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之我们的征途依然是星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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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永恒与时空之刃

    一

    我确实地认知到了我的弱小低能,我最开始计划每天写五千字,做不到,三千字,也做不到,甚至一千字也做不到,连续好几天,一个字都写不出。这样下去,我根本写不成书啊。

    我总是高估我自己的能力,就像我当时愚昧无知地诅咒自已永远孤独寂寞。

    那天仪式后,十三岁的我臆想自己握着【慧剑】,离开了曾祖父的坟墓,我甚至给我的剑取名为【永恒与时空】。

    我将用永恒与时空斩断七情六欲,斩断因果尘缘,无所牵绊,然后得道成仙。

    小学六年级时,我还有好多朋友玩伴。

    我最好的朋友是知修,五年级的语文老师让我们用新学的成语形影相随造句,我造的句是:我和知修是形影相随的好朋友。

    知修和我同村,我五六岁时参加过他爷爷的葬礼,那时我还没有和他相关的记忆。我们大约是在小学二年级才成为玩伴的,我们一起上学,我家在村东,他家在村西,小区小学在北面,于是我去找他,我向来是走东面的大路上学的,而知修带我走田埂小路,弯弯曲曲地绕到大路去,小学二年级的我觉得新奇有趣极了,像打开了新世界。

    知修家院子里有棵大树,独木成林,树上有好多可以跑来跑去的大树枝,我和知修及知修的两个表弟在上面玩打仗和官兵捉贼的游戏。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知修借我一本《十万个为什么》,那是我看过的最好的书。绘画精美,人物可爱,内容充实。主要是一个白胡子老爷爷和一个女学生一个男学生带我认识了侏罗纪时代的各种恐龙,带我遨游太阳系,银河系,带我把地球剖开,看那一层层的地壳地幔地心。我借给知修我的漫画书和《武林传奇》,三年级的知修把《武林传奇》还给我,说只看到少女嬉嬉哈哈拍马而去就看不下去啦,字太多了。小学四年级的暑假,我们去村西三角林冒险,三角林是村里的禁地,大人们严厉禁止小孩进去,而我们小孩总是找机会钻进去,三角林的草地上长着许多彼岸花,我们绕着这些花走。

    那天我们找到一棵香蕉树,一挂香蕉只有一两根是熟的,我们摘下来吃,发现这香蕉不一样,肉只有薄薄的一层,里面全是不能吃的种子。我们都看过《十万个为什么》,于是都说:这是以前没改良的野香蕉。我们的冒险以发现野香蕉结束,这也许是个大发现,以后可以用这棵野香蕉杂交出更好的香蕉。出来后,彼此数身上的蚊子包,我身上有二三十个,知修身上有十几个,而知修的大表弟以四十七个获得了第一名。

    二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们参加了小镇的语文和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小区小学有四个名额,班主任王老师在班会课上宣布参加初赛的是知修、六月、御风、北冥。我并不知道什么是奥林匹克竞赛,我在下面看课外书,沉迷在那些神奇有趣的故事里。

    然后北冥举手,王老师示意他说话,北冥说:“新晓是第四名,我是第五名,应该让他去。”

    王老师说:“你真的让新晓去你不去?”

    北冥坚定地说:“他是第四名。”

    王老师不耐烦地说:“那参加初赛的就是知修、六月、御风、新晓。”

    小学的我一直都是让老师们不喜欢的调皮学生,不是在下面搞小动作就是看课外书。

    王老师厉声说:“郭新晓你的屁股是橄榄做的吗?坐不定的?你不用听课的?你看的是什么书?”

    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不看课本啦,每个学期新发的课本我会在第一天兴致勃勃地把书看完,把例题会做的做完,然后就丢到一边,再也不看。

    王老师让我们做数学例题,我看课外书不动笔,王老师说:“郭新晓你不动笔,是不是都做完了?”

    我说:“是做完了。”

    “那你起来,我问你答,大家看他做得对不对。”

    王老师问,我答,我每答一个答案,全班同学就说:“对。”一连答了七八题。王老师说:“把你数学书拿给我看。”我把书给她看,她翻动我的数学书,上面的例题我在开学时拿到书的第一天就全做完了。

    “都是你自己做的?”

    “是的。”

    王老师把书还给我后,就再也不理我了,不管我上课听不听课,看什么书。她不喜欢我,我知道她为什么不喜欢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她正怀孕,挺得大肚子,行动不便。我在操场上和知修玩,她在三楼笑着喊我们帮忙挪一下花盘,她那时候还是喜欢我的。但我正玩在兴头上,我说:“我不帮你。”她的笑容消失了。我并不是讨厌她才说不帮她的,我只是沉迷玩耍罢了,我一旦沉迷玩耍,别的就顾不上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现在的我会帮她挪花盘。

    三

    小镇小学奥林匹克初赛很快结束了,我的数学考得到全镇第二名,王老师高兴地夸奖我:“这道题就只有新晓做对了,你们来看看这题是怎么做的。”

    我们四个都进了复赛,而进了复赛,就代表有机会被小镇中心小学的重点班录取。

    课后,知修、六月、御风都找我,御风说:“新晓你是怎么考得这么好的,平时也没看到你看书做题啊。”

    我得意洋洋,骄傲自满:“考试前只管玩就会了。”

    王老师偶尔会给我们四个单独上课,备战复赛。

    我学到了新的成语: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学海无涯,以苦作舟。山外有山等等。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们在爬小山岭,小山岭的山路变成了流沙河,北冥有鱼知修御风六月大舟冰雪等等我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在流沙河里艰难地逆流跋涉。而我轻轻松松地跑到了半山腰的凉亭,我仰望山顶,山外有山。我回望人群,他们仍然不抬头,沉默地向上跋涉。我于是在凉亭玩乐着等待他们跟上我,再一回神,却发现他们已经超过了我,渐行渐远,留下我独自一人呆在凉亭,我赶忙追上去,但我已经没办法在流沙里奔跑了,我陷入了流沙,被流沙冲回到了凉亭。

    明明是被众人抛弃在身后的可怕的梦,梦醒后,我第一个情绪却是骄傲:在梦里,他们一直埋头跋涉,只有我一个人抬头看。他们的脚一直在流沙里,而我开始的时候能在流沙上奔跑,我是独一无二的,我与众不同。

    奥赛复赛时,得到夸奖的是六月。

    “这题改病句:《红楼梦》是我国的四大名著。只有六月改对了,加了之一。你们三个怎么不知道加之一呢。”王老师说。

    四

    只要进了复赛的,都被小镇中心小学的重点班录取了。我听到北冥的姐姐责怪北冥:“听说老师一开始是让你去参赛的,是你让给了新晓?”北冥低着头,没有说话,他也没看我,我当时是想去找他玩,但无形的空气墙挡在了我们中间。

    北冥是我最好的朋友,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我经常去他家里玩,他家里养着好几窝会飞的鸽子。我试图去摸鸽子窝里的小鸽子。北冥拦住我说:“不能摸,一摸的话,沾了人的气味,大鸽子就不喂它了,还会把它踢出窝摔死。”我被惊到了,鸽子的世界原来是这般残酷的么。

    北冥很忙,他一回家就要喂鸽子,喂猪,放牛。我跟他一起放牛,他熟练地把牛牵赶到草地,把牛绳这一端的木钉子用泥块拍,用脚踩,钉进草地里,然后割草,我帮他看牛,不让牛啃别人的禾苗。天黑以后,北冥背着一筐草,把牛钉从草地里拔出来,我让他把牛绳给我牵。

    北冥说:“你跟牛不熟,小心别吓到它。”

    我拿着牛绳牵牛,觉得有趣极了,牛走几步就要低头吃草,而我不知轻重地用力拉它走。

    北冥把牛绳抢回去:“你弄痛它了,不能这样用力拖的,会把它鼻子扯流血的。”

    北冥的姐姐和妈妈也都忙碌地做着农活,她们都喜欢我来找北冥玩。吃过晚饭后,她们仍然忙碌着,而北冥把牛拉进牛棚,把筐里的草倒给它嚼,然后终于可以休息一会了。我们到学校玩,学校里四五六年级的高年级生在上自习。我们同班的扶摇跟她当老师的妈妈住在学校,我们在寂静的操场玩游戏,看星星,夜风清凉,星河灿烂。我和北冥躺地草地上,我喊扶摇也躺下来,很舒服的。扶摇笑着拒绝了,她抱着膝盖,坐在我们旁边聊天,我忘记我们当时都在聊些什么了。北冥得回家了,我和扶摇回到三年级的教室继续聊天,她说:“你跟北冥的友谊真好。”我说:“友什么?”扶摇打开灯,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友谊两个字。指着谊跟我说:“友谊,谊。”我当时不认识谊字,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五

    扶摇的妈妈,周老师走进教室笑着说:“我说教室灯是谁开的,原来是你们。这么晚了,新晓你为什么在学校?”

    我撒谎说:“我在等哥哥姐姐下自修。”我没等他们,我都是独自来学校,独自回家的。

    有次我在三年级的教室里睡着了,周老师就让扶摇来喊我:“快起来啦,下自修的人都走光了。”

    周老师是我学前班和二年级的数学老师,她的画风跟其它的老师不一样,清新阳光,总是笑着。她时不时会教我们普通话:“你们语文老师都不教你们普通话的,只有我偶尔教你们几句,你们要珍惜机会,好好跟我学。”

    周老师在四年级的时候调走了,扶摇也跟着她转去别的小学读书了,四年级整整一年,我都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直到我五年级的时候,在中心小学的校园里疯玩,然后就听到周老师在教师宿舍里高兴地喊我:“是新晓吧,过来,这竖起来的头发,我一看就是新晓。快进来跟我说说话。”

    我在教师宿舍门口,里面还有别的老师,所以我没敢进去,只抱着篮球,呆在门口笑。周老师说:“还有知修,六月,御风,你们几个都考到中心小学来啦,真好。”周老师很高兴见到我们四个。

    扶摇也在五(1)班,我们又成了同班同学。中心小学五年级居然有五(1)五(2)五(3)五(4)四个班,太新奇了,我的小区小学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我一直以为一个年级就是一个班。

    五(1)和六(1)两个班是全镇重点班,因为学生来自全镇各区,好些人住在特别远特别偏僻的山旮旯里,所以大部分人是全宿的,小部分住得近的半宿或走读。和我同村的知修半宿,中午下午回家吃饭,晚上下自修后在学校过夜。五年级的功课并不多,下午和自修放学后我们有好多好多的时间玩。光明正大地打乒乓球、篮球、扮官兵捉贼。偷偷地下象棋,五子棋,打扑克牌。扑克牌是老师们严查重惩的,象棋被发现了也会被没收。

    每天上午和下午最后一节课我就做好准备,拿好乒乓球拍,铃一响,我就冲向校园后院的乒乓球台,把球拍放在最好的那张乒乓球台上,把台子占了。然后赶紧去饭堂拿了饭菜,回来到乒乓球台等他们来找我打乒乓球。

    他们中有御风、六月、青天,有时候走读的知修和千里也会来,还有好多我忘记了的人。我是这群人里打乒乓球最厉害的,规矩是4分制,输的那方换人,我经常3:0、4:1、4:2地把他们淘汰,一站就是大半天,很少有人能把我打败。六月是少有的可以跟男生们打得有来有往的女生。

    下自修后,我们在操场上玩。扶摇说:“我能弯腰桥。”

    “腰桥是什么?”

    扶摇举起双手,向后弯腰,双手撑地,整个人弯成了一座桥。

    “哇,厉害!”我们惊叹。

    小学五六年级的我忙碌极了,上课看小说,下课打乒乓球打蓝球下,下自修后下棋,去操场上和朋友们散步聊天,偷偷去六年级的宿舍和高年级的男生们偷玩扑克牌,美好得如梦如幻。

    我一开学就把语文数学里的例题都做完了,然后上课就不听课,偷偷看小说,我看《红楼梦》,宝玉有他的大观园,我有我的梦园。宝玉有他的姐姐妹妹们。我有我的朋友同学们。宝玉是一块石头想到那红尘富贵场中温柔乡里受享几年,我也在梦园里整天玩乐。

    二仙师笑道:善哉善哉,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倒不如不去的好。

    六

    然后,那天,二婆死了。我意识到所有人都会死,所有人都会分离。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我从曾祖父的坟墓举行仪式归来,手里握着【永恒与时空】之剑,斩因果,断情缘。

    扶摇从后面拍我的肩膀:“哈!”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笑着说:“没吓到你。”

    我面无表情地向前走,不理她。

    她说:“这人怎么回事。”

    我在《读者》或者《知音》或者别的什么杂书上看到:“要跟谁变成陌生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当他不存在,不理他,这就是冷暴力。”那篇文章的本意应该是教人警惕冷暴力的。而我,以漠视为慧剑,开始疏远朋友们。不跟他们打招呼,不回应他们的招呼,努力保持自己的面无表情。我幻想着,等我成仙了,再回来跟他们玩,到时我也把仙法教给他们。

    很快,我在同学的眼里已经是个怪人,渐渐被孤立排斥。图南笑着跟我说:“你好孤僻啊,我们都想和你玩,但跟你很难说话。”

    十三岁的我面无表情,不理她,沉默着走了。

    我挥舞着永恒与时空之剑斩因果情缘之线,有一些很容易被斩断了,有一些像是被斩断了,但还藕断丝连,然后我又小心翼翼地想把它们重新连起来,还有一些怎么都斩不断,每斩一刀,都让我痛得撕心裂肺,像是钝刀割肉。

    如果我真的能绝情欲、斩尘缘、享受孤独寂寞,我顶多被孤立,不至于被排斥。但我并不能真的做到,我只是以为自己能做到。经常我今天漠视他们,明天就受不了孤独,又屁颠颠的找他们玩,但第三天,我想起我要斩尘缘成仙,于是又变本加厉地故意做一些让他们讨厌我的行为,比如突然地生气,在他们找我玩的时候,故意用嫌弃的态度拒绝。而到第四天,可怕的孤独和寂寞又让我变本加厉地讨好他们,想让他们跟我玩。有时候甚至一天内就要反复拉锯好几次,于是我被排斥了。

    我察觉到了我的大脑里有很多不同的声音。第一个说:“斩尘缘得道成仙。”第二个说:“找知修玩”第三个说:“找六月打乒乓球。”第四个声音说:“找千里下象棋。”第五个声音说:“去小买部买辣条吃。”第六个说:“我要看小说。”第七个说:“找扶摇道歉。”

    于是我幻想着拿剑劈自己的脑袋,把自己吵闹的七魂六魄劈开,只留下一心一意成仙的【我真正想成为的我】,其它的【喜】【怒】【忧】【惧】【爱】【恶】【欲】【傲慢】【食欲】【色欲】等等全都丢出去,像孙悟空丢毫毛一样,让他们作为我的分身,向四面八方出发,如果能帮我找到得道成仙的【答案】就让它们回来。如果不能,就别回来了。

    幻想仅是幻想,脑袋里的声音非但没有清静,反而越来越多,越来越吵,吵得我头痛,翻来覆去睡不着,我于是用头去撞墙,把脑壳撞出了几个肿包,但剧痛依然不能让我脑袋里的声音停下来,它们日夜不停。我越来越痛苦,我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古怪。

    刚升入六年级的时候,六一班的班主任陈老师选组长,选前两个组长,每选一个,都掌声热烈。然后他选到了我:“你来当第三组的组长。”

    掌声停歇了,半个班的人发出了嘘声。

    陈老师一脸迷茫:“怎么回事,我看他长得眉清目秀的,怎么这么不受欢迎?”

    最终,因为嘘声太多,陈老师没有选我当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