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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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入城

    少年有些不解,手中铁刺没能即时刺出。店小二听到老江头的话,不知从那里变出了力气,噌的一下爬起,向店外光明之处奔去。

    老江头没有理会呆滞少年,拿起一根筷子,随意地甩了出去,动作很轻盈,像是宴会中翩翩起舞的少女抖动水袖那般轻盈;只是他的筷子看似很随意地扔出,却正好砸在了陈长生的肋部某处。

    姜嗣只觉一道电流瞬间传遍全身,控制了他的动作,让他微微侧身,同时右手闪电般向前伸出,那把染着血的铁刺还握在他的右手里。噗哧一声,锋利的铁刺轻而易举地破开店小二的皮肤,深深的扎入后心,又从前心探出寒芒。

    店小二满脸震惊,溢出鲜血的嘴唇大张,似是诉说着不甘,缓缓向前倒在地上,就此死去。

    店小二静静的躺在那里,铁刺深深的扎在胸口处,少年右手正握着铁刺,他再次真切地感受到锋锐穿过的那颗心脏从缓慢地跳动直至完全安静的整个过程。少年开始思考老江头的这次出手。随机在其身上寻找起来,翻过身,一把淬了毒的弩箭跃然眼前。

    面对少年再次投来询问的眼神,老江头讪笑道:“谁还没个朋友。”

    少年闻之一怔,便觉有理,不再纠结。他看向老江头的目光不只有顺从,更多了些倾佩。

    “别愣着,赶紧走。还呆在这里等官兵来抓?”看着原地愣神的姜嗣,老江头没好气的说道。

    姜嗣没在愣神,二人乘着车在官兵赶到鲜血横流的店铺前逃离此处。

    初夏的日头灼烤着少年脸颊,它同中午食进腹中的大量盐巴内外摄取少年身体里的水分。抬臂擦擦额头与脸颊汗水,猛地灌一口清澈甘甜的水,再加上永无休止的赶路,这是少年此时能做的所有事。哦,还有倾听。

    老江头坐于车厢内,躲避烈日袭击,手中拿着酒壶,不时细酌一口。同车厢外汗流浃背的少年迥然不同。面对沉默的少年,像是想起什么自顾自地说道:“

    这两个上不得台面的杀手真是菜啊。派他们来杀我,明显是觉着我这颗大好的头颅,谁都能试着斩一下。这种连阿猫阿狗都算不上的杀手,怕是些见钱眼开的亡命之徒,连出手前最基本对目标的分析都不做,就敢轻易出手,真是可笑之极、愚钝之极。”

    少年不语,根本不在意老江头话语间睥睨四野的壮举。好头颈谁当斫之?任你底牌曾出不穷、内外武功烁古震今,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七步之外它快,七步之内它又准又快。左胸一枪,眉心一枪,任你佛陀降世、金仙下凡、耶稣莅临也是白搭......

    仿佛猜到他在想些什么,老江头的话再次响了起来:“北云十六州一百零八郡,鲁东十二州八十一郡,滇西九州六十四郡那些有头有脸的绿林豪杰,谁见我都是以礼相待,他们在我面前只能忍着,我不死他们心不安。但那又怎么样,他们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他们敢对我如何?”

    少年怔住了,显然如此托大的讲述,勾起的八卦焰火,怎是一两句简述能熄灭的。

    老江头没有在解释自己的丰功伟业是如何聚集起一批有志之士,又是怎样的思想转变让这群人从一团烈焰变成分散各地的一簇簇火苗,他继续说道:“我杀过很多的人,但这些人都有该死的理由,官府无能,让他们鱼肉百姓,我正好有时间,恰巧又有能力,在这两个得天独厚的条件下我便顺手送他们上路。斩草除根,抄家灭族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我一般不做。当然这也带来许多麻烦,想杀我的人越来越多,死在我手里的人也越来越多。”

    姜嗣好奇,这般行事作风,何等的厚运才庇佑他能活到现在。

    “憎恨我的人有甚多,可实际敢向我出手的人很少,那些想我死的人,就像一群细狗,他们不敢对我动手,甚至就连远远的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只敢静静地潜伏在黑暗的保护色色里,等着我疲惫,等着我分心,等着我老,等着我受伤。”

    “当然,他们的大多数选择了最稳妥的办法:贿赂官府。用士兵的性命铸成他们苟活的围墙,将我挡在外围,就算是像乌龟一样,只要能拖死我,他们就会满意。”

    “不要想与军队对峙,一器破万甲的功夫我是没有,或许在梦里我们才能看到。”老江头在说这些话时声音不再那般骄傲或烦躁,而显得很沉稳,很认真。

    姜嗣看向四周,时光仿佛骤然加速,原本万里无云、烈日当头的天空刹那间遍布血色残阳;浓翠逼人的郊外呈现出的枯黄是深秋特有的萧索。一只雄狮在其身后注视着四野,黑暗中隐藏着无数它的敌人,如果雄狮老去亦或是受伤,那些敌人便会冲上前来,把它撕成碎片。

    “告诉你着些是想让你知道我面对问题时时怎样做出选择,给你当个参考,别把它当成救命稻草。你要记住,他人所谈论的一些叫做经验的东西,在很大程度上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很多都是事后总结时他以为叫做经验的东西。”

    说完这些后,老江头似是有些亢奋,小麦色的脸颊既然浮现出两摸红晕,不只是吃酒吃醉了,还是对这段说教颇为满意。

    随后,他又教姜嗣怎样分辩野兽与人的痕迹,怎样区分哪种植物可以吃,哪种菌有毒,战斗时最重要的是什么,甚至还教他如何行军布阵,除了武功,他教了姜嗣很多东西。

    老江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教的东西也很杂乱。在他的认知里想要命长一点,就得什么都会一点,根本不顾十二岁少年的能记住多少。

    少年除了偶尔的提问,其他时间都很安静,安静的彷佛像个静置在门前,探听从它身边走过之人口中秘密的石狮,不知疲倦不知厌烦的听着老江头的碎碎念念。

    在老江头停止说教后,少年沉默了很长时间后,忽然开口问道:“叔父,您是在教我吗?”

    从进入第一座破庙开始,老江头与他的交流就多了起来,此后无论是遇着杀手,还是那个不确定的刺客,在这些交谈里看似随意、实际上颇有深意的话题选择,都表明他在试图教少年一些东西——应该怎样看待这个世界以及怎样长久的活下去。

    “因为我很欣赏你。”老江头面无表情说道:“这个理由够不够?”

    姜嗣微微放缓速度,思索起老江头的全职教育。“为什么总喜欢把事情往坏的方面想?”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脱口而出。在他的心中还有另一个问题:而且为什么这么赶时间?还没等这个问题说出口,他便一起得到了答案。

    老江头听着他的问题,对于他不懈的回答道:“因为所有事情往往都会按照人们最坏的设想的发展。”

    “如果从一开始就降低对事物结果的期待,等到事件结束,达到预定目标值得欣喜;没有完成,因为最开始对它不高的期望,也不至于太难过。”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悲观主义者?

    不知为何,这些词语在少年心中一闪而过。

    在少年将要回味这些词语时,一座城池悄然浮现眼前。短暂的思索没能找到它的来源,那座巍峨的城门却来到了他的身前。

    凉州到了。

    之前那座郊野小镇与眼前这座吞吐生命的庞然大物不可相提并论。排队进出城市的人络绎不绝,熙熙攘攘的人群才是大城应有的景色。

    进城,与之相对应的则是搜身和例行盘问。官兵逐个检查进城百姓的包袱行李,摸索、翻查半天后在扔还回去。

    姜嗣面对前来查察的官兵,一时语塞,拿不出来任何通关文件,也没有路引。看着慢慢朝自己为过来的士兵,姜嗣不安的看向老江头。

    “呵呵,各位军爷不要在意,小孩第一次出远门,不懂规矩,给各位带来不便,在下给各位赔礼了”言罢,老江头不知道从身上何处取出了两套通关文书,两套很完美,完全挑不出任何问题的通关文书,这里说的完美,包括文书的破旧程度,总之无可挑剔。随后又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偷偷递给官兵,低声笑着说道:“这些银子给军爷们买些茶吃。”

    官兵颠了颠手中银锭,原本用挑剔目光大量二人的眼神变得极为柔和,挥挥手示意二人进去,同时还交待了一番注意事项。

    经过一路颠簸与城门官兵的询问后,二人终于趁着太阳落山之际进了城,随意找了家客店投宿。

    简单堂食过后,少年与老江头分别进入房间休息。连日奔波所产生的疲劳在全身酸胀的痛苦中体现的淋漓尽致。面对阔别许久的床榻与干净整洁的被褥,少年顿时心神一荡。双腿随即打颤,顾不得浑身尘土,缓慢而又坚定的走向床榻,开始缓解、消化最近发生在身上的事情。

    与此同时,回到房中的老江头显然要比少年中用的多。稍作休息,整理好衣衫,束紧发冠,向店小二简单询问些什么后,便迈步走出客店。

    老江头独自漫步于城中街道。有一搭无一搭观察起周遭人群,渐渐融入他们,同他们随波逐流消失在灯火通明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