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尖在一刻钟后，终于攒了点力气，用灵力逼出声音：“北岚枫已死！你们这群余孽，还不速速逃命？”

    实际上一刻钟前，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那批死士已经停了下来。此刻北燕的人马也知道大势已去，潮水般退入了夜色。

    流沙谷一方无力追赶，剩下的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能站起来的寥寥无几。

    李尖拖着极重的伤势，不敢回城。因为肖暮云抱起焦炭一样的陈聆风，向反方向走去，他唯有跟上。

    黎明时分，肖暮云停了下来，在天边阳光刚刚升起的一刻，聚魂灯亮起一团火焰，将陈聆风的尸身引燃。

    肖暮云回过头，轻轻挤出一缕令人心碎的笑：“干嘛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

    李尖再也忍不住，眼泪汩汩流下，自责道：“对不起，都是被我害了。”

    “还记得第一次与你打交道吗？向问鼎设计偷袭，最后你糊里糊涂地化身灵族人，还是我们把你带了回来。那时我曾担心，问风哥等你醒来，会不会把我们一起杀了。如今想想，还像是昨日的事。”

    李尖只感到一阵无力和悔恨。

    “你是个情感丰富的人。父亲曾说过，这样的人才有资格问鼎天道，余者即使耗尽余生，也无此机缘。”

    “云姐姐，以后你就跟着我，我一定把你当亲姐姐一样！”

    肖暮云摇摇头：“我不回城，便是已有决绝之意。无需为我们伤心自责，比起锦绣城的未来，些许牺牲算得了什么？风哥他自从在埋骨涧外与你大醉一场，便引你为知己，今日能为你而死，也是死得其所。”

    “可是，若我能再强上一些，或许他就不用死。”

    肖暮云肃容道：“古来天道便没有什么大圆满的结局。这是一条不归路，踏上了，就永远无法回头。要么一步登天，要么身死道消。这是父亲当年留下的原话，我起初还不明白，如今却可以想到三分。你要做的，是好好记得生死边缘的感悟，令风哥不至白死。”

    陈聆风的尸身已经烧尽，肖暮云小心收起骨灰，起身道：“你我就此别过，他日若你登临天道，我会带风哥来送你一程，当是圆我三人一场情义。”

    “等一下！”李尖忙阻止道：“前次你们与那师叔祖对阵之时，我曾听他说起你父亲的名字，当时觉得有股熟悉的感觉。”

    肖暮云轻轻一震：“莫非是司空族长记得我父亲？”

    李尖摇头：“如果是司空凌前辈，我也会有记忆，而不是这种若有似无的感觉。现在想想，应该是小潭。小潭应是在尚未开智之时，与尊父有过一面之缘。”

    肖暮云想了想道：“罢了，无非也只是个念想。”接着她拿出了聚魂灯来：“这个送给你，若将来你真的寻到一些关于我爹的消息，可送到石格山下栖迟村。不送也无妨，去做你的事吧，很多人等着你呢。”

    李尖静静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沙漠里，久久不愿离去。

    世上只有他自己清楚，除了对肖暮云的愧疚，他有些不敢面对城内的惨况。一将功成万骨枯，想不到打完仗之后，才是最难熬的时刻。

    黄昏前，李尖回到城中，见到的景象令他动容。

    站在广场上的除了小部分钦天监和御金卫，最多的竟是城中百姓。

    每个人都在忙碌，包扎、清洗，运送灵石药品，搬运尸体，打扫战场。关键处在于，没有任何人被胁迫，即使是战后，也显得那么融洽。

    修行者与普通人的融洽相处，在这个世界上可能还是首次。

    “黎大哥没大碍吧？”

    议事厅内，黎天衣气息紊乱，但眼神依然精绝。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看得李尖莫名所以。

    “我们合共只有三位长老在此，我勉强算上一个，也不过四位而已。然而我们却胜了！虽是惨胜，但却是彻彻底底的胜了。你可知敌人相当于二十名长老级人物，加上那些黑甲的，还有北燕原属的骑兵，我们相当于击溃了五倍于己的敌人。当然，这些加在一起，也远不及你击杀北岚枫的意义重大！只要我们再解了皇城之围，趁势直捣北燕，则与羽族接壤的大片领土，就全归我西楚所有了！有你小子跟羽族族长的关系在，根本不用担心羽族会对我们不利。你小子当真是福将啊！”

    李尖惊得合不拢嘴，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黎天衣拍拍他的肩头：“我们损失了两名长老，只有泰长老一人活了下来，林柳二位皆已阵亡，不过他们的死是有价值的。想不到你制造的那炮弹威力巨大，堪比钦天监小队长的全力一击。我已命青梅派人加紧赶工，争取待我们养好伤势时，便有一批可用。到时候我们一举踏平北燕，说不定皇叔连帝位也让给你坐一坐呢。”

    这下可比什么北岚枫更恐怖百倍，李尖惊出一身冷汗，颤颤巍巍地道：“皇族不是世袭么？何况我要追求天道，等闲不能分心，大舅哥的好意心领了。”

    “唉……怕什么？以你的能力，我相信，一定可以兼顾。”

    李尖本还心情沉重，深为自己没能保护好大家而自责，没想到黎天衣想的根本与他南辕北辙。

    他忽然明白过来，无论如何，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想法都是冲突的，他们之所以对自己百般依从，大部分人还是看中了自己的“价值”。像陈肖两人那样的人，毕竟是少数，就连黎天衣也不能免俗。可是他也无法责怪他们，他们是正常人，自己才是那个异类。

    但是我真的要统领大军，攻打北燕吗？李尖不由背脊发凉，浑身不自在。

    “你现在什么都不要管，抓紧时间养伤。可惜我们没有寻到北岚枫死后留下的六芒飞星刃。”

    黎天衣虽如此说，李尖却不能真的不管。

    他先是找到了自己原属的钦天监第二小队，亲自为老队长聂锦时举行了简单隆重的葬礼。二小队只剩最后两人，其他全部战死。葬礼上的气氛显得异常尴尬，其他两人大气不敢出一口，完全没有了当初叫他一声“老十”，彼此高高兴兴，随口玩笑的气氛。

    从葬礼上出来，他叹了口气。登高易孤，李尖尽显无奈，又见了几位城中主事后，便直接闭关了。

    长鸣剑断做两截，锦绣内结界毁了大半，但消耗最大的还是锦绣内的各种生灵。那并不是由锦绣创造出来的，锦绣不过是它们的家，要想恢复旧观，他得再跑一趟龙息山脉才行，但现在显然没有这个时间。

    云泥炉浮在空中，长鸣剑重新投入，随后李尖全神贯注，开始疗伤。

    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了彻底的变化，明明外表看起来全无二致，可丹田内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气旋，像个汪洋大海，所有金陵矿蕴藏的灵力被吸入体内后，全部被纳入气旋，没有一丝遗漏。

    李尖展开内视之术，灵识进入气旋，立刻感觉无边无际，仿佛外面是一个世界，这里是另外一个。

    这是什么情况？何时开始出现的？

    李尖震惊之时，司空凌的声音响起：“这便是气海，也称灵识之海。它会是你毕生经验的凝聚，也是你踏破天道时，唯一可以留下的东西。”

    “为何你的记忆里没有？”

    “我是逆天而为，能够留下的东西毕竟不多，百年沉睡，总会有很多东西是我也遗忘了的。但你也不要忘了，初时你每次遇险，都会有力量从丹田内涌出，而你无与伦比的修行速度，都是在不知不觉间借助我的力量。”

    李尖猛地醒悟道：“那些原来不是灵力！前辈逆天归来，身上早已没了灵力。前辈送给我的，其实是千百年智慧积累的经验，可惜我那时不懂这些。”

    “懂了反而不美。他人的经验，始终是外物，只有自己总结出来的，才弥足珍贵。正因你的不知情，那些经验才不再属于我。你明白吗？”

    李尖点头，仿佛自言自语般道：“晚辈受教。”

    “从今日起，到踏足天道的那一刻，你想留下什么，就把它们记录在气海之内。”

    话虽如此，但这件事谈何容易。李尖并不再问，就像司空凌说的，自己的路，还是要自己走。他的灵识再次纳入气海，整个人陷入了迷离状态。

    很快，李尖又被唤醒，到了出发的日子。

    临行前，司空凌曾对他有言，若他不想掺和这趟浑水，大可独自离开，踏上孤独的天道修行之路。但李尖自家知自家事，他无法真正放下。

    长鸣剑已经重新熔铸，锦绣也已恢复，不过此宝的威力大减，暂时不堪大用。部队已经集结完毕，合计不过千人，其中钦天监只剩区区二百，但他们每人分到了三颗炸弹。

    这几天，兵工厂在日夜赶工，整整造了三千颗炸弹出来。修行者实力惊人，所以他们造的炸弹也是个头极大，分量十足。他们徒手就能将这些炸弹扔出三里远，等于半门炮。

    千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尖身上，他大手一挥，挥师向皇城进发。

    皇城外战云密布，而他此刻想到的却是，距离司空凌拜帖上的时间，只剩下三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