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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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 闺情久别姐妹重逢 幻江虚影岂不为空

    话说,江虎子、步正升于牟乳城寻到自谦后,不想竟使得,马云峰、侯三郎、仇大少、于悍勇、迟水豪、迟水蛟、俞可有等人,会聚一处,且又意气相投,遂而接二连三的一通玩乐,直至深夜方才散去。

    因时辰已晚,江虎子和迟水豪、迟水蛟,自是无法出城,故便在仇大少的安排下,寻了家客栈住上一夜。虽然步正升可往牟乳县衙的驿站投宿,但仍被江虎子,连带着要回车行的自谦,一并拉着去了,三人免不得又是一番相叙。

    此时,迟水豪、迟水蛟兄弟俩皆已歇下,打晌午至深夜,那酒自是吃的不少,又怎能不困乏,片刻就鼾声如雷。却是江虎子、步正升和自谦皆无睡意,并将那茶水斟上,聊的正欢。

    如此一会儿,江虎子便对自谦说道:“我于鹰嘴崖见过俞四伯,他老身子还硬朗,并不需你太过担忧,还是跟咱们回蓿威州去吧。总好过留在这牟乳城,受那余情旧恨之痛。”

    步正升颔首道:“我看可以,既是静安已然成家,你又何苦再去枉寻烦恼。如今就连英子也同胡鑫订了婚,巧的是两人竟成了妯娌,你们三个打小竹马青梅,然而却分浅缘薄,这等乱絮之情,你还欲困多久。”

    自谦笑道:“我并非执着不放,以来期许甚么,否则当初也不会相瞒静安一切,去与她断了音讯。只是觉着这般守在身边,心里便踏实,仍如同儿时,彼此从未分开。”

    步正升摇头道:“然后呢,你孤苦终老,等有一日静安再知晓真相,而悔不当初,为你心怀愧疚么。那时她将如何面对胡烨,你倒想过这些没有。”

    江虎子点头道:“我虽不晓得,那位静安妹子何般品性,但却甚是了解英子。若是哪日被她知道,你竟如此隐瞒身份,并家中遭逢的变故,即便是为她好,也绝不会轻易原谅你的,”

    待起身叹了口气,拍了拍自谦的肩膀,又道:“英子本来心念旧情,而今却因你一番诳语,无奈情寄他人。那时由爱转恨之痛,你可曾想过么。”

    看自谦默然不语,步正升再次劝解道:“咱们几个打小一处,自是明白你和静安的情意。走到今日任谁也不曾料到,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说着一声叹息,又道:“你只认为这般默守一旁,就可了度余生,但如此想着自己,何曾念过凤姑娘,今时不正同你一样,为情相守而不得么。难道便忍心她下半辈子,也跟你似的,明明痴情绝然,却硬要孤老终身么。”

    自谦苦笑道:“虽说我累及爹娘枉死,不过苟且于世,但人终非草木。那时面对凤儿姑娘,我不是没有过想法,甚至也有留在蓿威州的冲动,从此断绝过往。”

    步正升疑问道:“那你为何还要离去?”

    自谦无奈道:“但也只是一刹那的心思,可等再想起静安,就由不得人般,又陷入了相寻相守的执念。便像是冥冥中有甚么在牵引,方能解了我过往因果,归得此生去处,”

    说着,又叹道:“若这辈子果真害得她,孤零一人、余生独自,那就当是前尘宿债未得原谅,方致此生孽缘不解吧。既是注定好的,待有来世,自也会令我去背负偿还。”

    江虎子忍不住气道:“甚么前尘来世,尽是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反正这辈子的情债,你算是欠下几桩了。眼前有帐不还,等下辈子谁他娘的还记着••••••••”

    见自谦一脸苦恼之相,腰身佝偻着黯然垂头,步正升忙示意其打住。江虎子看后也不由心酸,如何忍去再言,遂话锋一转,便又问他道:“你何时回蓿威州去?”

    步正升笑道:“明个回鹰嘴崖收拾一番,若是纷红身子可以,后日就要离开了。”

    听得这般紧促,自谦抬头不舍道:“如此急么,便不能多留几日,再喊上可有、艳霓、清嫣,咱们单独聚上一回。”

    江虎子遂打趣道:“为何没有英子,难道她就不是跟你们打小一处的么?”

    看其一副无奈之相,步正升不由好笑,便解释道:“眼下衙门里公务实是繁忙,不然怎会这般着急呢。虽有遗憾未曾见到静安和英子,但知道她们安好,也就足矣了。”

    自谦问道:“那你不去看望一下林婶娘么?”

    步正升思量片刻,就道:“算了,即使去了,无非叙些过往旧事,惹得她老人家伤感罢了,”

    说着不禁生了一丝落寞,又感怀道:“真想念咱们一起上私塾的日子,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像从前那般,于乌河岸、夜河畔的相聚几回,无忧无虑的把酒言欢。”

    自谦闻后,难免也沉入往事,而后又坚信道:“会有那一日的,等诸般落定之时,便是咱们相会之期。”

    听过两人此番言语,江虎子也顿然生了向往,就笑道:“到时可定要记得叫上俺,咱好跟着去凑上一回热闹,以弥补小时候的遗憾。”

    说的步正升一乐,便道:“那时你和清嫣早是成婚了,岂能少得了你。”

    自谦遂也打趣道:“虎子哥,当初幸亏没将你留在鹰嘴崖,否则,又哪里有你今时于蓿威州的大名。”

    待又这般说笑一时,自谦少不得就打听起了,那憨傻后生之事。得知他在码头货栈甚是安稳,且被丛宗林照顾的很好,便也放下心来。

    当又知晓,步正京心生悔改已是出狱,并脱离了野狼帮,守着春丽和儿子本分度日,自是感到欣慰,也不枉曾放下成见,给了他一次机会。

    却是被告知,其母朱氏未得善终,于年前过世了,而步欣随之被步正京接到了蓿威州过活,遂有些唏嘘。不免也将自己同步正前的恩怨说了一遍,惹得江虎子和步正升是一通大骂,称倘还不知悔过,那报应且早着呢。

    如此,再到五更天时,三人实是撑不住了,就只得上床歇下,直至日上三竿,方被迟水豪、迟水蛟喊醒。随后稍作盥洗,又于客栈用了早饭,这才出得门去。

    因昨夜,步正升已同俞可有约好,今日一起回鹰嘴崖,一番相别后,又让自谦代向侯三郎辞行,容日后再聚。而其也嘱咐着,若丛凤儿问起自己,只当没寻见便是,莫要多去言语。

    这般,等送走了步正升,自谦知晓江虎子离开牟乳县,还需些日子,就也不在于一时了,总还要再聚上几回的。何况自己仍要生计,于是便同他和迟水豪、迟水蛟打过招呼,遂匆匆往‘仇记’车行而去。恕不细表。

    却说,江虎子几个回到迟心湾,那迟水蛟孤身一人,自不用提。倒是迟水豪因一宿未归,虽柳桃未曾言语,但迟忠老爷子又怎能不责怪呢。

    终是成了婚的人,比不得往日。但当得知是同自谦、江虎子于一处吃酒,而耽搁了出城,就也没再多去斥责,只叮嘱以后注意,免得柳桃生了心思。

    而江虎子回家中,同爹娘招呼一声,进屋便倒头大睡,不想却被母亲拖起,追问昨夜去向。当闻得是寻自谦之故,迟兰丫一阵沉默后,便也将如何同其见面,及有心撮合与英子等事,细细道过一遍。

    如此,娘俩难免就感叹了一番,再忆起那早年间的旧事,便更为自谦可怜。而后,却待江虎子又欲睡上一觉,但仍是被迟兰丫拽住,硬要他一起进城买办,以登女方门所用。

    原来,因江虎子归乡,且亲事已有了着落,迟兰丫昨夜兴奋的,竟难以入眠,遂拉着江远商量起来。称既然已是定下,甚么问名、纳吉的,不如都省了吧,只直接上门送聘、请期,趁着儿子还在家中,来个快刀斩乱麻,早些给办了。

    江远听后,虽觉有些匆促,且于理不合,但实拗不过妻子的急性子,就惟有答应。想来皆是百姓人家,也没那般排场讲究,只要女方家里同意,自也没甚么好说的。

    这般,等闻过母亲之言,江虎子遂觉着可行,毕竟已从俞晃言语间听出,也有此意向。且自己和俞清嫣,总不能一直留在牟乳县,倒不如趁机将婚事给结了,好早些返回蓿威州,于是不顾身子困乏,便同爹娘进城。

    而英子知道后,说甚么也要跟去,称给未来嫂子置办聘礼,自己一个女儿家总能代个眼色。江虎子一寻思,倘若俞清嫣晓得了,她出嫁时所穿戴的,有闺中姐妹一份功劳,指不定有多欢喜呢,自是极表赞成。

    如此,一家四口就前往酒楼,赶了自家的马车,便直奔牟乳城去了,至于其间逛于哪里,又置办何物,容不多表。只知后午归来时,那车上已被载的满当,也定然价值不菲。

    就这般,为了儿子登门订亲之事,江远、迟兰丫两口子,又经一番相商后,不过隔了三日,遂于一早收拾妥当,待饭毕,还不忘嘱咐了英子几句,便由江虎子驾着马车离开了迟心湾。

    本来迟兰丫是不想去的,毕竟上门这种事情,自己一个妇道人家,是不便跟随的。但经不住江虎子一再相劝,就也不顾甚么规矩讲究了,只好一同前往。

    另有早是猜出,这亲事只怕跟鹰嘴崖有干系,而自家又同那里渊源颇深,且许久未往,当然也有心走上一遭。果然,等那马车来到臣远庄外,江远和迟兰丫不由相视,此时如何不明,但仍是问了起来。

    只见江虎子嘿嘿一笑,本想给爹娘一个惊喜,但已然走到这里,想必二老也应看得出来了。便也不再隐瞒,遂将俞清嫣的身份道出。

    得知是俞大户未出五伏的门里人,江远、迟兰丫是好一通感慨,没想到兜兜转转,却仍同鹰嘴崖有着扯不断的缘分。若不是当初那回乞讨,自己一家子还不知是怎般光景呢,更未曾料到,竟会延续至今。

    如此,当不时来至鹰嘴崖外,再望着村头的拱桥及石头牌坊,那种时过境迁般的心酸,顿令江远和迟兰丫是一阵恍惚。就像做了一个很长的幻梦,总觉着不甚真实。

    而等进了村,经过俞大户门前时,迟兰丫便忍不住叫停了马车,怔怔看着眼前熟悉的宅子,但如今却已物是人非。遂就悲打心生,泪水又哪里能止得住。

    见此,江远一声叹息,神情遂也黯然,那历历往事他又岂会忘记。但今日终不是为伤感而来,便安慰着拍了拍妻子,并示意江虎子驾车离去。

    再待到了俞清嫣家中,虽令俞晃、袁氏两口子,有些措手不及,但也满心欢喜。毕竟人家不嫌自己女儿被休之名,先是登门拜访,且还带着恁多聘礼之类的物件,一看就知为亲事而来。

    这般,倒不必江虎子引见,两对夫妇虽然不熟,却也彼此认识,那时在俞老太的葬礼上,自已见过的。而提起往事,难免又是一阵感叹,之后方落座下来,吃着茶相聊一处。

    只看此时的俞清嫣,因初见未来公婆,如何能不羞怯,但仍红着脸面,上前施礼问安。迟兰丫瞧其生的这等标致,且大方得体,自是喜爱于心,而再想起她所遭受的坎坷,更是怜惜不已,遂拉着手儿是说不完的话。

    也令俞晃和袁氏见后,感到十分欣慰,便散去心中所忧。之前还怕自己女儿为被休之人,唯恐江远、迟兰丫下眼相看,这会儿方才暗松了口气。

    待再说起江虎子跟俞清嫣的婚事,江远立时表明,也无须陪嫁甚么的,一切皆由自家准备妥当。只要别见怪,省了结亲那几条繁琐就可,随后便同迟兰丫奉上礼金,并首饰、嫁服、绸缎等一干物件。

    而看连婚嫁所穿的衣物,都周到的备好送来,俞清嫣禁不住是秀目泛红。再思着自己劫后余生,却有幸蒙江虎子这仁义男儿的垂爱,眼泪顿时就忍不住了,便急忙去了外屋。

    见其神情不对,江虎子遂也跟了出去,一看正于那里啜泣着,忙好言安慰起来。直至俞清嫣知晓了,自己出嫁的穿戴,皆是英子所挑,这才破泣为笑,并撒着娇道,定要瞒住好姐妹,等成亲那日,再给她一个惊喜。

    凝着小女儿般的俞清嫣,江虎子又如何不宠着,就赶忙答应。且也打其口中知晓,步正升和郗纷红,已于前日午后离开了鹰嘴崖,并顺路将俞可有一家捎回了牟乳城,更同自己约好,等二人大婚归去,再好生相聚一番。

    而俞晃、袁氏两口子,面对如此重礼,还有甚么好言语的,可想江远和迟兰丫,是怎般重视这门亲事。但朴实的庄户人家,总须顾及点脸面,少不得推辞一回,方才恳接受。

    因此时也已近晌午,夫妇俩遂又忙着准备酒席,并找来俞然、俞儒、俞四、俞大哲到家作陪。而步氏一族那边,因为步元有病在身,步正强又仍未打烟祁县回来,故只请了步晨一人。

    除却俞四,见到江远、迟兰丫后,难免一时感怀外,其余几人倒是没了甚么印象,毕竟年月久了。但听得是英子的爹娘后,自然便熟络起来,皆称此回结亲乃注定一般。

    席间的热闹自不必说,而等饭毕,俞晃两口子和江远夫妇,就在几人的见证下,直接绕过一干繁琐,由俞儒按着万年历寻了日子,将婚期敲定在半月之后,虽说有些急促,却也顺利非常。

    这般,待又用过一会儿茶,等俞然几个离开后,江远一家便不顾俞晃、袁氏的挽留,遂也辞行去了。而又经过俞大户宅前时,少不得进去稍是坐过,并留了点银钱给俞四,至此,整个鹰嘴崖之行,才算完美了事。

    但如此以来,俞清嫣和英子的重逢,就注定要落在,她同江虎子成婚之日了。到时姐妹俩,又会上演怎般一出闹剧,那便可想而知了。

    而当自谦、迟水豪、迟水蛟,得知了此番喜讯,三人又如何不欢喜,自是不遗余力的相帮。因江虎子和俞清嫣婚后,必定要回蓿威州过活,故就省去不少琐事,且家中酒楼的厨子、跑堂的,皆在胡鑫的授意下准备妥当,只待好事的到来。

    且说,半月之期转眼即至。这日,黄昏正临、晚霞普照,微风柔拂、祥云轻荡,余阳洒在整个赤心湾,将其映的是金波粼粼、璀璨一片。

    但看,江虎子在迟水蛟的陪伴下,头戴红黑相间六合帽,身着紫红长袍马褂,胸配绛红双绣球,胯下枣红高头大马,于吹吹打打声中,已将俞清嫣打鹰嘴崖接了回来。

    此时,一干亲朋皆陆续而至。更有宋姬,身为江远、迟兰丫的义女,岂能不将戏班子带来唱堂会,且段英杰不仅身为义女婿,又和江虎子为旧识,自也要随着庆贺一番,故而便同迟水豪、柳桃夫妇,帮着里外的忙活。

    就连于悍勇、马云峰、侯三郎、仇大少几人,虽未前来赴席,但皆备下礼金,委托自谦送上祝贺。倒是英子今日无甚大事,只被江虎子叮嘱,等接得新嫂子后,好生陪伴即可。

    而此刻,见得哥哥接亲回来,便忙欢喜迎了上去,不想,却是看着那送亲的两男一女,似是有些眼熟。但这会儿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并又人影攒动,哪里顾着多去寻思。

    却是自谦远远见后,不禁心中一乐。其中一年岁稍长的汉子,正是本家兄长俞大哲。而另外一对男女,不是俞可有、步艳霓两口子,还能是谁呢。

    原来,当从自谦口中闻得喜讯后,作为俞清嫣打小的玩伴,且其又历经磨难,方再得归宿,夫妇俩怎能不想着帮忙。故便早早回了鹰嘴崖,以尽自己的心意。

    但待到了大婚之日,因历来就有,‘姑不娶、姨不送、舅妈送一场病’,等诸多送亲禁忌,这可叫俞晃犯了难。竟一时不知,派谁往迟心湾好了。

    本来俞可恺作为门里的子侄,是应当赶回的,有恁般一个在外闯荡的晚辈送亲,自是体面不过。可偏逢他临时有事去了蓿威州,不得已便错过了婚期。

    这般,等一番思量后,俞大哲作为本家子侄,就被俞晃权宜之下推上前去,相送妹子俞清嫣出嫁。又想着,俞可有不仅同自己女儿极熟,且还跟女婿江虎子认识,便也算了一个。

    而原本绝没有女人送亲之理,但架不住俞清嫣硬要步艳霓相陪,并江虎子也已知晓,她是英子的闺中姐妹,且自鹰嘴崖一别再未相见,又岂能不帮着说和一回,如此俞晃只得同意。

    言归正传。待江虎子和俞清嫣拜完天地,此时的江家住宅,是灯火通明、欢声笑语。院落里,已在胡鑫、刘金源、柳叶的操持下摆好酒席,并将客人一一引领落座,随后就吃喝起来。

    本作为英子的未婚夫,胡鑫也是可以入席的,但毕竟是大舅哥成婚,若是那般闲着,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况且,今日已有爹爹胡彦庭,代表自家来赴宴了。

    于是,便领着‘待归人’酒楼的厨子,并几个跑堂的,少不得又喊上刘金源和柳叶,主动张罗起了酒席这一块儿。那是诚心实意,忙的不可开交

    却说,院落里吃酒猜拳玩闹的正兴,而洞房之内,气氛却是显得有些好笑。因这会儿的江虎子,已在外随着爹爹挨桌敬酒,以答谢亲朋,故英子就照事先安排,前来相陪新嫂子。

    但打小内秀、言语不多,再看着眼前蒙住红盖头,自认为素未谋面的嫂子,竟一时竟不知如何说话。好是一会儿,这才尴尬问道:“嫂,嫂子,你可要用点东西么?”

    红盖头下的俞清嫣听后,遂忍俊不住,却仍憋着笑摇了摇头。英子又问道:“那你可要喝杯水么?”见其点了点头,便忙去斟了杯茶,放于她的手中。

    却看俞清嫣泯了一口,又立时将杯子递过,且压着嗓子故作不悦道:“这般热的茶,倒让我怎喝。”

    英子忙歉意道:“对,对不住嫂子,我再给你换一杯去。”说着就又倒了杯茶,并用嘴吹了吹热气,方才递给了她。

    谁知,俞清嫣喝后又佯作气道:“如此凉茶,我怎能下咽,你这小姑子倒按的甚么心思。难不成俺一进门儿,便想立个威信怎的?”

    这般英子顿然就慌了,是既难堪又委屈,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哪里想到哥哥娶的妻子,竟如此尖酸刻薄。一时就更不知怎办是好,便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的陷入尴尬。

    而其这副模样,却哪里知道,红盖头下的俞清嫣,倒乐地不能自己。姐妹久别重逢,倘若不好生逗弄英子一番,又怎对得住打小一起的感情。

    于是又哼道:“你这小姑子,好没有点眼力劲儿,俺乘了恁久的轿子,正难受着呢,就不能给捶捶身子么。”

    英子闻过登时一气,遂有心掉头出屋。可再想着哥哥今日大喜,倘闹出甚么乱子,岂不让亲朋看了笑话,便只得委屈上前,给她捶着肩膀。

    不想只是几下,俞清嫣又假装气道:“哎呀,这般大的劲道,都弄疼俺了。”

    英子忙赔笑道:“嫂子你别生气,我再轻点就是了。”遂又纤手柔和的捏了起来。

    这回,俞清嫣倒不再为难与她,便憋着笑的舒服道:“嗯,倒还凑合,俗话说长嫂比母,以后须记着,可要常来给俺捏捏。我身子金贵,天生少奶奶的命,受不了半点罪的。”

    英子听后,心中恼道:“我娘且好着呢,倒比的哪门子母。你有少奶奶的命,难道我就活该是丫鬟不成么。”

    随后又是一阵难受,不禁为江虎子以后担忧,若是同这等女人日夜相对,那可怎般过法。也幸亏两人婚后要回蓿威州,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不然再等自己出嫁,倒让母亲跟她如何去处,想着秀目便红了,但手里却丝毫不敢停下。

    却在这时,就看步艳霓推门而进。原来,被奉为送亲贵客的她,在吃过一会儿席后,因实在急于见英子,便寻到自谦说过,又去同江虎子打了招呼,就被领至洞房。

    不想一进门,竟看到如此一幕,英子像个受了委屈的小丫鬟,在给新娘捏着肩头,便顿时忍不住了。但也心知,定是俞清嫣在作弄她,遂也憋住了笑,有意再逗弄一回。

    而见到步艳霓后,英子顿然一怔,等端量认出,却许久才醒过神来,方惊喜喊道:“艳霓。”哪里还去管再给俞清嫣揉肩头,就直奔过去抱住了她。

    二女自鹰嘴崖相别,不过双九年华,如今一个为了人妇、人母,一个又待做嫁娘,数载之后姐妹重逢,怎能不激动非常,随之皆喜极而泣。便是红盖头里的俞清嫣,此刻也忍不住了,暗自垂着眼泪。

    这般,等两人缓了情绪,英子就疑惑问道:“艳霓,你怎会在我家里?”

    步艳霓笑道:“俺今个可是送亲来的贵客。”

    英子恍然道:“我说看那送亲的人有些眼熟,原来是你,那另外两个呢?”

    步艳霓笑道:“是大哲哥跟可有。”

    英子惊声道:“真的是他们?”

    看其含笑点头,英子遂喜色难掩,忙欲出去相见。却被步艳霓拉住道:“不在这一会儿,他们又跑不掉。”

    英子只得暂且忍住,遂又寻思着问道:“对了,那你和可有如今怎样了?”

    步艳霓不由羞道:“早已成亲了,儿子都几岁了呢。”

    英子闻过更是欢喜,而后却又满脸不解,便悄声问道:“不对啊,那岂不说我这嫂子也是鹰嘴崖人。”说着,指了指蒙着红盖头的俞清嫣。

    步艳霓好笑道:“你才想到呢,她是我叔家的姐姐。”

    英子一愣,遂疑问道:“鹰嘴崖的人我大都熟识,你哪里有个叔家姐姐?”

    步艳霓仍捉弄道:“我这姐姐人间少有,天下无双的,整日个养在家中,等着做少奶奶,岂会让你轻易见到。”此话一出,反倒让俞清嫣禁不住“噗嗤”一笑。

    而英子又怎能听不出,不过为一番戏言。再思量着,哥哥和嫂子是在蓿威州结识,而那会儿求学去的,无非俞妱蕊、步婉霞、俞清嫣三女。

    但俞妱蕊和步正东,步婉霞同俞可庆,四人心思早生,自不会轻易分开,惟有俞清嫣婉拒了步正升的情意,而独自一人。又寻思起,刚才的一番刁难,分明就是相识自己才有意作弄,这不正是她打小的性子。

    待想明这些,英子心中是一阵欢悦,以致娇躯都止不住的颤抖着。但再记着刚才对自己的戏耍,却也恨恨的牙根儿直咬,岂有不报复回来之理。

    于是便稳住心绪、只做不知,就道:“原来咱们鹰嘴崖竟有这等人物,我倒是少见了,”

    之后,便笑呵呵来到俞清嫣身旁,又道:“既然嫂子天生少奶奶的命,那俺家自不能亏待了。我这个做小姑子的,当然更得好生伺候着。”

    言毕,就伸手又为俞清嫣捏着肩头,却是暗中加大了力气,疼的其“呀”地一声叫道:“死妮子,成心的不是。”

    英子憋住笑,遂装作委屈道:“嫂子,俺哪里敢,还望着你日后,莫要欺侮了小姑子才是。”

    见其如此,步艳霓笑地是前仰后合,哪里不知她已是猜出来了。可笑着笑着,那眼圈便忍不住的红了,不禁忆起从前在鹰嘴崖,几女打小一处的日子,而今却难得再聚。

    再看此时的英子,也是笑地俏靥晕红,遂而却将头埋下,抱住俞清嫣嘤嘤抽泣起来。又想着打哥哥口中所听,其曾遭受的磨难,就心疼难耐、泪水不止。

    而被她这般一哭,惹得俞清嫣也顿感心酸,低声呜咽着,却一时又不知打何说起。步艳霓见后,忙拭去眼泪,上前笑劝道:“你俩这是作甚,大喜的日子,可要不得晦气。”

    谁知,英子却一把将俞清嫣按到在床,佯装气道:“好你个俞清嫣,竟敢那般戏弄俺,看咱如何收拾你。”说着,便不停地挠起痒来。

    俞清嫣扭着身子,笑道:“死妮子,我可是你嫂子,当心告诉你哥去。”

    英子不屑道:“管你甚么嫂子,先收拾一回再说,今个就教你怎般做俺江家的媳妇。”

    如此,两条娇躯遂扭缠一处,直至俞清嫣的红盖头都被扯掉了,气喘吁吁地求饶,英子这才停下手来。便看二女躺于床上,相互不住地打量着,就像在追寻各自从前的影子,而后皆又“咯咯”地笑个不停。

    这时,步艳霓上前整理着弄乱的被褥,调侃道:“瞧你们姑嫂俩,若仍像小时候那般打闹,往后还不得鸡飞狗跳,”

    遂又拿起红盖头,笑道:“快遮上吧,新郎官还未揭开,倒让小姑子捷足先登,一会儿便该闹洞房了。”

    英子笑道:“别捂着了,又没外人,只当是我替哥哥做了回新郎官,快来说儿话吧。”遂一把将其拉过坐下,惹得步艳霓和俞清嫣,皆是一阵好笑。

    而等这般一聊,少不得就说起小时候的顽事,自也便提及了俞妱蕊和步婉霞。多载之后,英子也方才知晓了闺中姐妹的近况,难免一番感慨。

    随后,就也将自己和静安,今时难以料到的关系,和盘托出。并称早知如此,当该邀请过来,几人好生聚上一回,毕竟自鹰嘴崖一别,日子再难回去了。

    不想,俞清嫣却眉头一锁,说道:“没了自谦哥的静安姐,还是以前的她么,见了又能怎样。”

    英子眼神为之一暗,便欲将听过的自谦之言,替静安说辞几句。谁知步艳霓却拉着她,没事人一般得意道:“即使藏着掖着,我也早是知晓了你和静安姐的事,”

    遂又戏谑道:“英子,你打小来俺们鹰嘴崖,而今可算是赚着了。不仅给哥哥骗了个嫂子,还连带为自己拐了个妯娌,这缘分堪称世上一绝。”

    俞清嫣闻后,立时笑个不停。也惹得英子,扯着步艳霓就不依起来,待闹过一会儿,却又不解问道:“你是打哪里得知,我跟静安姐之事的?”

    步艳霓笑道:“我和可有去看望林婶子时,自是闻静安姐提起过的。”

    英子恍然,便嘴巴一噘,埋怨道:“你也是的,既然知道了,为何不早些来寻俺。”

    眼前三女聊的正欢,步艳霓哪里还能记着自谦的叮嘱,竟抱怨道:“你当我不急么,还不是那会儿自谦哥说了,清嫣和你家兄长之事。就想着待她回来,再同时给你一番惊喜,谁知这一等竟是恁久。”

    人逢喜事,俞清嫣便也忘了所有,遂感叹道:“那时在蓿威州,若不是巧逢自谦哥,真不知我何日才能脱离魔爪,只怕人也早就没了吧。偏是他如今孤苦伶仃的,实在让人可怜。”说着秀目含泪。

    英子听过,顿然脑中一片空白。却还未等缓过,竟又看步艳霓泫然道:“容毁身残不说,便连个家都没了,这是多大的悲痛,不想最后跟静安姐也••••••”

    言语至此,却再也说不下去,待叹了口气顿过片刻,方又道:“刚才于外边,大哲哥见到他还劝慰了一会儿,让别再陷入悲痛,多回鹰嘴崖看看。”

    闻得这话,英子心中虽仍存疑问,不过却已大致明白,甚么子健,根本就是自谦,想必身边之人皆是知晓,不过独瞒着自己罢了。遂神情凄楚、杏目泛泪,就再也顾不得二女,便急匆匆跑出屋子去了。

    见得这般,俞清嫣同步艳霓相视了一眼,就猛然醒悟过来,暗呼糟糕,就慌忙道:“艳霓,快跟出去看看,别让英子闹出甚么意外才是。”

    步艳霓点头应允,正想出屋呢,却在这时,迟水豪、迟水蛟、段英杰,并一干赤心会的兄弟,簇拥着江虎子进来,皆醉醺醺的吵着要闹洞房。

    步艳霓一见,便急忙给俞清嫣遮上红盖头,笑呵呵地退至一旁。但为怕她被闹得害臊,再没个人相陪,这会儿即使心怀不安,也只得暂且留下。容不细表。

    且说,此时的院落里,桌椅板凳、残羹剩饭,是狼藉一片。除却少部分好酒之人,仍三三两两凑于一处继续吃喝,大半的亲朋,都在江远两口子和胡鑫的安排下,或去听唱堂会,或是随刘金源、柳叶,往客栈歇息了。

    而俞可有本想拉着自谦,也跟去洞房瞧个热闹,但其却怕迟水豪、迟水蛟几个,倘若闹得太过,俞清嫣再求助自己,不免就要阻拦一回,那般岂不扫了众人的兴致。

    倒不如陪着俞大哲吃酒,听他说一些鹰嘴崖的事情乐呵。虽然此前,已同段英杰、宋姬,并刘金源、柳叶,因有些日子未见,早是饮的不少。

    如此,三人正聊着呢,便看英子神色凝重的跑了过来,伸手就将自谦左手抓起。当盯着曾被赤铁烙过,无一处纹络的掌心,登时似被雷击,久久怔住不动。

    自谦不由心酸,猜她大概是从俞清嫣和步艳霓口中,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但此刻也不知说甚为好,只苦涩一笑,遂而埋下头去不语。

    而与英子一别数载,俞大哲如何不感到欢喜,便忙拉着小妹子长、小妹子短起来。倒是俞可有见其精神恍惚,只点头打了招呼,并未言语甚么。

    等稍是缓了情绪,但面对着俞大哲和俞可有,英子即使怎般痛楚在怀,也惟有暂放心中,强颜欢笑相问安好。随之又连番敬酒,以表别后之情,而后就坐于那里黯然沉默。

    却是俞大哲,醉眼朦胧的,乐呵呵瞅着自谦、英子和俞可有,感慨道:“这日子过的真快,一晃都恁多年头了。想着那会儿,俺在空清庵打铁时,每每看着你们相伴来往私塾,心里不知有多羡慕呢。

    咱们鹰嘴崖人,历来不分彼此、交好非常,前有大户叔和步师爷他们,之后又到了你们这一茬。偏是俺那一辈人丁稀少,害得打小也没几个玩伴••••••”

    俞可有虽也瞧出些许端倪,英子怕是知晓了甚么,但仍担心俞大哲不明情况的酒后多言,再火上浇油一回。便忙将酒斟满,笑着打住道:“大哲哥,提那陈年旧事作甚,来咱们吃一杯。”

    不想,待俞大哲仰首饮的干净,却又感叹道:“怎能不说,咱鹰嘴崖早已不同往日了,失了大户叔他们,还算哪门子步俞双姓文明村。再不念着点,那可就真的都没了。”

    俞可有无奈的看了眼自谦,暗叹了口气,便默然不言。还好英子此时心绪恍惚,并未闻清俞大哲所说之言,正柳眉深锁、杏目失神着,陷入了多年前那个雨夜,同自谦于自家客栈,饮酒相聊的画面。

    当时他诸多言语间,不正是透着话机么,还有次早莫名留于柜台的,那只青石镂空的无暇吊坠,分明就是特意买给自己的。只是一个人到底经历了甚么磨难,才会变成这副样子,但无论如何,都不该恁般相待,两人打小的竹马之情。

    并也暗自怨恨,那会儿已是生了疑心,感觉错过甚么一般,谁知留下的,却是终生的遗憾。可岂会料到,本以为萍水相逢的丑陋青年,竟会是日思夜念的自谦哥哥,对面曾识难相认,当是多大的作弄,怎偏被老天赐给了自己呢。

    可再想着自谦隐瞒身份,故意不认她,到后来,还合着身边之人诳语欺骗,以致自己彻底断了过往,同胡鑫生了情愫,遂将其恨在心中。

    倒是自谦,这时却不甚在意了,英子已然定亲,即便知道自己瞒住身份,想必也不会再怎样。哪怕去闹一通脾气,又惹得一番感伤,都在所难免,而两人打小之情,终不会半点改变。

    但他显然低估了英子的气性,只见其俏脸一寒、杏目一瞥,冷笑道:“怎么,你也是鹰嘴崖人,为何我不认得。”

    自谦不禁苦笑,还未等搭话,却听俞大哲打趣道:“你小这妹子,才饮了几杯就满口胡言,忘了谁也得记着你自谦哥不是。”

    英子凄然笑道:“我自谦哥哥脱俗一般的人物,打小只会疼我宠我,岂是他这等丑陋残废,所能相提并论的。”

    俞大哲遂喝道:“英子你过分了,怎能这般说你自谦哥。”

    英子顿然泪落,委屈道:“他才不是我自谦哥哥,我俩打小一处长大,岂会认不出来。不然不是他心狠,便是我眼瞎。况且自谦哥哥丢了我恁久,岂会不来寻我。”

    俞大哲不明真相,一时被她说的摸不着头脑。而正欲询问,却是俞可有劝道:“英子,有些事不像你看的那般简单,好生同自谦叙会儿吧,”

    随后又对俞大哲笑道:“走大哲哥,咱们看堂会去。”就也不顾其迷惑不解,起身拉着离开了。

    而待两人一去,英子遂之又陷入沉默。如此一会儿,方听自谦说道:“英妹妹,我••••••”

    这一称呼,英子不知多久未曾闻过了,又不知多少回,于午夜梦中被此般唤醒,遂鼻子一酸、目透晶莹。但仍冷哼一声打断道:“谁是你英妹妹,莫要乱攀了关系。”

    自谦苦涩道:“我知道不该隐瞒身份,但那是不想扰乱了你的安生。咱们打小为伴,又怎会不念着呢。可我这般一个不详之物,岂敢再去枉累他人。

    故能见你所过甚好,便也心安了,又能再乞求甚么呢。还望你莫要怪责才是,自谦哥哥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说着,就起身对她深深施了一礼。

    可英子心中的怨恨,岂是那般容易化解,想着自己痴守迟心湾码头多载,又将自家客栈取名为‘待归人’,无非是期望能重逢自谦,以待他这个故人归来。

    可偏那年雨夜别后初逢,自谦竟能无视两人青梅之情,如陌生人般不与相认,而后绝情离去。便是经历了天大的遭遇,须知道,自己终都是他的英妹妹,哪怕共赴刀山火海,又何曾会皱一下眉头。

    想着恁的痴情一片,竟是换来如此结局,岂恳轻易原谅自谦。可再看其貌丑腰佝、双鬓斑白,哪里还有半点曾经的影子,心中顿似刀绞、悲痛难耐。

    但仍硬着心肠,哭声道:“你只想过自己所愿,何时思过她人感受,俞自谦,我恨你。”说完,掩面跑出家门。

    自谦无奈一声叹息,虽有心想让英子冷静一下,但此时黑灯瞎火,且临近赤心湾海域,倘若有个闪失,那自己的罪过可就真的大了,于是也急忙跟了出去。

    可等来到门外,黑暗已是淹没了她的身影,便为之心头一慌,再待四处寻了仍是不见,就匆忙往海边去了。果然,只看于一处险峻的礁石上,英子怔怔伫立那里不动。

    此时,潮水滔滔、拍打沿岸,溅起了漫天的浪花,不时向她洒落着,而其却浑然不觉。也任由夜风,将那秀发、衣裙吹地凌乱飞摆,于惨白的月光下,那俏颜更是显得凄楚可怕。

    自谦登时吓得胆颤心惊,岂会想到,打小温顺的一个女儿家,如今竟气性这般的大。但眼前也不敢再多去寻思,惟怕英子一个失足跌落海中,于是便悄悄来至身后,拦腰一把将她抱住,拽离了礁石。

    而这一突发之状,也将英子吓得花容失色。却待看清是自谦,就嗔声道:“你干甚么?”

    自谦忍不住斥责道:“我还想问你作甚么呢,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英子赌气道:“危险又怎样,死活与你何干。”

    自谦恼道:“我是不忍兰丫姑姑她们伤心,不然谁愿多事。早知你如此不知爱惜自己,那时又何必将你留在鹰嘴崖。”

    英子听后更是心痛,便凄苦笑道:“是呀,那时又何必收留于我,即使饿死、冻死,也好过今时面对你这般无情无意。”

    见其眼含决然、眉锁幽怨,自谦是怜惜不已。再想起小时候,那个初至自己家中,就整日黏于身后的小丫头,是心碎了一般疼痛,便苦恼道:“英子,自谦哥哥实不值得你如此相待。”

    英子一愣,遂而冷笑道:“你别自作多情了,我还没傻到为你寻死的地步。”

    自谦摇头一叹,而后沉声道:“明白就好,如今你已是定过亲的人了,便不顾及自己,也当想着胡鑫兄弟。他对你情深一片,须好生珍惜才是。”

    不提定亲也罢,这一说起,英子是既心酸又恼恨,亏得自己为其不平,差点毁了婚事。再且,若不是因他诳语欺骗不与相认,另有静安已嫁为人妇,事情断不会是这般的。

    想着这些,英子就气道:“我如何去做,用得着你来操心么。你连自己所爱,都能拱手他人,又有甚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自谦心中苦笑,自是清楚她的性子,别看打小文静内秀,倘若犯起执拗,却也是个犟脾气。便不再多言,想来容些时日,该会明白的。

    于是就劝道:“时候已晚了,早些回去吧,今日虎子哥大婚,别因咱们坏了这份喜庆。”

    可其偏是不理,又径直往一处岩石上坐了下来,自谦无法,只得留下陪于一旁。如此,待沉默一会儿,终是英子忍不住问道:“我舅舅、舅娘现在可好?”

    自谦一怔,方恍然,原来那诸多事情,她并不知晓。但此时,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遂叹道:“走了好多年了。”

    英子不解道:“去了哪里?”

    而看他神情黯然,遂又猛然失声道:“你是说••••••”

    自谦点头叹了口气,便垂首不语。闻得这等噩耗,英子遂一时惊住了。再想起打小的养育之恩,未曾报得半分,心里岂能接受,随之那眼泪又夺眶而出。

    等好不容易情绪稍缓,竟又撕扯着自谦,泣声道:“怎会这般,我离开鹰嘴崖到底发生了甚么,你快告诉俺。”

    自谦心中一阵悲痛,而后愧疚道:“都是被我害的,”遂就将于皎青州陷入牢狱,至后来连累爹娘枉死,以及自己的身世,并和静安分离等事,一一道了出来。

    待听过这些,英子顿如肝肠寸断,久久难以承受,哪里能想到,自谦不仅身世可怜,竟还遭受了恁多磨难。随后便依偎在他的身上,心疼的呜咽不止。

    就闻自谦叹声又道:“你说,像我这等命贱之人,活着已是不该,岂敢再去牵累亲朋。若不是机缘巧合下,方才同故人接连相遇,只怕一辈子都不会面对的,更何况是你和静安呢。”

    英子这才明白自谦的一番苦心。可别人倒还好说,但那又是怎般的决然,竟能令之眼睁睁看着一生挚爱,另投他怀呢。或许就因其苟且在世,方故扮薄情、忍痛割舍了吧。

    但却终难所忘,直至一路默自追寻守护。只是可怜了静安姐,而今仍怀有怨念,被蒙在了鼓里,倘若日后知晓,这诸多真相,当又该如何面对。

    想着这些,英子遂释怀不少。若跟静安想比,她同自谦毕竟是两般感情,也从未有过山盟海誓,但其诸多遭遇后,此刻却是自己陪在身边,那便足够了。

    于是陡然又生了妄念,就拉着他的手,竟说道:“自谦哥哥,不然你带我离开这里吧。咱们去寻一处没人认识的地方,从此有英子守着你,一起安度余生。”

    自谦一愣,遂心中好笑,她竟还如儿时那般天真,忙劝解道:“你这傻妹妹,且不说你已然订婚,便是这人活着,总要讲个情意不是,怎能只顾着自己。就像我爹娘,若是早年弃了我,也不会有后来的家破人亡了。”

    而英子仍决然道:“我不管,只要能与你此生相守一处,哪怕背负一世的骂名又何妨。”

    自谦听后顿然动容,又想起那时于皎青州的崔雪,烟祁城的单如玉,和如今仍在蓿威州痴等的丛凤儿,哪一个不是有情有意的女儿家,却注定分浅缘薄,皆被自己辜负了。

    想来若不是前尘宿债未结,仅凭这一副身相俱毁的样子,且如飘萍的坎坷之命,又谈何资格,竟能蒙受恁番情意。再看着眼前的英子,心中是一声叹息,

    便劝慰道:“若咱们果真那般,你于江远姑丈、兰丫姑母,乃为不孝。而我于虎子哥、胡鑫兄弟,则为不义、不仁,更于静安是为无情。

    试问,如此一对不孝、不义、不仁的无情之辈,那后半生果真能安然度日么。即使无人相识之地,恐怕也逃不过自己良知的谴责,你可想过这些没有。”

    见她黯然不语,就又柔声安慰道:“以后别再说孩子话了,自谦哥哥能看着你嫁人生子、所过甚好,便已足够了,也不枉打小疼了我英妹妹一场。”

    英子潸然泪落,遂伸手捧着他满是疤痕的脸,细细端量着。可除却一双深邃忧郁的眸子,依稀透着从前的影子,如何还见得半分,当初那玉人一般的模样。

    就顿时心疼道:“可自谦哥哥呢,英子实不忍你孤苦无依的过一辈子。”

    自谦便故作轻松的一笑,宽慰道:“你不必为我担忧,以前有正东、正升、可有、可庆他们,而今又有虎子哥、水豪哥、水蛟哥几个,且还于城内结识了新交,平时饮酒相聊,日子过的不知有多快活呢。”

    慰语宽言的,英子岂会不懂,但想着他以拉车度日,不过是为默守着静安,就钻心的疼痛。再握着那曾被烙伤过的左手,抚着早已没了纹络的掌心,更是怜惜不已。

    遂擦去眼泪,便道:“自谦哥哥,还记得小时候我曾说过,若你同静安姐失散了,等咱们长大,英子陪你去找她么?”

    自谦笑道:“儿时的玩话罢了,你还记着呢,”

    遂而一阵落寞,又叹道:“想不到,竟一语成谶了。”

    而英子却正色道:“虽那时你我尚小,但绝不是玩话,我至今仍记得清楚。你且放心好了,总会有那一日的。”

    自谦摇头一笑,并未往心里去,却是感慨道:“能这般与她共处一城,又有你们陪着,我已知足,不再妄求甚么了。”

    他虽言语如此,但英子却是暗自打定主意,若得机会,必要为这对有情难守、爱而无缘的分飞鸳鸯,尽一点心意。哪怕是仅仅减少,二人苦命凉生的些许遗憾。

    此时,涛声阵阵、夜风习习,明月当空、桂华如水,再伴着海面那层淡淡的烟雾,遂将自谦和英子裹在其中。远远望去,竟如幻如梦、似同虚境,是恁的不真实。正是:

    孤帆远影空自寄,

    过尽江波铅华褪。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