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季夏，暴雨倾盆，南门村外一个行色匆匆的人影，穿过泥泞小路，来到村里仅有的一个药房，不顾门口“打烊”的牌子，不停的敲打着房门。

    “谁啊，大半夜的敲什么敲？”屋内传来声响，门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消瘦带着不耐烦的脸，待看清来人后，不耐烦便迅速转变为紧张，迅速想要把门关上。

    “别，掌柜的，我求你了，我娘子产后体虚，今日突然病症加重，急需药材救命，不然恐怕熬不过今晚了，求你再卖给我一点，我有钱，这些，这些全都给你。”敲门的男子从怀里掏出几粒碎银，一股脑全往屋内塞，却被对方死死推开。

    “叶大哥，您的情况大家不是不知道，但是上面发话了，谁敢卖你东西就是跟上面过不去，那些人的势力你也知道，我今天如果卖给了你，明天我们全家都得完蛋，算我求你了，你放过我们好不好……”

    “可是……”

    “别可是了，叶大哥，您的恩情我们都记得，但是你也要理解我们啊，我私下里给了你已经不少了，你也别为难我了好吧。”屋内的人说完，便很快收回了手，迅速关上房门，听声音，不止上了一道锁。

    男人深吸一口气，知道多说无益，只能颓然朝来路走去。

    回到家中，看着仍在床上面色惨白的妻子，他仿佛失去所有力气，一把瘫倒在地。

    “哇~哇~”

    一旁，襁褓里的婴儿不适时的啼哭起来，让本就绝望的男子越加感觉火上浇油，一把走了过去，将那襁褓高高举起。

    他双手颤抖，嘴唇发白，看了眼床上的妻子，似乎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眼看他双手即将丢下，关键时刻，他只觉得胸膛一阵滚烫，顾不得许多，忙将襁褓轻放在了床上，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木牌。

    木牌方方正正，朴实无华，让他有些怀疑，但头脑终究是清醒了过来，看了眼襁褓里还在哭叫的婴儿，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瞪大了双眼，瞳孔瞬间赤红一片，失魂落魄的冲了过去，温柔而有力的抱紧了他。

    良久后，他慢慢回过神来，看了眼怀中的木牌若有所思，最后一咬牙，再次朝大雨中冲了出去

    …………

    “知儿，你想修仙吗？”叶重山温和的看着他，脸上的皱纹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

    “修仙…可以让娘亲的病好起来吗？”叶知迟疑了一下，问道。

    “我不确定，但是你可以去问知道的人。”叶重山迟疑了一下回道。

    夜里的风有些凉，穿过空荡荡的院子，好似幼儿的哭号，父子俩都穿着薄衫，院子里的火也早已熄灭，沸腾的水慢慢冷却了下来，留下煮了一半且泛黄的鱼汤。

    “我不想去。”叶知收回目光，斩钉截铁的说道。

    不只是叶重山，就连一旁几人都有些惊讶，但碍于叶重山在场，便都没有多说。

    叶重山也没有追问，只是摸了摸他的头，朝众人告别后，带他回到了自家院子。

    “知儿”

    “嗯？”

    “明天去老师那儿听节课吧。”

    “可是，您不是说……”

    “就一节课而已，凭我叶某人为他们做的这些事，我不信会有谁在背后嚼老师舌根。”

    当晚，一家三口吃了一顿最为苦涩的鱼汤，第二天一早，叶知便早早来到了私塾门口，为此，他还特意换了一身平时都不怎么穿的干净衣裳，拿着娘亲为他亲手缝制的背包，包里还装着给老师的礼物。

    但即使这样，真到了这里，他也只敢在门口徘徊，犹豫不敢进去。

    “进来吧，你父亲一早就跟我说过了，给你今天好好上一课。”还是那个老者，佝偻着腰来到门口，一把将他拉了进来。

    满屋同学都看向了这里，叶知立刻便红了脸，低着头找了一个位置便坐下了。

    这堂课教了什么他几乎没听进去，总感觉好像有人在看着自己，浑身不适。好不容易熬到快下课，他又感觉一阵愧疚，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叶知，你等一下。”

    然而，老者却并没有让他走的意思，偏偏将他留到了最后。

    “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让你今天来上课吗？”老者问道。

    叶知摇摇头。

    老者也不多说，喝了口茶，道：“听说你不想去见圣峰的人？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叶知还是摇摇头不说话。

    “哼！”

    见叶知不说话，老者重重的放下茶杯，眼神从他脖子上的念珠处闪过，有些愠怒。

    “你们父子俩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年他是这样，如今你也是这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觉得家里穷？怕你走了你父母无人照顾？”

    “真是荒谬，你一个不到七岁的娃娃，谁需要你的照顾？你想救你娘，那我告诉你，你在这村里待着，一辈子都救不了她，甚至还可能会害了他们！”

    听到这里，叶知终于抬起了头来，一脸疑惑。

    老者长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随后道：“你知道你父亲的过去吗？”

    叶知摇头：“他从不跟我讲他的事，也不让我问。”

    “既然他不说，那我也不方便跟你讲，但你可以想想，为什么你父亲年轻力壮，四肢健全，会落得今天这个田地，其一就是倔。你跟他一样的倔。还有一点等你以后长大了自己去问他吧，现在，你只需要知道一点，圣峰的人，你必须去见，不论是为了救你娘，还是为了你们以后一家的平安，你都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知道吗？”

    老者的神情很严肃，让叶知有点害怕，但他知道，老师从来不会害他，于是胆怯的问道：“真的可以，救我娘？”

    老者见状，知道他心意已经有了转变，于是不再严肃：“别高兴的太早，让你去见而已，又不是一定就能选上，但是这确实是你唯一的选择，你爱去不去。”

    “去，我去，我要修仙，我要救我娘，我爹，让任何人不敢再欺负我们。”他握着拳，眼神坚定，但突然缩回了手，感觉肚子似乎被什么扎了一下。

    老者皱眉看了他一眼，随后递过来一本书，道：“回去多看看书，对你有好处，圣峰的人一般会停留三至五天，你这两天也别摸鱼了，好好在家斋戒看书，其他的什么也不要做，明白了吗？”

    叶知点点头，从包里拿出给老师准备的礼物，然后便恭敬的退了出去。

    回到家，跟父母说明了原委，他便按照老师教的先沐浴，随后来到房间，拿出老师给的那本书。

    这是一本讲述人与人，人与物，人与天地的书籍，其中语言晦涩难懂，光认字就得花费他许久时间，但不知为何，他却感觉好像能够理解其中奥义，明明从未经历过的事情，却好似身临其境，看山看水，如置身天地；俯仰之间，天地颠倒；举手投足，山川破碎；一念所致，百川西流。惊醒时，已是夜半时分。

    在家安静待了两天，这两天，不断有消息从村长家传来，谁家小孩被圣使选中了，谁家大人想要贿赂圣使，结果被一巴掌拍死了，各种小道消息层出不穷，谁也无法分辨真假。

    今天一大早，叶重山便为叶知准备好了包裹，虽然也并没有什么东西，但他总觉得孩子会用到。到最后，最值钱的竟然是家里的一小罐细盐。

    平时几乎不下床的母亲许晴也难得打扮了一番，虽然嘴里依旧咳个不停，但不知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看起来倒是精神了七八分。

    “爹，娘，真的不用送我了，村长会将我们送到城里，到时候测试完我就马上回来，不会耽误太久的，而且万一没选上，可能还会回来的更早呢。”

    叶重山和许晴对视了一眼，眼中似乎暗藏了什么心事，摇了摇头，只是坚持要一起送他。

    许晴一如既往的不爱说话，只是眼中始终带着慈爱，她身肢纤细，仿佛随风便会吹倒。

    一家三口走在路上，影子却都一样长，好似路从这里才刚刚开始。

    连道别的话都不曾多说，少年坐上村里唯一的一辆马车，和车厢里其他小孩一样，朝后方不停挥手，直到远处的人影越来愈小，直到消失不见。

    …………

    “真的要这样做吗？”另一边，叶重山夫妇刚回到家，便迅速关紧了房门，许晴靠在门边，不舍的问道。

    叶重山点了点头，一边收拾起房间，一边说道：“必须得走了，知儿一走，那些人便再没了顾忌，留在这里太危险了，而且在这里，我找不到能够治好你的办法……”

    许晴咬了咬唇，又摇了摇头：“不行，知儿那边还没有消息，他还不一定能被选中呢，万一他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叶重山轻叹口气，手上停了一下：“放心吧，他……肯定会被选中的。他是个善良的人，去了那边，只要不太过张扬，应该会过得比我们好。”

    “那……难道就，再也不能见了吗？”许晴说着，眼泪便流了出来，这是她的亲骨肉，也是唯一的。

    “没办法，那的规矩你知道，踏上这条路，便要断绝一切凡俗，从今以后，我们对他，只是拖累罢了，这是我们唯一的办法，总好过让他陪我们一起去死吧……”

    许晴神色黯然，终于不再说话，看着这个破旧但充满温暖的房屋，心中满是不舍。

    …………

    南门村距离平阳城的距离不算远，一路疾驰，当天下午，一行人便来到了城内。

    老村长已经来过不少次了，熟门熟路的找到驿站，安排好一行人的住宿后，便马不停蹄的前往圣使下榻的驿馆汇报。大约两个时辰后，一行八个小孩便被带到了一个守卫森严的房前。

    “等一下你们进去不要紧张，圣使大人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照做就行了，记住，这是你们唯一的一次机会，你们……”村长还在那儿滔滔不绝给他们讲着见圣使的注意事项，明明来的路上都已经讲了好多次了。

    叶知好奇的看了看四周，尤其是身旁这个身穿红袄，小脸通红的小女孩。

    倒不是因为她可爱，而是她的衣服实在好看，光看料子就知道不便宜，不知道穿起来暖不暖和，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谁知对方竟也直勾勾的看着他，倒让他一阵脸红，忙低下头去。

    “下一个，叶知”

    就在这时，村长的声音传了过来，他连忙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口。

    屋内摆设很整齐，但却没看到一个人，他不免有些奇怪。

    “进来。”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传来，随后他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迈出一步，瞬间，眼前斗转星移，仿佛那天第一次翻开格知论一样的情景。原本的房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纯白的天地，他就站在原地，前方不远处的空中，两个人盘腿而坐，一身白衣，头戴纶巾，仿佛天上神仙。

    “咦，不错嘛，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竟然没有紧张和不安，小子，你是哪个山门的后辈？”一个声音传来，也不知道是谁在说话，他只能笨拙的行礼。

    “回圣使，我不是什么山门的，只是南门村的一个普通孩子。”

    其中一人睁开了眼，相貌有些儒雅，微笑道：“普通孩子好啊，有如此心性，若是踏上仙道，将来确实可以避免许多麻烦。”

    “心性好有什么用，要是没有资质，还不是一样百年之后沦为尘土。抓紧时间测试吧，后面还有很多人，别浪费我时间。”另一人这时也睁开了双眼，略有些急躁，大手一挥，一个透明的圆球便出现在空中。

    “把手放上去，屏气凝神，什么都不要想。”

    叶知不敢说话，只得乖乖把手放了上去。

    一息，两息，三息

    叶知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如果测试出没有资质，就只能打道回府，见久久没有结论，他终于忍不住偷偷睁开一条缝，随后便是满头疑惑。

    圆球漂浮在空中，一道道光束在不断交替，乳白色，纯白色，还有一点点的淡金色……

    “道家的先天真气，儒家的浩然正气，还有隐藏的佛家因果，你小子还敢骗我，说，你到底是哪个山门派来的？”先前拿出圆球的男子顿时大怒，原本纯白的世界瞬间变得漆黑，一道道雷霆在天空不断落下。

    “师弟，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住手。”好在这时，先前的男子出手了，一挥手，天象便再次恢复。

    “师兄，他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山野小子，身上怎么会背负三种道韵，这明摆着就是别的山门派来渗透我们的。”男子怒道。

    儒雅男子摇了摇头，施法一点，一道白光摄入球内，光芒便迅速暗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本来几乎看不见的黑色光束。

    “你说错了，不是三种，是四种。先不管他是不是其他山门派来的，但他只是个孩子，而我们只负责寻找灵童，至于他能不能为我们所用，要带回去给师傅定夺，我们只负责完成我们的任务就行了。”儒雅男子说着，在圆球上轻轻一点，其便迅速变小，随后竟径直飞入那师弟的眼中消失不见。

    “师兄，你可想好了，他身负四种道韵，而且还有我们最讨厌的一种，将来他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我可是必死无疑！”

    儒雅男子只是平淡的摇了摇头，不再搭理他。

    “叶…知，是吧？从现在起，你就是我飞仙教的预备弟子了，我是你二师兄修礼，他是你三师兄修义，你先在此处稍事休息，等这次所有人测试完成，我们就会带你回到我们宗门正式拜师，成为我飞仙教的正式弟子。”

    “那个…我可以先回家一趟吗？我想先跟我父母说一下，不然他们会担心我。”叶知道。

    修礼和修义对视了一眼，随后道：“难道没人告诉你，一旦踏上此路，从此便是无父无母，无兄无弟，彻底了断了凡尘俗世，就算你不知道，你父母肯定也是知道的。”

    “不，不可能”

    叶知此刻似乎才理解了离别时父母那不舍的眼神，那诸多详细到几近于无用的叮嘱……头脑一热之下，他瞬间朝身后跑去，试图离开这个地方。

    但修礼眼疾手快，手指一点，天色瞬间暗了下来，而叶知也瞬间昏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