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二号，下午三点，玫瑰岛。

    玫瑰岛是一个温暖的亚热带城市，无论是名字还是风光，都带有它独特的美好。尚且有些炎热的眼光从偏西的位置照进屋子，安叶推开窗户，呼吸新鲜的空气。

    “教授，你少抽两根烟吧，一会被测试者就进来，别让不友好的空气质量影响他们的心情，还有咱们的测试结果。”

    秉烛不以为意地嗯啊两声，掐灭火苗。然后用自己褐黄色的食指和拇指捻着报告册。

    “今天是请他们观看短片的，对吧。”

    开窗户的助手老安无奈回答：“是儿童片，《外星人特别计划》，所以被测中可能有小朋友——这我才开窗通风的嘛。”

    教授将掐灭的半根烟放在胸前衣兜里，再帮他把所有玻璃窗逐一开启，略带愧疚地说：“我以为是那个限制级的《惊情暗杀》，都是些大人呢，老安，你不是说买了香水吗，拿出来先喷一下。”

    好脾气的老安也没法同意这么草率的安排。“不行，我家那位今天过生日，香水是我给她买的礼物，已经装好盒，不能拆。”

    “你这家伙，是只给家里那位吗？还是别的弟妹也有？”

    “还别的？就是你有我都不能有！”

    正在两位打趣时，两下弱弱的敲门声响起。

    “您好，请问这里是外星人……”

    想必被测试的小孩子来了。安叶知道教授的形象不太讨喜，于是赶紧走过去和对方寒暄：“对，请过来吧，年轻的小伙子，你和家长需要再等六七分钟，还有几位观众没到。”

    这像是个初中的男孩子，头发短短的，带着一副厚镜片，他在母亲旁边乖乖地坐好。老安责备地向教授一看，后者立刻把自己没舍得丢的半截烟扔进垃圾桶。

    《外星人特别计划》虽然是新出来的一部儿童短电影，但剧情模式很老套——主角临危受命，面对外星进攻，成功保护地球。

    原著《旅居故乡》有三部，主角带星战幸存者前往已探测到的另一宜居星球，竟发现目的地是平行地球，然后发生了一些令人深省的误会，它跟改编电影大相径庭。

    因此，即使是粉丝无数，被读者称为第五大名著的《旅居故乡》，也不能拯救它电影的糟糕口碑。本来，换成任何一个题材，它的圈钱性都不会那么明显，但偏偏它的赞助商是一个挖掘机制造公司，广告几乎是无孔不入。

    想想吧，主角开着金主品牌的挖掘机，撞向外星生物的飞船，然后地球人欢天喜地大结局，将是一个多么魔幻的场面。读者们希望前往的、心灵上的第二故乡，也从此变成令人陌生的、充满铜臭的未知领域……扯远了。

    “女士，请您像其他家长和孩子一样，也先到门外，我们给您孩子做一些小测试。”

    那位母亲问：“请问是学习测试吗？我家里孩子平时学习还不错，他很努力不过，我是不是可以在场陪他？我不会捣乱。”

    秉烛没有孩子，也没跟家长打过交道，不太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扯到学习上，于是尴尬地说：“不，没有关系，只是希望他能作为我们心理测试的被测者，提供小朋友类型的数据——我们在宣传单上说的很明确，您是拿着单子来的呀。”

    “……那好吧。”母亲遗憾地叹口气，走出房间。

    这时，安叶已经把那男孩子的基本信息记录好，正在问他第一个问题。

    “十三岁对吧……好的，小罗同学，刚才你都看到了什么？”

    孩子不安地捏着自己的手背，看看母亲出门的方向。“我以为，不是记忆测试呢——我，我总是记不住课文什么的。”

    安叶给他一个宽容的微笑。

    “当然不是，孩子，我们只是谈论你看到的东西和感受，测试结果也不会跟你母亲说，与你的学习能力和成绩都没关系。”

    小罗的眉毛向上一挑，抬起头，回忆着说：“嗯，我看到了挖掘机……不，最先是女人和宠物狗正在过马路，呃，他们在等绿灯，有一个黄色交通标牌在行人旁边……”

    他停下来，略带自卑地看一眼安叶的眼睛，好像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说对了。

    “那个标志不是蓝色的吗？”

    “嗯……那就是蓝色的吧，但是我觉得是黄色的，黑箭头——对不起，我记错了，是蓝色的。”

    安叶拍拍他：“没事，不需要跟我道歉，我也不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颜色，只是随口问你。咱们继续吧。”

    “嗯……”小罗低声说，又望望门口，好像生怕母亲会突然闯进来批评他。

    安叶又问小罗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都是跟电影场景有关的，无非是配角的发型、建筑的颜色等等，很快就允许孩子与她母亲回家。

    等到所有观众测试完成，已经是下午五点，火烧云绚烂无匹，窗台上的阳光是一整块流动的金子，教授耐心地翻看测试记录册，实验结果十分有趣。

    即使是微乎其微的暗示，也会影响记忆的真实性，只要告诉某人他“看到一座房子，他打算把房子外面涂成紫色”，他的大脑就开始酝酿，即使排除自信与不自信的问题，这人的想象力也会立刻开始工作，提供一些与他真实记忆或印象不符的情况。

    记忆宛如儿童的稚拙水彩画，画家在画纸上随意涂鸦，满是凌乱的形状与线条，充斥不确定的颜料和剐蹭。可能是此，可能是彼，事实上只是一片混沌。

    秉烛把一边在身上寻找火柴，一边说：“你看，跟我们想的并不一样。即使是心思更单纯的孩子们，也会有跟成年人一样的情况。”

    “植入虚假记忆确实是可以实现的，但是，教授，我还是不建议你的那个新方案，如果为无辜者植入谋杀记忆，太不人道了。”安叶若有所思的说。

    烟云缭绕让教授的面孔若隐若现，有些神秘。

    “老安，你想什么，我只是开个玩笑，这不是最近为许多屈打成招的可怜人辩护，帮他们推翻错误证词给我带来一点灵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