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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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根

    一

    “姐姐没了。”

    听到这句话之前,沈愿的记忆还是昨晚他和沈意畅聊了一个通宵,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补了个觉回来,世界便天翻地覆了。

    沈愿将明天的机票改到了今天傍晚,他一刻也缓不了,只恨自己考了一个这么远的学校,又恨自己不能长出翅膀飞回家去。几个小时的时间是如此漫长,他蹲在机场继续刷着买票软件,盼望着能够出现更早一点的航班,但是一切只是徒劳。

    当沈愿紧赶慢赶终于推开家门,就看到脸色苍白但是穿戴整齐的沈意躺在铺着垫子的地上,旁边坐着红肿着眼睛的父亲沈千从和母亲黎雅兰。

    昨晚的视频中,沈意也是穿着这身衣服。沈愿一下子又想起来昨晚视频中那个笑得灿烂的人,这会却躺在这里,没有了活力。

    “爸,妈,我回来了。”沈愿无力地跪坐在沈意的旁边,伸手想去碰她,但又不敢,“姐姐她,为什么会......”

    沈愿接到电话便赶回来,这会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沈意是怎么死的。

    “是割腕,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母亲哽咽着回答,“阿意经常在深夜创作,然后白天睡觉,所以今天我喊她起床的时候她没有回答,我就以为她又熬夜了,没有理她,等到我中午做好饭去喊她的时候,她已经......”

    沈愿去看沈意的手,果然圈着厚厚的白布。

    “阿意失血太多了,我看着房间里满地的鲜血,想象着那些血都是从她的手里滴出来的,她平时吃那么少,身体那么瘦小,怎么能流出那么多的血。”母亲说着说着泣不成声,父亲抱住了母亲,但父亲的眼眶也红了。

    沈愿怎么都不能相信,昨晚还在视频里炫耀自己出版了小说,又开了新坑的沈意,居然是以自杀来结束生命的,可是现实摆在眼前,他不得不信。

    二

    温楠最近感觉闲得很,案子都被年底要冲业绩的同事抢走了,她和薛嘉胜就每天悠哉悠哉地上班下班,这不,刚到下班点,温楠和薛嘉胜正准备去小酌一杯,没想到被陶舒云给喊住了,然后塞给他们两一个紧急但是看起来已经无法挽回的事情。

    有人报案说有个叫“立日心”的网络作家今天傍晚在自己的社交平台留了遗书。好在这位网络作家也算小有名气,还出版了小说,警方很快就找到了这位作家的信息,发现是牡江警察局的辖区,就将任务派到这边过来了。

    立日心,原名沈意,家住青园小区,离警局不远,温楠和薛嘉胜很快就到了。

    两个人在来的路上也稍微探讨了一下,沈意在网上留下的遗书第一句就是“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按照两人的经验来说,这种情况一般是用定时发布功能在自己自杀之后才发出来的,大概率已经无法挽回了,但是就算是为了那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他们还是要亲自跑一趟。

    “薛嘉胜,我觉得不对劲,这个人刚出版了一本小说,新开的小说也有很多人期待着,社交网站上也找不到一点想轻生的痕迹,怎么这么突然就留下遗书自杀了,遗书里也没有交代什么,只是说自己很高兴能被这么多人喜欢,也非常抱歉自己不能继续将剩下的故事写完。”温楠走进电梯里,一边跟薛嘉胜探讨。

    “立日心最近风头正盛,突然自杀确实挺奇怪的。”薛嘉胜按下楼层,同时回应着温楠。

    “你也看她的小说?”温楠倒是没想到薛嘉胜还看小说,总是觉得这个娃娃脸和书本格格不入,毕竟从小薛嘉胜就天天在家打游戏,成绩也老是吊车尾,但是很神奇的是每次大考,薛嘉胜就会突然考出极好极好的成绩,这也是两个人这么多年来能一直在同一个学校的原因。

    “她写的小说角度还蛮新奇的,我觉得对我的职业生涯很有帮助。”薛嘉胜耸了耸肩,似乎是在抗议温楠对他的偏见。

    “待会留心一下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吧。”温楠话刚落音,电梯就到了,他们要找的地方就在斜对面。

    温楠敲了敲门,没想到居然很快就有人开门,是一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男生,眼睛哭得红红的,看起来悲剧确实已经发生了,然后是一对五十来岁的夫妻走过来,也是和那个男生一样一脸的悲伤。

    “我们是警察,我叫温楠,他叫薛嘉胜。”温楠熟练地出示了自己的证件,“有人报案沈意在网上留了遗书说要自杀,这是沈意的家吧?”

    那对夫妻听到温楠说有人报案时神色有些惊慌,但是听到沈意说的是自杀时,又很快放松下来,看来这件事确实另有隐情,而那个男生也很激烈,一听到温楠说有遗书,马上就开始翻找手机,不知道是想知道沈意自杀的原因,还是害怕沈意会在遗书中说出什么话,但是看了沈意的遗书后,他又一脸颓然。

    “我女儿她已经......”夫妻中的女人语气低沉地说着话,没说完就看了一眼旁边,温楠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了那张苍白的脸,和档案中的图片一模一样,只是看起来已经不会再睁开眼睛露出灿烂的笑了。

    这场景也是温楠和薛嘉胜早就预想到的,虽然惋惜,但也无可奈何,沈意在那篇遗书发出来之前,早就自杀了。

    “节哀顺变。”温楠低低地说了一声,虽然事件已经无法挽回,但是温楠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可能不是自杀那么简单,一些套问信息的细胞在蠢蠢欲动,“是这样的,由于有人报了案,所以我们需要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来建立一个完善的档案才能收尾,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那对中年夫妻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将温楠和薛嘉胜让进了家里。

    一进门,温楠就被一面墙吸引了注意力,那面墙上贴满了黄灿灿的奖状,她走过去,一张一张地看着奖状,这些奖状竟都是一个人的,最旧的已经是幼儿园的了,看起来有被人揭下来再贴到墙上的痕迹,看起来是搬家的时候也被小心翼翼地搬过来了。

    “沈千从,黎雅兰,还有沈愿,是吧?”薛嘉胜拿着档案核对三人的身份信息,“请你们跟我描述一下沈意自杀时的情况。”

    三

    沈意是个小有名气的网络作家,灵感来了就长在电脑前动也不动,所以作息极为不规律,晚上干活白天睡觉是常有的事,我们也不怎么管她,所以今天她一直没有起床我们就以为是这样的情况,直到我们吃午饭了去叫她,但是她的房间一直没有动静,我们开门进去才发现她坐在电脑前,血流了一地,而她已经没有了呼吸,脉搏也停了。

    三个人拼拼凑凑地讲出了这些信息,看起来三个人都很悲伤,尤其是沈愿,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好像魂也跟着沈意走了。

    “这间是沈意的房间吗?”在家里东看西看的温楠停在了厕所旁边的房间门口,“我可以看一下吗?”

    三个人愣了一下,然后是黎雅兰点了点头,走过来打开了房间,还顺手将灯打开了。

    房间已经做过清洁了,地板也擦拭干净了,但仍有点血腥味残留,看来沈意确实是在这里割腕的,房间的窗户打开着,应该是想让味道早点散去。

    温楠环视了一圈,是很经典的女生房间,虽然不大,但是很温馨,最大的墙面上也贴满了奖状。

    “感谢配合,我们的任务也完成了。”温楠关上房间的门,向外走去,没走两步又停下了脚步,“抱歉,我能借用一下洗手间吗?”

    四

    温楠和薛嘉胜坐在车内,没有发动,薛嘉胜刚给陶舒云打了电话汇报情况,而温楠在翻开薛嘉胜的记录本,还时不时加点东西。

    “怎么样?老陶怎么说?”温楠瞄到薛嘉胜放下手机,头也不抬地问。

    薛嘉胜无奈地耸耸肩,将手机丢到一边,“他说我们太闲,他太忙了懒得理我们,让我们别闯祸就行。”

    “那就是默许我们继续调查了。”温楠将本子举到薛嘉胜面前,“我发现了几个值得注意的地方。第一,为什么沈愿的奖状都贴在客厅,而沈意的奖状却贴在房间里?”

    “可能是沈意喜欢将自己的东西贴在自己每时每刻都能看到的地方?”薛嘉胜其实也觉得奇怪,他们客厅干净的墙面多的是,再找一面墙贴上沈意的奖状岂不是看起来更大气。

    “第二,他们说是中午发现沈意死亡的,到我们去的时候也不过几个小时,他们已经将现场打扫得干干净净,怎么说我都觉得有点太快了,很不自然。”

    “可能是觉得味道太大?有洁癖?”

    “第三,洗手间的血腥味比房间要重很多,洗手间放了个味道很浓的香薰,也和这个家庭的感觉格格不入,好像是故意要掩盖什么味道。”

    “也许是冲洗现场的时候,把血液都排到洗手间了,而且洗手间因为要经常使用,所以他们用了香薰可以让自己舒服一点?”

    “最重要的一点,沈意如果是割腕失血过多而死的话,他们真的能一个早上都毫无察觉吗?已经清洗过的现场都还有血腥味,我就是闻到了那个味道才觉得那是沈意的房间,也是因为很重的血腥味才想进洗手间看看,沈意的房间就挨着洗手间和厨房,他们经过沈意房间的次数应该很多,没有理由闻不到血腥味。”

    “你觉得他们说谎?但是我看了沈意的尸体,没有什么打斗还有中毒的迹象,不过如果要确切的诊断,还是得解剖,但是这件案子如果要申请解剖挺难的,就凭我们俩这些只凭直觉的猜测。”

    “还有一件事。”温楠有些不确定,但是又觉得这条线索也很重要,“沈愿的奖状中有很多写作得到的奖状,大学学的好像也是写作,有可能也是一个网络作家。”

    “立日心有一个关系很好的网络作家,叫厂白小心。”念出来之后,薛嘉胜恍然大悟,“意是立日心,愿是厂白小心,这两姐弟,文风很相似,有时候会觉得像同一个人写的,以前也有粉丝怀疑过厂白小心是立日心的小号。”

    薛嘉胜话刚落音,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因为他们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五

    温楠单独约了沈愿出来,本以为会很难约,她还想了很多借口,没想到沈愿一听到是关于沈意的事,马上就答应了温楠,并且要求越快越好,这倒是让温楠很意外。

    两个人约在了一间比较有私人空间的奶茶店,温楠到的时候,沈愿已经在小隔间里等着了。

    “温警官,你们是不是知道我姐自杀的原因了?”沈愿一开口就直奔主题,“我怎么都不相信我姐会自杀,她自杀前还和我视频了一个通宵。”

    “她自杀前和你视频了?”温楠从来没有听到这件事,“昨晚你没和薛嘉胜说过这件事?”

    “我以为这件事不重要。”沈愿被温楠一吼有点受到惊吓,“她在视频中很开心,和我聊了她出版小说拿到的稿费,还和我畅聊了她新小说的大纲,她每次讲到小说的时候都很兴奋,她真的很喜欢小说。”

    “等一下。”温楠突然捕捉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沈意和你视频,也就是说前天晚上你不在家?昨天你什么时候回家的?”

    “我才刚开始放寒假,本来是今天的飞机,结果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昨天中午知道后就改了机票,你们来的时候我才到家不久。”沈愿弱弱地说。

    “沈意的电话就没有说什么特别的东西?”温楠觉得事情发展可能要偏离她和薛嘉胜的猜测了。

    “没有,但是现在想起来确实很奇怪,明明我很快就要回家了,姐姐还特意和我视频了那么久,应该是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我了,如果我早点意识到这点就好了。”沈愿的眼泪滴落在桌子上,很快就被木板吸收,了无踪迹。

    “沈愿,你姐姐的死我们也还在调查中,但是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厂白小心是你的笔名吗?”

    “是,因为姐姐是立日心,所以我开始写作的时候,就仿照他,起了厂白小心这样的笔名。”

    温楠将沈愿的回答认真地记录在本子上,然后抬起头看向沈愿,他的悲伤不像是装出来的,只是如果沈意的死和沈愿没有关系的话,温楠觉得眼前的路就被堵死了。

    “感谢你的协助,我有一个请求,我们今天见面的事情请不要对别人提起,包括你的父母,可以吗?”

    沈愿虽然有些疑惑,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六

    薛嘉胜在查资料的时候接到了温楠的电话,温楠带来的信息虽然未经核实,但一旦核实就会粉碎他们两之前的想法。虽然薛嘉胜很不情愿,但是还是去调视频,核实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两个人又坐在车里发呆,温楠将所有信息过了一遍又一遍,还是觉得沈愿最有动机,可能是两个人的谁剽窃了对方的成果,或者是沈愿正想剽窃沈意的成果,但是达不成目的,结果得不到就毁掉了。

    薛嘉胜也觉得事情不简单,但是他跑断了腿说破了嘴的调查下来,发现沈意在交友圈里评价极高,很积极上进,从很小就开始写作,目标坚定,而且天赋极高,可以说是老天追着喂饭吃,对身边所有人也都很温柔,这样的人,没有人觉得她会自杀,也没有任何抑郁倾向;沈愿就更不可思议了,他是个姐控,从小就爱缠着沈意,所以写作也是从模仿沈意开始,两个人写作风格相近就这样破解了,在他的世界里,沈意就是神,所以别说沈愿根本不可能杀害沈意,就是让沈愿替沈意去死,他都愿意。

    “薛嘉胜啊,你觉得怎么办啊?”温楠靠在座椅上长叹一声,“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但是就是没有路了啊。”

    薛嘉胜突然坐起身,“温楠,不是没有路,是我们关注点跑偏了,说谎的是沈千从和黎雅兰,我们干嘛追着沈愿不放?”

    温楠转过头呆呆地看着薛嘉胜,觉得自己有种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感觉,她只在努力地抓动机,已然忘记了,证人的证词里有着极大的矛盾。

    七

    温楠蹲守在青园小区,而薛嘉胜去调查有关沈千从和黎雅兰的事情。

    沈千从和黎雅兰的行动说奇怪也不奇怪,说正常也感觉有些不正常。他们虽然将沈意的遗体送到了殡仪馆,举办了送别仪式,但是却没有将沈意火化下葬,而是继续放在遗体储藏室。

    而薛嘉胜那边打探到虽然沈千从和黎雅兰非常重男轻女,但他们家也不是穷困潦倒,反而还挺富裕,不像是养不起一个女儿的样子,何况沈意早就已经能够出版小说,赚的钱也不少,听说沈意的稿费都是悉数上交给父母的。

    就在两个人找不到蛛丝马迹,想要放弃的时候,沈千从和黎雅兰去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温楠坐在车上刚打了一个呵欠,就在后视镜中瞥见了沈千从和黎雅兰,以往这两人都是开着小车出门,这次却是上了一辆出租车,而两人也鬼鬼祟祟的,戴着帽子裹着围巾,好像要把自己的脸遮起来,只不过这样反而会更引起温楠的注意。

    薛嘉胜开着车跟着出租车,保持着不跟丢又不会让人起疑的距离,只见沈千从和黎雅兰来到了一间咖啡馆,见了一个穿着正装的男人,还给了那男人一沓纸,看起来像是什么资料,三个人又聊了一会,沈千从和黎雅兰便匆匆离开了。

    “这男人,看着不是保险,就是中介。”薛嘉胜皱着眉头,“但是无论是哪种,都没有必要这样鬼鬼祟祟地来见吧。”

    “你去查一下?”温楠用头点向那男人,示意着让薛嘉胜去干这活。

    “你不去?”薛嘉胜诧异地看向温楠。

    “我继续去跟着他们两夫妻,以防他们突然打回头枪。。”温楠打开车门下了车,“我开我自己的车去,刚刚我已经让人把我的车送过来了,你这辆车跟着来跟着回去,就太显眼了。”

    八

    薛嘉胜跟温楠确认过沈千从和黎雅兰已经离开之后,才起身走向了刚才的那个男人,自从沈千从和黎雅兰走了之后,他一直坐在那里敲着电脑,似乎是在处理沈千从和黎雅兰的事情。

    薛嘉胜不动声色地将警员证推到男人面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开口说话:“我是牡江警局的警察薛嘉胜,有些事情需要向你了解一下,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那男人看到警员证先是有些小小的惊慌,这是大部分人会有的正常反应,生怕自己不小心惹上什么大祸,听完薛嘉胜的话,他又点了点头,在威严下,每个遵纪守法的公民都会很乖巧。

    薛嘉胜在他对面坐下收起自己的警员证,“请你先自我介绍一下,以及告诉我刚才沈千从和黎雅兰来见你是为了什么事。”

    “我叫陆东,是牡江保险的员工,沈先生夫妇来见我只是因为他们女儿的保险的事。”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将刚刚沈千从和黎雅兰带过来的资料放到薛嘉胜面前。

    薛嘉胜翻看了面前的几张资料,是沈意的死亡证明和一些其他资料,沉思片刻,他提出了一个疑问:“沈意是自杀的,保险也会理赔吗?这样的话不是很容易被骗保?”

    “沈意买的是这份保险,自杀是可以理赔的,但就像薛警官所说,为了防止骗保,自杀理赔是有条件的,买了保险两年内自杀的话,我们是不理赔的。”

    “沈意的保险满两年了?”

    “刚好两年。”陆东无奈地笑了一下,“时间真是捏得准准的,偏偏在这个时候自杀。”

    “沈意这份保险的受益人是沈千从吗?”

    “是。”

    “感谢你的配合,麻烦你对今天发生的事情保密,就连沈千从夫妇都不能提起。”薛嘉胜收起自己的记录本,准备离开。

    “薛警官。”陆东却叫住了他,“沈意的自杀难道有什么隐情吗?”

    “警方也在调查中,目前还不清楚。对了,能要一张你的名片吗?”

    陆东愣了一下,但很快从包里取出了名片,递给了薛嘉胜,薛嘉胜看了一眼名片,将名片夹在记录本中,向陆东道谢后便离开了。

    九

    薛嘉胜又回到青园小区和温楠碰头,然后将刚才了解到的情况和温楠讲了一遍。

    “骗保?”温楠感觉这个答案不是太靠谱,“虽然保险理赔他们能拿到一笔钱不错,但是他们家真的有必要为了这笔钱策划两年,而且还是以牺牲女儿为代价?再说了,沈意按照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的话,能赚的钱绝对要比理赔的那笔钱多得多吧。”

    “可是沈意死了,受益的不是沈愿,就是沈千从夫妇。”薛嘉胜自然知道这个答案不可思议,但是这已经是最有可能的答案了,“沈愿有不在场证明,沈意的保险也太过于赶巧了。”

    压抑的气氛在车上蔓延开来,两个人总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却又想不出任何的思路。

    与此同时,呆在家中的沈愿也发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

    沈意的死对沈愿的打击很大,他这几日都郁郁寡欢,总想找出点蛛丝马迹,可是沈意房间里的东西都很正常。

    父母亲从悲伤中走出来的速度倒是挺快的,这是沈愿唯一觉得不太正常的地方,但想了想又觉得可能是他们太擅长掩饰,成年人的世界容不得悲伤,或许他们也会在夜幕降临后躲在房间里偷偷地哭。

    沈愿又坐在房间里发呆,外面传来杂乱的声音,厨房是母亲在做饭,客厅则是父亲在看电视剧,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大。沈愿觉得整个人闷闷的,急需一个发泄口,回家这么多天,他被这变故打击得傻了,还不曾动手写过什么东西。

    “必须写点什么,将姐姐留在也好。”沈愿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振作起来,“姐姐肯定不希望我如此。”

    沈愿伸手去拿放在书架上厚厚的本子,这是他的创作大纲本,他的每篇小说、每个角色都诞生于此。他翻开创作大纲,一本从未见过的本子掉了出来,“啪”的一声,吓了他一跳。

    沈愿弯腰准备去捡本子,心脏却没由来地跳得极快,他是写小说的,自然有比常人更多的敏感和想象,潜意识里告诉他,这本本子里藏着他难以承受的秘密。

    但他还是捡了起来,翻开本子的第一页就让他差点叫出声,他强忍着害怕往下看,看着看着他就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身体,听着厨房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客厅传来的电视剧的声音,明明是如此温馨的环境却让他遍体生寒。沈愿拿起手机翻到温楠的电话,拨了出去。

    沈愿约了温楠在上次的奶茶店见面,说有非常重大的发现,说话时声音都在发抖。

    沈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面对父母亲的询问,又是怎样强装镇定才能稳稳地走出那个家,总之他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没有出卖自己。

    温楠来到地方,看到沈愿和上次大不相同,上次的沈愿很颓丧悲伤,而这次的沈愿,看起来非常害怕,他浑身发抖,盯着眼前的本子,呆呆的,就连温楠的出现都吓了他一跳。

    “温警官,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我觉得......好害怕。”沈愿说话断断续续的。

    “发生了什么,你慢慢说。”这次要接近真相了,温楠觉得,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一个人吓成这个样子。

    “这是......我姐姐......藏在我房间......的东西。”沈愿将桌上的本子递给了温楠,这个本子看起来很平常,不是很新也不算太旧,但是看起来它的主人经常翻开它,它的页脚已经翘边,看沈愿的样子,这里面应该写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东西,沈愿深深呼吸了一下试图平复心情,但似乎徒劳无功,“我原以为这是......姐姐的草稿......被误放到......我房间里,但是后来......发现它更像......姐姐的日记。”

    温楠翻开日记的第一页,进入眼帘的第一句就让温楠知道沈愿为什么会害怕,因为上面赫然写着:我会在两年后死去。

    十

    “我会在两年后死去,但我很开心,因为我本应该在今天死去,现在我又可以多活两年了。这或许,是神的赐予吧。虽然父亲告诉我,是因为今天买的那份保险,得两年后自杀才能理赔,但我知道,沈愿才是最重要的原因,沈愿现在还离不开我,而且明年沈愿就要高考了,如果我在这个时候死去,沈愿一定会一蹶不振,没法考上他心仪的大学,毁了他的一生。等他去上大学了,可以习惯身边没有我的存在了,到时候我就可以将一切归还给这世间了。”

    “今天好冷啊,父母亲带着沈愿去旅游了,我说我晕车又晕机的,不想遭这份罪,这个理由从我懂事起我就开始说了,所以我这二十多年来,几乎没坐过车,能不去的地方我会推脱不去,推脱不了的,也选择步行或自行车,实在到不得不坐车的时候,我就必须表现出在车上很难受的样子,一下车就抱着垃圾桶干呕,其实我从来不晕车,只是父母亲说,我必须晕车。”

    “网上有人质疑‘厂白小心’是我的小号,我一个一个地回复了他们,告诉他们那是一个很棒的作者,不是谁的小号。‘厂白小心’是沈愿,我们两的文风是很相似,但是沈愿其实比我强多了,他有天赋,受过专业的训练,而我不过是老天垂怜,无意间让我被人熟知了而已。算命的说过我会挡了沈愿的名利才,我想那不过是一时的,沈愿很快就能超过我。”

    “今天是沈愿高考的日子,他很紧张,但我知道他可以的,每次模拟考他的成绩都远超他心仪大学往年的分数线,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让他放轻松,心态很重要,他说他一定要考上那所大学,然后成为像我一样的人。我笑着点头,却在他走后,对着门告诉他,不要成为我这样的人。”

    “今天是高考放榜日,沈愿坐在电脑前不断刷新着崩溃的网站,父母亲也站在旁边,焦急地等待着,沈愿这么多年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他是真的喜欢写作,从很小就开始朝着这条路努力,或许那算命的也没说错,是我挡了沈愿的路,若是没有我,现在‘厂白小心’可能就不会被质疑是我的小号,而是在小说界独树一帜。等我走了,沈愿一定会大红大紫,一定。”

    “沈愿的录取通知书到了,他拿到通知书的第一件事便是来找我,我们一起拆开那个鼓鼓的包裹,不愧是沈愿心心念念的学校,连录取通知书都如此精致,沈愿一件一件地拿出来,嘴角咧到了后脑勺。如此,我的使命,基本结束了,接下来便是让沈愿习惯没有我的存在了。”

    “送沈愿去上学这件事比我想象中的轻松。虽然沈愿对我也很不舍,但未知又期待的大学生活将这份不舍冲淡了许多,父母亲帮沈愿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搬上车,便驱车离开了。其实沈愿还没上学,他们要带着沈愿去那个城市旅游一番,再将沈愿妥当地送进学校。这次我用的借口,依然是晕车。”

    “还是没忍住和沈愿视频了一个通宵,他的大学多姿多彩,很是快乐,他遇到了很多不错的老师和朋友,那我便放心了。我本来想多等两天,等着多见他一面,可是父母亲说不行,说沈愿会受不了的,他们已经将割腕的工具准备好了,天一亮,我就该执行了。我走之后,希望沈愿能将我忘了,却又希望他能一直记得我。等我走了,真相应该可以告诉沈愿了吧,我总担心他,父母亲是很爱他,可是他们能为了他而牺牲我,那如果有一天,沈愿也成为他们的绊脚石,到那时,他们又会怎样对待沈愿呢?”

    十一

    那本被翻到翘边的本子上,其实只写了这么几页,但内容已经足够让人觉得遍体生寒,温楠马上让薛嘉胜逮捕了沈千从夫妇。

    温楠想起沈意的样子,很清秀的脸庞,眉眼弯弯的,光是看着她的照片就会生出一种想与她交好的冲动,竟不知这样的人在这么多年曾经经受了这么多的痛苦。

    沈愿应该也不好受吧,他所敬所爱的姐姐,最后却是因他而死,而罪魁祸首,竟是生他养他的父母。只是真相没时间让沈愿在这里自责,温楠带着他来到警局,将日记交给了薛嘉胜。没过多久,沈千从和黎雅兰就认了。

    他们说这一切都是沈意欠他们的。

    沈意原本不是沈意,只是一个被丢在深山老林里的孩子,估计是哪户人家想要生个男孩,结果生出一堆女孩子,养不起了就丢掉一两个。她赶巧地遇上了来山里猎奇的沈千从,彼时沈千从真正的女儿失踪了,久寻无果,沈千从头脑发热就让这个脏兮兮的小女孩顶上了自己女儿的名字,带回家生活。本来这对沈意来说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她在沈家过得也还可以,只是后来沈愿出生了,路过的算命先生说沈愿原本是大富大贵的命,但是被突然插进来的沈意挡了不少,沈千从和黎雅兰就开始对沈意发难,再往后,竟演变出这样的局面。

    温楠听完之后,看了一眼旁边的沈愿,不知道沈愿以后将何去何从,又该如何去面对自己的父母和姐姐,只是沈意啊,怎会乖巧至此。

    十二

    沈愿来到殡仪馆送沈意去火化,他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母亲明明举行了告别仪式却不将沈意火化安葬。

    沈愿为沈意选了一个她可能会喜欢的骨灰盒,然后将沈意送进了火化间。他站在走廊,看着别的火化间门口呈现的人间百态,有哭得情真意切的,也有刚推进火化间就开始争夺遗产的,也有没有家属只由工作人员负责的。

    一对年轻夫妇推着一个小女孩过来,那女人哭得眼睛都肿了,死死扒着运尸车不放,工作人员虽然有些不忍,但毕竟早就看惯了生死,还是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将女人的手指掰开了,男人抱着泣不成声的女人,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实际上男人自己眼中也满是悲伤与不舍。

    火化间的门打开,工作人员将骨灰盒递给了沈愿,抱着很轻但心上却是难以承受的沉重,走出殡仪馆,天突然就黑了下来,加上夏季的燥热,压得沈愿喘不过气。

    沈意留给沈愿的“遗言”里头,还有一个墓地的地址,沈愿没想到沈意连自己的墓地都安排好了,沈愿听话地将沈意安葬在她亲自挑选的地方,又买了一束白菊,留在墓前。沈意的墓碑也是她早就安排好的,上面没有名字,只有一句话:

    “无处安身,又如何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