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抉择
寂静
如死一般的寂静中,呼吸都显得太过突兀
或许过了几秒,或许过了很长时间
直到温槐压抑不止的咳嗽起来,殷红的鲜血沾上白色帕子,如同雪地里绽放开的朵朵红梅
打破了这场沉默,也揭开了话题。
望孤岷转着手里的茶盏,声音沉稳一如往常:“宫主此话让孤费解了。”
“依宫主所言,孤不仅要给你百年难得一遇的不死草,还要搭上一个忠心耿耿的大将军?”
望孤岷短促的笑了一声,如禽类微勾的眼角带起一片细碎的冷芒。
他的眸子是深沉的暗绿色,看向人的时候自带一种深邃压迫的感觉。
此刻他目光落在屏风后面,手在空中描绘着屏风上黑色的倒影:
“若温宫主说得是你愿归顺西域,做孤永世之臣,孤倒是觉得这交易可以考虑。”
失去一株不死草,还要失去一位肱骨大将,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西域的绝对兵权吗?可燃君是个愚忠之人,他就算将兵权给她也不担心。
温槐给出的利益若比不上他自己动手来的多的话,他倒看看温槐能如何舌灿莲花,让他改变主意。
毕竟这世间谁不知道温槐和皎雪燃君三人是生死之交。生生死死多艰难多险阻都一起走过来了,现在温槐说翻脸就翻脸了?
他要是信,这西域王上的位置都该拱手让人了。
温槐知道他不信,意料之中的回到床边坐下,从屏风到床边就几步路的距离,她却走出了一层薄汗:
“温某知道西域王上不相信。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若非迫不得已,温某实在不愿意为了和西域王上的交易背叛阿燃。”
她用手帕遮住嘴角,咽下翻涌上来的血腥味,语气平缓:
“如西域王上所见,温某的身体已经到了气血两空的地步,连出门一趟都要消耗掉大半精力。若再拿不到不死草咳咳咳…”
温槐说到不死草时语速急了一些,牵动了肺寒,望孤岷听到她胸腔中那破风箱一般的呼吸声,暗自思索。
以温槐如今这副模样,断然没有和他试探、打太极的可能。望孤岷半信半疑的相信了温槐没有和他开玩笑,蹙眉问她:
“既然你需要不死草,为何不和皎雪说?她是孤的王妹,你去找她要不比在孤这里交易来的轻松许多?”
温槐轻笑了一声,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反问他:“温某让皎雪找你要,你就会把不死草给温某吗?”
……
望孤岷抿紧了唇,他还真不会给。
“但凡是人,总会怕死,温某也是一样。韶华宫花费了温某全部的精力和心血,温某还没看到韶华盛景,怎么甘心就这样死去?”
温槐语气克制不住的流露出几分不甘,
“在温某的性命之前,就算多年的至交情谊,也要让步。”
望孤岷将茶杯放在桌上,不动声色的试探:“你对孤全盘托出,就不怕孤王坚持不给你不死草,放任你自生自灭吗?”
“毕竟你死了,皎雪和燃君又是一心为西域,孤会是最大的赢家。”
“西域王上不会那样做。”
见她语气坚定的反驳,望孤岷更加感兴趣,饶有兴趣的追问她:
“为何不会?”
温槐似笑非笑:“西域王忌惮。”
望孤岷一声嗤笑:“燃君忠心耿耿,孤为何忌惮她?”
温槐“不是忌惮燃君,西域王上忌惮的,是和你有相同血缘的望皎雪!”
一语道破,望孤岷心中一沉,眉心皱了起来。一时间气氛比之前更剑拔弩张。
温槐哪怕隔着屏风都能猜到他现在的表情,声音一如往昔,带着胜券在握般的平静和沉着:
“在西域历史上,女子为王的先例屡屡不绝。皎雪没有称王的心思,你就能控制住自己不忌惮她吗?”
西域王上一直由望氏王脉有能力有智谋有人心的人继承,无关性别,男子称王为西域王上,女子称王为西域王君。
西域崇尚武者,崇尚智者,由此可见一斑。
王上和王君的兄弟姐妹,有能力者封为王爷和帝姬辅佐朝堂,没有能力者只封个王亲就远离王宫。
温槐捂着嘴角咳嗽,将望孤岷的心思点了个干净。
“无论是从小溺爱皎雪也好,让她挂名祭祀却不给她安排职务也好,都在证明你想将皎雪养成娇蛮的公主,而不是得人心的帝姬。”
西域王上,你当真不忌惮皎雪吗?不忌惮和燃君是挚友的皎雪,不忌惮和我是挚友的皎雪。不忌惮和你相同血脉的望皎雪?
望孤岷没法回答。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皎雪一直没有争王之意,他也就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件事
因为一旦想清楚了一些事,许多东西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望孤岷爱他王妹吗?当然是爱的,那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是他一母同胞的孪生妹妹,他们一起生活了二十年,骨肉亲情如何割断?
但这不妨碍他让皎雪远离权力中心,他放任皎雪去四处游山玩水,让她去得到他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自由。
…只要西域还在,只要他还是西域王上,他会是望孤岷永远的后盾。
望孤岷:“忌惮与否,和你死不死有何关系?”
温槐“西域王一直没杀温某,不就是知晓温某若死,燃君和皎雪不会善罢甘休吗?”
她声音带了底气,在她们情谊这件事上,温槐从不怀疑:“我只要一死,燃君她们将会成就真正坚不可摧的西域三友。”
没有人能争得过一个死人。若她身死,燃君和皎雪会更加亲近。
韶华宫会顺理成章的交给望皎雪当遗物。一个有密探有杀手有名医的组织,会是望皎雪成王之路最大的助力
更何况还有雁鸿信这个小狐狸,他已经有温槐六分的手段。让他跟在望皎雪身边,望孤岷如坐针毡!
他重视他小妹,下不了手和小妹为敌,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忍耐,等三人出现破绽,等一个机会。
而现在,机会是出现了,但…
……
“温某可以为您创造一个最好的解决办法。西域王上可以一举多得,何妨一试?”
望孤岷喃喃自语,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最好的解决办法?”
眸光微动,望孤岷暗绿色的眸光微微一转,瞬间听明白了她的打算。
“你要亲自动手杀燃君,并用这件事让皎雪与你决裂,三友不存?”
温槐的声音在屏风后不咸不淡的响起来,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但也没有否认的意思:
“燃君有一个致命破绽,这个秘密一旦暴露出来,西域人人都将对燃君得而诛之。”
“之后你顺理收回军权,皎雪因为我的背叛与我决裂,温某从此隐居,韶华宫交给雁总管。”
温槐说话有理有据,列举着一条条得益,望孤岷也知道只要他点头,这将是一举多得的好交易。
雁鸿信到底还年轻,性格直率不像温槐难以揣摩,以西域王上的能力,挟制住他不是难事。
不过望孤岷还有一个疑惑:“你就只是想隐居?”
“体弱多病的躯体好了,你大好年华不干一番事业,跑去退隐?”
温槐哈的轻笑一声,隔着屏风给望孤岷指了指四周:“温某还有什么可图的吗?温某建立了这个中原西域都需要的韶华宫,还得到过他人的真心,现在唯一遗憾的只有身体健康的生活了。”
“何况若温某不退隐,以皎雪那性子,万一要报复韶华宫,西域王又要杀人灭口,温槐一个柔弱女子,该如何应对啊。”
望孤岷一时无言。他在思考温槐提的交易。
太诱人了。
这条件…好的让人无法拒绝
但是……
诱人的往往是陷阱,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带着剧毒。他知道这个道理。
他知晓他这次拒绝可能再也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若按照温槐的办法,他会轻而易举除了燃君,顺利留下王妹。
但是……
会有这么轻易吗?温槐会是真心的吗?这是他等到的机会,还是诱人的陷阱?
“西域王上,温某知晓你需要时间考虑,温某会等你的答复。”
温槐的话如蛇般传进他耳中,望孤岷只觉得他再待下去保不齐真的会被温槐蛊惑,连忙站起身拂袖离去。
听到门被关上,屏风后的人才松懈下来,懒懒的伸了个腰,没有形象的躺在了床上。
“累死了。还好主上有留下纸条交代和西域王斡旋的话,不然就糟了。”
雁鸿信叹了口气,眉间带了几分忧愁:
主上,你那些话只是敷衍应付望孤岷的吧?三友的情谊,你当真动过心思要拆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