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碑与白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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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与影子相伴的低头时光

    风光萧瑟,外墙立面灰黑的建筑物群保持着绝对的安静,与校外车水马龙的街头像是被分割出的两个世界。

    校门口不停有人驻足侧目,再默默戴好帽子离开,站岗厅的位置中一名全服武装的现役军人军姿笔挺,没有剑鞘的长剑就悬在腰间的皮带中,剑刃在阳光的阴影下仍然闪烁着危险的光芒,眼神里始终带着杀人的准备。

    阿勒斯皇家陆军军事学校,本部。

    星历1178年,温墨落。

    西方的蒸汽科技仿佛野草,在新一代法约尔国王的变法手下顽强地生长,首先在阿勒斯的首都温墨落实现了普及,短巧的铛铛车铁轨铺满了大街小巷的石制地面,每户人家掀开二楼的窗布就能看见密集绵长的黑色电线。

    校内忽地响起几秒轻快钢琴弹奏声,安静的环境立刻被军校生的交谈和脚步声打破。

    人潮中无一例外都是笔挺的坚硬军服,皮裤被细长的腰带栓的精神紧实,老师们穿着雪白的白衬衫,甚至还会有人佩戴着由军部授发的银制十字架骑士勋章,让人震惊尊重。

    剑馆、射击场、教学楼、武器保养楼、实验部....这所学校凝聚了阿勒斯的所有军事培养资源,每一任骑士王都在这片灰黑的建筑里漫步,最终亲吻毕业典礼中亲自到场的国王右手,被授予军人资格。

    粗野庞大的梧桐树干黄的发黑,在夏天的最热的时候,它已经又结出了崭新的宽阔绿叶,一代又一代地替将来要踏上战场的军官们遮挡炎热。

    教学楼三层宽阔的走廊上,可以撇下一切遮挡视线的障碍物...所以他眺望那些浓郁如野心的,庞大高耸直入云霄的黑烟群。

    温墨落的工厂遍地都是,极大极高烟囱林立,浓烟滚滚,煤炭仿佛是新时代的金子,财宝,将阿勒斯再度稳固在已经掌握了千年的王位。

    那的天空就像要塌下来了一样,烟雾飘散到的地方,终日终日都见不到干净的天空。

    少年叹了口气,嗅着梧桐树带来的干净空气,将脑袋搁在交叉的双手上,闭起了眼睛。

    亚恒.普歇尔伯格

    阿勒斯皇家陆军军事学校三级在读生,目前正在完成倒数第二期的学习任务,即将在下半年就踏入战场完成骑士资格的授勋洗礼。

    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穿上沉重的钢铁甲胄的,大部分毕业的军官们会死在马蹄与烂泥所构成的地狱,来自东方的皮纳利已经有十七年没有停下过对西方的蚕食推进了,每年都有大大小小的边境战争爆发,新的军官岗位空缺,和自温墨落发出的死亡通知书。

    可是战线的后方仍然歌舞升平,贵族们的沙龙晚会照样富丽堂皇奢侈浪费,前线的士兵们在大雨不断的泥沼战线里啃着发霉的面包,被老鼠咬了几口不要的葡萄干,一边饿着肚子神经质地警惕一切像是大炮榴弹落下时撕裂头顶空气的尖啸声。

    连阿勒斯皇家陆军军事学校内部也是一样,从贵族家庭来镀金的富裕孩子们打着哈切应付无聊老旧的课程,连最后一个学期的实习军旅生涯都不用亲自到场,只需要找点关系打发掉就好了,毕业时一样能领到国王亲赐的佩剑和骑士勋章。

    只有那些一无所有的家伙们每天发奋听讲,在剑道馆里一次又一次被自幼习武的同龄人们打败,在射击场用着膛线都被磨平和老旧燧发枪练习装填,干巴巴的看着那些明明将来不会踏上战场却装备齐全的小少爷们羡慕。

    最新式的冶炼板甲就寄存在剑道馆,装饰花哨的军刀和迅捷剑在腰间明晃晃地挂着,根本就不是为了未来与敌人厮杀而磨炼武义,仅仅只是拼一份优越感的居高临下,毕竟那些刀剑都是名家中的名家之作,任何一把刀剑都可以买下阿勒斯皇家陆军军事学校的半片校园。

    所以阿勒斯皇家陆军军事学校常年被人戏称为“给小少爷们上课的托儿所”,因为前来镀金的学生占了绝大部分,而那些学生们的亲戚或者父母又有很大可能就是其中的一位校董和理事会。

    叮,叮,咚,唰——碰!

    只有骑士团的长剑才能碰撞出那么嘹亮的悦耳声响,在战场上也听不到这样的声音,因为梅耶长剑会砍断所有敢防御它的武器,只有一声声沉闷的死亡之声。

    梅耶长剑与梅耶长剑的对决几乎不会出现,因为能熟练使用这种技艺的人只有阿勒斯军方内部的骑士们,虽然同一种技巧的彼此锻炼并不会在战场上复刻,但是在这种高强度对练里催生出的反应力和剑术状态是其他任何一种剑术都无法媲美的。

    今天的“梅伦德斯馆”还是一如既往的洒满了汗水和博弈,佩戴好护具的学生拿着模仿真剑重心重量的训练剑,展开了一系列的训练和对练,刀剑的破空声密密麻麻地塞满了这个空间,脚步重重落地的声音也加以添附。

    今天的亚恒依旧在一个人空挥。

    因为没有人愿意和他对练,没人愿意和一个拿训练剑把法约尔家小少爷打进医院的疯子对劈。

    在从小养尊处优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从没见过这样的同龄人,一个拿训练剑把真牌甲胄打出凹坑,自己手臂甩脱臼的边境小孩。

    本来这种军校就是上流圈子们结交好友组成社交圈的场所,各种小圈子都十分同步的远离了这个传闻里杀穿了温墨落角斗士的疯子...在角斗场里打滚?他们只在角斗场的座位里居高临下地看过血腥的表演,从没自己亲身环绕在雄狮和冷箭的陷阱中。

    于是他们自然而然地对亚恒的出身和血统嗤之以鼻,这是个贵族军校,这里面本该只流淌着尊贵的三大家族之血,法约尔家的青鸟之血,亨舍尔的黑虎之血,卡斯蒂利亚家的孔雀之血。

    一个毫无出身毫无背景,肮脏野蛮的混小子,居然仅仅靠着能打就进入军校内就读,简直就是在侮辱他们尊贵的血脉,也自然而然成为了所有人的疏远对象。所以如果有人想欺负他的话,只需要找几个人一起结伴,就能开开心心地痛打他一顿,把他逼在校外的小巷子里,直到肋骨根根断掉发出美妙声音,他们才喘着粗气得意离开。

    可是渐渐地渐渐地每个人都开始对这件事失去了兴趣,因为这个家伙什么表情都没有,挨打的时候一点也不反抗,只是护住要害藏住面部,蜷缩起来像是一只刺猬。

    在第一学年初始的时候,亚恒没有一天身上不是缠着绷带,脸上带着刺青出现在教室的。

    后来等到第二学年,学生通过骑士筛选,获得骑士预备役的学生们有资格平日佩戴佩剑在校园中,就完全没有人愿意惹到亚恒了。

    那个被亚恒拿训练剑,活生生打进医院的法约尔家小少爷,就是第一个带头欺负亚恒的人。

    法约尔家小少爷伤痊愈后,每次亚恒和他同步出现在剑道馆,亚恒都会甩出白手套和他发起决斗,拔剑直指他的鼻子。

    后来的每场真剑对练,亚恒都像是如入无人之境,鲜少有人愿意和他拔剑而立。

    喝,哼。喝,哼。

    于是他就一个人无趣地空挥训练,等待老师给他强制指定一个学生作为沙包对劈。

    老师迫于贵族家学生的人脉,往往都会挑些家里穷困没有背景的学生作为他的练剑对象。可即便那样亚恒也照劈不误,光光第二学期最开始的两个月,亚恒就劈坏了起码四五把制式长剑。要知道,那些长剑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货真价实的真家伙啊,只是因为款式落后淘汰了才重新保养送回到学校的。其中还有不少剑是骑士本人阵亡,剑身完好无损的长剑。

    梧桐宽阔的大叶层层叠叠,将夏日的阳光过滤成鲜萃的绿芒,斑斑点点的投入到剑道馆的墙壁上。

    他的凶狠沉默无声,他的有仇必报人人听闻,人们畏惧他,厌恶他,但是又对他不屑一顾。

    毕竟,就是这种人将来要替他们死在战场上,有人能光鲜亮丽地毫发无损,就得有人在马嘶箭雨永无停歇的地狱奋起拔剑,在四面如墙的困境中如王般破局。

    而亚恒恰恰就是这种人,有传他已经被军部铁血骑士团的团长看重青睐,将来是掌握千军万马的骑士王。

    亚恒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一遍遍的空挥,陶醉于手臂发力到极致时一瞬的酸涩感,忍耐着无数次直达极限的体力尽头。

    浮光掠影,刀剑相向,道馆外有另一批学生等待着,下一节课就该他们上了。

    一个个子矮矮的女生拾起袖子,擦了擦脏掉的窗户,目光炯炯地直视那个男孩流畅的挥剑。

    她漂亮的紫色长发扎成了细长细长的高马尾,皮带将她纤细的腰身收束出来,纤细匀称,五官标致,在严肃军服的衬托下像是一朵娇艳小巧的花束,那正巧是女孩最漂亮的年纪,一路上吸引了不少情窦初开的小男孩视线,只是她低着头快步走着,完全没敢和那些视线对视。

    直到走到剑道馆,找到一个没什么人等候的角落,四下确认没有旁人,才小心翼翼地踮起脚,擦了擦玻璃,将视线投进里面。

    她的视线并不是少女的情窦初开,也不是畏惧或者是警惕....而是疑惑。

    朦朦胧胧的疑惑,夹杂着一丝严重的害怕。

    因为这个男孩想要强暴过她。

    在众多对她目光不善的恶人里,是胆子最大下手最快的家伙。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只有这个家伙,她有胆子去反抗逃脱呢?

    带着叩问自己心扉的疑惑,梅露兰·伊凡诺维奇眨了眨眼睛,用颤抖的喉咙咽下一口口水。

    希望今天下午举办的长剑切磋赛,他不要受伤啊。

    时间很快就到了夕阳时分,一天的课业全部结束,校内的氛围变成了懒散舒适的环境。

    但是亚恒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在放学时会敲响的沉重钟声中径直起身,离开了教室。

    军事理论课、心里博弈课、战争历史课、装备衍化课、大部分课亚恒都完成的不赖,是称得上佼佼者的前几名。

    但是他从不把时间和精力花在这些课业上...他只把他所有的精力和时间专注在偷懒和练剑上。

    如果一门课亚恒觉得学的差不多了,就一定会堂而皇之的翘课,在校内任何一个能晒到阳光的草坪上呼呼大睡,或者跑到剑道馆的角落自行练剑,连校长都拿他没辙---谁让亚恒的天赋确实足够优秀,优秀到国家都需要这样的人才。

    今天的亚恒有一项不太一样的事要做...虽然说是不太一样,其实和往常要做的事也差不太多。

    就是挥剑。

    只不过今天是戴好甲胄的对练切磋,平时是一个人戴好甲胄的空挥练习。

    由第34副校长一时兴起举办的剑术比赛已经在阿勒斯皇家陆军军事学校举行了百年,用于学生们切磋武艺,提升技巧。

    只要是能挥剑,亚恒都不会错过机会,更何况还是有真人对劈呢。

    不过他今天实在有些兴奋,今天上午时的空挥脑海里想着下午的模拟可能,一不小心就有些把肌肉练的过量了,手臂提前开始了酸痛。

    由于没人愿意和他切磋,梅耶剑术的进步实在是缓慢,在角斗场时厮杀也大多没有多少能博弈缠剑的机会,往往就是一刀两断,对方的身躯随着变线而缓缓崩裂。

    最初入学时他还以为更能学习到梅耶剑术的果实,实际上这里也就是一群遍地养尊处优的胖家伙,让他失望透顶。

    但是有了这种官方性质的比赛就不一样了,前来参赛的也是真正会剑的人,全力以赴的博弈才是他想要的,而不是少爷们之间充满交际礼仪的退让谦虚。

    剑是杀人的东西,不是贵族们玩乐的游戏。

    亚恒难得腰间没有挂着沉重的长剑,有些不适应的同时也感觉到一丝轻松。

    比赛为了公平起见,通常会提供相同锻造水平的长剑,所以他没有带上自己的佩剑。

    他快步走去,加紧前往剑道馆隔壁的操场,那里更加空阔,举行大规模活动时也往往会在操场举行。

    不过到了现场才发现,今天的裁判老师迟到了,一堆人围在围栏旁交谈等待,亚恒在人群里呆了呆,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咕叫的声音,引得一堆人对他回头侧目。

    呃,好尴尬,肚子好饿。今天中饭没吃饱来着。

    摸了摸脑袋,亚恒跑去校内的小卖部买了点干巴巴的黑面包,就着冰凉冰凉的自来水狼吞虎咽,两条腿分立蹲在校门口的一旁,歪着脑袋斜着眼睛谁也不瞅,又拽又醜。

    铁管道里涌出来的直饮水实在有些太冰了,亚恒捂着肚子脸色发青。

    三三两两放学的军校学生看到了亚恒,毫不掩饰的捂着嘴巴讥笑两声,像是在嘲笑路边毛发脏乱无家可归的野狗,一点也不在意亚恒呲着牙齿反瞪回去的混混表情。

    今天的运气真不好。

    算了,有剑可以切磋,不要紧。

    再过一个小时,马上太阳也要落山了,好在来比试的人寥寥无几,在工业革命的时代下哪还有人愿意拿起刀剑呢?火枪倘若有一天能完全打穿所有阿勒斯的重型甲胄,那么刀剑的时代就会彻底宣告瓦解。

    就目前来说,还没有那样的火器诞生。

    除了精度极差的硬芯石炮和长弩可以靠蛮力摧毁重装甲胄,可是那样笨拙的武器可无法击中马上的骑士,更无法在神圣骑士团破阵时拥有反抗的权利。

    所以,梅耶长剑仍然具有武器界的统治力,那是当之无愧的王中之王。

    双手空空的,亚恒有些不自在,如果换做平时,他会把自己破破烂烂的长剑抱在怀里,就地找个地方坐下眺望天空。

    时间到了,在各大烧煤厂上班的工人们纷纷走出工厂的大门,笑着脱下工帽,一脸地煤灰和工友告别,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潮更加的拥挤,许多的自行车汇聚成河流,加入了回家的大潮。

    天空被朝霞染成黑红,大地的光被一点点收走,高耸的烟囱们盖上一面斜斜的阴影。

    亚恒呆呆的看着学校对面的居民楼,那些整齐的窗户从暗淡变成了光亮,一点点的五颜六色了起来...那些窗户离他很远很远,偶尔会有些模糊的侧影在帘布后闪烁,亚恒猜,也许他们在亲吻、拥抱、彼此对视说一句到家时的甜蜜问候...那些遥远的窗户里住着幸福的人。

    他感到有些寒冷,分明是夏天,却裹紧了上身的衣物。

    真好啊,真好。

    短暂的恍惚后,意识才回过神来,他所渴望的,姗姗来迟的比试已经宣告开始了。

    对手已经踏步,流利的刺击像是要贯穿他的胸膛,摄人的杀气在一瞬爆发。

    长剑的手感熟悉又陌生...好久好久没有想过除了剑以外的事情了。

    自从离开普雷斯后,他便一遍一遍的强迫自己不去想故乡发生的事,一遍一遍对父亲的愤怒而恼怒,他发誓总有一天要功成名就回到故乡让那个碌碌无为的男人另眼相看,要让他对自己的努力低头道歉。

    可是今天,他忽然有些想那个温暖的家了,他想念克莉斯多妈妈的抚摸,那些和玛西娅玩捉迷藏的日子,他看着那些暖和的缤纷的窗户,有那么一瞬间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和弟弟在餐桌前斗嘴的画面。

    用力吸了一口气,亚恒稳如泰山般架出愚者的剑姿,目光盯着对方就要刺来的攻击轨迹。

    但是开了弓的箭就没有回头路了...他现在的人生只有与剑相伴,所有的价值、愿望、都只有靠着挥剑才能实现,他要,衣冠楚楚的回到那里!

    愚者剑的剑姿从下至上撩起,就在对方凌厉的刺击快要刺穿亚恒的零点几秒时,亚恒的剑自下而上打偏了刺击,同时结结实实地将对方的上半身开膛破肚,流畅的划击像是预测好了那样水到渠成,对方愣愣的看着停在喉间的剑,苦笑着松开右手示意结束。

    剑术裁判老师用力吹哨,朝亚恒的方向举起小旗,宣告得分者。

    如果这是真剑,双方同时是轻甲的状态,那么已经完完全全地造成了足以致死的伤害,连最后垂死挣扎的一击都没有力气打出来。

    满分,三分的差距在一开始就拉开了。

    “真厉害啊,我好像打不过你的样子,亚恒同学。”

    “...别说废话,我要进攻了,好好防守。”

    “哎呀哎呀别着急,我们都还没报上姓名让您知道我是谁呢。能和在校内被排作第四亚恒同学切磋是我的荣幸啊,我是....”

    “我没兴趣知道你的名字。”亚恒粗暴地大声开口,径直打断了对方富有礼貌磁性的男中音。

    “等你把我打败了再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不记弱者的名字。”

    亚恒单手空挥长剑,荡开自己身前的风尘砂砾,实质般的破空声骇人炽热。

    对方愣了愣,有些窘迫的隔着面罩摸了摸鼻子。

    “好的,我知道了。”

    双方对视,互相点头致意同时举起剑姿,发动狂风暴雨般的连击。

    其他组的比赛在这一组面前简直像是儿戏,亚恒的怒击带着要斩断钢铁的气势凌空降下,同时右肘稍侧,做好变线斩击的准备。只要知道他故事的校内学生无一例外地,都会对这个疯子全力以赴的怒击迟疑让步。

    但是对方挡住了,柔弱的文气声线后是富饶的思绪,对方用高高的将剑举起,以偏斜卸去亚恒绝大部分的力道。

    亚恒顺着怒击的巨大力道向前踏步移动身位,回头的瞬间之前将剑身横立,预判格挡对方的横劈。

    横劈被挡住的瞬间马丁努斯左右手交换,相反方向的横劈瞬间又快到了亚恒咽喉间。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对方发出了清晰的冷笑,得手了。

    砰,亚恒的面甲发出了被击中的响声,被击倒在地,脑袋被横劈的巨大动能给震荡的有些晕。

    “我叫马丁努斯·费兰特,亚恒同学。”

    场外围观的少数同学们安静的像是天塌下来一样震惊————那个叫亚恒的疯狗居然在剑术上被人打败了?这可是绝无仅有的大新闻啊!这下这个可恶的家伙一定觉得脸面尽失了吧?

    亚恒半跪在地上,慢慢抬起头,有些模糊的视线里一双手朝他伸了出来。

    “我知道了,我会记住比我强的家伙。”

    “嗯,不客气,那么要好好对待和我的切磋哦,不要像着靠绝对的暴力一击取胜...毕竟我也是学梅耶的嘛,防反技术大家都是一家亲。”

    “.....”

    出乎意料的,所有人都以为那个粗鲁暴躁的亚恒会一把甩开对方递来的,如同羞辱一般的手,可是他居然毫不介意地握住了,让对方帮着自己拉起身体,重新站立。

    “那么,我认真了。”

    “请!亚恒同学!”

    在那之后数不清挥了多少次剑了。

    几乎将所有的技巧和套路都甩了出去,还才来没有人能在梅耶剑术上能和他如此平分秋色,要么是把他揍的根本看不清出剑动作,要么就是毫无悬念的一剑结束。

    亚恒打的很痛快,变换击、肘节击、曲击、瞥击、交击、盲击、滑击、落击、有好多需要时机才能使用的特殊剑技也被用了出来,与设想出来的状况完全不一样,对方也被亚恒的全力以赴逼的满头大汗,经常在根本想不到对应剑技的时强行缠上他的长剑,迫使亚恒中止那些奇奇怪怪但是出奇有效的技巧,将长剑间的博弈变成纯粹的力量逼拼,几度以巧妙的剑身控制逼得亚恒使用弱剑身和他的强剑身对压。

    双方的动作都随着刀光剑影的碰撞下迟钝缓慢,肌肉缓缓发硬,出剑的凶狠程度变软。

    比试的最后阶段,两人都无法从身体里榨出一丝一毫的多余力量,仅仅只能靠最纯粹的剑技来一较高下。

    最后的最后,在亚恒比分领先五分的情况下取得胜利,他的剑在吹哨的最后几秒里被马丁努斯一记漂亮的挑剑给拨飞了,他的手没能握紧剑...但是如果握紧了剑,就会在被挑飞的瞬间也挑断的他的手腕,是个完美的双向陷阱。

    尽管如此,马丁努斯依然输了,他气喘吁吁地摘下面罩,被汗水打湿的漂亮金色短发像是狩猎完的雄狮,带着贵族良好的气质教养。

    双方互相鞠躬敬礼,拥抱致敬,亚恒依旧夺得了胜利...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没有人能和一个在斗兽场中死里逃生的家伙比拼剑术。他们没见过被逼到悬崖时的绝境,无法像亚恒一样那么将死亡置之度外。

    正是因为不惧怕死亡,哪怕这一刀挥出之后对方的剑就会砍下自己的头颅,也要坚信,无比的坚信自己的剑会先一步砍到对方,唯有将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才能一次又一次赢得梅耶之名。

    亚恒打败了马丁努斯,照他的习惯,他不会记住这个家伙的名字,也不会像尊重长辈尊重强者一样对待他,他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进入剑馆更衣收剑,他没有家中长辈花大金请来的贴身医生为他擦拭伤口,他需要自己为自己包扎敷药。

    外面的声音还依然热闹,马丁努斯家的专职医生就在场地外全体驻扎着,等候少爷的入座包扎,一票白大褂急匆匆的在医疗箱里四处寻找药膏。

    而更衣室内部空空的,早就没有学生留在学校里了,一切声音都只有亚恒自己动作的窸窸窣窣。

    他将被剑身割坏的袖子撕下来,咬在嘴里,默念三秒,双手全力发力将肋骨处深深嵌入的金属碎片拔出来。

    剧痛使得他面目狰狞,不受控制地发出低低的嘶吼。

    疼痛感强烈到无法忍受,转瞬就进入了昏迷状态,径直失去平衡砸到了地面。在碰到地面的瞬间手脚并用着惊醒了,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游泳到了水面,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

    在一瞬间的爆发后他虚弱的像是个受伤的小动物,一点点扶着腰起身,强迫自己已经虚弱到无力的身体重新坐回木凳,用白草膏药厚厚的敷在破碎护具插入的伤口,最后用已经泛黄的纱布一层层缠绕。

    打开储物箱,照了照镜子,一切都还好,他不喜欢被别人看出他虚弱的状态,本能地警惕每个和他接近揣摩他状态的人。

    还行,除了眼睛的血丝有些重,一直紧咬的牙齿有些疼痛,一切都像那个恶名累累的亚恒.普歇尔伯格。

    几秒钟的安静后,亚恒慢慢的呼吸,再度如入无人之境般起身,漆黑军装的衬托下少年身躯坚硬的像是工匠手下淬炼的秘银,每寸肌肉都受到军械化训练的捶打,肌肉在束身的腰带下如细腻流水起伏。

    他用力呼吸一口气,将所有疲惫暂时咽下,作出一副和平日无异的散漫表情。

    慢慢的推开门,离开剑道馆,走上离开校园的大道。他走的很慢,一路上都在出神。

    他的长剑被彻底用坏了,明天才能到教务处报备,领取一把崭新的长剑。

    亚恒很开心,他打赢了强大的对手,使出了浑身解数摆出了全部家底,难免地有些自豪。

    他拥有的东西不多,剑,执念,和那么一两个好朋友。

    所以,在挥剑上的胜利是绝对不能失去的,他就只拥有这些,每一个都对他很重要重要。

    可是啊,可是。

    有什么东西进入了他的视线。

    在不远的前方,大概七八步远的距离,一捆紫色的高马尾一跳一跳着。

    那是两个互相依偎的伴侣,他们一边靠着对方一边向校门移动,男孩走的双腿哆哆嗦嗦,女孩为了照顾他,便将自己窄小瘦弱的臂膀借给了他,搀扶着,走的连时间都有些温柔。

    那个被他打败的男孩弯低了腰,苦笑着,而女孩时不时地轻轻张口安慰着他,满眼都是爱意。

    女孩的亮紫色马尾文静极了,在夕阳金灿灿的衬托下,她的侧脸温和又慈爱,笑着鼓励那个垂头顿足失落的男孩。

    “我使了老大劲都没打赢他,我真的太差劲了,唉。”

    “没事的,我觉得马丁努斯很厉害啊,不要这么贬低自己了,你说过我的夸奖会让你感到满足吧?”

    “嗯,是说过,但是还是觉得...”

    “我要生气了哦?不准你那么自卑,马丁努斯是我认识的,最厉害的男生。又温柔又有礼貌、也很强大,这就很足够了!”

    亚恒看着远处两个携手共同前行的人,手不自觉的握紧了,却发现今天的他手旁空无一物。他们的背影是那么遥远,遥远到像是童话书中一切悲剧都尚未开始的温热摇篮,美梦缓缓的孕育。

    女孩在金灿灿的夕阳照耀下美的让人出神,整个人的背影都被撒上淡薄的轮廓画。

    男孩的表情很可怜,可是他像是装惨的大灰狼一样揽住了女孩的腰,得寸进尺地坏笑着,引得女孩一阵羞涩,扭过头去不理他。

    ....

    亚恒走的很慢,走的很慢很慢。

    他慢慢地注视着那两个牵着手的小情侣,由衷地也开心了起来。

    真好啊。

    真好。

    就那么跟在两个人的背后,在那被无限拉长的两人影子里,亚恒自己都没发觉,轻轻地撅起嘴巴哼了一声。

    嗨,真不赖,这个叫马丁努斯的家伙。

    没想到还是记住了这个名字。

    他看起来,真的是很幸福的表情呢。

    幸福的混蛋四眼仔,要好好保护那个紫头发的女孩啊,不要再让她受到那样的侮辱了。

    尽管打输了比赛,被揍的满是伤口,却也一点都不在意的可以放肆的笑出来,还有了资本在喜欢的女孩面前卖惨求安慰。

    真是,让人有那么点羡慕啊。

    亚当笑的很寂寞,一个人稍稍驼背的背影在夕阳下,真的有点像一条低着脑袋的败家之犬,却抬起了头看向遥远的远方。

    此刻温墨落灯火通明,万家饭菜的香味随风漂浮,他们...他们都有一个家在等着他们回去。

    可是他能去哪里呢?

    “玛西娅...要是这种时候你在我身边就好了啊。”

    他一点点低下了头,在暖和轻柔的夕阳里弯下腰,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一个瞬间,轻轻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