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碑与白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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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法斯莉娅的故事

    在魔术教科书上被作为例子,使用风魔术自爆的科研人员,是法斯莉娅后代中的第四代,是女生。

    名为西芬妮娅。

    法斯莉娅曾经结过一次婚,在几百年前阿勒斯王国新建的时代。

    那是一场平凡的爱情,对方是一位普普通通的高塔资料研究员,被自高塔上层阶梯缓步走下的法斯莉娅吸引住了。

    穿着长及脚崴的古朴长裙,淡色的纯粹金发安静垂落,深邃立体的美丽面孔便好像这片大陆的历史本身。

    她很安静,她很博学,她很谦逊,她有着一位优秀学者的一切美德。

    她同时也是一位充满神奇色彩的传奇人物,高塔管理员的身份在场所有优秀学者甚至无人听闻。

    她还是一个极具魅力的异性,一举一动都散发着知性女性的气息,她会善解人意地接下话语,抛出简单易答的询问。

    明明身居高位,有着漫长的寿命,却仍然对所有人保持着尊重的礼节。

    格伦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身心就彻底的被法斯莉娅吸引了。

    从来没有与女性恋爱过的他相当笨拙,他尽了自己的一切努力,将自己打扮的西装革履,胡子刮的一丝不苟,向她抛出了“请和我结婚!”的唐突要求。

    法斯莉娅当然拒绝了这莫名其妙的告白,虽然已经不止一个人向她求过爱了,但是如此愚笨直白的告白还是让她笑了一下。

    “为什么,想要和我结婚呢?”

    “我,这!这!因为您...因为您...”

    他结巴了好一会,最终在告白失败的挫败和压力下落荒而逃,将手中的满天星花束抛下。

    法斯莉娅只是笑着注视着这个年轻人的背影,祝福他将来会有一个女孩喜欢他的笨拙和真诚。

    只是她没想过,这位叫格伦的年轻人孜孜不倦的追求了她十一年。

    哪怕学术活动结束了,他也放弃了留在莱顿王立学院的大好前程,一味留在普雷斯工作。

    每次的周末他都会试着邀请法斯莉娅去看话剧,如果法斯莉娅拒绝了就掏出新鲜出炉写好没多久的情诗,用青涩稚嫩的文笔表达他的爱意。

    法斯莉娅拒绝了格伦51次的告白。

    大概频率是每个月一次,每次的时间都固定在月末格伦休假的时候,以至于法斯莉娅有好一段时间已经能熟练的一口气讲出拒绝的语句然后扬长而去,在塔内的二层看着年轻人垂头丧气地离去。

    他初见法斯莉娅时的年纪只有18岁,他还未曾踏入社会,没有见过过漂亮的女孩子,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大男孩。

    法斯莉娅以为再过一些年,再过一些年,等到格伦见识过了百花绽放般风格迥异的漂亮女孩,他大抵就会对自己放弃了。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美丽,总是冷冰冰着一副脸,也不会讨好他人。

    可是法斯莉娅有一天忽然就心软了,看着面前这个家伙从男孩变成了男人,胡渣一点点的凌乱,黑眼圈一点点加深,重复着无力又脆弱的说辞,在她面前像是一条无处可归的流浪狗。

    如果自己没有同意对方的求婚,是不是对方就会被自己耽误一辈子呢?

    于是她们结婚了。

    他与法斯莉娅结婚时为29岁。

    没有什么过多的理由,没有什么浪漫的情节,就那么普普通通的结婚了。

    格伦欢天喜地的带着法斯莉娅回到老家,一脸羞涩的和家人亲戚介绍她,夸奖她是多么聪慧温柔的妻子,工作是多么出色身份是多么高贵。

    在那个老家,法斯莉娅第一次体会到家族的温暖,一群人聚集在了她的身旁,鼓励她祝福她,像是世界上未曾谋面的另外一个家。

    婚礼如期举行了,他们在神父的见证下念出誓词,交换戒指,成为了一对新人。

    婚后的日子很平凡,很普通。格伦那十一年间写下的情诗很受民间欢迎,索性做起了写书写诗的工作,可惜结婚之后他写出的诗总是被人批评“没有那种爱而不得的复杂张力。”

    法斯莉娅笑着调戏她的丈夫,说要不要干脆离个婚写几首诗来维持他们的生活。

    格伦当即跪下恳请他善良美丽的妻子不要这么残忍地对待他。

    写下的诗卖出了一些钱,他成为了一个诗人,也做着高塔残书撰写的本职工作,就那么日复一日的在塔中和法斯莉娅相依而眠,在清晨中迎接对方的睡眼醒来。

    有些时候他们会穷困潦倒到一起去接下魔法师协会的委托来挣钱,法斯莉娅并不是能耐心攒下什么钱的女孩,总是对财产没有概念地就把格伦的工资花完了。

    于是他们一起游行了阿勒斯境内的许多遗迹和迷宫,打倒过霸占平民的斯图亚特土匪家族,坐过皇帝授权的游行马车,也曾在最深最深的大海中和鲸鱼们在月光下嬉戏,进行着海洋生物的调研工作。

    由于法斯莉娅的厨艺很差,总是由格伦善解人意的烧饭洗碗,做着家务,无论是在家中还是野外,而法斯莉娅通常会因为无聊而围着干活的丈夫转圈捣乱。

    格伦才来没有对法斯莉娅生过气,最多苦笑着请求法斯莉娅饶过他。

    哪怕法斯莉娅由于妖精的体质有段时间一直没有怀上孕,自责的和格伦道歉,格伦也只是不准她那样责怪自己,说那并不是法斯莉娅的错。

    时间就那样平凡的渡过了,无比的悠长缓慢,却又那么迅速而来不及记住一切。

    等到法斯莉娅从这场美梦中醒来,那个叫格伦的男孩已经在床上安静的睡去了。

    他的面孔苍老松弛,晦暗的瞳孔里没有一丝光。

    漫长的寿命代表着孤独,无法与伴侣一起偕行走完人生,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时光归零。

    他的呼吸一点点平静了,在法斯莉娅呆滞的视线里,就那么突然地与她告了别。

    在丈夫老死后,法斯莉娅在高塔里当了四十年的家里蹲,无视了所有来拜访的人,哪怕是格伦的家人,哪怕是当代国王和教皇。

    她从未得到过那么珍重的东西,她也从未失去过那样珍重的东西,所以她像个丢失了最宝贵玩具的小女孩,哭干了每一滴眼泪。

    丈夫的墓碑被葬在了普雷斯的公共墓园里,她每晚都会远远的眺望那块寂寥的土地,然后默默回忆和那个男人的每一点过往。

    最开始的时候她会在噩梦中惊醒,对着没人的房间大喊大叫。后来一点点就麻木了,身体像是被上了发条,无论做什么都失去了意义,浑浑噩噩的。

    四十年后,高塔被塞进来了一份信,信里是莫名其妙的威胁信息,要她立刻离开高塔,否则她的儿子就会被杀死。

    她这才想起来,当年她和格伦生下的孩子交给了格伦的家人,现在应该已经被健康的抚养长大了吧?他现在也已经结婚生子有了孩子了么?

    数十年没有尽到母亲的职责,将儿子视而不见,巨大罪恶感又压在了法斯莉娅的身上。

    再次要失去什么重要之物的恐惧催使着她,僵硬地迈开十几年未曾离开房间的腿,砸碎二层的刀剑藏品玻璃,从里面掏出了一双斧头,直接踹门而出要去杀什么人。

    可是。

    门外是一场盛大的婚礼。

    长发垂地的法斯莉娅呆呆地看着那长长的马车队伍,漫天飞舞的玫瑰花瓣,人声鼎沸的欢乐画面中,穿着郑重礼服的年轻男人抑制不住的大笑。

    这是她孙子的婚礼。

    那个小孩和丈夫真像啊,那一天他也是笑的这么开心。

    在失而复得的复杂情绪里,她以一个陌生路人的身份,为孙子的婚礼给予了王国高塔管理人身份的祝福。

    在那之后法斯莉娅一点点走出阴影,恢复了妖精的本职。

    但是没有结下一次婚。

    法斯莉娅懂得了一个道理。

    在寿命没有结束前,相遇就意味着悲伤的别离。

    那么法斯莉娅宁可不要开启那场相遇。

    至少,她还有一个可爱的孙子,还有一支一直在遗传的血脉。

    直到那唯一的血脉中断在风系自爆术的爆发。

    望着死亡通告呆滞的法斯莉娅流下了人生中唯二的眼泪。

    在那之后的第二天,阿勒斯发生了骇人听闻的大屠杀事件。

    二百三十一名黑帮成员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火海。

    每一具尸体都有被使用风魔术爆炸身体的痕迹。

    火海中每个黑帮成员的手腕都有锋利匕首隔开放血的刀痕。

    自此,法斯莉娅重新变成了孤身一人,她的手边是孤零零的风尘仆仆。

    法斯莉娅低着头,沉默着,继续走过了千年的时光洪流。

    普雷斯有一个不大的墓园。

    在阿勒斯的传统里,只有贵族和王室才有资格土葬,拥有墓碑。

    法斯莉娅在那里堆建了两百五十八座墓碑。

    那里有她的友人,有她的师傅,有她的丈夫,有她的孩子。

    每隔五十年,她会花一个月的时间依次献上花朵。

    为丈夫献上的,是白色的满天星。

    为孙子献上的,是白蔷薇。

    为死于自爆术的曾孙女献上的,是波斯菊。

    ……

    法斯莉娅选择收亚当为徒,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她的寿命终于要走到尽头了。

    她可以陪着另一个人的步伐迈入棺椁了。

    法斯莉娅无比的高兴,犹豫了很久,究竟要在生命中最后的时光扮演什么角色。

    可是她的人生太长了太长了,人世间的每种角色她都扮演过。

    她还是选择了最熟悉的角色,一个可靠的师傅。

    妖精轻盈的步伐漫步于沙海,银月悬挂于她的头顶,她经历了千年的漫长岁月,她的影子消瘦而温柔。

    法斯莉娅将轻柔的拥抱死亡,露出释然的微笑。

    法斯莉娅.赫克托

    将世间两千八百年的星空,绿茵,以及白银,赠与你。

    你的葬礼会有很多人哭泣。

    你的生辰会有许多人庆祝。

    你为阿勒斯王国付出的一切,所有人都将铭记。

    睡去吧,不要带有一丝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