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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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别崔雪闺中女诉情 义深重丛宗武托妹

    话说,步正京伙同韦修缮、冷勰,火烧码头货栈而落入陷阱,此般情况下,如何还顾得彼此,便拼命逃了出来。不想半路却又遇一人,上前就是一通呵斥,虽说被吓得不轻,可待定睛一瞧,竟是心中暗喜,来者不是步正升还能是谁。

    便见步正京忙哀求道:“正升,看在咱们同为步氏族人的份上,你就放我一马吧。”

    却听步正升怒道:“住口,你怎么不念步俞双姓之情,放自谦和清嫣一回。可知道,今夜这火一旦着了起来,此刻他俩已葬身其中了。”

    此时步正京也有点后怕了,遂慌道:“我也是受人蛊惑,才会一时昏了头脑的,你想想,便是我心中怎般怨恨自谦,也不至于要了他的性命不是。我已知道错了,念在还未酿成大患,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步正升淡漠道:“法不可触,你今夜所做之事,实在有违天德,恕我这回帮不了你。”

    步正京顿时急了起来,遂鼻涕眼泪的并流,委屈道:“正升,我那般年纪就随着爹娘被赶出鹰嘴崖,寄人篱下又无书可读,不然怎会混迹黑道,你说我心中能不怨恨么?

    如今虽说所做之事不甚体面,但起码可以过活下去,且还有了个儿子。我若是坐了大牢,倒让那娘俩咋活,又叫我上了岁数的爹娘怎办,好歹你也要喊一声叔婶,便看在他们的份上放了我吧。”说完痛哭流涕。

    步正升闻过,不禁有些犹豫。想着他和步正前,若不是因为两人不争气的爹娘,说不定日后也会求学蓿威州,今时可能就不是这等命运了。

    虽然从小与其不对付,且哥俩品性顽劣,但终归是儿时打闹,谁又知晓长大了不会改变呢。于是不由得心生可怜,那话口儿便有些松了起来。

    说来这步正京,也是自作孽不可活,就在步正升思量着,要不要将他给放了,却在这时,江虎子和王一飞竟各自带人赶到,无奈便只得公事公办了。

    而当得知那火已被扑灭,又无人员伤亡,且所有犯恶者皆被擒获,步正升也顿然松了口气。再看向被差役带走,不停喊叫的步正京,遂暗自一叹。

    心道:“合该你如此了,不是我不帮,实是你所做法理难容,但愿日后能改过自新。”

    就这般,经过一宿的折腾,事情总算是有惊无险得以了结。而丛宗武、丛凤儿兄妹俩,当日自也是大摆上一桌,诚挚相谢了众人一回。

    特别是因自谦之情,前来报信的憨傻后生,更是感激不已。且将他留在货栈,让丛宗林日后好生照顾着,切不可委屈了半分。

    却说,此事已了,丛宗武、崔雪夫妇,不免便将回皎青州的行程提上日期。而等丛凤儿帮着把一切收拾妥当,因心中实是难舍,这日后午就寻了个空闲,同自家嫂子凑在一处,再将茶水沏上,遂拉起了女儿间的心事。

    待姑嫂俩聊过一会儿,便见丛凤儿犹豫着说道:“嫂子,我有一事闷在心中已久,一直吐不出口来,更不知应不应当问你?”

    崔雪笑道:“自家人有何不可问的,但说无妨。”

    丛凤儿稍是一顿,就道:“嫂子和俞大哥在皎青州,是不是曾发生过甚么?”

    崔雪一愣,遂而笑道:“为何如此认为?”

    丛凤儿丹唇轻咬着,便道:“自打见了你和俞大哥重逢时,那般让人心疼的模样,就猜测你俩之间,定有过一番情意,我也曾向哥哥提及,但他说日后问你就知。”

    崔雪欣慰一笑,便道:“能嫁与丛大哥,只怕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了,”

    待沉默片刻,又叹道:“但这份幸运,却也是承了俞大哥间接的人情。”

    丛凤儿不解道:“这话怎讲?”

    崔雪抿嘴笑道:“那时俞大哥出狱后,等身心调养过一段时日,就急于回牟乳县。但因不放心我,独自在皎青州过活,便拜托丛大哥和大学堂的因书先生,多加顾着些。

    即使今时想起,于码头相别的场景,我仍历历在目,俞大哥是怎样佝偻着腰身,深深地鞠着躬,将我托付给了他们•••••”说着秀目一红,言语不下去。

    丛凤儿知她是感怀起往事,怕再惹伤心,就忙打趣道:“可是这般一来二去的,便同我哥哥日久生了情意?”

    崔雪含羞笑道:“应是如此吧,”

    而后又感慨道:“其实那会儿,也着实挺难的。先是同我打小一起,被西洋人教会收养的玩伴邵菱,随着马云峰大哥南下去了。

    而俞大哥也要离开皎青州,本来俺们几个最是要好,可偏偏只留下了我,那心情就可想而知了。若不是有丛大哥和因书先生常去探望着,还不知能不能撑得下来。”

    丛凤儿又问道:“嫂子,你说的玩伴邵菱,为何要随着那个马大哥南下而去?”

    崔雪叹道:“因俞大哥遭人陷害入狱,马大哥心中不忿,便将那两个恶人,挑断了手脚筋,不得不逃离。而邵菱同他情深意重,又如何舍得分开,后经贾以真先生举荐,这才乘船南下了。”

    丛凤儿恍然道:“曾听我哥哥提过一些,想不到这中间,还牵扯着一段儿女情长,”

    待略想一下,又道:“但嫂子说的贾以真先生,我却是认识的,那时新年曾来家中拜访过。”

    崔雪笑道:“他们几个乃为知交,常常聚于一处饮酒聊天,令人好生羡慕。”

    丛凤儿点了点头,而后又思索着道:“这般说来,马大哥同邵菱互许心意,那你对俞大哥自也有了情愫,是么?”

    崔雪不由俏脸一红,遂低头不语。见其如此模样,丛凤儿岂能不明,却是心里有种道不清的滋味,想来应是一种遗憾吧,未曾在自谦最好的年华里,也与之相遇。

    待这般沉默一会儿,又闻崔雪叹道:“细究起来,俞大哥跟马大哥所遭逢的变故,还是同我和邵菱有关,也可说是被我俩所连累了。”

    丛凤儿一怔,遂疑问道:“这事怎么说?”

    崔雪又一声叹息,就将在老仙山庙会,如何同自谦相识,又怎般被左思贵、赵司仁调戏。不巧,他们之前因为谢因书,已生有恩怨,便更是纠缠不放。

    幸遇马云峰告假返回学堂,途中仗义出手,方得以解围。却因此也导致双方将仇恨结大,从而才为自谦后来入狱,埋下了隐患等事,细细告知。

    听过这前因后果,丛凤儿不禁感叹连连,称命运如此之奇,一桩桩事扣在一处,就像前尘注定般,让人一步步踏了进去,半点脱开不得。

    但仍是不解问道:“那嫂子和俞大哥,最后又为何没走至一处?”

    看她这般追根到底,崔雪似是有些明了,便调侃道:“你如此好奇我和俞大哥之事,莫不是对他生了情意?”

    丛凤儿闻后,登时娇靥绯红,忙掩饰笑道:“哎呀,嫂子说哪里话,我,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见其一副娇羞之相,崔雪不由好笑,但心中却禁不住的有些担忧,唯恐她也步了自己的后尘。既然话已到了这个份上,倒不如将事情早些说清为好。

    于是就道:“那时的俞大哥,翩翩儿郎、极是俊雅,简直脱俗一般的男子,又怎能不惹女儿家的爱慕。”

    丛凤儿听过,不禁陷入想象,眸中揉尽了小女儿之态。而这般,倒令崔雪心中一阵苦涩,仿佛看见了当初的自己,何尝不是如此,最终还不是多情空留余恨。

    便又直言不讳道:“但那时,俞大哥在家乡,早已有了个竹马青梅之人,彼此极为情深。试问,别人又如何能走进他的内心。”

    果然,丛凤儿闻后,神色一阵黯然,眉目间遂也绕上一丝忧愁,不知再怎般言语。惹得崔雪暗自一叹,哪里不明她的心思。

    此般滋味,自己早已体会过,情意难解、罢而不能。想是,对于一个芳心萌动的女儿家来说,只怕任何尘世间的痛楚,都比不过“妾心生情时,郎身别去日”吧。

    虽说重逢自谦,已然释怀不少,但此时往事再提,岂能不感伤一番。而待缓过心绪,就寻思着,要如何开解自家小姑子一回。

    却听丛凤儿问道:“那俞大哥同他心爱之人,又是怎般失散的?”

    崔雪讶异道:“你已知晓了?”

    丛凤儿点头道:“虎哥与他重逢时,曾说起一些。”

    而这般,崔雪更加担忧起来,若是如此,丛凤儿明知自谦情深,心中容不下她人,却还陷入进去,可见也为一副痴性。倘是忍不住纠缠不清,那余生可有得苦吃了。

    便忙隐晦告诫道:“具体的我也不甚清,应是在俞大哥坐牢那会儿吧。但依着他那般心痴,只怕这辈子是很难忘掉的,更不会再钟情别的女子。”

    却见丛凤儿稍许沉默,仍有些不甘的说道:“可我听着那意思,俞大哥只是心有挂念而已。一路追寻,不过是想知道她如今的境况,其它的并没甚么。”

    崔雪幽声道:“依着俞大哥那副傲然的性子,又落得今时的境地,哪里还敢奢求甚么,但就怕他这般。”

    丛凤儿蛾眉一锁,忙问道:“这是为何?”

    崔雪微微一叹,便道:“越是如此,岂不恰是说明了他的心境。本来连累家中遭逢变故,自己又失了前程,而今苟活于世,却唯独对那意中之人难以解怀,可见情分有多深重,岂能轻易放下••••••”

    丛凤儿登时心酸,就忍不住打断道:“嫂子是说,俞大哥早已放弃此生,寻那青梅竹马之人,无非是活下去的理由,余下一概事等,皆不被他放在心上?”

    崔雪颔首道:“俞大哥至情至性,想来应只为默守一旁,偶尔看上一眼,以待终老吧。”

    丛凤儿顿然心疼,一时酸楚难耐,便怔于那里。只闻崔雪又道:“他若是能早些寻着,或许还好说。男未婚女未嫁,任其如何轻贱自己,指不定事情尚有转机。

    即使没有,就算只远远守着,也当是一种慰藉。至于日后,那女子再逢怎样的缘分,俞大哥总有个缓冲之时,倒可以慢慢接受••••••”

    言语未毕,却听丛凤儿惊声道:“那岂不是说,倘若他那青梅竹马已然成婚,俞大哥方才寻了过去,还要不时再看着自己意中之人,每每承欢于别的男人身旁。这冷不丁的,又哪里能够承受?

    便是并无其它心思,只为偷偷相伴左右,但依着俞大哥恁般痴情的性子,怕也得肝肠寸断,苦痛中度日了吧,余生又怎能安稳过活?”

    闻得她此番言语,又瞧着那满脸担忧之状,崔雪已然断定,自家小姑子是深陷其中了。而再想着当初的自己,不禁心中苦笑,惟盼这日子久了,丛凤儿也能遇着命定的姻缘才好,即便存有遗憾,但终究得了归宿。

    而此时的丛凤儿,也早已万千愁绪于怀。想得了这些,更是对自谦疼惜不已,唯恐他背负这般孽缘,后半辈子陷入悲痛、无法释怀。

    遂也暗生了心念,定要以情所动,设法将其留于身边。别再孤苦无依,寻着她人路上步过的足迹,揣着过往不得之事,四处浪迹了。

    如此,姑嫂俩各怀着心思,就是茶水已然冷却,也无意去续了。这般一会儿,便听崔雪一声叹道:“我自是希望俞大哥能安顿下来,好生成个家,有心疼他的女人,别再怀揣恁多苦难了,”

    而后又稍作犹豫,提醒道:“不过,若你果真对他生了情意,我劝还是慎重一些为好。毕竟怀存一瓢弱水者,皆乃至性之人,不会轻易移情别恋,哪怕心有所动,也只会忍痛割舍,反又令其背负一段孽债,而愧疚残生。”

    丛凤儿沉默片刻,方幽声说道:“其实我又何尝不知,如今也不怕嫂子笑话,只怕是初次见到俞大哥时,我就已经乱在心头了。

    虽说他相貌丑陋,且潦倒不堪,但却并不会因此,让人看轻了半分。反而第一眼,便陷入在那忧郁的眸子里,和少了世间烟火的脱俗之气中,”

    遂微微一叹,又道:“有时我也忍不住去想,到底是甚么样的女儿家,才会配得上俞大哥这等人物。若有前世,只怕那宿缘定为铭心刻骨、感天动地才是,今生方能与之纠缠不清,从而令他深陷其中。

    倘是这般,不知那时有没有如此一位女子,像一缕和煦的风儿,沐浴在他的左右。乃是闻着久违的气息,从那遥远悄然而至,再默然离去,不图长相厮守,只为一个约定,一段未曾兑现的盟誓。

    倘若是有,只怕我就是那般的人儿吧。此生方又如约而至,不顾缘浅情深、命运诅咒,单为相看一眼、陪伴一时。”说完,潸然泪下。

    听过这番肺腑之言,崔雪是动容不已,心中也为之一阵酸楚。相比丛凤儿,她对自谦的情意,实在算不得甚么,或许正是少了那份,所谓的前尘宿缘吧,即此更是释然不少。

    于是便忙宽解道:“你若有心,当好生把握才是,实不应妄自伤感。俞大哥是重情之人,你如此待他,又岂能不为所动,等时日一长,自会水至聚成的。”

    但丛凤儿却苦涩道:“可我偏有预感,只怕他俞大哥待不了多久就要离去了,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崔雪疑惑道:“为何这般认为?”

    丛凤儿叹声道:“只怕他那意中之人,不见得是在蓿威州,若俞大哥一直不得音讯,又岂会继续留下。”

    崔雪稍是思寻,便道:“那你更该趁着这等时机,令俞大哥释怀过往、安稳度日。不然再如此下去,只怕就真的余生毁尽了。”

    丛凤儿一怔,遂后默然点了点头,再看那一双明眸中,分明射着一股坚定之念。而待姑嫂俩又这般说过一会儿,丛宗武打外边辞行一干族人后,也是回到家中。

    见二人神情皆不自然,且丛凤儿更是秀目泛红,还以为她是不舍同崔雪分别呢。便打趣道:“大小姐,眼下你如此黏着俺们,倒也不足为怪,谁让难遇良缘呢。

    只怕日后,一朝嫁与心上之人,那时情陷卿卿我我,就巴不得我跟你嫂子,尽快离开吧,免得碍了你们伉俪情深,是也不是?”

    谁知丛凤儿闻后,顿时瞪了他一眼,起身便回屋去了。看着愣于那里,一脸不解的丛宗武,崔雪就责怪道:“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这般打趣自己妹妹,怎么说也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

    丛宗武讪讪一笑,便问道:“她平常不是如此的,今个倒是怎的了?”

    崔雪遂埋怨道:“你呀,难得回来一次,就未看出她的心事么,亏还是个做兄长的。”

    丛宗武不由愧疚道:“真是苦了凤丫头,自打爹爹离世,我又不在家中,让她撑起这一大摊子,实属不易,我怎会不明呢。”

    崔雪白了他一眼,便道:“我说的不是此事,难道你不知凤儿已到了出嫁的年龄么,若再这般托下去,还不得招来外人的闲话。那时咱们又不在身边,倒叫她一个女儿家如何面对流言蜚语。”

    丛宗武恍然点了下头,随即却又为难道:“可这种事情,总要你情我愿才行,难不成还想让我去外边绑来一个,与她成亲么。”

    崔雪登时好笑,就娇嗔道:“越说越没正行,你怎不让她抛绣球征亲呢。”

    丛宗武嘿嘿乐道:“那也未尝不可,咱家凤儿如此人儿,到时蓿威州的才子们,还不得争抢的打破头皮,”

    见妻子将头别过,不理会自己,便寻思了一下,又道:“其实,我心中倒有一人选。”

    崔雪一听,还以为他会说自谦呢,就忙回头欣喜问道:“是谁?”

    丛宗武笑道:“宗林兄弟啊,知根知底的人也可靠。况且他在货栈久了,以后于生意上,也能帮助到凤丫头,岂不两全其美。”

    崔雪不禁气道:“若是凤儿心中有意,你以为这几年朝夕相处下来,日久会不生情么。我也去过货栈几回,自看得出些许端倪,只怕是襄王有情、神女无意吧。”

    丛宗武无奈道:“我那妹子,打小爹娘都看不透,更何况我这个兄长呢。也不知她整日都装了些甚么心思,只同别的孩子两样,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崔雪“噗嗤”一笑,便道:“她恁般聪慧一个女儿家,岂是你这愚笨之人所能及的。”

    丛宗武挠头笑道:“这倒不假,那丫头三四岁就能读‘女论语’了,便连爹爹请来家中教书的先生,都称赞不已,说她若是男儿身,必定状元才。”

    崔雪叹息道:“一个女人,即使再才华横溢,也终须要嫁人的。难不成要学那李冶、薛涛之流,将一生之情,都赋予了诗书不成么?”

    丛宗武沉思稍许,就问道:“你们姑嫂俩这般亲密,难道她便从未向你透露过甚么心思?”

    崔雪笑道:“你总算是问到点子上了。”遂就将丛凤儿对自谦动情之事,大体说了一遍。

    不想丛宗武闻后,却是脸色一紧,而后苦恼道:“倘是如此,那这丫头少不得要为情所困,吃一番苦头了。”

    崔雪问道:“若果真能成,你可心有介怀么?”

    丛宗武叹道:“这乃两码事,我何尝不想让自谦和凤儿走到一处,可你又不是不知他的心思,倒谈何容易。”

    崔雪便道:“或许事情能转机呢,谁又知晓?”

    丛宗武苦笑道:“我打因书兄那里,听过不少有关自谦的事情。说来你也许不信,他与那竹马青梅的女子间,就如同前尘注定般虚幻,处处透着神奇,令人不可思议。”

    随后,便将打谢因书口中闻来的,有关‘九世贱命换一世夫妻’的故事,及自谦、静安,和鹰嘴崖的一些离奇,与她略是道过。

    崔雪听后不由后背发凉、冷汗直冒,就惊异问道:“这些都是因书先生讲的,那他又是如何知晓的?”

    丛宗武便道:“你还记得自谦入狱那会儿,曾去过皎青州的胡彦江先生么,正是打他那里传来的。”

    只见崔雪沉思一回后,就摇头笑道:“这道听途说的,去胡言胡传一番,你们竟也相信,真是枉读了恁多圣贤书,以为是奇闻怪谈怎的。依我看,那位胡彦江先生,还真没辱没了他的名字。”

    丛宗武不解道:“此话何意?”

    崔雪遂道:“胡彦江,可不正是胡言讲么。”说完便“咯咯”地笑了起来。

    丛宗武寻思片刻,就也好笑道:“经你这一提,我还真想起来了。据因书兄说,那位胡先生的大名为‘传’,字彦江,这般,岂不正是胡传胡言讲么,”

    待说笑几句,便又感叹道:“我初闻此番言论时,也同你一般,觉着荒唐可笑,这不分明就是一段演义的神话故事,却硬是按在了自谦和那名女子身上么。但后来仔细琢磨着,倒好像还是有一点意思的。”

    崔雪嗔了他一眼,便道:“可得了吧,此般瞎话,也只有你这愚痴之人才会相信,还是多想想凤儿的事吧。”

    丛宗武为难道:“这叫我如何去想?”

    崔雪就道:“打言语中可见,凤儿对俞大哥已是用情至深,当前来看倒也是个机缘,你何不去试上一回。”

    丛宗武疑问道:“甚么机缘?”

    崔雪寻思着道:“俞大哥之所以难忘意中之人,无非是因遭逢变故后,不想去枉加拖累,从而断了往来,也为此心生愧疚,故才执念的想要知道,如今过活的怎样。但便是寻到了,也断不会再发生半点甚么。

    眼下既然同凤儿有缘相识,何不趁此让他断了念想,彻底安顿下来。哪怕俞大哥怀有自卑,更无意儿女情长,可我就不信了,凭着小姑子那等的可人儿,日子长了会不动心?”

    但丛宗武稍是思索,却叹道:“他若能那般容易忘怀,便不是俞自谦了,何况要是动心,也不至于等到今日。”

    说着,意味深长的瞧着崔雪,那意思,“若自谦真是这般之人,在皎青州时早已对她生情了,哪里轮到自家妹子”。

    看他如此眼神,崔雪岂会不明,顿时俏脸羞红,遂嗔道:“反正事情我已说过了,怎般去做你自己决定。但别忘了,再过两日咱们就该离开蓿威州了。”

    丛宗武无奈道:“好吧,我尽力一试。”

    便这般,等隔过一晚,再到了次日晌午,丛宗武用过饭后,遂以相别为由,去货栈找到自谦。两人一路溜达着,就于海边寻了一礁石坐下。

    望着滔滔海浪拍岸,闻着千古沧桑气息,听着鸥声阵阵,不禁感慨起来。曾几何时,同谢因书、贾以真、马云峰,也常如此坐于皎青州的海滩,豪情满怀的相聊一处。

    便听自谦说道:“宗武大哥,你这次回去别忘了,代我向因书先生问好,就说学生很是想念,也将贾先生之事告知,让他无须记挂。”

    丛宗武点头道:“好,我记下了,”

    说着便是一叹,又道:“没想到和以真老弟一别,就这般难以相见了。

    自谦也感叹道:“贾先生是做大事之人,注定是要去经受风雨的,不是你我等人所能及的。”

    丛宗武点了点头,遂仰首苍天好是一会儿,方道:“但愿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时,同他还能有相会之日。”

    却是此话一出,令自谦心头为之一酸,不知为何,那种同贾以真今生难再重逢的预感,又陡然而生。便免不得伤感满怀,一时不知怎般言语,只怔怔望着,那海中的一所岛屿失起神来。

    顺他看向之处,丛宗武就道:“那里便曾是天朝水师提督署,及水师学堂的所在之地了,名唤刘公屿。相传乃是刘族皇室宗亲,因朝代更迭躲避追杀,逃离于此而得名。”

    说着又是一叹,恨声道:“当年咱们天朝,同那弹丸蛮夷之国的悲壮之战,就发生在它东部海域。虽那时我还为少年,但至今仍清晰记得。

    四下百姓是如何在炮声隆隆中,惶恐度过一段不安时日的。想不到屈辱之后,而今却又成了西洋人的军事要塞,和聚集享乐之所,虽为我天朝领土,反倒不允咱们的百姓再登上,实在可悲。”

    自谦愤慨道:“本曾还想,来了蓿威州,定要寻机会上岛一观,谁知却只可屈辱远眺,如此倒不登也罢。看来终是贾先生做得对,踏上了一条人间正道,这等昏睡的民族,实是需要像他们一般的仁人志士,去与之唤醒。”

    两人愤懑一时,难免又感怀起人生,为世事沧桑而叹息。这般一会儿,丛宗武便问道:“你今后有何打算,可还想再四处浪迹,如此安顿下来不好么?”

    自谦默然稍许,自嘲笑道:“无家之人,哪里来的归宿,走一步是一步吧。”

    丛宗武顿了一下,就劝道:“往事已矣,终须向前看的。难不成你还真想孤苦终老,最后不曾留下半个子嗣,来告慰你离世的爹娘么?”

    自谦苦涩道:“我这般不肖之徒,死后当坠阿鼻地狱,那时便以无间之苦,来向我爹娘赎罪吧。”

    丛宗武眉头一锁,不禁为之心酸,又待思量片刻,就道:“自谦兄弟,我不日便要和崔雪离开蓿威州了,只是这一走不知何时再回,心中有一事不甚放心,想拜托与你。”

    自谦不解道:“不是每年春节都要归来么,怎能不知何时再回呢?”

    丛宗武无奈道:“话虽如此,但哪有恁般容易。我自己尚且好说,可带着她们娘俩,一连几日的海上漂泊,着实让人受不了。”

    自谦深有体会道:“确是这般,那滋味我可尝过了。”

    丛宗武一笑,又道:“且你也看到了,这次我被耽搁了多少时日,实是家业尽在皎青州,不得不多加考虑。故而就同凤儿商定,能每年回来当然最好不过,如若无法,便只得隔上一载了。”

    自谦点了点头,心中倒可以理解,山高水远的,的确令人无法。于是就郑重道:“宗武大哥,自打我求学路上与你相识,而后又在皎青州,再直至今日,都没少被你顾着,有事但说无妨,小弟定尽力而为。”

    丛宗武笑道:“如此,那我便不客套了,”

    遂又惭愧道:“你也知道,凤儿一个女儿家,打从我爹离世后,就独自撑起家族的生意,实是为我这个当哥哥的,承担了甚多。

    可我远在皎青州,又有心无力,做为兄长怎能不愧疚于怀。故此,我想将凤儿托付给你,日后多帮衬一些,别因怕招来是非言语,从而疏远了她。”

    自谦闻过一怔,而后忙道:“宗武大哥,便是你不说,我也定会顾着的。且不谈咱们之间的情义,单论凤姑娘收留我于前,就该知恩图报的,这托付二字实在太重了。”

    丛宗武摇头道:“你一口一个凤姑娘的叫着,还说不疏远,这般也忒显得生分了。”

    自谦笑道:“也是习惯了,况且咱一个长工,若喊东家名讳,岂不有失礼数。”

    丛宗武听后登时不悦,便怪斥道:“咱们从来都拿你当自家人一般,你又何必非要如此矫情。甚么东家、长工的,恁的难听。

    这般不仅是瞧轻了你自己,更辱没了咱俩之间的情分。也会令凤儿觉着,你终是把她看成了外人,时日一长,你认为合适么?”

    自谦心头一暖,忙应承道:“好,宗武大哥,以后我定会注意的。”

    丛宗武颔首笑道:“这才对了,”

    遂而稍是犹豫,又道:“自谦兄弟,你年纪也不小了,就听大哥一句劝,于蓿威州安定下来,好生成个家吧。”

    自谦笑道:“怎的,宗武大哥可是要给小弟拉媒保纤么。只不知哪家的姑娘会恁般蒙了心,能瞧上咱一个穷困潦倒的丑陋之物?”

    丛宗武瞪道:“你休要如此作践自己,若不是你对过往无法释怀,也不知有多少女儿家,会对你生情许意的,”

    而后又笑道:“不过眼前确有一个,只看你的意思了。”

    自谦一愣,遂自我调侃道:“大哥这不是埋汰我么,你瞧我房无一间、钱无半文,若是了成家,那还不得让老婆孩子都喝西北风去。可是算了吧,就别再去连累她人,只当是咱在积德行善好了。”

    丛宗武便佯怒道:“敢情你做工的银钱,都被凤丫头给克扣了是吧。回去我就找她理论,恁的待我兄弟,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大哥么。”

    自谦笑道:“宗武大哥哪里话,小弟一时戏言,你又何必当真。”

    丛宗武没好气道:“你休要与我满口的胡缠,我只问你愿不愿意?”

    自谦叹了口气,便道:“宗武大哥,小弟多谢你的好意了。我不去问是谁家的姑娘,也请你不要讲,但我所说的确是实情。

    你看我,今日不知明日的,就连自己都无法保证,又怎可能去背负上另一段情债呢。我此生罪孽已深,倘再那般,岂不是陷我于不义,也更误她人终身么?”

    丛宗武怒其不争道:“借口而已,不过是你那可怜的自尊作祟,有意在逃避。难道就不能从此安生度日么,不管以往发生何事,都已经过去了。

    你如今才多大年纪,便硬要像苦行僧般,去寻甚么所谓的因果,来作践自己一生。世事皆在人为,真以为独你贱命一条不成?”

    自谦苦笑一声,悲哀道:“若不是生来贱命,我何至沦落这般。有家无爹娘,有情心不待,运消福散、累人害己,说来说去,就是一个不知打哪来,往哪去的野种罢了。”

    闻过此言,丛宗武顿然一阵心塞,待思量一番,暗自叹道,罢了,他若自己走不出执念,别人再多相劝也属枉然,还是不将凤儿之事说与听他了,免得再去添了堵处。至于日后两人究竟为怎般结局,便全凭天意吧。正是:

    一个离肠锁孤城,

    一个空念双栖蝶。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