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占领(一)
黑色会议室,冷白灯光。
大力恶魔、大法师、天使、半兽人围着破旧的方桌坐一圈。魔王在他们中间,头戴面具,坐得端正。
黄袍大法师先开口:
“王,魔星12号,东边的帕托人不满西边的噶咯人在上游放牛,两边在打。”
“你的法师会不会净化水源?”
“回王,他们只学过操纵骷髅。”
魔王对旁边的恶魔说:
“原来的星使撤了。派得力的去12号,说服不了就换了他们的领头。干得好的话留下当星使。”
“是,王。”
半兽人见他们谈得差不多,开始说自己的事。宁胧星一战后,族人急需一个落脚的地方休养生息。当初,他们决定离开母星,追随魔王,是认定魔王能给他们活路的。
“还有没有地方?”魔王问夕落,夕落道:
“真没地了。”
突然,从天而降一黑影,砸在桌子中间,亏的没砸碎,不然得重买一张桌子开会,魔王又该骂他们浪费。
“正尹”没有天使之翼,召不出天使剑。不知被谁戳了麻醉,歪着脖子,软面条般倒在魔王面前。
银面具后的魔王眯了眯眼,手一挥,旁边的长角恶魔捉起“正尹”的领子,往魔王堡去。
“一会儿有人出来,会带你进去,你跟她走,妈妈晚上来接你。”
“李颂,怎么又打人!”
“李颂,都是爹妈不要的孤儿,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我今天就撕了你的录取通知书。让你去大学!”
乱七八糟的梦。
慕齐又对我使阴招,此仇不报非君子,等我找你算账。
被慕齐肢解前,我记得我舍掉天使翅膀,进入魔星隧道……这里就是魔王星?
窗台上放着一个花瓶,里面插着白色无名花。一张旧床,一面落地镜子,一个旧梳妆台,一个旧衣柜,武器架上空空如也——
女人的房间。
我拿起被子闻了闻。
没有香味。
女战士的房间。
麻劲还没过去。没装翅膀,感觉走路轻松不少,不怎么平衡,脚底飘飘。
我一头砸在漆黑战甲的,胸部……
半边脸肿起来。
魔王目不斜视,给花换水。
“我来。”
魔王没有拒绝我的殷勤。我看了她面具一眼,迅速折进洗手间。
别问我为什么这么猥琐,没有天使翅膀、没有护卫,不得缩着脑袋?
魔王没有趁机杀了我去占领宁胧星。如果不是立场不同,我很愿意跟她交个朋友。
魔王看着窗外,坐得笔直,非常专注。
我换花水出来就看见这样一副景象,说不出心底的感觉。
“带我看看你的治下星球吗,魔王。”
魔王闻声望来,身体保持笔直,没说好,没说不好,站起往外走,我跟在她身后。
蓝天白云。
魔王堡四周草长过膝。
所有恶魔见到魔王鞠躬行礼,魔王点点头,只有面对她的子民,她的战甲才显出一丝柔和的味道。
一声口哨,魔马飞来。
以为她会邀我共骑,没想到竟然把我拴在马尾巴上。
魔马穿梭云间。魔王侧头对后面捉紧马尾,被风吹得上上下下的男天使介绍魔星1号的地理风情。
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不过魔星1号的环境确实不错,空气很好,湿润清新,比起干燥多风的宁胧星,这里简直是天堂。
“以前,我经常一个人去……”
“嗯?”魔王没听到我在说什么。
我使劲儿拉着马尾,风吹得我脸皮都快掉了。
“我说!我以前——”
魔马屁股一颠,后蹄踹我胸口,我手一松,掉下云端。
万米高空传来魔王的笑声。她也不说拉我一把,任我掉进——
软乎乎的?
嗯?这是……
地面像棉花一样柔软。
上面的农作物,动物,全是棉花做的。活的!
我站起来,一脚陷一脚。无良的魔王魔马,我捡起一块棉花石头朝半空扔过去,魔王手臂一挡,那石头弹回来,蹦蹦跳跳,去我头上跳舞。
这肿脸天使太过滑稽,明明是战斗男天使,还爱玩游戏。“正尹”从小没了母亲,姨母又溺爱他,难怪成长缓慢……魔王心想。
魔王不准备让我上马,我四仰八叉,躺在棉花上。指甲大的虫飞到额头,不一会儿,什么棉花鸟,棉花虫,棉花猫猫狗狗,全来了,黏着我的头发、身体,扯都扯不掉。
“他们是棉花星人,因为体质原因,可以被捏成各种形状,撒上晶石粉,用火炉锻造,做成精良武器。我带他们刚到这里的时候,他们不到十个人。”
我笑道:
“得感谢你的拯救。”
魔王不语,她站在离我三四个人远的地方,棉花星人感受到她的气场,纷纷回避,除了棉花虫,还呆愣愣挂在我头上。
想起那头小羊——或许她是喜欢动物亲近的。
我走近魔王,棉花虫也要逃跑,我按住它,它乱扭。
“掌心。”
魔王乖乖照做。
我把小虫放在她的手心里,抚摸着虫脑袋:
“你心里不要害怕。你一害怕,它更害怕。”
魔王不说话,专注地看着手心。学着我的动作。
“戴着这个做什么?取了取了。”我用指节扣了扣魔王手背的银甲。
银甲犹豫了一会儿,渐渐缩回去,显出白皙的皮肤。她的手青筋微露,没有那么柔薄,也没有那么刚厚。
我不往魔王的脸上瞧,依然教她跟动物相处:
“是不是?它不怕你了。”
魔马把头伸过来,魔王去抚摸它的脑袋,它打了个喷嚏,我用袖子擦掉一头口水,对魔王说:
“它是不是感冒了。”
魔王挑眉看我,我从魔王的眼里看到并不满意的自己。
我想象过她的容貌,绝美无比,丑陋无比,又或者平常无比。
我猜错了。
她像星星,沉默中闪耀着清冽的光辉。
她没有什么表情,正因为如此,才配得上她的称号和战甲。
魔王侧过头去,望着西沉的太阳,对于他人的喜爱和崇敬,她这样的上位者应该是不屑一顾的。
我管理好自己的表情,一步陷一步,往魔王堡走。
“迷路了就问问恶魔。”她说。没了面具阻隔,声音很是清朗。
我摆摆手。
魔王不多说,跨上马飞走了。
每个人见到她的真容,不是恭敬就是畏惧。鲜少有人那样看她。
随着经历增长,男人对她来说已经没有特别的意义。
她是魔王。
“正尹”,依靠母亲威名,苟延残喘至今的傻……人。除了会逗动物玩,其他的,一无是处。暂且留着“正尹”,等她破解了生命河流的秘密,再处置他不迟,魔王心想。
“王?”
大力恶魔喊了好几声,魔王的视线依旧落在远处不知名的地方。
“王!”
“什么事。”魔王看向恶魔。
“5号星打6号星,我派人去调解,6号的星使抢了5号星使的女朋友,5号咽不下这口气。”
“6号和那女朋友处得好吗。”
“出入成双。”
“叫5号休息。”
“这……”
“这当然不行,这叫背叛。必须打。”见我回来了,魔王冷颜冷语:
“不要插嘴。”
我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从棉花地走回来。魔王治下,恶魔作息规律,连一家酒店都没有。我桥底下睡的。
“胳膊肘朝外拐的女朋友,不要也罢。打还是要打,前提是,打得过。”
魔王暗骂“正尹”无知。5号星豹兽星使只知道繁衍,6号星机械甲星使没有感情,所谓女朋友,不晓得是人是鬼。两人为情斗殴是假,互相吞并是真。
她正想讽刺“正尹”一番,士兵传来消息,魔王表示知道了,士兵退出大厅。
“你的女朋友,慕齐公主,跟你的姨妈宁月王,打起来了。”
半空显出半透明的影子——
一怪物,淌着泥浆,脖子上拴粉色蝴蝶结,对面的金甲天使已经脱力,半跪在地。
我就说慕齐有问题!只是没想到这混蛋是魔鬼。
“借我几个兵。”
“几个兵?”魔王漫不经心。
我想了想,道:
“半兽人打得过吗?”
“配着你的赤焰天使剑,或许可以。”
“叫他们跟我去铲除魔鬼。他们就是宁胧星的一份子。”
“但必须在我的管辖内。”魔王俯视我。
我咬牙道:
“宁胧星不能堕为魔星,不能更改星名。宁月还是天使王,名义上的。”
魔王沉默一会儿,道:
“成交。”
“我的天使翼在慕齐那,我没有办法召出……”
魔王手心一展,将白色翅膀丢给我:
“今后,你就是我的臣民。”
以后的事,以后说。
我装上我的天使翼,飞出魔王堡。
宁胧星。
尘土飞扬,中间夹杂了一股腐烂的臭味,还有浓重的血腥,令人作呕。
“四大天王”身首异处,天使死伤无数。
宁月王告诉我,泥浆魔鬼是魔鬼尘济的儿子,尘济死后,泥浆寄生慕齐血肉中,逐渐代替了慕齐,本想利用我杀了宁月宁嵘,奈何我遁逃出天。宁月王利用河水化身金翼天使,才逼得泥浆原形毕露。
我用赤焰围住魔鬼,宁月王一剑压在他头顶。
他先遭魔王重创,又被宁月拖了许久,不然怎么可能被轻易撂倒。隐藏多年的复仇计划,叫一个杂种软蛋垃圾天使破坏!泥浆对我大声吼叫。
宁胧天使、慕凯天使、半兽人齐上,乱剑将他砍死。
宁月王飞向天空,看着宁胧星塔,半响,对我说:
“守住宁胧星。”她的羽翼光辉灿烂,脸是赴死的决然。
宁月王用尽最后一点力量关闭了宁胧星的星塔。
我赶过去的时候她已化作灰白石像,双目紧闭,维持跪在地上的姿势。
守住宁胧星。
她的遗愿。
我抱着宁月王的石像回到地面,把她放在英雄广场中央。将赤焰天使剑插入地面,单膝跪地。
众天使泣不成声,也纷纷跪在宁月王面前。
魔王不想在这个时候宣布宁胧星的新主,她吩咐身边的恶魔:
“正尹为星使。”
慕齐被魔鬼所害,慕凯王派出余剩不多的精英天使为女儿复仇。大仇得报,慕凯星自此退出天使城前五,暗淡角落。
宁嵘醒来,得知宁月战死的消息,她接受了这个现实。奉魔王为新主,她无法接受,带领宁胧星部分天使离开天使之城。她没说她要去哪里,只留下自己的手札和部分药剂:
“宁胧星塔关闭,以后天使之城各星将无法定位宁胧星。李颂,你好自为之。”
“重开星塔呢?”
“重开星塔需要大量的能量,不过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魔王信守诺言,魔王能量没有覆盖宁胧星。
之后,我去过星塔。当时宁月王濒临死亡,能量不足,只关闭星塔三分之二。我尝试开启星塔,以失败告终。
半兽人住了进来,我是星使,它们得听我的。
“第一,不准去河里撒尿拉屎洗东西洗澡。第二,要与宁胧天使和平共处。第三,你,你,还有你,负责房屋重建,建筑面积已经划好了。就这样,去吧。”
“老大,你只说了我们不准不准。那天使欺负我们咋办?”
我回头一看,半大的小兽在说话,他像一头小狮子。
“天使不准欺负半兽人,互相帮助,有话好好说。”
宁胧天使都是大头兵,这回抵御魔鬼,半兽人也出了不少力,借住就借住吧,只要半兽人不去河里蹦哒,他们倒没什么意见。
你自己住进来和我希望你住进来,性质不、一、样。
泥浆魔鬼一战,宁胧天使死伤无数。我好不容易树立起的一点点威信,又在魔王的管辖中丧失。
我找半兽人的村长谈了很多回。半兽人只信奉一个王——魔王。
“王,正尹星使出尔反尔。我们帮助了他,他嘴上答应臣服于王,背地里,屡次挑拨我们跟半兽人之间的关系。这样的人,恐怕不适合当王的手下。”大法师说。
魔王并不在意:
“宁胧星没有接受魔王能量,从能量的形式内容上说,它还是天使城的一颗天使星。我的恶魔已经占领宁胧,我才是宁胧的新主。正尹心里不服,计较一些名义问题,种族延续和能量回复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他没有当王的潜质和实力,再过不久,他就会明白,他能做的只有接受、归从。”
半兽人住的地方离河水很远,他们自己开垦,创建家园。
有一天,听说荒凉的灰土长出一片草地来。
我准备去看看。
那个“天使欺负我们咋办”的小半兽人在前头领路。
进入石骨之地。
骨头围着巴掌大的青草。
半兽人对我说,他们快要死去的时候都会来到这里,尸骨变成养料。
“等我孩子的孩子变成养料,这里就会长出一望无际的森林,就像母星那样。”
我揉了揉小狮子头。
一个黑影闪了过去。
“什么人,擅闯兽人冢!”
小半兽人化作兽形追上去。
我跟在后面。
青年女天使向我行礼。
“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是半兽人的圣地。”
“星使,倪佳无意擅闯。兽人冢风太大,我盖了一些防风布在青草上面。”
小半兽人要抓倪佳去见村长,我领着他俩回到兽人冢。
倪佳没有说谎。
“宁胧王还未神陨,宁胧星不像现在这样。很久没见过这样美丽的绿色了。”
星球能量随着王的能量盛衰而盛衰,宁胧星并未堕为魔星,名义上,我是“新王”。
“你想变强?”
我站在底下:
“是。我要宁胧星繁荣。”
“之后呢?”
“恢复以前的战力和环境。”
“然后呢。”
“他们都能好好活着。”
懦夫正尹终于能想一想别人,看来这些年的星使没白当。魔王心想。
魔王露着尖牙,眼睛细长,端坐高处,睥睨天下。
这个世界,强者为王。
总有一天,我李颂会是天使城第一神王。不说叫你仰视,至少平等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