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你错没错?
咳。
我陈…林余一生行事,何须向他人解释。
不知为何,哪怕心里有这么做的理由,但被徒弟一问,林余还是感觉脸上有些窘迫。
顿成反派啊!
正被正义的主角质问啊!
主角还是自己刚认的徒弟啊!
林余心里,为当初看不上岳不群自我忏悔了一会儿,然后看向自己的“小弟”们。
可桌旁四个老家伙们,耳朵翘得老高,脸色却都一副生人勿扰,神游天外的姿态,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看向一脸老实巴交憨厚色的木工部部长李寿,问道:
“李部长,你可知我是为什么?”
李寿一脸意外,怎么挑中我了,哦,这该是轮到我了。
他轻咳一声,顿时满脸不忿:
“哼,我得替管事老爷说句话!”
“他看似仗势欺人,其实全是为了替咱们几个出气。”
“那店小二看似笑脸迎人,心里却是不欢迎咱们的,一问包间,连想都不想,直接就是没有。”
“为啥?觉得咱们是穿粗麻衣服的,配不上呗。”
“管事老爷大人有大量,可不会为这种势利小人生气,之所以巧施计谋教训一二,是在为咱们这些匠户出气哩。”
李寿说完,讨好地看向林余,一副十足狗腿的模样,问道:
“管事老爷,我说的对么?”
赵士祯有所思索,但心里还是觉得不对劲,反问道:
“李大叔,这都是你猜的,说不定就是没有包间了呢?”
李寿一时语塞,嘿嘿笑了两声,也不言语了。
林余手指轻扣桌面,说道:
“咱们来时,已过饭点,大堂里只坐了满座时三分之一的客人。这是其一。
你们看通往三层的楼梯,咱们坐了许久,不见一位店小二上下来回,是三楼包间的客人不需要上菜,还是不需要伺候?这是其二。
一般来说,客人用包间后,相比大堂,店小二需要用更长的时间收拾屋子。
包间里的客人一般都喝酒,且无人顾忌,便容易喝多,吵闹不说,还耽误店小二们的歇班时间。
若是在大堂,客人看见店小二来回收桌,邻桌换了两茬,自然就知道自己慢了,自觉点的便会结账走人,不自觉的又有甚可说,任他去了。
这是其三。
此三点,便是我的理由。
我亦知店小二不易,但开店做事,你敬我一分,我回你三分,才是做人的道理。
你骂我,我却要唾面自干,莫非你是师傅,我才是徒弟?”
赵士祯顿时吓住,又觉得师傅说的有理,忙低头认错:
“师傅,我错了。”
林余却不满意,摇了摇头问道:
“你是因为我是师傅认错?还是因为觉得自己错了认错?
若是因为我是师傅,你不该认错;若是因为你错了,你便该认错。
你是哪一种?”
赵士祯睁大了眼睛,仿佛听错了一样。
因为你是师傅,我便不该认错?
因为我错了,我才应该认错?
尊师、重道!
尊师尚在重道之前,不能尊师,何以重道?
师傅说的,跟圣人之说,竟是不一样的。
赵士祯心中顾不上分辨这其中道理,只觉得更加羞惭:
“徒弟既为冒犯师傅认错,也为错了认错。”
林余神情认真,严肃说道:
“你又错了!”
“啊!?”赵士祯傻眼了,我又哪错了?
玻璃部部长吕离原本因林余替他们出气,还稍稍起了三分好感。
但此时此刻,这份好感刹那间消失不见,低声自语道:
“故弄玄虚。”
一旁的铁器部部长张铁牛彻底坐不住了,问道:
“管事老爷,您把俺们都弄糊涂了,赵家小子他到底错没错?”
“他要是错了,俺替您好好灌他的酒;他要是没错,您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林余看着赵士祯可怜兮兮又紧张无比的模样,也不难为,直接解释道:
“你开始为店小二打抱不平,我还能赞赏你的公义。
你听了我三言两语的分析,颇觉有道理,认为自己搞错了,又朝我道歉,我也能感受到你的知错能改。
我失望的是,你只会空谈,却没有验证事实的行动。
包间有没有空的,是一件很容易验证的事情,你忙着指责师傅,又忙着向师傅认错,可为什么,就不能自己上楼去看一眼,包间究竟有没有空的?
那好,师傅今天破例一回,问你第四个问题:
三楼的包间,里面有空的么?
请给出例证。”
赵士祯眼睛一亮,终于恍然大悟,忙转了身,朝三楼跑去。
他要亲眼看看,三楼的包间究竟有没有空的?店小二是不是说了假话?他,究竟错没错?
他跑上了三楼,简单一看,发现三楼一共有五个包间。
两边楼梯口进去,各有两个小包间,一共四个。
最深处,有一处大包间。
他挨个开了门。
空的。
空的。
咦!
啪!
哎哟!
赵士祯顾不了脸上疼痛,又朝三楼另一面的房间跑去。
空的。
空的。
五间包间,除了最大的那间有人,其余四间,皆是空的。
赵士祯捂着脸回来了,高兴说道:
“师傅,我数清楚了,四间空的,一间不空。”
“是徒弟错了。”
林余嘴角一抽,也顾不上教育徒弟了,问道:
“疼吗?”
赵士祯顿时窘迫,结结巴巴说道:
“屋子里…屋子里,有人做那种事,被我撞见了!”
林余顿时了然,也有些忍俊不禁,白日宣淫,真是…
有违礼法。
徒弟这一巴掌,挨得他都不好意思上去讨回公道。
桌上其余四人,先是一愣,接着爆发出剧烈哄笑。
“哈哈!”
“嘿!”
“真是伤风败俗!”
铁器部部长张铁牛探头问道:
“赵家小子,你挨了一巴掌,可是看到什么了?跟大家伙讲讲。”
赵士祯脸都白了,气急败坏道:
“张大叔,你别污蔑人,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林余轻咳一声,说道:
“行了,我徒弟脸皮薄,你们也别玩笑他了。
有这一巴掌蛮好,也算记忆深刻。
常吉,你要记住,凡心中疑惑,旁人意见再有理,也只是参考,你须得亲自验证真假,才算是做事之法。
配火药如此,做人也是如此。”
赵士祯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躬身再拜,认真说道:
“师傅的话,徒弟记住了,一定不再做那纸上谈兵之人。”
桌旁火器部部长陈国保、玻璃部部长吕离、铁器部部长张铁牛,虽都闭了嘴,但神色之间俱都一副调笑姿态,显然是被赵士祯逗乐,还忍俊不禁呢。
木工部部长李寿此刻却不由得心中一紧。
这位新任管事,似乎…
不太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呢?
对了,前任管事,虽说在工造司,可嘴里谈的都是诗文风月,从不过问具体的事。
现任管事,虽然年轻的很,但往往有奇思妙想,初听起来颇为滑稽,但仔细琢磨,另有道理。
陈国保做了快三十年火器,也没能让赵家小子佩服,反而新任管事一番话,却能让赵家小子认了师傅。
是赵家小子不懂火器,被新鲜话唬住了?
不,他年纪虽小,懂得可不少呢,比那些三五年的学徒们都多。
至于新的玻璃制作工艺,结果未出,还不好说,起码吕离不是很认可。
但昨晚几人一块喝酒时,吕离还说过,这位新任管事,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呵。
这就是扯淡了。
在这样的管事手底下干活,他若是还像以前那样,把心思都放到钻营上而忽略了本身手艺,怕是最后还不如这三个傻乐的,讨得了好。
哼,工造司里人人都认为他只会溜须拍马,那是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的木匠手艺!
有必要,露一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