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在蜀川只停留了一天。他此行只是想再切身感受一下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氛围。他在蜀川读了四年书，人们耳熟能详的景点和那些或许只有本地人才知晓的好去处他都走过了。在他的内心里，蜀川早已经成为了他的第二故乡，一样的山清水秀，同样的纯朴乡情。

    张子算是领教了蜀川一步一重天的厉害，两只手握着方向盘也是从来没有过的犹豫，神情紧张的看着路，生怕一个不注意走错了方向，强子坐在副驾边看地图边指挥，两个人你争我吵，最后还是又选错了路口。余晖靠在后座上淡淡地笑了笑。张子算是认怂了，一再要求让熟悉蜀川的余晖来开，说是怕总走错路误事。“我们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你们只管开，晚饭请你们吃最正宗的蜀川麻辣火锅！”

    来了蜀川，除了川妹子和火锅，再没有什么能让张子和强子提气的了。这样的刻板印象和教材、传媒有着不可摆脱的关系。就像是到了BJ，不到长城非好汉，但长城不只是BJ有，但大多数人对八达岭长城莫名的耳熟能详。而山海关的定位成了天下第一关。就像是窑洞，窑洞不仅仅秦西有，但人们只要说起了窑洞，首先想到的一定是秦西。好像秦西人只有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四季窑洞安，这样才正宗，不然就是不务正业。

    秦西也有一望无际的竹林竹海，也有可爱的大熊猫，城里人只要上网，通过搜索引擎查找，就能了解到大熊猫的生活范围分布在哪里。但游客真的只是单纯为了看大熊猫而不远千里奔波蜀川吗？很显然不完全，就像张子和强子两个人更关注川妹子，等红绿灯的时候都恨不得摇下玻璃跟街上行走的女孩儿们打招呼。“行啦，你们两个别丢人了，万一人家也是外地人呢，再把你们两个当成神经病。”

    “哥，我们这是到底要去啥地方嘛？油可又下了一格了……”张子用手指敲了几下仪表盘，“这里开车太费油了！要不，我们先停下，等你想好了，我们再走？”这是从离开秦西以来，张子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不想了，我告诉你怎么走，先请你们吃火锅，然后加满油打道回府！”余晖坐起身，拍了拍正副驾的椅背。“前面直……沿着现在这条街一直往前开！”

    “晖哥，那家店里有正宗川妹子不？”相比起火锅，川妹子三个字似乎已经成了强子的魔咒。

    “都有，还有正宗川哥哥呢！快走吧，看好路，一直往前开！……你们俩就不怕回去，你们媳妇跟你们没完！”

    “不怕！有晖哥在，她们不敢闹。再说了，我们也做啥，看看还不行啦！又不能闭着俩眼吃火锅。……”

    余晖也只是听同学说起过这家店，据说是一家百年老字号。项目算是泡汤了，可总不能让从小玩到大的两个哥们一直跟着受罪，本想着项目有了眉目再好好犒劳犒劳他们，现在眉目都没了，只剩下了一个光蛋。哪个说失败了一定要气馁，一顿火锅就是壮行宴。

    “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刘欢老师这首歌最初是余晖在读大三的时候偶然听到的，仿佛一夜间，人们被下岗浪潮所冲击，这首歌当时作为鼓励下岗工人再就业的公益广告主题曲而出现。

    那时的余晖只是和爸妈通电话的时候能够听说，镇里哪个熟人又下岗了，他自己并没有什么发自内心的感触。早在他上大学的前两年，包分配这个词已经远离了大学毕业生，听到最多的是双向选择，自主择业这八个字。爸妈很惶恐，这要是毕业了没找到工作，那这么多年的书不是白读了吗？弄不好最后还会落在家里。

    此刻再次想到这首歌，余晖体会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呐喊，这是一种不服输不认命的爆发。竹编存在了几千年，当然有它存在的意义。存在的根本就是竹编能够满足人们生产和生活的需要，并且因为原材料竹子算是可再生资源，人们可以用低廉的价格获取竹编制品。但这种需求不是不可替代的，新材料的发现和普及，出现了更多物美价廉的生活用品，工业化的生产能够迅速占领市场并拉低产品价格，下渗到几乎每一户人家。

    这不是什么喜新厌旧，这是必然。磁带和铅笔的组合没有必要对CD的出现扼腕。人们需要的是便捷而快速地满足自己的需求，而不是怀旧，特别是市场经济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人们更多的向前看，在越来越多的新事物出现的时候快速地了解和掌握，并为己所用。如果还保守着传统的想法，大声疾呼着世人忘本，那只能是食古不化，故步自封。

    无论是曾经服务于上层的绝艺，还是服务于普通百姓的手艺，最终都只会成为小众。想要不被遗忘的唯一法则就是与时俱进，不求一定能走进人们的生活，一定要能保证先能贴近人们的生活。否则，只会成为博物馆或者是民俗馆里的一段文字，一幅画，或者是一段影像，在人们观赏之时留下一声唏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晚秋给余晖上了一课，再大的理想也要真正的脚踏实地，最首要的就是吃饱饭，先活着。

    “哥，你开一会儿吗？我得找个地方先方便方便……”张子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余晖。“蜀川火锅越吃越上头啊，我以为挺能吃辣的，还是不行……”

    余晖好字刚出口，张子一脚刹车停在了路边，往车后张望了一眼，推开车门跑到了路旁的草丛里。“强子，你没感觉？”

    强子瞟了一眼路边，“晖哥，我没事儿，他就是逞能，只要川妹子过来加水，看他那劲儿，就是一把辣椒他都敢往嘴里塞！晖哥，你想好了怎么和镇长说了吗？这件事要是不成，你是不是还回城里上班啊？那我们见面可是又难了！你上大学一走就是好几年，我和张子挺想你的，可你毕了业又整天忙着上班，连给你打电话你都没时间接。晖哥，要不然，我们合伙在镇上开个火锅店吧？这样咱们仨天天能见着……”

    “火锅店都三四家了，我们凑什么热闹！”

    “什么叫凑热闹啊，我们正宗啊，你在蜀川待了好几年，人熟路子广，咱们就做真正正宗的蜀川火锅。锅底用得一定得是从蜀川运来的……”

    “那你先说说什么叫正宗？”

    “正宗……”强子挠了挠头，“应该是……哪儿的最出名哪儿的就是正宗，是这个意思吧？”

    “那什么叫最出名？”

    “最出名就是最多人知道的吧？晖哥，你就别为难我了，我几斤几两你不知道吗？……”

    “强子，纸！”车外草丛中传来张子的呼喊声。

    强子在车里一顿翻腾，最后从副驾座椅的缝隙里拔出一卷纸，嬉笑着下了车。余晖没有下车，从后面爬着坐上了驾驶座，像是怕本就杂乱无序的头脑被两侧的密林山风搅得更乱。就擦腚这么点工夫，强子和张子已经把火锅店开到市区了，张子提着裤子上了路牙子，勒紧了皮带。“哥，你知道我为啥这样吗？没喝酒，要是喝点儿冰啤酒镇镇……”

    “你能变窜天猴！快上车！”

    “晖哥，我也觉着吃火锅，不喝点儿啤酒有点儿不尽兴……”强子拉开车门坐到了后面。

    “哥，我觉着我们要是开火锅店，店里还得整两台游戏机。二手的没几个钱！往店里一放，谁赢了谁请客，有意思！”张子还沉浸在黄粱一梦里，强子也没好到哪儿去，“晖哥，我觉着再买一套投影，那气氛一下子就起来了！”

    这属于典型的报复性童年唤醒症，余晖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做声。小时候，张子时不时被他妈拿着竹条从游戏厅里撵出来，跑得那叫一个快。地理老师在讲到东北的时候，说了一句顺口溜，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獐子满地跑。后来才知道后半句还说成是野鸡飞到饭锅里。反正都是民间闲话，版本不重要，但獐子这个外号算是留下了。张子冲进院子，撕心裂肺的喊着“三妈！三妈……”这样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仿佛昨日。

    “哥，我回去就选地方。我觉着镇口那片不错，宽敞……”

    “那你们现在的工作不做了？”

    “我们现在算是啥工作啊，没奔头！”强子卡在正副驾座椅中间。“晖哥，你还记着大林子吗？”

    “记着。你们还有联系？……”

    “什么联系啊！那小子不长个子竟长心眼了，不交心！我是听他妈跟我妈说的，现在大林子在东莞一个台湾人开的什么厂里上班呢，一个月能挣三四千。他妈现在就怕别人不知道，镇里现在都快传遍了。晖哥，你想想，那可是三四千啊，他一个月顶我……我和张子仨月，这哪儿说理去！……”

    “你们也出去啊！就凭你们两个的本事，绝不会比他差……”

    “哥，也就是你瞧得起我们俩！说实话，不是没想过，可听说外面的人心眼都多，大林子要不是本来就心眼多，也混不到现在。”张子捅了捅余晖的胳膊，“哥，现在不一样了，你要是不走了，我们只要把火锅店开起来，那我们仨也能赚大钱……”

    “开火锅店那么容易啊！先不说店面，总得雇个厨子服务员什么的吧？那不得人家开工资。油盐酱醋、桌椅板凳那不都是钱？你们俩还是先算好了再说吧？”余晖的话让张子和强子立刻冷了下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看着彼此，几乎同时发出了一声叹息，“现在赚钱咋这么难啊！”

    但张子和强子燃起的小火苗并没有彻底熄灭。一路上，两个人还真得按部就班地分析着开店所需要的各种可能花销成本，等到了县城附近，两个人最终达成了共识，项目可行，就是没钱！

    张子在镇政府门外停好车，转过头看着余晖，“哥，要不要我们俩陪着上去，万一镇长发火，我们也算是人证……”

    “打官司呢，还人证！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余晖扫了一眼张子和强子，俩人的眼神就像是他要面临终极审判似的，真是气得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