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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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遇人不淑清嫣薄命 仗义出手虎子心慕

    话说,自谦因故知、新交从中搭线,同俞鸿菲久别重逢、聚于一处,因未提及那些不堪的遭遇,心情也甚为愉悦。不想当七旬酒过,步正升却无意说起静安,并在自觉失言之时,惟怕又勾起他的伤心往事。

    果然,便在其刚是把心放进肚子,就听自谦沉声道:“一直不曾相问,只怕与你添了麻烦。但今日既然提起,我还是想打听一下,不知可有静安的音讯?”

    瞧着他这副神情,俞鸿菲暗叹了口气,同步正升相视一眼,两人皆摇了摇头,而后沉默不语。见是如此,自谦顿然失落,遂朗眉不展、目透忧郁。

    倒是王一飞闻后,已然猜出几分,却又不好多问,惟宽解道:“这蓿威州城虽说不是很大,但想找一人也不是恁般容易,不过自谦兄无须太心急,咱们日后多打听着便是。”

    自谦强颜一笑,赶忙谢过。而步正升沉思一番,也说道:“过年在家时,正强大哥曾单独与我提过,你在烟祁城寻静安和婶子之事,让我回来后设法找到你,看能否帮上一把。但你怎就断定,她们真的在这蓿威州呢?”

    自谦一愣,遂道:“此事乃静安的娘舅告知我的,应该不会无故欺骗吧?”

    步正升回家时,少不得也听步正东说过,胡烨相识静安后的一些异常,倘若二人之间果真有点甚么,那林务岂能实言相告。况且,自谦还是这等境地,但犹豫着终未道出口来。

    只故作寻思一回,方才开口说道:“若果是如此,那倒有迹可循了。”

    见自谦和俞鸿菲皆是疑惑的看着自己,步正升刚欲开口,却听王一飞急声道:“你便别卖关子了,还不快说。”

    谁知他言语一出,立时就挨了俞鸿菲一个白眼。看其似娇似嗔的俏模样,惹得王一飞一阵心动,却也不敢过多表露,惟讪讪一笑,有些不知所措。

    瞧得二人这般,步正升心中暗呼“有趣”,但此时仍有正题,便又继续说道:“当年求学蓿威州,胡先生的两个侄子,哥哥胡烨同正东关系非常,而弟弟胡鑫则跟可庆深有交情。

    若真是胡烨带着婶子、静安来了蓿威州,不可能不跟他弟弟走动,凭着这点,去寻可庆一问就知。只可惜我同胡鑫情分不深,且海外多年,不知他人在何处,不然倒能直接打听一下。”

    闻得如此说道,自谦心中顿然一松,遂舒颜笑道:“既是这般,那倒不急于一时了。待何时得了空闲,去找可庆问过便可,正好同他和婉霞也久未相见,怪是想念的。”

    俞鸿菲听后,替他欢喜之余,也不禁为那痴情一片,而担忧于怀。倘若只如此默守静安身旁,又该何时才是尽头,难道这就是自谦余生的意义所在么。

    而提到步正东、胡烨、胡鑫,王一飞岂会不识,皆是大学堂的同窗。和俞可庆倒是见过,那时他往衙门里寻步正升,自也得以相聚,但其余几人,打海外求学后再未重逢,待举杯庆贺了自谦,不免便说起了往事。

    但此时的步正升,心里却泛起了嘀咕,想着俞可庆如今的改变,及对自谦的态度大不似从前,不知两人见了面,会是怎般的情形。可眼下又不能去点破,从而打击他到的情绪,也只得随着饮酒谈笑一处。

    便这般,推杯换盏、暖语交心,一顿饭直至戌时方才散场。待结账时,自谦如何也不要王一飞付钱,称难得见到俞鸿菲,若再不表示一回,怎对得起两人之间的情分。

    几人拗不过他,就也由着去了。再等相别时,自谦反复思量,还是决定让俞鸿菲暂且不要提及,自己在蓿威州之事,容日后寻了机会,再登门拜访俞生、古氏两位长辈。

    俞鸿菲怎会不明他的心思,连累爹娘枉死,哪里有颜面去见自己的父母,便笑着点头答应。随后就跟着步正升和王一飞而去,由两人送回家中。

    待几人离去,自谦因静安的事有了眉目,心情便十分之好,自打离开鹰嘴崖一路追随,也终于有了可以缓歇之时,这一年多的压抑,更在此刻难得放松下来。于是就不顾醉意,竟一路踉跄的,沿着海边游逛去了。恕不细表。

    却说,江虎子因堂口繁杂事务的忙碌,已有些时候未曾看到自谦了,心中也极为念的慌。这日,遂寻了个空闲找了过来,说甚么都要拽着吃酒去。

    此时已临近晌午,而自谦本告了假,欲饭后往大学堂去寻俞可庆,以便打听一下静安之事。但实奈不过他的软磨硬泡,无法只得答应了。

    就在两人刚准备离开货栈时,不想,却来了一名经历司的衙役,寻到自谦告知,步正升在一家名叫“应亲朋”的酒楼设下宴席,请他前往一聚。

    自谦忙道谢一回,而江虎子遂也打赏了当差的,等将其送走后,便调侃道:“本想同你外出热闹一回,谁知竟是个香勃勃,争相请去吃酒。也罢,看来咱还是先候着吧,可不敢去跟官老爷抢食吃。”

    自谦好笑道:“也只你们拿我当回事,他人谁待见咱一个货栈长工,就不必如此挖苦我了。想来该是鹰嘴崖的故人,且都与英子是旧识,你不妨随我同去吧。”

    江虎子犹豫着道:“可是会有不妥之处?”

    自谦便打趣道:“好歹你跟鹰嘴崖也有些渊源,怎的这般忸怩,哪里像个混堂口的人物。”

    江虎子豹眼一瞪,遂撇嘴道:“去就去,还怕了他们不成?”说完,拉着他便走。

    混迹蓿威州多年,何处不是门儿清,况且那应亲朋酒楼,还是在忠义堂的地盘,不时就带着自谦来到地方。而掌柜的看见江虎子后,又如何不识,便忙笑迎上前,惟怕得罪半分。

    瞧他如此态度,自谦方才感受到,忠义堂果然有些威名在外,也不禁打量了这掌柜的几眼。只看乃粗短身材、肤色略黑,虽说裹着一身体面的长袍马褂,却遮不住那不甚好看的五官,经江虎子引见,得知名唤乔为。

    一番客套,就看乔为拱手道:“虎爷,今个难得您有闲来小店捧场,我这便为您安排去。”说完遂欲离开。

    却听江虎子喊道:“等等,”

    乔为忙回身问道:“虎爷,您还有何吩咐?”

    江虎子笑道:“咱今个是来赴宴的,就不麻烦乔掌柜了。我问你,可有州衙的官爷在此设下酒席?”

    乔为稍一寻思,便道:“您是说经历司的步爷?”

    见他点了点头,遂又恍然笑道:“敢情您是步爷请来的客人,虎爷,我这就带您过去。”说着弯腰相请,便向二楼引去。

    却在这时,自谦撇眼看到,那柜台里的女主人,正盯着自己愣神。见其约有二十五六的年纪,体量丰腴,着一袭青色衣裙,外罩一件缎面淡色坎袄,生的是鸭蛋脸儿,眉如弯月、双目细长、唇丹鼻秀。

    自谦看过,只觉得稍有面熟,待细一寻思,竟同母亲有些相像,就难免又端量了几眼,但也未曾多想。回头再瞧江虎子,身挺容端的,一副大爷模样,遂为之一乐。

    便低声戏谑道:“不想你虎爷还挺有面子的,出来用个饭都有人供着。”

    江虎子嘴巴一咧,笑道:“那是,也不在这北城打听打听,咱虎爷是谁?”

    自谦不由好笑,又打趣了几句,就被乔为引进了一雅间。待抬眼看去,果然如猜测那般,除了步正升和俞鸿菲外,还有一位年轻的妇人。

    但见她身姿高挑,眉藏薄情、眼含惆怅,本是花颜玉面,却失了轻柔、丢了风流,似怨似愁、欲愁还忧,一身灰布衣裙,虽说浆洗的泛白,却终遮不住那玲珑曲线。

    列位看官,此女不是陷入不幸婚姻,平时非苛刻之人,偏生坎坷之命的俞清嫣,还能是谁?无须去仔细打量,自谦一眼便认了出来。

    只是没有想到,曾经恁般一妙龄少女,而今竟变得如此憔悴难掩、郁结幽怨。当再次面对这个未出五伏的妹妹,心中岂能不一阵疼惜。

    而此时的俞清嫣,虽说早就知晓自谦一家所遭逢的变故,但怎能料到,他竟会是这副样子。想着那如玉一般,清雅脱俗的俊秀人儿,于今却容丑腰佝、平平无华,哪里还是打小跟随身后,口中喊着的“自谦哥”。

    又想着自己嫁人不淑,偏却不敢枉惊爹娘,只得自恨于怀、苦咽心头。这会儿再看着打小疼爱她,亲如兄长的自谦,不免有种时过境迁的悲凉,遂那万千情绪猛地翻涌而出。

    便上前抱住,凄声哭道:“自谦哥。”

    自谦知她心里极苦,也不去多加言语,只任由其发泄一通,方才安慰道:“好了别怕,有自谦哥在,断不会让你再受委屈,这个公道我来替你讨回。”

    俞清嫣呜咽着点了点头,又经步正升和俞鸿菲劝慰着,这才缓了情绪。等几人落座下来稍是寒暄,自谦少不得也将江虎子引见了一回。

    得知他竟是英子的哥哥,步正升就笑道:“虎哥,你若早说出这层关系,咱们之前因步正京的事,也不会有恁多误会了。”

    江虎子也笑道:“我哪里知晓英子同你们这般情深,不然定勤些走动才是。”

    而俞鸿菲因早年随爹爹回鹰嘴崖,虽同英子只相处一日,但俨如闺中姐妹,可惜一别再未相见。这会儿得遇她的兄长,自也心喜难掩,又怎不打听一番。

    俞清嫣则更无须多说,本同英子感情极深,两人上私塾、做女红、诉心事,每每一块儿,几乎无话不谈。此刻岂还顾得自己的不幸,便也迫不及待地询问起来。

    见得二女如此情意,江虎子不禁暗自感慨,忙替英子谢过一回。特别是俞清嫣,那眸中的凄楚还未褪尽,就将思念之情投向自家妹子,更让他生了几分怜惜,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却是令其俏靥羞红的埋下头去。

    待江虎子说过英子之事,那饭菜已是上毕,又等几人把酒言欢,相忆往昔一番,自谦这才问起俞清嫣的境况。只见其幽幽叹了口气,遂柳眉深锁、秀目含愁的,将前后来龙道出。

    原来,几人当年求学蓿威州,虽说有俞生的照应,但毕竟皆是乡野农户的儿女,日常难免拮据一些。还好打小一处,感情非同一般,倒也能熬得过去。

    然而一年多后,俞清嫣竟生了一场大病,因不愿再去麻烦俞生,就将事情隐瞒下来。而那传教士,碍着俞知州的人情,倒也尽力为她看病,但不知为何,却一直不见好转。

    便在步婉霞和俞妱蕊无奈之下,寻到了步正东等人,准备去告知俞生时,说来也巧,于教会女学堂不远处,一条名唤“朗新”的巷子里,住着一户姓冷的人家。主人凭着一手针灸的本事,过活的倒也不错。

    这冷家只有一独子,名唤冷勰,虽说长相不错,也读过一些书,但打小被母亲娇生惯养,半点不似其父宽厚仁义,并整日于外闲逛,无所正事。

    且也极为可笑,虽为天朝子民,却偏爱西洋国人的一套,并以跟他们相交为荣,更效仿各等礼仪,每每一副绅士打扮,背后被人称作假鬼子。故一来二去就成了教会的常客,难免也接触过俞清嫣,并心生爱慕。

    当得知其生病后,冷勰岂能放过这等献殷勤的机会,遂回家央求爹爹,前去为她诊断。谁知倒也奏效,经过冷郎中一连几日的施针、用药,俞清嫣竟渐是好转起来。

    而冷勰又趁着这般时机,常借其父的名义,代为询问病后之事,且能说会道、言语体贴。不免处于那等境况下,又远离爹娘的俞清嫣,便渐的被打开心扉,故日子久了,就同他交往的频繁,并随着回家走动起来。

    但这冷郎中的内人铁氏,乃一尖酸刻薄之辈,身为蓿威州本土人氏,如何看得起俞清嫣,一个外地来的乡下丫头。就少不得从中作梗,百般阻挠。

    如此,虽是经过了一些波折,可终架不住,冷郎中和冷勰皆是满意,无法也只得妥协。但反而却将俞清嫣恼恨在心,更为后来的一段婚姻,深深埋下了隐患。

    便这般,就在冷勰婚后的当年盛夏,那冷郎中海边洗浴消暑,不想竟溺水而亡。如此以来,铁氏更把怨气撒到了俞清嫣的身上,称其是扫把星,将祸水引至家中,克死公爹。

    而冷勰听在心中,初时还未觉得怎样,但久了自是受到铁氏影响,就也不再给她好脸色。又因一直不曾怀有身孕,更对其失了兴趣,便整日不知着家,于窑子、暗门的胡闹,任由母亲去处处刁难欺辱了。

    甚至有时喝醉回来,趁着酒劲对俞清嫣非打即骂,并拿着从西洋国人学来的,那床上媾和一套,不当人般逼着她寻乐,令其受尽羞辱。若不是难舍远在鹰嘴崖的爹娘,只怕早就一根麻绳自行解决了。

    这般还不算,偏是冷勰想休妻另娶,又遭到铁氏的阻止。声称哪里去找如此一个,既不花钱且任由打骂的下人,便先养在家中侍候吧。并让自己儿子无须顾忌,另找女人生孩子甚么的,事事都别耽搁了。

    于是,冷勰就更肆无忌惮起来,不但逛窑子、抽烟土,还将不三不四的女人领进家中,让俞清嫣伺候着,且当着她的面放肆,将其视如草菅。

    待说起这些过往不堪,俞清嫣早已羞愤难当、泣不成声,以致有种生不如死之态。而闻至此处,再看着她那般可怜之相,还未等自谦怎样,江虎子是怒火丛生。

    便见其虎眉倒竖、豹眼圆瞪,遂“啪”地一声拍桌而起,惊得在座几人皆是心头一颤。而后就听他历声骂道:“这等畜生还留他何用,倒不如宰了来的也痛快,”

    遂又一拍胸脯,对俞清嫣喊道:“清嫣妹子,便不说你跟英子情同姐妹,哪怕是毫不相干之人,遭受这等磨难,江某也不会坐视不管,自当仗义一回。

    且放心就是,这份屈辱,我江虎子若不能替你讨回,让那对猪狗不如的母子,自食恶果,咱便从此缩头东海,永世做一乌龟王八去。”

    此言一出,虽是略显粗鲁,但却恁的义气豪迈,不禁令俞清嫣动容不已,遂之暖生心头。便如苦海孤舟,好不容易逢得一港湾,将他当成了依靠。

    这时,却听步正升说道:“如今冷勰几乎败光了所有家财,连他娘也管不住了,家中只一个儿子,总算是自作自受。可为此更是不要了脸面,无赖一般谁都不惧。”

    自谦怜惜的看了俞清嫣一眼,就不解问道:“那为何不将清嫣偷着接出来?”

    步正升无奈道:“再怎般说也是冷家之人,倘若被他们发现而去报官,死活咬成拐卖人口的重罪,那时便说不清了。即使有清嫣的证词,可好官难断家务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自谦之前以为,俞清嫣只是嫁人不淑,夫妇情感不和而已,哪里想到会如此严重。就不由得感到气恼,忍不住斥责道:“难道你便任由清嫣受罪不成,也亏得你俩打小一处,竟这长时日未助她脱离火坑,倒顾虑恁多作甚?”

    看步正升脸上一红,一时有些难堪,俞清嫣忙替着解释道:“自谦哥你别这般说,正升他也尽力了。只怪俺当初瞎了眼,遇上恁样一个畜生。”说着又呜咽不止。

    见此,俞鸿菲忙将其揽在怀中,好言宽慰起来。而步正升哪里不知,自谦是疼惜俞清嫣之故,又怎会往心里去,但作为官家中人,自己也确实顾虑的太多了。

    就愧疚道:“我曾让人将冷勰暗中教训过几回,且也有心拿入大狱。但他滚刀肉一个并不惧怕,竟还说有吃有住,总比在外为一日三餐犯愁舒服多了,无法我只得找上步正京,谁知应承着却没了下文,”

    说着无奈摇了摇头,又叹道:“可也不能真的将那小子关在牢中,这般以来,且不说于律法不容,便是出去以后,只会再将火气撒在清嫣的身上。偏他一平头百姓,实在掐不住命门,故就如此拖了下来。”

    闻得这话,自谦也感自己语气过激,便难免有些歉疚,遂拍了拍他的肩头。而步正升如何不明其意,都是为俞清嫣这个打小的玩伴,一时心急罢了,遂点首报之一笑。

    却是此时,生了半晌闷气的江虎子,冷声哼道:“对付这般人渣,咱有百十种手段,令他后悔活在世上。你们也不必纠结,只管交给我就是。”

    自谦眼睛一亮,遂对步正升笑道:“可还记得我说过么,恶人当有恶人磨,便是这个意思。”

    江虎子听后,顿然眼珠一翻,撇嘴道:“你的意思我就是那个恶人了?”

    自谦忙陪笑道:“虎子哥是遇善则善、逢恶则恶,整个一惩治世间小鬼的钟馗才是。”

    江虎子嘴巴一裂,笑道:“这才像话。”

    见他一脸孩子气,俞鸿菲也不由好笑,便打趣道:“虎哥,你说英子恁般一个可人儿,怎的你这做兄长的,倒如此彪悍。难不成你非亲生的,而是抱养来的?”

    江虎子一愣,待明白她是在逗自己,就挠头笑道:“你这妮子,咱和英子一奶同胞的,还能假了不成,”

    遂又故作叹道:“说来,这事要怪你们鹰嘴崖。”

    俞鸿菲不解道:“为何要怪俺们鹰嘴崖?”

    看步正升几人,皆是疑惑的瞧着自己,江虎子便佯装无奈道:“要是当初也将俺寄养那里,随着自谦同上私塾,说不定咱早就高中状元了。

    变成温文尔雅的佳公子,且娶了不知哪家的大小姐,生了一堆的娃,谁又知晓呢。何苦像今时这般,混迹帮会堂口,干着刀口舔血的营生。”

    听得他这番话,自谦几个稍是愣过,遂之便捧腹大笑。而看着眼前如此憨厚仁义的江虎子,俞清嫣更是好感顿生,不觉又打心中多了几分亲可。

    这般以来,气氛自是缓和不少,几人遂将烦恼暂时抛却,饮酒猜令的热闹一处。可又担心俞清嫣回去过晚,从而引得冷勰和铁氏不满,即使不舍也只得早些散去,以此先不惊动那母子二人,再容江虎子设法解决祸端。

    且说,俞清嫣心怀忐忑地回到家中,见冷勰不在,虽暗松了一口气,但却引来铁氏的一顿辱骂。可她又能如何,惟有默默忍耐,只盼江虎子早些设法,救自己脱离苦海。

    果然,如此不出两日,那冷勰倒腾点闲钱,又去一家娼门儿寻了个窑姐,乃为其旧时的相好,名唤小梅红。生的是面皮白净、风骚十足。

    正当两人于床上拥在一处,快活的紧着,却听“砰”地一声,那房门突然被谁踢了开来,也吓得这对野鸳好一通哆嗦。

    冷勰正欲叫骂,便看打外边闯进三条汉子,凶神恶煞般直奔过来。为首的不是江虎子又能是谁,而跟在身后的,则是其左膀右臂,忠义堂的肖辉和龙波。

    那小梅红一瞧这架势,早是吓得缩于被窝中不敢抬头,而冷勰虽说惊慌,却仍强作镇定道:“你们要作甚?”

    江虎子就戏弄道:“没甚么,听说你冷大少爷在这里,特意过来打声招呼。”

    冷勰闻过,立时想到可能是为了求财,便舔脸笑道:“这位爷,我冷勰在蓿威州好歹也认识几个洋大人,况且这家窑门儿的月钱,都按时向野狼帮孝敬着,还望三位赏个薄面,他日定摆上一桌相请一番。”

    还未等江虎子搭话,却见肖辉上前就是一记耳光,喝道:“你这鸟人,不提洋毛怪和野狼帮倒还罢了,不知道爷几个最烦那帮畜生么。”

    冷勰一时被打的,捂着脸竟缓不过神来。而小梅红吓得刚欲喊叫,便被龙波打被窝里拽了出来,一把搂在怀里,邪笑道:“模样倒是不赖,可惜跟了个怂货。”而正乐着呢,却抬眼看到江虎子,正冷冷的瞪着自己,就又讪讪一笑站了起来。

    遂惹得肖辉戏谑道:“你倒是不忌口味,这等货色都瞧得上眼。”

    江虎子也没好气道:“真是狗改不了屎。”

    龙波干笑道:“虎哥,这不是有些日子未沾荤腥,一时没忍住么。”

    而此时,冷勰已是冷静了不少,便仗胆道:“几位爷,若为求财,只管言语就是,但倘若寻仇,那可要掂量清楚了,我冷某人也不是好惹的,闹将起来对谁都不利。”

    看着眼前这般一无耻之徒,再想着俞清嫣的遭遇,江虎子实替她感到不值。不明当初怎就瞧上了如此一个人渣,便恨不得立时手刃了冷勰。

    但仍压住心中怒火,冷笑道:“还真有几分胆色,不过今日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不好惹。”说完,就向肖辉、龙波打了个眼色。

    便见两人遂用被子将冷勰捂住,按在床上就是一顿好揍,只听其哭爹喊娘的,直叫唤不停。这般一会儿,江虎子方示意停手,肖辉又揪着头发把他薅了出来。

    再看冷勰,已是满脸青肿、口鼻窜血,喘着粗气不住颤抖着。江虎子鄙夷道:“可能好好说话了?”

    见其哆嗦着点点头,又笑道:“硬气话谁都会讲,但骨头够不够硬,便两说了。今日找你也没别的,只是画个押而已。”遂打怀中掏出两张纸笺,递给了他。

    冷勰接过一瞧,见是一纸休书,和一张三百纹银的借据,顿时恍然,竟是跟俞清嫣有关。自己曾被收拾过几回倒也算了,如今却还变本加厉起来,于是就恨的咬牙切齿。

    索性心中一横,冷哼道:“原来是这个贱人搞得把戏,不过你们打错了算盘。有种就杀了我,哪怕让那扫把星成为寡妇,也还是咱冷家的人,但休想我来画押。”

    江虎子不禁乐道:“好,那便送你下地狱,让她成为寡妇,但你路上且慢些走,以好等着你家的老虔婆。看到时白得一产业,寡妇不寡妇的,对我清嫣妹子有何区别。”遂示意动手。

    就看龙波打腰后掏出短刃,上前便狠狠扎在了他的大腿,而还未等喊叫出来,早被肖辉一把捂住了嘴巴。再瞧那冷勰疼的,是眼珠翻白、冷汗直冒,险些晕死过去,惟“呜呜”地不停,似是在发出求饶之声。

    待肖辉将其松开,江虎子笑道:“可是满意了,若还不知足,那腿上再来一刀。”

    只见冷勰忙不迭地摇头,忍着痛道:“别别,好汉爷,我画押就是。”

    因一时找不到笔墨,龙波竟拿过他的手指割了一刀。疼的其刚想叫唤,又被江虎子豹眼一瞪,给生生咽了回去,只得颤抖着在那休书和借据上,乖乖按下了手印。

    江虎子拿过端量了一回,方满意地笑着揣于怀中,又说道:“那咱们便走吧,冷大少爷。”

    冷勰慌神道:“不是说画押就成了么,何必赶尽杀绝。”

    江虎子眼神一寒,冷声道:“便通着你对清嫣妹子所做之事,就是杀你百次也不足惜,但看在你死去爹爹的份上,曾救助过不少病患,今日暂且饶你一条狗命。只是这借据有了,是不是该去你家收账了?”

    冷勰闻后,顿时松了口气,庆幸这条小命总算是保住了。但也只得如丧家之犬般,乖乖穿衣下床,一瘸一拐地跟随江虎子和肖辉而去。

    却是龙波慢腾腾地在后,见几人出了屋子,遂上前又将小梅红搂在怀里,笑道:“今个你可看见甚么了?”

    这小梅红早是被吓得魂不守舍,哪里言语得出半句,只是淌着泪儿摇了摇头,可怜味十足。惹得龙波又嘿嘿乐道:“这便好,乖乖做你的生意就是了。

    不然丢了小命,岂不可惜了一副好皮囊。等哪日爷得了空闲,定来宠幸你。”说完,又肆无忌惮的狠狠摸了一回,方才意犹未尽地去了。

    便这般,等江虎子、肖辉、龙波兄弟三个,押着冷勰来至其家中,那铁氏正于院落里,将在洗衣物的俞清嫣,又骂地欢实着,谁知却看儿子模样凄惨,浑身血迹的被人拎了进来。

    还未等她明白怎般回事,便见江虎子上前就是一巴掌,骂道:“老虔婆,爷从来不打女人,但你实在连人都算不上。”

    铁氏刚欲撒泼,又被江虎子一记耳光抡在脸上。再瞧肖辉一把薅住冷勰的头发,龙波又短刃一横,抵在了他嗷嗷直叫地嘴巴下面,便登时被吓得蔫了。

    本是欺软怕硬之辈,此时又看得这等场面,哪里不知遇上了硬茬,摊得了大事,遂慌道:“你们想要作甚,快放了我儿子,否则当心俺报官去。”

    江虎子冷笑道:“老恶婆,有胆你就去,只不知你家有两口棺材没有,要不要提前准备一下。”

    遂又手指一旁,还未缓过神的俞清嫣,怒骂道:“我妹子如此当牛做马,而你等却这般狼心狗肺、犹如畜生,真当她娘家无人不成?”

    铁氏听后,如何不明怎般回事,本来便心中理亏,此时岂敢再去言语半句。只得摸着被打肿胀的脸面,垂头丧气地,暗自恼火不已。

    倒是那冷勰,虽说仍心中愤恨,但再想起俞清嫣的情意,曾真诚待他十分,竟不由生出些许愧疚。少不得还羞臊了一回,但也只是一时而已。

    而待得知了事情经过,再看着那一纸休书,俞清嫣不禁蹲于那里,哭地是撕心裂肺。倒惹得江虎子疼惜不已,竟顿然心生爱慕,想要去呵护她一辈子的念头。

    如此哭过一会儿,只见俞清嫣正色道:“虎子哥,这钱我不能要,他们狼心冷血、铁面无情,但咱们不能与之一般。况且公公在世时,也待我不薄,就当还得人情,这般了结了吧。”

    江虎子闻后,不由得对她高看了几眼,并也暗自感叹,如此品性的女子,偏被孽缘所伤,着实可怜。更未想到,曾恁的受尽屈辱,最后竟还念着旧情,的确难能可贵,便也点头答应。

    随后,就看俞清嫣来至冷勰跟前,痛声道:“想来自我嫁你,恪守妇德、奉孝公婆,并无半点不节之处。本欲同你相约白首,而你却枉顾盟誓,将我日夜羞辱,可有丝毫夫妻情分?”

    说着,又扫了仍带有不忿的铁氏一眼,凄声笑道:“罢了,只当是我瞎眼相错了人,能怨得了谁呢。时至今日,我自问并未亏欠冷家半点甚么,但你母子俩仔细思量,可对我俞清嫣也问心无愧么?”

    此时的冷勰,几乎埋首裤裆,哪里敢同她对视半眼。而看着面前一副窝囊之相,曾钟情于心的男人,俞清嫣顿然为自己可怜,当初怎就瞧上了这般一狼心冷血之徒。

    遂惨然笑道:“也好,从此你我恩断意绝,两不相欠。”

    言毕,只见其素手一抬,便看那张借据一分两半,飘然落地。而后,就进屋将自己的衣物收拾妥当,如何恳有半点留恋,更不屑再看铁氏、冷勰一眼,遂手握一纸休书,随着江虎离开了这个,如地狱般的伤心之地。正是:

    注定三分薄命相,

    留待七分托良人。

    欲知后事端详,且见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