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大脑一片空白。

    都说人死之前，往事如走马灯，怎么到了他杞梁这儿，竟全然只是空白。

    面上一片冰凉。

    杞梁不甘心的睁开眼，雨水洗面，只见那盘圆月深嵌夜幕，便想到，是自古便悬于此么？

    天地希声，是什么跃上空中？

    今夜的记忆随之翻滚而来。

    轰隆巨响，一阵耳鸣之音。

    玄刀卫们脚踏玄阵，刀意凌然，那些一跃而起的鳍耳海蛇刚如山倒之势压来，便被阵法催发的真气反震开来，这几条海蛇被震得七晕八素，长躯连连后退，把周围一圈的树木尽数撞倒，最后只剩一片空地。

    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原来周围已然盘踞了十数条巨蟒，纷纷呲着血盆大口却又悄然无声，它们头部两侧的鱼鳍一定的频率快速震动，是以屏蔽声响。

    方才的几条鳍耳海蛇只是佯攻，试探众玄刀卫的虚实，虽说被震开，实则并未受到多少伤害，此刻尽皆盘起蛇躯向后方绕去。

    败寇可追！

    当即便有几位玄刀卫从人缝间穿插而出，浑身升腾起黑色的蒸汽，十分神异，以极快的速度追上那些巨蛇，或劈砍，或推掌，以凡人的肉眼根本就只能见到几处残影，然后便听几声巨响，几只蛇躯瞬时被四分五裂，炸起一片血雨。

    一击奏效，那几位玄刀卫便立刻止住身形，不再追击，一边擦拭刀刃睥睨前方，一边慢慢后退警惕蛇群。

    又有几只鳍耳海蛇从阴险角度处弹射暴起，刀阵外的几位玄刀卫虽反应不及，但阵内却是第一时间挥出了刀气阻拦，于是这几只海蛇还在空中就被削断了身躯，重重落在地上。

    玄刀镇山阵，可攻可守，有近有远，这番配合可见默契十足。

    “蛇群后退了，看那后边！“

    在蛇群的后方，一条明显不同于其他的鳍耳海蛇，除了体型和两侧鱼鳍更加巨大之外，头顶多出了一些突起的骨角，它蛇瞳半闭，眼线狭长，血口微张，吐着寒气，岿然不动，周围三尺之内没有其他海蛇敢靠近。

    “不妙，是只变异了的鳍耳蛇王，怕是不好对付。还有那些擅长隐匿的六足蚺鳗还未现身，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

    有玄刀卫心领神会，当即并起剑指朝天，催动真气凝聚指尖，只见一团荧光浮现围绕在指尖，下一刻，那荧光直冲天际，夜幕中一道光线撕破黑暗，而后倏忽消弭。

    一个呼吸之后，偌大丛林中的其他几处也如此般亮起几道光线。

    “已经有人响应了我的支援请求，很快就会合围过来，在此之前，我们决不能让这些从坝上逃脱的异种离开这里！“那玄刀卫见状呼出一口气，面色凝重的说道。

    “击败这些异种不难，但少不了长途追击，如此便无法保证尽数歼灭。绝对不能让它们离开这里。“

    “不知牧大人如今在何处？“

    “想来牧大人应该是早有感应，故意离开，否则这些懂得趋利避害的异种如何敢靠近。何况牧大人身份特殊，这些低级异种由我们来处理即可！“

    话音未落，这些周围的巨蟒忽然纷纷朝着众人喷吐出一团团黑色腐蚀黏液，虽说尽被刀阵挡了下来，但一时间教众人看不清外面的情景。

    好在雨势不小，很快便将黏液冲刷干净，可这时众人却惊异得发现那些鳍耳海蛇竟然全部消失不见，甚至一点声响都未发出来。

    “怎么回事？！这群鳍耳海蛇去哪儿了？“

    “让他们逃了？？“

    众玄刀卫你看我我看你，一时谁也拿不定主意。

    说话间，地面突然微不可察的出现了震颤，但这如何能逃过芒炀位武修的感知，当即有人大喝道：

    “地面下有东西！”

    不待多说，原先阵外的玄刀卫立刻纵身跃入阵内，齐声大喝，纷纷双掌拍地，将浑身喷薄的玄色真气输入地面之下，转眼间，地面土壤间便有丝丝高温的白色蒸汽溢散出来，而那细微的震颤则逐渐变得剧烈。

    “震山龙！”

    一声喝出，脚下地面立刻震裂开来，龟裂出蛛网般的裂缝向四周蔓延，众人只听得几声如乌鸦般的凄惨嘶鸣，紧接着，从裂缝中翻出一只长着六只节肢的巨大鳗鱼，肚皮朝天，像是被蒸熟了。

    “呵，这六足蚺鳗真不愧是歧海绝味，还挺香...”

    “不止一条六足蚺鳗，敌暗我明不可大意。”

    且不说那玄刀卫们看起来好像稳占上风，刀阵内的这些劳夫却是叫苦不迭，尤其是先前被黏液击中的几位劳夫，这时突然身体剧烈抽搐起来，皮肤毛孔渗透出墨绿色的浆液，形容恐怖。

    “糟了，是海蛇的蛇毒发作了！曹胤，你给他们度些真气，先压制住蛇毒！“

    一位正在指挥的玄刀卫当机立断，安排那位身形魁梧的玄刀卫前去救治。

    曹胤，也是先前与劳夫说过话的玄刀卫，原本正负责维持刀阵，此刻闻言虽有些不满，却也是立刻从刀阵中退出，另一位玄刀卫就要上前接替位置。

    “先不要动！“不远处的林子里忽然响起一声低呼。

    就在曹胤退出的那一瞬间，整个刀阵闪烁了一下，就在这闪烁的片刻，一双巨大的蛇目十分突兀的就显现在众人面前。

    那双泛着绿光、足有一人高的竖瞳，闪烁着极度危险的色彩，就那么冷冷的与众人对视。

    在场所有人的呼吸都停窒了。

    竟是那只鳍耳蛇王不知何时盘踞在周围！

    一眨眼的功夫，蛇王那副巨大的蛇躯就已经一圈一圈的缠绕住了刀阵光膜，猩红的蛇鳞就几乎是贴着几位玄刀卫的刀锋，众人还未反映过来，只见那蛇躯收紧了一下。

    咔嚓，刀阵看似牢固无比的结界光膜，此时应声碎裂，排山倒海般的震荡妖力肆虐在人群中央。

    蛇躯一鼓作气再度收紧，众玄刀卫受了内伤，惊慌之下只得下意识的举刀抵挡，但这如何能比得上蛇躯的巨大威力，很快人群就被尽数缠绕住。

    这正是先前那条教众人忌惮的鳍耳蛇王，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隐匿不见，在刀阵更换阵枢的片刻竟是第一时间发现了破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发动袭击，终是一举裹挟住众人。

    饶是这些骁勇善战的玄刀卫们也没想到，局势竟然能如此轻易的逆转，前一刻还稳操胜券，下一刻便成俎上鱼肉！

    那蛇王吐着信子，当即朝着一众猎物就是狂喷一顿黏液，此时别说是劳夫，就是武艺在身的玄刀卫们也觉得面目火辣，筋骨碎裂，连运气聚力也不能。

    而后，只听得一阵嗡嗡之声，那些煽动着头部两侧鱼鳍的巨蟒身影，便逐一浮现在蛇王的身边，密密麻麻遍布在周围。

    更有四条五丈有余高的六足蚺鳗破土而出，在半空中张牙舞爪着巨大身躯。

    原来神奇就在于这鳍耳海蛇头部两侧的鱼鳍，在海中这鱼鳍能感受水流辨清方向，在岸上通过煽动鱼鳍还能隐匿身形发动奇袭。

    只可惜这些玄刀卫原本在城北岷山，平日里只负责对付陆地异种与妖兽，根本不了解海兽异种的异性特点，这才着了这群鳍耳海蛇的道。

    几只巨大的六足蚺鳗破土而出张牙舞爪，其他十数条海蛇此时也都围聚过来，冷酷无情的瞳孔尽数盯着这三十多个哭嚎的人类和蠕动的麻袋，当真是上天无门逃脱不得，一干玄刀卫无力反抗，心下顿时一片冰凉。

    那蛇王转了转瞳孔，用鼻子拱了拱人头，然后蛇信子在人群中勾出一袋麻袋，圈住一拧麻袋自中断裂，一堆乳白色的大肉虫便落入了蛇王口中，被囫囵咽下。

    这大肉虫粗看外观，就像是孩童小臂粗细的白色蚯蚓，但令人恐怖的是这肉虫一端竟有着类似人脸的五官，此时在蛇王口中更是发出嘤嘤的哀鸣声，场面极其诡异瘆人。

    可怜杞梁被挤在众人正中，一些肉虫从蛇王口中滑落，正好全部落在他的头上，眼瞧那些一条条令人作呕的黏滑肉虫在面目上蠕动，不知从身体何处生出一丝气力，累积的恐惧与绝望终于爆发，他用力嘶喊了起来，凄厉无比，直到五官扭曲也不停下！

    喊吧，大声呼喊，声音一定要大到让谁能听到！

    来个谁救救他啊，这个个弱小可怜的乡试童生，就要被巨怪横腰咬断！

    圣贤之书啊，哪一页写下了求生之道？

    治世之理啊，哪一个赐予了反抗之力？

    天苍苍兮临下土，胡为不救万灵苦……

    巍峨在黑暗中的天地，你将直视我死！

    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这面目全非的少年，怒目直视巨怪，心念如刀剑，在林中突兀闪过一道刺眼白光后，昏死过去。

    蛇王被耀光刺的回过神来，猛的低下蛇目，竖起瞳孔，看向林中一处黑暗中，眼神惊疑不定。

    “难怪朝廷会如此匆忙的把我们从牧野调派过来支援，你们的确有古怪。“

    那林中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位年轻男子，他负手而行，气定神闲，一步一个脚印，气势若山压来。

    鳍耳蛇群蜂拥冲去，六足蚺鳗钻土动地，唯有蛇王盘躯不动，绷紧全身，如临大敌。

    牧啸川摘下斗笠甩到一旁，微微一笑，抬首睥睨全场，继续向前走着，口中念念有词。

    “太祖皇帝开朝设立四军，伏妖，镇灵，诛邪，绝异，并向后人嘱咐妖兽与灵怪镇压降伏即可，唯外道邪魔与生灵异种需赶尽杀绝。如今看来，确有必要啊。”

    正此时，数不清的鳍耳海蛇便一齐弹跃而起，霎时间如铺天盖地的浪潮般攻来，穿插着六足蚺在土中鳗翻覆起伏，控雨成冰，只一眨眼，血口与獠牙已然来到面前，牧啸川罔若未见，不疾不徐的向前走着。

    下一刻，犹如激浪拍石溅起无数水花，牧啸川行走在兽潮中，所经之处皆响起剑鸣之声，砰砰炸起漫天的血肉碎片，不过几个呼吸，浑身浴血的牧啸川便缓缓走到了蛇王身前。

    背后，是被尽数屠殁的残破尸首，中间，是牧啸川一路走来的干净步道。

    “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说话，那就请你好好听着，”

    黑衣青年咧嘴一笑，满脸血污中露出一口干净的白牙，道：

    “站在这里的，是个半步渊藏位的武豪，时移世易，你们也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鳍耳蛇王冷冷盯着下方的人类，瞳孔中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最终，鳞甲覆盖的嘴角一扯，露出了一个高兴也似的诡异笑容。

    牧啸川手指虚点那蛇王眉心，道了一声“疾”。

    一束白光洞穿而去，划破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