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久，火器部、铁器部、玻璃部、木工部的四位部长都来了。

    火器部部长名叫陈国保，像是后世某个著名演员的名字翻转了过来，但也就是名字想像而已。

    眼前的陈国保，明明是一身的刺鼻火药味，手里还拿着一把未完成的边区造手榴弹，可道袍飘飘，顶髻长髯，嘴角露出神秘微笑，一副神棍模样。

    嘉靖崇道，上行下效，造火器的硬装炼丹的，就成了这般模样。

    林余看着陈国保手里边区造手榴弹的雏形，明明是要用来炸成碎片伤敌的，可却用上了戚家刀才能用的百炼钢材。

    他不禁皱眉，但也不说破，问道：

    “你们分别说说，造手榴弹的时候，有什么困难？”

    所有人还在犹疑，脾气火爆的铁器部部长得意洋洋开口道：

    “管事老爷，这手榴弹是要炸是吧，可它连俺的薄铁皮都炸不开。”

    火器部部长闻言，一下子火了，怼道：

    “你个铁疙瘩脑袋，那是我的火药炸不开么，分明是你的铁皮太厚了！”

    木工部部长高兴说道：

    “管事老爷，小人可是完成上面交代下来的事了。您看我造这木柄，多结实，还趁手呢。”

    玻璃部部长都快哭了，委屈说道：

    “这跟我没关系呀，我都不知道要造这个，为什么罚钱的时候，就有我了。”

    林余顿时头疼，解释道：

    “我找你们来，可不是要罚钱，是……”

    “这就好。”

    “那您要说啥？”

    “谢管事老爷。”

    “真不关我的事啊。”

    “都他妈的安静！”林余感觉耳朵都要聋了，这帮家伙，看似吵吵闹闹不懂规矩，其实就是心中忐忑，想如此这般糊弄过去。

    他不再让这四位部长自由发言，而是对他们说道：

    “走，去试弹坑。有什么问题，一目了然。”

    试弹坑在工造司边角位置，说是试弹坑，其实就是一片占地两亩多的荒地。

    此刻那里，已经有一个小孩，正坐在地上，抱着手榴弹发愣。

    他的身前，摆放着各式东西，硝石等火药原料、铁皮钢皮石皮竹筒等杂七杂八的东西。

    片刻之后，小孩从身前的几堆火药原料中，拿小秤各称了少许，混作一团。

    然后，他又把怀里的手榴弹重新拆解，把火药灌进去。

    林余见了，顿时吓了一跳。

    他认出来了，这个小孩分明就是昨天喊着要无偿上班的那个小孩，名字好像是赵常吉。

    真大胆呐，徒手拆手榴弹。

    幸亏这个年代的火药都是黑火药，且制作工艺也比较成熟了，不会因为简单的撞击就爆炸。

    火器部部长陈国保此刻顿时着急，忙向林余解释道：

    “管事老爷，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在这，我马上赶他走。”

    林余摇摇头：

    “不急，先看看他要干什么。”

    赵常吉新造好了一枚手榴弹，引线一拉，就朝着身前的荒地抛去。

    也不知是年纪太小，还是手榴弹做的太重，他一抛之下，竟然只抛出四五米。

    赵常吉大惊失色，忙卷起身前杂七杂八的物什，卷成大包，扭头就跑。

    那抛飞的手榴弹却有些不给面子，在地上呜咽“呲”了几声，旋转了几圈，竟然没炸。

    赵常吉自然是看见了林余等人，脸色一变，喊道：

    “我偷跑进来的，不关陈大叔的事。”

    林余走过去，好奇问道：

    “你在做什么？”

    赵常吉紧抱怀里大包，闭嘴不说话，只是摇头。

    林余无奈，吓唬他说道：

    “你再不回答，我就得惩治你陈大叔私带外人进工造司的罪了。”

    赵常吉这才开口说道：

    “工造司收到的边区造手榴弹图纸上，只有结构样式和尺寸标记，没有标明所需材料的材质。

    材质好了，炸不开；材质差了，炸开倒是能炸开，但都炸成了大块铁皮，飞出来也没有威力。

    我就想用各种材料都试试，钢、铁、铜、石、竹，我发现石头的效果最好，能炸成小石块，石块飞起来，能把薄铁皮炸穿。

    可石头要想凿成炮弹形状容易，凿成手榴弹形状就做不到，我就想能不能改变火药配方。

    火药厉害了，即使是百炼钢也能炸成小石块吧。”

    林余听着，情不自禁地点点头。

    赵常吉做的实验其实很简单，就是高中知识就能学到的“对照实验”。

    但现在是大明，能以对照实验进行手榴弹材料、火药配方的逐步改进，说明赵常吉已经具备了基础科学思维。

    如果加以陪养，未来未必不能成科学大家。

    毕竟，这个年代的科学进展，不需要多高端的设备，需要的是“科学思维”与“探究本质的好奇心”。

    他高兴说道：

    “赵常吉，你的法子很对，但还缺了点东西。没有这点东西，你这法子就算成功，也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赵常吉眉头一皱，思索起来，半晌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什么东西？”

    “定量分析。”林余是化学专业的学生，因为这个专业前途黯淡，找工作时才转到了互联网，没想到，此时此刻竟派上用场了：“你的法子只是定性分析，每种材料试一次，哪种爆炸性能最好，哪种就是最好的材料。但你如果换‘定量’的方式思考，就是多少‘坚硬度’的东西，被多少‘质量’的火药，能炸成多少‘破坏力’的效果。简单来说，你需要把自己的法子数学化，额，算数化。”

    赵常吉眼睛一亮，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东西，但很快，他的脸又皱成苦瓜脸了。

    坚硬度？

    破坏力？

    这些东西怎么算数化？

    竹、石、铜、铁、钢，都不是一种东西啊。

    至于破坏力，倒好计量些。

    能把百炼钢炸开，就是强的破坏力，可以用壹表示。

    不能把百炼钢炸开，就是弱的破坏力，可以用空表示。

    林余见赵常吉陷入思索状态，提示道：

    “咱们不妨从最简单的开始。”

    “我看你也在改进火药配方，那我问你，火药的主要组成是什么？”

    赵常吉下意识答道：

    “消石、硫黄为主，草木灰为辅。消石为阴，硫黄为阳，阴阳被堵在无间隙的草木灰之中，就会爆炸。”

    林余不禁苦笑。

    阴阳相合，确实容易爆炸，还能炸出孩子呢。

    他又问道：

    “那这三种成分的最佳比例是多少？”

    赵常吉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回答道：

    “三眼铳所用火药的最佳比例是消七十八硫七草木灰十五。”

    林余又问：

    “那三种成分各自的纯度是多少？”

    赵常吉一愣，若有所思地问道：

    “纯度？”

    林余背手而立，笑道：

    “你在酒中加水，酒的纯度就会变低。一坛酒中，酒的量占用总量的多少，就是纯度。”

    “依必此道理，你的火药中，消石纯度几何？硫黄纯度几何？草木灰纯度几何？”

    “搞明白了纯度，才能最终确定火药的最佳配方比例。”

    “这就是定量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