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朝虎见颜直后退两步，便上前两步。

    颜直见他上前两步，便再后退两步。

    两人一退一进，最终，形成颜朝虎步步向前，颜直步步后退的局面。

    颜直虽不知道颜朝虎要做什么，但从颜朝虎凶狠的目光中感觉到了危险，后退之时双腿微微弯曲，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

    如此僵持了几个呼吸，颜朝虎忽然大喝道：“小子，站着，别动！”

    听到喝声，颜直猛地转身，如同一只灵巧的野猫，回身跃走。

    可颜朝虎的大手来得更快，一把抓住他的后心衣服，将他提了起来。

    颜朝虎牛眼瞪着颜直，吼道：“你跑什么跑？！”

    颜直哪能束手待毙，悬空的双腿弯曲，用力蹬向颜朝虎的肚子。

    颜朝虎猝不及防，腹部肌肉虽然本能鼓起抵御，但还是吃痛，手不由得一松。颜直落到地上，向前一个翻滚，刚要站起来，颜朝虎的大手横向扫了过来。

    颜直急忙矮身躲过，只听得头顶传来大手扑过的呼呼风声。

    他虽会武功，拳法、掌法、腿法皆有练过，并有不俗的造诣，但这具身体太过瘦弱，腿又瘸了，在颜朝虎刚猛的身法面前，比拼拳脚毫无作用，只能不断躲避。

    颜朝虎一抓未中，不禁十分恼怒，好斗心被激起，大步前踏，双手又向颜直抓来。

    颜直再侧身避开。

    他时常进山打猎，攀山揉树不在话下，身体异常灵活，左躲右闪，次次都让他险之又险避了过去。

    颜朝虎虽然力大，但身形笨重，每次大手用力挥出落空，如同拳头打在棉花上，有力无处使，憋屈不已，更一时奈何他不得。

    颜直跑，颜朝虎追；颜朝虎抓，颜直躲……

    二人这般来回纠缠。

    颜朝虎身强体壮，越斗精神越发抖擞。

    颜直大病初愈，力弱气短，渐渐额头冒汗，气喘吁吁，体力不支，终于躲避慢了，被颜朝虎一把抓住，提了起来。

    “臭小子，你跑什么跑？”颜朝虎双眼喷着怒火，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

    “你追我，我就跑啊。”颜直心想这不是废话，有气无力反驳。

    颜朝虎被他气得不轻，扬起拳头威胁：“不准再跑，不然我一拳打死你。”

    “不跑了……也跑不动了。”颜直摇头摆手。

    他和颜朝虎动起手来后便发现，颜朝虎怕伤着他，处处留力，不然凭他这个小瘸子，怎么可能和颜朝虎纠缠那么久。

    颜朝虎把他丢在地上，一把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说道：“叫你过来，是有事问你。”

    确定了颜朝虎并无恶意，颜直放松下来，靠着桃树坐着，说道：“朝虎叔，什么事，你说。”

    “你……”颜朝虎眉头一皱，忽地犹豫不决，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是修行者？”

    他怎么会突然问我这个，难不成是发现我的真实身份了？

    颜直心头一凛，脸上却神色不改，“朝虎叔，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是修行者。我要是修行者，早就被人一把火烧死了。”

    他来到桃花村这几个月，知道村中百姓民风淳朴，于鬼怪之事颇为忌惮。

    如果他真的是修行者，又被人识得身份，必定会被认为是异类，如同在云生宗时听内门师兄们说起的魔族，人人得而诛之。

    颜朝虎一心想成为修行者，已经是村民眼中的异类，见到他大都远远避开，要不是因为他爹是颜氏一族的族长，他早就被撵出了村子。

    颜朝虎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他认定了此事，决不反悔，反问颜直：“你怎么不可能是修行者？”

    “朝虎叔，我要是修行者，还能被你捉住么？”

    “难道不会伪装么？男子汉大丈夫，是就是，痛痛快快承认，别装模作样。”

    颜直一听这话，反而放下心来，心道：“朝虎叔是个直性子，他要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肯定会直接问我，而不是这么试探。”

    当即无奈道：“朝虎叔，不骗你，我真不是什么修行者！”

    “当真不是？”颜朝虎语气温和了一点。

    “嗯，真不是。再说了……”

    他忽地住嘴，心想这虽然是谎话，但说出来，颜朝虎必定倍受打击，说不定会暴起揍他一顿。

    颜朝虎却不罢休，欺身向前，揪着颜直胸前衣服，瞪着他，“再说什么？”

    被颜朝虎高大的身影笼罩住，颜直感受到了极大的压迫，只得道：“再说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修行者……”

    “放屁！”颜朝虎突然大怒，“这世上怎么没有修行者？人人都可能是修行者！只不过……只不过……”

    说到此处，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一低，说不下去了。

    颜朝虎本来很笃定，颜直就是修行者，可刚刚和他交手后，看他的身法气息，确实不像，但好不容易看到一点希望，又不死心，这才问他。

    颜直心道：“他说得倒是不错，这世上人人都有可能成为修行者。只不过，我一直无法通元，里老是修行者的身份暂时不能泄露出去，不然……”

    他此刻对颜朝虎大为同情，竟然有告诉他真相的冲动，但很快就冷静下来。

    “当真没有修行者吗，当真没有吗……”

    颜朝虎喃喃自语，重重叹息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竟是十分失望和沮丧。

    颜直知他一直相信世上存在修行者，并执着于成为修行者，为此，虽三十有五，却还未成婚。

    看到他脸上的挫败情绪，颜直感同身受，这些年他在云生宗，见到身边的师兄弟一个接着一个通元进入内门时，便是这种感觉。

    “朝虎叔……”颜直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他。

    颜朝虎也刚好开口：“这么多年了，本来以为这一次……谁知又是一场空欢喜。”

    有所执者事必成。

    显然，颜朝虎不在此列。

    颜直听出他语气中的怅惋之意，转移话题，“朝虎叔，你……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修行者？”

    若是在平时，颜朝虎早就冷脸离去，哪里会和颜直废话。

    但此时他心里憋屈，也想找个说话的人，忽然觉得眼前的小子再合适不过。

    颜朝虎道：“你闹祠堂那天，我本来想打……阻止你，却……却……”

    说着说着，颜朝虎声音越来越低，脸上忽地露出茫然之色。

    颜直见他如此，轻声问道：“朝虎叔，却是什么？”

    颜朝虎眉头紧皱，似是在努力回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我记不得了。”

    颜直颇为吃惊，“怎么会记不得了？”

    “我不知道，我明明记得要跟你说什么的，却突然忘记了。只记得……只记得要找你问你是不是修行者，其他的……”

    其他的，颜朝虎想不起来了。

    他抱着头，神色迷茫而痛苦。

    颜直被他的举动勾起了心中好奇，忽然想到大闹祠堂那日，颜朝虎什么都没有做，就一直站在台上，任由他放肆胡来。

    当时他一心只想着揭发李翠花，无暇顾及其他，现在想来，颜朝虎那天什么都没有做的行为很是反常。

    他试探着问道：“朝虎叔，那日我大闹祠堂，依你的性子，不应该……”

    实在想不出来，颜朝虎便不再伤脑筋，听见颜直的话，偏头看着他，“我什么性子？”

    怪胎、异类、暴躁、残忍、蛮不讲理？

    颜直脑中立即冒出这几个词。

    这是村中老幼对颜朝虎一致的评价，但他如何敢如实说出来，只得顾左右而言其他，说道：“哎哟，屁股被石头扎了。”

    颜朝虎自然知道他在村子中的名声不好，他一心只想成为修行者，对于他人的看法毫不在意，便不为难颜直。

    “那天的事情，有一些我记不得了，只记得那天晚上想找你问清楚，你是不是修行者，但到你家后，发现你娘一直在你房中，没有机会。第二日趁你娘离开，我急忙进去，这才发现你早已昏迷过去、沉睡不醒。这几日你在里老竹屋，我不便靠近，因此拖到了现在。”

    颜直低头，看见颜朝虎鞋上和裤管上满是泥水，忽然眉头一皱，随即恢复如常，问道：“朝虎叔，这么说来，闹祠堂那天晚上，你一直守在我家院外不成？”

    “不错，我急着向你求证，心急如焚，在院子外等了一夜。”

    “那这几日你也一直在竹屋外等候？”

    “没有，去了镇上几日，昨日晚间才回。”

    “幸好。”颜直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过，昨晚去你家见你不在，便来竹屋这边等了一晚上。”

    闻听此言，颜直如遭雷击，脸色刷地惨白，为了掩饰，低头捂嘴不住咳嗽起来。

    颜朝虎问道：“怎么了？”

    颜直摆手：“没事没事，可能是刚才跑得太急，呛了冷风，现在嗓子干痒难受。”

    颜朝虎见颜直咳得面红耳赤，不疑有他，问道：“就只是嗓子干痒？”

    “嗯。”

    “那好办。”

    说完，颜朝虎起身，一把揪着颜直的后心衣服，把他提了起来，向前走去。

    颜直又惊又疑，“朝虎叔，你要干什么？”

    颜朝虎不搭理他，快步走到溪边，将他丢到平整干燥的地面上，说道：“喝吧。”

    “嗯？”颜直望着颜朝虎，一脸发懵。

    颜朝虎不耐烦道：“嗯什么嗯，你不是嗓子干痒么，喝水！”

    “哦，好，喝水。”颜直这才反应过来，蹲在溪边，洗了手，捧起水喝了两口。

    颜朝虎也在他身边蹲下，捧水在手，大灌了几口，见颜直喝水秀气，十分嫌弃：“别跟个娘们似的，大口大口喝，这才痛快。”

    颜直无奈又喝了几口。

    喝饱溪水，颜朝虎站起身，抬起手，用袖子擦掉嘴上的水渍，又振作起来，“练功去了，你自己回罢。”

    “朝虎叔慢走。”颜直和他作别。

    刚才颜朝虎说他昨日便在竹屋外等候，颜直以为他和里老在竹屋中的对话都被他听了去，大吃一惊，这才脸色惨白，但在喝水时已经想明白，颜朝虎若是听到了对话，还来找他作甚？

    他自诩有几分聪明，却没想到事涉自己，乱了分寸，便当局者迷，不由得摇头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