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有人给我送早餐
请我帮忙?
沈一石一愣,今晚数场好戏,可说是目接不暇,精彩至极。
敢情,还有我的身份呢?
他正愁要怎么卖胡宗宪好,当即说道:
“林管事莫要客气,不妨直说,我沈一石也有报国之心,绝不会推辞。”
林余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沈老板莫急,我也只是刚有初步想法,还未想明白该怎么做呢,不如等到明天,咱们在芸苑宴席上详谈。”
这话一出,仿佛起了多米诺反应,戚继光和胡管家相继扭过来脸,瞟了他一眼之后又快速扭开,还轻咳以作遮掩。
甚至,从进院子以来一直都面无表情的胡宗宪,倒是没有扭头,但林余分明看到,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是想笑,又生生忍住了。
嗯?
林余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他在此刻提起芸苑,本就是想间接告诉在场众人,织造局杨金水已经关注到了他,开始派沈一石笼络他了。
可三人的反应,不太对劲啊。
这分明不是怕他羊入虎口,而是等着他从虎口出来然后笑话他呢!
奇怪。
郑府事毕,林余回了工造司。
他晚饭吃了酒,本就有些头晕,此刻已经月上中天,沾床就睡着了。
等他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大亮。
开了门,他往院子里瞧,空无一人,既无娇俏侍女,也无打好的洗脸水。
不知怎滴,他竟有些失望,嘟囔道:
“让你矫情,活该啊!”
他伸了个懒腰,挽起袖子,正要自己去水井打水,从院子拐角那里却走出一个女孩。
正是江晚月。
那夜林余离开她家后,昨天她又未来工造司做工,所以今天算是她以江晚月,而非江心月的身份,两人第一次见面。
此刻,她正提着一桶井水,走路一颠一颠,显得有些吃力。
林余心里既惊又喜,惊的是江晚月怎么来了,喜的是终于不用自己去打水了。
他迎上前去,接过水桶,口是心非地说道:
“既然提不动,就不要一次打这么满嘛。对了,你怎么来了?”
江晚月抬手拭去额头汗水,作了一揖,小眼神里满是忐忑,答道:
“胡管家说公子一人住在工造司后院,无人照顾,就请我每天早上来送一次早饭、打一次洗脸水,年俸十两银子。”
“呃…胡管家还说,若公子不愿意有人伺候……”
“我愿意!”林余食髓知味,有了这一次别人帮忙打水,便再不愿自己动手,同时还在心里,狠狠地夸赞了一番胡管家的知情识趣。
“啊!好!”江晚月也眉开眼笑起来,又说道:“那公子稍待,我去给公子拿毛巾和牙粉。”
院子里,林余正洗脸,江晚月打开了带来的黑漆嵌骨三层食盒,把里面的朝食拿了出来,一一摆在花树下石桌上。
馄饨、肉粥、汤包、四样腌咸菜、还有一道粉蒸肉,一道炒韭芽。
花样虽多,菜量却不大,算得上精致好看。
林余洗过了脸,坐下吃饭,问道:
“这是你做的?胡管家可有跟你结算饭钱?”
江晚月点头,说道:
“除了每月薪俸,胡管家另给了十两银子,专门用来给公子买菜的,一月一结算。”
林余这才放心,说道:
“你也坐下来吃吧,明天记得多做一点,这可不够两个人的份量。”
“奴家吃过了。”江晚月摆摆手,赶紧说道。
“我知道你吃过了,”林余夹了一筷头粉蒸肉,黏黏的,糯糯的,嫩嫩的,甜甜的,煞是好吃:
“自从工造司的食堂开了,很多工匠连朝食也不吃了,饿着肚子来做工,等到正午再一顿吃饱。
你薪俸高,又无家人拖累,可能不至于这样节俭,但即便如此,也肯定不能顿顿吃肉。
这普天之下,从古至今,都没有在吃食上短着厨子的道理。
我让你做两人份,非但为你,也为我自己避免麻烦,很多话不必明言,望你能懂。”
江晚月娇躯一颤,登时红了眼圈,片刻之后,她举起右手,赌咒发誓道:
“我江晚月若对公子有不利之心,便叫我不得好死。”
“那便坐下来吃饭吧。”林余把肉粥推过去,又把刚吃了一半的粉蒸肉也摆到江晚月面前。
他有百毒不侵之体,自然不怕下毒之类的害人法子,之所以说这绝情的话,不光是为了让江晚月一同吃饭,还是为了断绝她眼神里的羞怯。
他不想负任何人。
两人沉默着吃完饭,江晚月把碗筷又收回食盒里,林余这才问道:
“昨日一天调查,可有收获?”
江晚月的表情瞬间绷紧,宛如被老师突然提问的学生,忙从腰间挂着的云纹锦包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纸,展开了,这才回道:
“公子,我按照您的吩咐,去查了城内所有的织造坊、绸缎庄和布庄。
咱们杭州城内,共有织造坊57家,其中,只织丝绸的30家,织棉布和麻布的27家。
绸缎庄和布庄275家,其中绸缎庄160家,布庄115家,我跟掌柜的打听每天能卖多少,他们总也不肯说个实数,具体的销售…量打听不到。
布庄里面,已经有卖棉布成衣的,只是买的人不多。我听来买布的人说,一匹阔白棉布卖280文,自己做的话,能做3件,可要是买成衣,只能买1件,所以都不愿买。后来听掌柜的说,这些昂贵的棉成衣是专门卖给那些来杭州城闯荡,有些闲钱,但家中无任何女眷的独身男人。
公子,咱们要做成衣的话,真的能卖出去么?”
林余没点头也没摇头,分析道:
“布庄做一件衣服耗时太久,等于人工太贵,所以价格就贵。
人工贵的,就需要单价极高,才能保证利润,所以发展丝绸成衣才最合算。
偏偏各家各户缝制衣服的女人们,她们要是不出来做工,时间便极不值钱,这样一来,棉麻成衣终归是超前了些呀。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降低成本,只是光靠工造司一家不行,好在我已经找到了帮手。
你往下继续说吧。”
江晚月似懂非懂,但还是继续说道:
“到绸缎庄和布庄挑选布料的人,基本都是女人,绝少见到男人。
她们的身高基本都在四尺以上,五尺以下。其中,四尺到四尺二寸的占了……”
“停!这里错了!”林余直接打断,说道:
“女人购买布料,也不只给自己一人做衣裳,甚至很少给自己做衣裳。
所以你调查的重点错了,明天再调查时,不妨从这几个问题重新开始。
她们家里有几口人?
都做什么职业…营生?
一年做几次衣服?
都是给谁做?
家里人的身高和体型?
给每位家人做衣服时可有什么讲究之处?
她们通常做什么样式的衣服?
她们更希望能有什么样式?
若是有成品衣服,价格与现有布匹价格大致相等,她们会不会买?买的话,能接受多高的涨价?
若是不买,是为什么,是为节约开支还是家里人不理解?”
江晚月边听,边又从腰间锦袋里掏出一方手掌长的窄木盒,从木盒里竟掏出一根毛笔,木盒底部则是半干涸的砚台。
她稍加了些水,拿毛笔蘸了,在纸张背面写道:
“几口人、营生、几次衣服……”
林余看得又好笑又无奈,但他也不能凭空变出一根钢笔出来,只得缓了说话速度,好让江晚月记录得不那么辛苦。
等江晚月记录完毕,他又说道:
“待会你就不要回前院了,随我一起去芸苑一趟,咱们要和织造局的沈一石谈庄买卖。”
江晚月一愣,脸颊上却陡然飞起绯红云霞,她用低若蚊蝇的声音说道:
“公子,要不您还是自个去吧。”
“为什么?”林余心里咯噔一声,忍不住问道。
昨夜戚继光三人是如此,今天江晚月竟也是如此,莫非这芸苑真有什么蹊跷?
看江晚月神情,这芸苑,总不至于是个青楼妓院吧?
如果真是如此,沈一石也忒…好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