生日,但是她不见了,她的妈妈坐在草坪椅上不住地哭泣,她手中的杯子里,是前一天晚上我跟表姐一起榨的柠檬水,手上沾着的糖和柠檬味道甚至未曾散去。

    表姐的妈妈是我爸爸的妹妹,但她看上去比我自己的妈妈要年长十几岁,多年来一直把悲伤压制在皮肤之下,她的脸上早早就出现了深深的纹路。

    但当她笑的时候,你还能看出她的真实年龄。

    当她笑的时候,眼睛周围的纹路会变得柔和。

    而现在,平时扎得精致的辫子松散在她无力得肩膀上。

    表姐喜欢逗她笑,也几乎是唯一能逗笑她的人,妈妈和她的姐妹们坐在她的周围,我的几个小表弟拽着自己磨损的牛仔裤边,或者故意不提好裤子,想要引起自己妈妈的注意。

    爸爸和我的姨父坐在一起,他穿着格子衬衫,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

    前年夏天,表姐最好的朋友在开学第一天就被抽中了名字,她的朋友们没法再面对任何一个生日聚会了,这可能是她们当中任何一个人,被抽中渡河之前的最后一个生日聚会了,所以没有人来参加。

    正因如此,表姐从生日现场跑走了。

    融化的蜡烛和蛋糕滴在姨父几年前亲手做的松木桌子上,而姨妈的杯子里也不仅仅是柠檬水了。

    不过我知道在哪里能找到她。

    背对着烈日,我走向外公外婆的农场,运动鞋激起的尘土落在六月份出生的虫子上,尽管六月早已过去,但它们依然在吸食着花蜜。

    农场里除了奶牛空无一物,经过它们时我低下了头,我讨厌那些牛看着你走过时的样子,它们站在那一动不动,所有的头都转过来看着你走,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外婆说尽量不要看那些牛,不要理会它们就好;外婆说背对它们的时候,只要我不突然转身就不用担心,它们会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而此时它们似乎并不领这份情,我能感受到它们的眼神穿过热浪集中在我的身上。最终我穿过了农田,经过红漆剥落的谷仓草丛也渐渐变深了。

    表姐漂浮在小河中央,头发散开在水面上,就像一串串血色的花朵,她仰面躺着,闭着眼睛,手中抓着一朵野百合,看上去非常的悠闲。

    我叫她,她没有动,身后的草丛中传来沙沙声,可能是蛇或者一只兔子。我又叫了一声,而声音只是被高草丛淹没了。

    我赶紧跑了过去准备给她做溺水急救,我边跑边脱衣服一头扎进了水里,大喊她的名字。

    而此时,她翻过身来面向了我。

    “弟弟,冷静。我只是在发呆。”

    她拨开脸上的头发似笑非笑。

    我直接鞠起一捧水浇了她一头。

    “你吓到我了!”

    她笑了,又给我泼了一身水。我们打闹起来,灌了好几口水,差点呛得不能呼吸。

    “大家都在找你呢!”

    她耸了耸肩膀,转身再次漂浮起来,伸出脚趾踢着掠过水面的蝴蝶,我索性也学她一样漂浮起来。

    我们在河里待了一个下午,游泳、发呆、徒手去抓泥水里的小鱼。

    太阳逐渐沉到了谷仓的后面,小溪也变成了凉爽的绿色。我们只穿着内衣躺到岸上,让夕阳温暖我们的身体。

    表姐转头看了看我,农舍里的灯亮了,门廊上的灯也亮了,我们该回家了。

    “你答应我一些事情好吗?我离开以后......”

    “你要去哪儿?我能去吗?”

    她没有回答,好像我并没有打断过。

    “你得跟我保证,我离开以后,你绝对不会跟任何人一块游泳。如果你想加入篮球队,训练或者比赛之后要回家洗澡,好吗?永远都不要酒驾,不然你爸爸会杀了你的。好好对待女孩子们,但是毕业之前不要开始约会。亲吻妈妈说晚安,外婆给你讲故事的时候要认真听,因为大多数故事都比你知道的一切更加真实。让舅舅教你怎么把鸟唤到手上,因为他从来没有时间教我,现在我没有机会再知道了。”

    她笑了,但是眼睛里没有笑意,她的声音逐渐变得飘忽。

    “还有,每隔一段时间,就跟我妈妈提提我,也不用刻意提太多次,偶尔跟她聊天的时候说一说,我不想让她忘记。”

    说完她跳了起来,胡乱地揉着我的头顶,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把我的头发弄得一团乱,她跑进了浓紫色地黑夜中,长长的腿,长长的头发,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表姐被抽中的那天,我跟其他孩子一起呆在教堂里,那是夏天的最后一个周末,大人不允许我们去湖边。

    爸爸来接我的时候我问妈妈在哪里,因为每次礼拜日都是她来接我的。

    爸爸说妈妈跟姨妈和外婆在一起,我问为什么,他说回家之后再跟我解释。

    我们坐着他的小卡车回家,一路上爸爸都让我挑选音乐来播放。

    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紧接着,我的后槽牙有一种被挤压的感觉,每当暴风雨来临之前,我的牙都会有这种感觉,即便当时是艳阳高照的。

    爸爸让我坐在门廊上,然后打开了两瓶啤酒,把一半倒在了地上,然后把剩下半瓶递给我。

    我还在胡思乱想,啤酒能灌醉土里的虫子吗,它们会不会醉得找不到回家的路呢?

    然后爸爸说,表姐走了。

    我说我知道,她上周就告诉我了。

    爸爸听了这话,肩膀突然颤动起来,就像一只被逼到墙角的小狼崽;然后他笑了,眼中噙着泪水,喝了口啤酒。

    “也是,我也不意外,那孩子总是很成熟。”

    爸爸咧嘴笑笑,用拇指指尖刮去眼角的泪,然后打开了他的第二瓶啤酒。

    爸爸说表姐的名字被抽中了,她去的地方没有回头路。

    男孩子是不能哭的,就算再痛苦也不行,爸爸总是这么教导我,但是他也哭过,所以我想这次是允许的。

    我把头埋进手掌中,爸爸把手放到我的肩上,让我安心地哭出来。

    月亮缓缓地挂上了黑色的屋顶,直到我感觉,整个天空都被堆积在我们肩上地悲伤填满了。

    那是表姐走后的第二个夏天,我十四岁,升上了高中。

    我跟朋友约好剃了光头开始举铁,舅舅们把健身器材借给了我们,我们下定决心,在新学期开始之前成为学校里最强壮的男人。

    我小时候的女玩伴古妍甚至用圆珠笔和她妈妈的缝衣针,在我们的肩膀和背上刺了纹身。我们还没完全长大,但是骨头眼睛成为了某种圣物。

    外公有时会把卡车借给我,我就跟朋友开车去隔壁镇的麦当劳,有时候我们会带着女孩一起去,四个轮子和一杯奶昔,足够让她们印象深刻了。

    但是我有点怕她们。

    古妍也很快就长大了。

    她说我们镇上的女孩就是定时炸弹,不确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那是个冬天,大雪把山变成了煞白的幽灵,她让我留下跟她一块儿抽烟,她说一个人抽烟寂寞到像发疯。

    古妍哭了,我抱着她不知所措。她说如果我们毕业时她还在,她就会永远地爱我。

    那个夏天的最后一个星期六,太阳已经从天空中消失,匆匆离开了小镇。

    那晚我很早就睡了,我的后槽牙有一种被挤压的感觉,就像在看一场主队终究会输掉的篮球赛一样。

    窗外传来了狼崽们的嚎叫,跟树上夜鸟的鸣叫声交织在一起,楼下电视声像消音过的波浪一样,飘散到了楼上。

    我梦见表姐在粉紫色的天空中奔跑,头发在身后不停地飘动着。

    我做过很多次这个梦,每次我都追着她跑,她跑得太快了,我怎么都追赶不上。但是这一次,她转过了身,对我伸出了臂膀。她的声音有些迟滞,就像隔着一堵墙。

    “游吧,你得游起来。”

    她等着大大的眼睛指着我的身后,我转过身,一面湖水的浪冲向了我,把我卷入了深深的湖中央,我惊醒过来,满头大汗,床单皱巴巴的揪在一起。

    外面的天空已经变成了蓝色,上面布满了金色的条纹,就像神明在天空中撒了什么东西。

    我可以听到我的心砰砰地跳,听上去来自四面八方。

    我的双腿中间湿乎乎的,大腿内侧有一种隐隐的感觉,我把床单往后一拉,发现我的手是红色的,沾着血。

    我大喊着妈妈,我确定自己要死了。

    我的心跳声如此之大,我只能用手抱住头。

    妈妈跑进我的房间,她看到我手上的血,然后跪倒在了地上,就像要祈祷。她哭了。

    “神啊,请原谅我们,请原谅我们...”

    我看到爸爸从床下拿出他的枪站在了楼梯口。

    “他们来了。”

    “我们无能为力。”

    爸爸转过身看向我,他脸上的表情变换莫测,我无法分辨。

    “你现在,拿上我的钥匙,从后窗跳出去,开上车赶紧离开,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知道我离开的时候,能看到身后密密麻麻的火光,一种原始的,野兽般的本能占据了我的身体,促使我逃跑。

    “游起来。”

    我仿佛又听到了表姐的声音,然后紧接着,我感觉自己身体里、心灵里的某种东西断裂了,就像是一条铁链的某个接口,在高温下,熔断了。

    我远离了从前的生活,卖了车,搭上了远行的机票。

    “讲完了?”

    “嗯呐。”

    “所以那个,呃,你小的时候是被当做男孩子养的是吧。”

    “对。”

    “那那个水底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就是这里供奉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是某种古老的、邪恶的东西。”

    古老邪恶的东西,我记得昨天那个老叔的残破日记里提到了一种叫雾中客的生物。

    反正从这个献祭方式来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诶,既然是某种邪神的话,那你最后突然离开了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吗?我读过的故事里这样的存在都不会容许自己的信徒做出背叛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至少我本人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现在我的灵体状态是某种记忆,所以我也不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不过我怀疑那个邪神的一部分进入了我的身体,但是可能是在沉睡的状态,不然多少会影响一部分心智的吧。”

    “所以你对这个地方也并不清楚?”

    “不清楚,我只知道这个教堂和这片湖是我的活动范围,另外,我觉得它们和我记忆里的样子并不太一样。”

    应该是时间过长了吧,或者这中间又发生过什么变故。

    “那你之后会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是我离开之后,你还会被关进去吗?”

    “不会了,我的任务就是告诉一个人这个故事,讲完故事我就自由了。嗯,你可以把我看作游戏里的NPC。”

    “你还知道NPC?呃,无意冒犯啊,所以你现在是不是自由了?”

    “是的是的,我马上就要离开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点点东西,注意烟雾,不是我说的那个白雾啊,是黑色的那种,我只知道这么多,就看到有个东西藏在烟雾里面,至于是什么,我也不清楚,记忆也很模糊,不记得样子了。然后这个讲台下面有个密室,我进不去。行了,我要先走了,拜拜。”

    女孩乳白色的影像消散了,那本红皮日记也不见了。

    烟辰摸索了一阵,没有找到密室门的开关,那就暴力破除吧。

    年久失修的木制地板显然被腐蚀得很严重,烟辰在工具间找了一把铲子,看起来是掘墓人用的那种,向下捅了捅。

    结果,整个高台直接垮塌,露出了一个洞口。

    她钻了进去。

    那下面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烟辰重重地摔在地上,她的瞳孔有些涣散,一下子聚集不了光线,头也晕晕的。

    许久后,烟辰勉强恢复了一点,起身打开房间的门,门的后面是另一个空白的房间。

    再推开一扇门是一个稍微大点的空白房间,接着推开一扇门是一个更大空旷的房间,那个房间和好多好多的门连接着。

    忽然所有的门一起打开了,紧接着各色各样的怪物从门后面涌现出来,他们的口中低吟着,不断地向烟辰走来。

    烟辰拔枪,射向最近的、跑得最快的那只怪物,它灰扑扑的,像是一坨泥土,但中弹后就彻底成了一滩烂泥。

    但是怪物真的太多了,子弹再怎么够用的,但是左轮手枪上弹太慢了。

    所以只能沿着走廊逃跑,打开一扇扇门逃跑、拼命地逃跑,每一扇门都有新的怪物从门后面走出来。烟辰只能不停地跑着,虽然不是很慌张,但躲开怪物的袭击还是得跑得很快。

    在空白的房间里,在被怪物追上之前。

    随后烟辰看见了一个向下延伸的楼梯,它的彼端是漆黑的、看不见尽头的漆黑色,就如灯笼鱼设置的陷阱一样引诱着她走下去。

    她很清楚这可能是个陷阱,但她也没有选择,不想被怪物追上的话只能走下那个楼梯。

    沿着悬空的随时都有可能会消失的白色阶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向下走去,想要回头的时候已经看不见楼梯的入口。

    在黑色的空间里,只有那微微发着光芒的怀表照明,不知从何处伸展出来又准备延展到何处的白色台阶,一块一块地悬浮在半空中。

    真是诡谲的场景,似乎她突然从现实脱离了出来,进入了某个仙境,但是那个仙境也有些恐怖,充满了危险。

    不知走了多久,在楼梯的尽头看到了一扇孤零零的鲜红色的门,说真的,她对这个颜色都要PTSD了。

    烟辰推开那扇门走进去,发现后面是一个无比广阔的白色房间,然后所有的怪物都在那里等着她,它们同时回头狞笑着。

    真无语了,在这等着我呢是吧。

    烟辰没办法,只能举起枪,就在开枪的那一刻,她的手被抓了一下,枪一歪,打在了房间的地上。

    突然间白色房间的地板裂开了一道口子,然后瞬间崩塌,烟辰和怪物们一同从空中自由地下降。

    噗噗噗——身体摔打进海水里、血红色的海水里。

    海水很浅,可以站得住脚。

    站起来发现淹没进海水里的怪物都消失了,而此时在烟辰面前的是一堵高墙,一堵无法翻越的高墙,白色的墙壁之上钉铆着一个巨大的红色十字架,十字架上钉绑着一个女子,那是一个精致美丽的女子,拥有一头美丽的金色长发披着一件白色的素衣。

    十字架周围漂浮着一个披挂着红色披风的骼髅,黑色的镰刀,银色的骨头,紫红色的瞳眸,然后,举起手中的镰刀朝着十字架上的女孩砍去。

    烟辰一枪甩去,打在镰刀上,刀锋一歪,落在十字架的绳子上,女孩的一只手自由了。

    她像是刚从睡梦中苏醒过来,慢慢睁开了眼睛。

    而那个骷髅没有再动,只是和烟辰对视了一会就消失了。

    烟辰把女孩放了下来。

    很奇怪,女孩落地的那一刻,变成了芒仲的样子。

    她软软的身体靠在烟辰身上。

    “芒仲,怎么回事?”

    女孩眼里露出一丝迷茫,然后愣在那里,想了一会儿才回答。

    “我,我在一条船上醒过来,船很大,像那种,游轮之类的,我逛了整条船,船舱的底下有个小格子,里面是一块蓝色的宝石,它自己飞到了我的镜子上并且嵌了进去。然后我再看镜子的时候,镜子里的我就和我说话了。她说她是个神女,叫柳萤,是几百年前的古国的人。当时的古国遭遇了叛乱,她身为国家的神女,被敌人当作巫女烧死在了十字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