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哥，给我讲讲外面的事，还有……肖姐姐……”

    李尖淡淡一笑，再次想到面对天漠尊者时的自己，伸手将瘫软的贝凡扶了起来：“跟我来吧。”

    石格山顶，贝凡看着化为一缕轻烟，又回复本体的李尖，早已目瞪口呆。

    “这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要大，更神奇的多。你所谓的巨鹿门不过小小一派，不足挂齿，我一只手就可以灭掉。但在这世界之外，还有无数比我更加恐怖的存在，至少在目前的我看来，修行还是永无止境的。但经过千年万年的修行，如何还能保持本心，不成为修行的奴隶，才是作为一名修行者最艰难的目标。”

    李尖继续道：“此话虽是讲与你听，也是在说我自己。我有幸历经两世，但现在想想，为何前一世那么懦弱，看似失败，但其实也是太重情感，这一点至今未变。”

    贝凡当然不懂他在说什么，李尖也不想解释，话锋一转：“现在我问你一句，你要老实回答。你当真为了配得上云姐，才决定去修行？即使人人都跟你说，要修行，要有成就，就要绝情绝爱，你也能坚守本心，矢志不渝？”

    “当然！小子对肖大姐的心天地可鉴！”

    “好。但若将来被我发现你心志不坚，我会亲自取你性命。现在听好了，关于你的肖姐姐……”

    接下来的时间，李尖耐心教导贝凡，并不吝惜资源。他虽然没有李尖当年的变态天分，而且可以说平庸的很，但李尖看重的不是这些，他不需要一个没有感情的修行机器。

    很快冬季过去，出来也有一年了。一年对现在的李尖并不算什么，但黎落雪念儿心切，于是他们踏上了归途。

    回到西楚皇城，情报像雪片一样纷纷而至。李尖不想理这些，但不妨碍他知悉。整个四族基本都处在战乱之中，唯一好点的是羽族，连灵族本身也不能幸免。各地修行者和新兴势力如雨后春笋，实力自然是要矮上一大截，可互相之间的倾轧征伐却比以前更为激烈。

    人族这边以西楚的实力最盛，尤其是锦绣城，发展之速别说是其他地方，就连皇城也要甘拜下风，短短四五年，实力已经达到了恐怖的程度。

    于是在黎天衣的谋划下，一场针对北燕的特别行动开始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过了五年，当年那场围城之战，依然在很多人的心里，久久不能抹去。

    实际上北燕当年的损失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大，因为折损的大多是抬棺死士。可融入李尖带来的技术后，西楚的修行者也是一年一个台阶，整体实力突飞猛进。

    谁也没想到，这场仗一打就是又一个五年。五年之后，西楚占领了蓟京城，又经历数年之久，终于彻底征服北燕所有帮派，完成了同羽族的接壤。

    这段时间，李尖从未参与过一场战斗，但他的名字却成了能喝止小儿啼哭的魔咒，响彻了整个天下。西楚士兵每次参战，口中必喊西楚霸王的名号，勇猛异常。

    这一年，年仅十五岁的新皇登基，西楚举国同庆。黎落雪正式成为太后，与李尖的交集也越来越少。好在一双儿女都很争气，一个渐渐在钦天监崭露头角，另一个自不必说。

    终于在这一天，李尖将聚魂灯正式传给了贝凡，他也开始重建巨鹿门。这之后，李尖却去了南明。

    这次他是秘密行动，除了接见他的古青苍，天下无第三人知晓。

    云泥炉出世，天地动容。一点嫣红从炉内飞起，注入到了离火炉内。

    “嘭……”熊熊烈火如洪流席卷，整个离火派后山都被卷入漫天大火之中。那些火焰奇异地向地底渗透，整个山头都被烧成了红碳一般。

    “这是我在虚空之莲内提炼出来的一点奇火，希望对你有用。”

    古青苍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红，凝神道：“传闻虚空之莲一直存在于钦天监的虚空秘境之内，乃域外神物，诡异莫测。西楚多少年人才辈出，始终无人能将之炼化为宝，只能稍加利用。不知以你的天分，能否创造神迹？”

    李尖摇摇头：“前辈别害我才好。那种东西就像那界主，最好还是别碰。”

    “所以老夫很感激你为我南明做的事。你越来越有天漠的味道了，做事高深莫测。至今老夫也想不明白，为何你要助我延续南明离火。”

    李尖若有所思：“因为我好像犯了错。不知道这错误是大是小，是不是可以弥补，但好像什么都不做，也说不过去。”

    他说的高深莫测，古青苍却不追问，淡淡道：“不知你打算何时上窥天道？”

    李尖抬头看了看，喃喃道：“人一定要追求天道吗？”

    古青苍一愕，颓然道：“老夫不如你，不如你。”

    “前辈何出此言？”

    “老夫就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不过照老夫想来，天道既是道，也是业，是无法抗住的力。它不会允许一个超越了天道之人，一直存在于这一界之中，那啸月狼族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它们能以全盛之姿进入此地，我们根本全无机会。”

    李尖轻轻点头，似乎在思索他的话。又聊了几句，古青苍一抱拳：“无论如何，感谢你为我南明所做之事。照约定，老夫明天便会辞去离火派主之职，从此做个闲云野鹤，不再理世间之事。”

    李尖点头，寒暄之后，告辞离去。

    按约定，李尖和古青苍都不会参与到人族的内战之中，此后人族种种，再与他们无干，除非像上次那样，有异域之族入侵。

    钦天监内，李尖布置好一切，开始了“夜观天象”。

    以前他看天漠尊者等人，总是喜欢抬头望天，没想到现在自己也有了这种嗜好。他在钦天监内建了个观星台，简单朴素，每晚都会带着黎落雪来到台上，整夜不睡。黎落雪也很快习惯了昼夜颠倒的生活。李尖将自己的过往和盘托出，把另外一个世界的景象和人文讲给她听，美丽的诗词，悠久的历史，思想的交汇与冲突，一切都那么令人神往。

    “阴阳交辉，相生相克。没有太阳，月亮注定不会美丽；没有女子的土壤，男人这棵树也就长不大。一幅画要有明暗才能欣赏，一道光只有被墙阻挡时，才知道自己是一道光。”

    黎落雪言道：“夫君的话总是那么有道理，哄人都哄得不着痕迹。”

    李尖大脸一笑，毫不尴尬。

    黎落雪继续道：“夫君可知，以前我有多害怕自己容颜老去的那一天。可是现在，我反而庆幸自己不能修成灵力。”

    “为什么？”

    “因为只有这样，留下的回忆才最动人。用夫君的话说，人是存在缺陷的，感情也是瑕疵的，所以需要互补。夫君为我做了这么多，从古至今，从未听说哪位修行者到了这样的境界，还在陪着妻儿。雪儿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只想让这一刻成为永恒。”

    李尖陷入沉思。

    黎落雪动情地道：“想要永恒，就不能再有更多的回忆，如你所言，这就是人。当人活得千年万年，就再也感受不到如此浓烈的情感……所以夫君啊，你该去找夜羽姑娘了。”

    “雪儿多虑了。”

    黎落雪摇头，继续道：“雪儿昨日添了几根白发，我要老了，真的要老了。”

    李尖搂紧她，不发一言。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没用，尽管他用了很多办法留住她的容颜，但这世上有四海龙魄丹那样的神药，却没有能青春永驻之物。她四十岁了，连女儿都满二十了，岁月无论对修行者还是普通人，都是一个永远无法解决的难题。

    “雪儿此生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夫君，这一刻于我便是永恒。够了，足够了，再多的恩宠，雪儿承受不起。夫君，雪儿把最好的自己留给你，你我的缘分到这里就尽了。以后我会静静看着儿女们长大，享一享天伦之乐，若夫君真疼雪儿，以后请不要见我，哪怕是偷偷的也不行。”

    “我可以拒绝吗？”李尖一声苦笑。

    “夫君最宠我，我相信，你是不忍心拒绝我的。”黎落雪缓缓闭上眼，靠在李尖身上，嘴角挂着笑，沉沉睡去。

    李尖静静望着天际，感受着天道之力的循环往复，心中再起三分感慨。以有情之人，去探寻那无情之道，确非常人所能及。可生命又是那么奇妙，明明缺憾明显的人，又能爆发出惊天动地的伟力，那种神秘就如宇宙般值得探寻，这或许就是追寻天道之人的最终目标吧。

    他想了很久，想得忘神，想得迷失自己。忽然他又惊醒过来，赫然发现，黎落雪微笑的脸上，早已布满了泪痕。

    清晨，黎落雪从睡梦中醒来，身边已经没有了李尖的影子，只有天边一缕轻烟，在缓缓飞舞，消散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