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明，兴许是感受到了温暖的阳光，平日里藏匿不见踪影的鸟儿飞上枝头，间或清叫几声。

    村中不知谁家的狗儿，汪汪吠叫起来。

    一片晨声乍起，越显清晨的清新宁静。

    听得颜直如此询问，里老没有直接回答，说道：“不救故人之子，却救你这个来历不明之人，确实让人费解。”

    “正是如此，还请您老解惑，不然我心中不安。”

    平白无故的善意，也许在某个时刻，会突然化作最锋利的刀刃，从背后给你致命一击。有的时候，明明白白的利益关联，反倒让人安心。

    颜直深有体会，所以要问个明白。

    “其实这很好理解，因为在我看来，救你比救他对我更有利。”

    “那是自然，如果我对您毫无用处，您看着我死了也就是了，何必冒着这么大风险来救我。”

    里老有些吃惊，心想他小小年纪，却也懂得利害取舍关系。

    转念一想，兴许他本就是个阅历丰富的长者，只不过魂魄困在这具身体之内，倒不能真把他当作小孩。

    “想不到你倒是很清醒。”

    “多谢里老称赞，我一直都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人贵有自知之明，这样能够活得更长久。”

    二人又说了几句，里老始终在和颜直绕弯子，对为何要救他，不再多言半句。

    “老家伙！”颜直心中骂道，“是想拖延时间，等元气恢复吗？”

    他心中十分清楚，若是等里老恢复元气，哪怕只有一两成，能够自由行动，以里老修行者之能，到时生死便任由他拿捏。

    所以不再和他废话，直截了当再问道：“里老，我对您的用处是什么？”

    里老眼睛眯了眯，心道：“如若我把救他的真实原因告知，日后和他打交道便事事掣肘，处于被动局面，于我大为不利。”

    当下闭上眼睛，淡淡道：“我想，你没有到非得知道的地步。”

    颜直眉头一皱，随即笑道：“里老，我们先前便说好，双方须得开诚布公，无所隐瞒，您可不能食言。”

    里老想和颜直聊一聊，不过是想知道他从哪里来，以及他所在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当然不愿再和他多费口舌。

    况且，他心中清楚，颜直忌惮他有后手，不敢近身杀他灭口。

    当下的局面，他虽不能行动，主动权却在他手中。

    因此，更不愿意和颜直再做交换，不发一言，装聋作哑起来。

    颜直等了些许时候，见里老没有说话的打算，不由得叹了口气，转身出了竹屋。

    “天真的小子！”里老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一切尽如他所料，哼了一声，颇为不屑。

    大约半柱香后，里老鼻子一动，忽地闻到一股浓烈的油脂灼烧味，猛地睁开眼睛，看见屋外的竹台烧了起来。

    里老大吃一惊，看见屋外颜直的身影，质问：“贼小子，你要干什么？”

    颜直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提着油罐，站在门口，“里老，您老眼昏花了不成？这你都没看出来么，我准备一把火把这竹屋烧了。”

    里老大怒，“贼小子，你是不是疯了？快把火灭了，快！”

    “那可不成。”颜直摇了摇头，“就在刚才，我认真思索了一番，决定还是听从您的建议，趁您现在无法动弹，把您杀了，以绝后患。”

    说着，把油罐中的油泼到竹门上，火把轻轻一挨，竹门立即也燃烧起来。

    竹屋是竹木结构，遇火就燃，火势起来，顷刻间就能化为灰烬。

    “你这个疯子！”里老慌了神，大喊道，“快把火灭了，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

    “当真？”

    “当真！绝无半点虚言！”心中却恨恨道，“贼小子，待我元气恢复，便一掌拍得你脑浆迸裂！”

    颜直看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狠色，知他心中绝不是这般想，冷哼一声，把油罐砸到屋中地板上。

    砰！

    油罐应声而碎，罐中油脂缓缓流淌开来。

    里老一时愣住。

    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喝道：“贼小子，你干什么？我不是已经答应告诉你了么？”

    颜直说道：“里老，实在抱歉，您的举动实在让我无法信任您，所以……”

    丢下火把，转身就走。

    火苗遇到油脂，腾地一下窜了起来，映得竹屋通红。

    里老对着颜直的背影大喊：“贼……你给我站住，站住！回来！”

    接连两声怒喝，颜直这才停下脚步，回身道：“您还有何事？”

    里老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将颜直千刀万剐，但此时身家性命全在他手中，不可再激怒他，强行压下火气，“你如何才能相信？”

    颜直慢慢走了回来，“想让我信你，那也简单，你只须起个毒誓便是。”

    “好，那便依你。”里老当即发誓，“我里老起誓，若是对颜直有所欺瞒，当天诛地灭，万劫不复。可以了罢？”

    颜直摇头：“不成。”

    里老又怒又急，“怎么不成？”

    颜直低头做思考状，许久不曾说话。

    说是许久，不过也就几个呼吸，只不过里老见火势已经从竹台蔓延到了竹墙，心急如焚，哪怕只是眨个眼的功夫都觉得像是过了一个时辰那般久，更何况是几个呼吸。

    “到底怎么不成？”里老真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催促询问。

    “哦，想起来了。”

    颜直猛地抬起头，恍然道：“你得这么说：我里老在桃花村，谨向苍天起誓，从此刻起，不对颜直有所欺瞒，不敢有害他之心，如违此誓，教我立时天诛地灭，魂飞魄散，万劫不复。命立此誓！你须照这个说，一个字不能漏，说完之后，咬破手指，将血涂在眉心，毒誓才算完成。”

    里老一听便觉得这誓言有古怪，但此刻真正是火烧眉毛，来不及细想，更无计可施，便依照颜直的话说了。

    发完了誓，里老道：“快灭火！快救我！快！”

    此时火势已大，整面竹墙已经燃烧起来，想要救火已经来不及，颜直只能冲进屋中，将里老背了出来。

    到了院中空旷地面，里老伏在颜直背上，看着熊熊燃烧，冒着黑烟的竹屋，痛心疾首，怒火冲天，再管不得救颜直的初衷，一手勒住颜直脖子，一手高高举起，就要拍向颜直的后脑勺。

    颜直感知到了里老的杀意，却不惊慌，“里老，别忘了你刚才发的誓言。”

    里老咬牙切齿，“贼小子，狗杂种！你辱我在前，焚我竹屋在后，我恨不能扒你皮、抽你筋、吃你肉、喝你血，还指望我能遵守誓言？天真！你去死！”

    颜直冷冷道：“是么？你当真以为我如此天真，指望你这种背信弃义的人能够遵守诺言？你抬头看天。”

    里老被他的话一阻，心中狐疑，手掌一时没有落下来，依言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他和颜直的头顶上方，黑云翻滚，电光闪烁，有雷声隐隐作响，而其余地方却是白云流动，一切正常。

    里老大为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颜直道：“修行者纳天地元气入体，乃逆天之举，神魂自然被苍天感应。你向苍天起血誓，便是与苍天缔结契约，一旦违背，将会魂消魄散，天诛地灭。”

    这种说法骇人听闻，里老将信将疑，却道：“贼小子、狗杂种，休想诓我，受死罢！”

    说罢，手掌重重拍下。

    轰隆！

    一道惊雷忽地在头顶炸开。

    里老急忙停手。

    他本就觉得誓言奇怪，听颜直道明其中玄机，存了试探之心，如若颜直只是诓他，一掌将他打死便是，如果真像颜直所说那般，也做好了随时停手的准备。

    这一声冬雷将里老吓得不轻，浑身直冒冷汗。

    颜直说道：“此时信了罢？”

    里老脑袋嗡嗡作响，还未回过神来，没有回答。

    颜直将其放下，“在村里人赶来救火之前，我们大概还有一盏茶的时间。说吧，你到底想利用我做什么？”

    事已至此，里老叹了口气，无奈道：“事到如今，跟你说了也无妨。”

    “很早之前，我便发现这方天地有异样，一直在寻找一个答案，但一无所获。成为修行者后，我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不停地走，想要走出去，却每次都会在途中莫名其妙失去意识，等再次醒来，又回到了竹屋，连相关的记忆也完全失去。”

    “既然你失去了相关的记忆，怎么还会记得你去寻找过？”

    “最开始确实不记得，每次醒来都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后来有一日，我看见树叶的纹理，便突发奇想，若是用元气刻画这些纹理会怎么样？便在桌子上依着画了。谁知在最后一笔画成时，早已干枯的桌子竟然发芽长出绿叶，还开出了花朵来。”

    颜直正欲说出“这是阵法”，转念一想，又把嘴边的话憋回了去，心中赞道：“里老好高的天赋，竟能让他悟出阵法来。”

    里老接着道：“我大受鼓舞，便又找来其他物品的纹理刻画，诸如石头、龟甲等。有的刻画出来能起作用，有的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颜直只是低贱的锻体境武者，对锻体所练的剑法、刀法、拳法等知之甚多，对阵法却所知有限，不便多做评论，问道：“然后呢？”

    “在用元气刻画了成百上千个纹理后，我将几种不同物品的纹理结合起来，试着创造全新的纹理，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最终刻画出了能够储存物品的空间纹理。”

    颜直心道：“我记得师父说过，这是空间阵法。”

    “不过，空间纹理对承载它的物品要求极高，普通的布料无法承受元气的能量，立马就会化成灰烬。我试了数种材质，最终发现只有虎皮能够承受住，因此猎杀了一头大虫，用它的虎皮刻画空间纹理，做成了一个布袋，我把这个叫做乾坤袋，取另有乾坤之意。”

    颜直早就注意到里老的腰间挂着一个巴掌大小的虎皮口袋，最初以为是香囊，谁知竟是乾坤袋。

    里老继续说道：“七年前的某一日，我从竹屋出发往南走，将食物和工具放进乾坤袋。

    走着走着，路上渐渐没了人烟，进入到荒山野岭之中，我顺手打了几只野鸡，摘了些野果子放进乾坤袋里。

    再往前走，不知什么时候，忽地没了意识。

    第二日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竹屋内，通过乾坤袋内的野果子和野鸡，我慢慢记起失去意识前的记忆。

    以后我每次出发，每走一段距离，便将沿途所见记录在羊皮卷上，如此才将这些事情完整记录下来。”

    说罢，里老心念一动，乾坤袋自动张开口子。

    里老将半只手伸进乾坤袋中，摸索了一阵，取出羊皮卷，递给颜直。

    颜直接过翻开，果然是每次的出行记录。

    里老将羊皮卷收回纹理空间，心念一动，乾坤袋口子扎紧，“虽然有了这些记录，但我还是无法走出这里。直到你的出现……还记得你跟踪你娘来我竹屋的那夜么？”

    颜直既然现在知道里老是修行者，便清楚当日跟踪娘亲已被里老察觉，闻言并不吃惊，点了点头，“嗯，记得。”

    里老道：“那夜你娘告诉我，你白日里问她，你们是哪国人。我听后，忽地明悟，也许只有弄清楚桃花村的来历，搞明白我们是哪国人，才能走出这方天地。”

    这个想法和颜直所想不谋而合，心想那夜里老怪不得会忽然纵声长笑，说道：“不错，只有知道来时的方向，才知道要去向的是何处。”

    里老点头认同，“而你，是我离开这里唯一的希望，或者说钥匙，所以，我才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