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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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冯沁博一见遇钟情 岳君涯倾心念如故

    话说,自谦因久逢贾以真,回到家中落得单氏父女一通数落,但当得知事情来龙,便也不再埋怨。又晓得了可能往大学堂门房上工,如何不替他欢喜,故三人直聊至深夜,这才歇下。

    而待次早,用了单如玉煮过的饭食,又和单仁一起将摊子搬到了街上,自谦忙赶往大学堂去了。等寻到贾以真一起来至教务处,那教务长见其两鬓斑白,且相貌丑陋,就有些嫌弃,但看在自家先生举荐的面子上,还是聘用了他。

    那门房的营生倒也简单,不过收发信件,来访询问记录,晚上当值等一干琐事,由两人轮换,上工须是一日一夜,一月一两银子,且管吃住。相比做苦力,着实轻松许多,为此,自谦对贾以真是感激不尽。

    反倒是贾以真,因对其有愧,而今却不能相助有个好的前程,只能落魄如此一个角落,而心生歉疚。于是便更加顾着,惟怕屈了他半分,伤了那本就傲然的自尊。

    便这般,等自谦回到家中,将事情讲与单氏父女听过,两人皆是欢喜非常。却是当得知要搬往大学堂住时,单如玉登时就不干了,称既然隔一日一上工,完全可以仍像从前,用不着时时都待在那边,是如何也不同意。

    单仁遂也唠唠叨叨的劝起来,经这长时日的相处,心中早已拿他当儿子般看待,岂能舍得离去。如此,任自谦好说歹说,但父女俩只是不肯,无奈之下,惟有答应继续住下,方才令二人喜笑颜开。

    待说笑一阵,自谦便拿出昨日讨回的工钱,提议往外面好生吃上一顿。却看单仁眼珠一瞪,就道:“去花恁冤枉钱做甚,这般不会过日子。

    再且,你年纪也不小了,须多攒上一些,留着以后成家所用。咱们便买点现成的,一家人乐呵呵坐于一处,开心吃上一顿岂不更好?”

    自谦闻后哭笑不得,随之又感动于怀,为能自己遇到如此的好人,而庆幸不已,这般,就更视父女俩同亲人无二。且单如玉也劝说道:“自谦哥,便听我爹的吧,咱们只在家里吃上一顿,哪儿都不去。”

    自谦无法只好答应,遂就跟她出门购买了一番。待暖灯初上之时,一顿不甚丰盛的晚餐,却在融融无比之下,三人围坐一处,便是草堂寒舍,也能欢声笑语,温馨的享用了一番,怕这便是家的味道吧。

    却说,打从自谦有了大学堂门房的营生后,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虽说静安仍是难寻,但上工时有贾以真于那边顾着,回到家后,又有单仁、单如玉父女嘘寒问暖,倒甚是知足。

    而与他一起共事的,乃是一个三十多岁,长得人高马大的当地汉子,名唤任新,为人和善,整日笑眼眯眯的,对其很是友好。除了喜欢吃点酒,并无别的不良习惯,故此,两人相处的也比较融洽。

    如此不出几日,就已是人间团圆夜、中秋佳节时。这大学堂虽然休了课,却也应轮到任新当值,但考虑到他有家室,自谦便让其回去了,自己留下守夜。

    此时恰值黄昏,血阳残照、秋意正浓,再和着暮风习习,那悲戚之境,从而被渲染的淋漓尽致。自谦坐于门房,透过窗去望着外边的这等景象,不由想起鹰嘴崖来,如今怕也是红叶黄花,满山风貌了吧。

    这般想着,难免又心陷过往,而郁郁生怀。可再思量着,而今虽一人飘零在外,还好和静安同处一城,即使咫尺天涯、难以相见,但能共饮一地水、脚踏一方土,仍是得到了些许慰藉。

    说不定,自己所走过之处,也是静安刚经过之地,那人来人往的闹市,两人一东一西、一南一北的擦身而去,谁言不是另一种的缘分呢。

    待如此想过后,遂也就释然了。因早前得贾以真相告,让他别急着用饭,等晚上备点酒菜,二人聚上一回,于异乡共度佳节,便索性拿过一本书,安静地读了起来。

    正于屋内看的入神,这时听得一阵敲门声后,只见单如玉提着饭篮打外边进来,笑着喊道:“自谦哥。”

    自谦起身惊喜道:“如玉,你怎的过来了?”

    单如玉嘟嘴道:“还不是你,好端端的节日不知回家,偏要留守这里,我就提前包好饺子,给你送过来了。”

    自谦不过意道:“不是跟你说了么,我在这里自能解决饭食,倒害得你跑恁远道路。”

    单如玉秀目翻白道:“今儿哪能一样,这般团圆之夜,若让你孤零一人于外边,背后还不得偷着数落俺们。”

    自谦摇头笑道:“你这丫头,便是嘴上不饶人,以后如何嫁的出去?”

    单如玉娇嗔道:“你是说我蛮横无理,给你送饭多余了么,那俺走了就是。”遂佯装要去。

    自谦忙拉着她,赔笑道:“不过一句闲话何必当真,你和单叔待我怎样又不是不知。能让妹子给咱送饭,欢喜还来不及呢,只是心疼你跑这远道路罢了。”

    单如玉垂眸含羞,低语道:“谁要做你的妹子。”

    自谦听的不清,就问道:“你说甚么?”

    单如玉没好气的甩开他的手,将饭篮“砰”地放于桌子上,气道:“我说吃你的吧,木头哥哥。”

    自谦登时好笑,正欲尝尝那饺子,却看冯沁博走了进来,笑道:“俞兄,你可用过饭了么,今日逢这清夜水月,不然咱们共饮一杯如何?”而待见到单如玉站于一旁,又随即愣住。

    自谦笑道:“冯兄弟,怎没跟同窗一起,外边逛上一逛?”

    冯沁博再次瞧了单如玉一眼,歉意道:“中秋之夜,本想寻你喝上一杯的,不想有客人在,看来是小弟唐突了。”

    自谦笑道:“冯兄弟说哪里话,咱感激还来不及呢,况且也不是外人。”遂将二人引见了一回。

    只看冯沁博一抱拳道:“早听俞兄提过,单姑娘一家宅心仁厚,今日得见,实是荣幸之至。”

    单如玉闻后,顿然双靥晕红,虽也想开言,却不知怎般去说,惟忙施了一礼,遂低眉有些手足无措。那欲语还羞的娇俏模样,不禁令冯沁博爱意陡生、钟情骤现,竟一时瞧的痴了,如此以来,更令其臊的发慌。

    见两人这般,自谦心中好笑,为怕单如玉难堪,便道:“如玉,冯兄弟比你略大一些,就叫冯大哥好了。”

    单如玉这才含羞道:“如玉见过冯大哥。”

    冯沁博凝着她,忙再次抱拳道:“单姑娘客气了。”而后,二人有意无意的目光触碰一下,便不语起来。

    自谦看后不由一乐,就笑道:“既然都不是外人,便无须如此客套。”谁知话一吐口,却遭单如玉暗中一通白眼,遂讪讪将头别过,又对冯沁博说起了贾以真之言。

    冯沁博一听,顿时欢喜道:“那敢情好,这等良辰美景,咱们定要好好喝上一杯才是。”

    不想单如玉闻过,心中寻思着,这等场合自己哪里方便留下,就忙提出要离去。自谦遂劝道:“别走了,贾先生因为你和单叔收留我,还想着等何时得了空闲,去登门拜访呢。今个恰好你也来了,不妨认识一下。”

    单如玉瞪了他一眼,嗔道:“咱们收留你,又不图甚么回报,哪个要你到处乱说。”

    自谦无奈一笑,知她嘴硬心软,便也不再多言。倒是冯沁博,此时整颗心思,不觉间竟都在单如玉身上,巴不得能与之多待上一会儿呢。

    于是就也劝道:“单姑娘,你还是听俞兄的留下吧,难得中秋佳节,咱们又相逢一处,这般缘分可不是轻易能求来的,除非你是在嫌弃我等。”

    单如玉脸红道:“冯大哥说笑了,咱不过一个坊间丫头,怎么可能会嫌弃呢,俺只怕我爹在家中担心。”

    自谦闻过遂打趣道:“你休想骗我,恐怕来前,单叔早就交待了,让你陪咱过节。况且难得不用出摊子,想必此时他老人家,已是酒足饭饱,不知哪里乐呵去了。”

    单如玉白了他一眼,娇声道:“自谦哥,难道以前没人说你好讨厌么?”

    自谦和冯沁博听后,皆是笑了起来。如此,单如玉便也打消了离去的念头,三人索性出了屋子,于一石桌旁坐下,等着贾以真,撘起了闲话。

    此时夜已落下帷幕,微风徐徐、甚是清爽,闻着远处飘来的桂花香,端的是惬意至极。而有美坐于一旁,冯沁博话也格外多了起来,且他性格洒脱,又饱读诗书,自有一番见识,引得单如玉是笑声不断。

    见两人这般投缘,自谦也心中欢喜,竟不禁暗中思量着,冯沁博人品、出身俱佳,而单如玉又长相、性格皆属上乘,倘若能凑于一处,倒不失为美事一桩。

    正胡思瞎想着,却听有人笑道:“何事聊得如此开心?”

    自谦抬眼一看,只见贾以真拎着一干物等,打门外边走了进来,就忙同冯沁博笑迎上前,将东西接过,而后又把单如玉做了一回引见。

    不必细说,因他被单家父女收留之故,自是令贾以真好一通感激。而这般,倒让单如玉心慌不已,且初次相见,又不知如何言辞客套,竟羞的便连玉颈也绯红一片。

    待几人落坐下来,冯沁博就故作抱怨道:“贾先生,您可是让咱一阵好等,不知这良夜难得,佳景易逝么?”

    贾以真便也佯装头疼道:“你还真不识趣,我何时说过要你等了。且自古以来都是学生请先生,你可倒好,竟赖上我了。”

    而冯沁博也不以为意,嘿嘿笑道:“那是先生平易近人,品格性情非同一般,自就引得学生簇拥身旁了不是?”

    贾以真戏谑道:“你这马屁拍的虽响,不过我倒是没那般受用,还是先斟酒备菜,侍候起来再说吧。”

    冯沁博遂一本正经的,起身施礼道:“学生谨遵先生之命。”说完,忙将一杆物品一一摆上桌子,惹得几人好笑不已。

    便这般,几人佳节共庆、对月同酌,一时好不热闹。待酒过三巡,冯沁博笑道:“俞兄,听贾先生说,你于诗词方面颇有功底,从来中秋都是诗人骚客,舞文弄墨之日,不如来赋上一首,添些酒兴如何?”

    自谦笑道:“是贾先生抬爱了,不过一些歪诗劣词罢了,端不得台面。”

    见他推脱,贾以真笑道:“沁博,你且先作一首,之后再让自谦和上。”

    当着单如玉之面,冯沁博自想表现一回,就忙点头答应,待酝酿一番,便闻其吟道:

    一轮清魄生东南,渐转群峦抱玉盘。

    谁怜天上月宫怨,不知人间几家欢。

    贾以真寻思着道:“虽说少些工整,不过却也说的过去。”

    冯沁博抱拳笑道:“多谢先生夸奖,学生深感荣幸。”

    惹得贾以真一阵无奈、连连摇头。而当看着,他同冯沁博遂又瞧向自己,且单如玉此时也秀目顾盼,满脸期待之状,自谦只得思索过后,口出一七律,云:

    今夜弄月少心酸,明年此日人何般。

    二分秋付流光远,会当佳境酿酒泉。

    贾以真点头道:“好一句“会当佳境酿酒泉”,前边沁博铺垫了一回,后番自谦再续感慨,着实和的巧妙,”

    随后又举杯笑道:“那咱们就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明年此夜人何般,来,先浮上一大白再说。”言毕,除却单如玉酒量浅外,皆是一饮而尽。

    待再将酒斟满,听得冯沁博笑道:“单姑娘,不如你也来上一首怎样?”

    单如玉忙摆了摆手,羞道:“俺不过小时候上了几年私塾,认得些字罢了,哪里会得这个。”

    冯沁博笑道:“又不是考状元,不过凑些乐趣而已,没恁般讲究的。”

    而见自谦也鼓励的看着自己,单如玉便犹豫着点了点头,等沉思一会儿,所做乃是这般:

    皓皓月当空,寂寂闭重楼。幽幽一壶酒,凄凄锁离愁。

    恍恍醉入肠,楚楚顾流眸。苍苍秋水寒,绵绵相思柔。

    冷冷半绣床,淡淡灯花瘦。日日待君同,夜夜泪横流。

    贾以真闻后顿然拍手叫好,就是自谦也未想到,她竟有如此天赋,叠词用的这等巧妙,虽然也脱不了艳诗的通病。而冯沁博,更佩服的无地自容。

    便感慨道:“单姑娘,你这还叫念过几年私塾而已,倒实是让咱一读过大学堂之人,颜面扫地了。”

    单如玉俏脸润红,抿嘴笑着垂眸不语,却是贾以真乐道:“你知道就好,往后若再逃课,可仔细想着今夜一些。”

    冯沁博感触的点了点头,又笑道:“贾先生,平日只听你天南海北的趣事不断,却少闻你诗词歌赋说于耳畔,不如今夜便了了学生的好奇之心吧。”

    贾以真白了他一眼,就道:“不然你来当先生如何?”

    见冯沁博佯做鬼相,又感有些好笑。再待低头思良一回,也口占一七绝出来,云:

    青墨水月照宣纸,落向离别花前事。

    还卿一樽断肠泪,吞愁饮恨尽相思。

    吟毕,便端起酒来,满杯而进,遂之沉默不语,竟眼中似有晶莹闪过。

    看他这般,又听得如此伤心诗句,自谦就问道:“先生可有心事么?”

    贾以真苦笑道:“不过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自谦知其或有难言,便也不再追问,遂就岔开话题。待又提过几杯,一时酒兴不减,难免心挂静安,感怀而生,竟填得一阕小令来,乃是:

    闲庭清风明月,寂寞酒自酌。

    且醉贪觞,不饮奈明何?

    想此蟾宫素娥,空脉脉,盈盈失色。

    一般愁心,两处说不得。

    便这般,等一顿酒食下来,夜已是微凉,且有露水沾身。因怕单仁挂怀,自谦就让单如玉早点回家,而自己走脱不开,又不放心让她独自离去,惟有拜托冯沁博相送。

    冯沁博自是心中欢喜,本已对单如玉一见钟情,岂能不盼着与她单独相处一会儿,此时哪里有不答应之理。遂拍着胸脯保证,定安然无恙的将其送回。

    而单如玉,本想让自谦相送的,但看着冯沁博如此热诚,只得无奈将接受,也少不得心中碎碎念的一阵委屈。如此,便同贾以真告了声,随着去了。

    待两人离开,贾以真和自谦又饮了几杯酒,不免忆起皎青州那时,如何不一通感叹。遂之就失落不已、顿生无趣,且因他还需守夜,便草草结束,各自为事而去。

    倒是冯沁博,同单如玉雇了人力车离去后,见大街上仍人影窜动,处处花灯簇拥,好一番团圆景象,遂动了再逛上一逛的心思。等好不容易将其说通,拉着赏玩了一阵子,这才恋恋不舍的把她送回家中。恕不细表。

    且说,又过了一日,待早饭毕,单如玉将自谦和单仁送出家门后,就一人坐于那里怔怔出神。想起中秋夜冯沁博于自己的示好,不禁双颊晕红,长了这般大,除了爹爹和自谦哥外,何曾接触过其他男儿。

    虽然女儿家迟早要经这一步,可当面对冯沁博时,却不知是何种感觉。并不是说其不够优秀,相反无论相貌、人品,俱是上乘之选,但总认为没和自谦待在一处时,那般愉悦随性,只不晓得隔了一点甚么。

    再想起自谦来,打从进了这个家门,虽说两人一直以兄妹相称,但心里却不觉多出了些莫名的情愫。即使他始终以礼相待,可免不了的,还是偷偷萌生了女儿心思。

    另有爹爹对他也是恁般喜爱,即便相貌丑陋,又无好的家境和体面营生,但却心地善良、颇具才华,加之迷一般的来历,难免身陷其中。

    而自谦那般有意无意的躲避,却又令自己不知所从,遂更对他有何故事缠身,而好奇不已。同时也生出了些许幽怨,恨其木头脑袋一个。

    正这般胡自寻思着,却听外边传来“咚咚咚”地敲门声,便急忙起身出去,待开门一看,不由吓了一跳。只见外边站了一名相貌威严,英气凛凛的年轻官差,身后还跟着一带刀的衙役,列位,来人不是那岳君涯又能是谁。

    看岳君涯略微出神的瞧着自己,单如玉双颊一红,忙施礼道:“这位官爷,敢问可有事么?”

    岳君涯缓过神来,干咳了一声,就问道:“姑娘,不知俞自谦可是住于这里?”

    单如玉一愣,遂惊道:“官爷,可是我自谦哥出事了么?”

    岳君涯稍是一愣,随即微微笑道:“姑娘误会了。”而后便将来意说明。

    原来,曹贤祖和范氏不但欺压苦力、逃交税银,还扰乱行情、霸占市面,如今算是罪责做实了,被尽数没收了家产不说,还要受那无休的牢狱之苦。只因有一点事仍须找自谦核实一下,故外出时,就按其留下的住址,顺路寻了过来。

    而曹贤祖的女儿曹碧彦,据闻被烟祁县衙关了几日放出后,又无地方可去,便欲再跟那些泼皮混于一处。但他们之间本就利益驱使、相互利用,如今见其家中遭了横祸,哪里还恳搭理。

    又恼之前她被连累,害得受了几日牢狱之苦,于是便暗地将其卖到了妓院,换得了几个钱花。而从此曹碧彦就落得个,千人骑万人压的下场,也算是报应不爽了。

    言归正传。听完岳君涯所说,单如玉方才松了口气,忙将他和那名衙役请进家中,待沏茶落座后,便将自谦已在大学堂门房上工之事告知。

    却见岳君涯不解道:“那位小兄弟一看就是读书之人,不过不愿承认,也不知是何道理,而又怎会沦落如此?”

    单如玉锁眉道:“咱们也不知,自谦哥也从来不讲,只最近才透露出,他曾就读于皎青州大学堂。”

    岳君涯恍然道:“我便说呢,那气质必不是做一般苦力的,”

    待默然稍许,又道:“敢问姑娘与他是何关系?”

    单如玉抿嘴笑道:“自谦哥是打牟乳县投亲来的,因遗失了住址而流落街头,这才和我爹相遇,故就暂时租住我家。”

    岳君涯闻过,不知为何竟是心头一喜,便点首笑道:“倒是奇缘一桩,竟能遇到你们这等善良之人。”

    单如玉羞涩道:“皆是缘分使然吧,能和自谦哥相识,也是俺们的造化呢。”

    岳君涯疑惑道:“哦,姑娘为何这般讲?”

    单如玉不由嘴角微微上扬,就道:“官爷是不了解我自谦哥,若是明了他的性情,便不会如此问了。总之就是觉着非常人可比,像是不属于咱们尘间的,只是偶来走上一遭罢了。”

    听得这番话,岳君涯也不禁对自谦多了一丝好奇,遂又不觉间,竟盯着单如玉怔怔出神起来,直看的其桃腮绯红、羞至耳根,心如小鹿儿乱撞一般,低首垂眉的不知所措。

    惟将那柔荑,不住地扯着自己的衣角,眼帘扑闪、檀口微张,轻轻地吐着游丝。端的是身似浮云、飘如飞絮,境同虚梦、幻在其中。

    见她恁的娇俏动人,任岳君涯再是颜冷神峻、官气逼人,魂儿也早被勾出了九尺之外。而一旁的那名衙役,名唤马毅,长得身子滚胖,小鼻小眼阔嘴,肤色细白、面如汤圆。

    此时看岳君涯有些失了礼数,便心中有些不解,平时那般君子的一个主儿,今个却怎的如此失态。于是就故意咳嗽一声,问道:“岳爷,咱们可是还要往大学堂去么?”

    岳君涯这才讪讪的醒过神来,遂瞪了他一眼,斥道:“需要你来多嘴。”

    马毅干笑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只见岳君涯站起身来,又对单如玉含笑道:“那就不叨扰姑娘了,”

    待思寻了一下,又道:“因有公务在身,那大学堂咱们便不去了,若是俞自谦回来,劳烦姑娘陪他往惘登府衙走上一趟,有些场面上的东西,还是需要做足的。”

    单如玉点头道:“官爷放心,小女子知道了。”

    岳君涯顿了一下,又凝着她道:“姑娘也别官爷官爷的喊了,我叫岳君涯,到了府衙,只管去户房寻我就是。”

    单如玉脸红道:“是,岳爷。”

    等将岳君涯和马毅送出去,单如玉刚想关门,谁知他又折了回来,随即一怔,忙问道:“不知岳爷还有何事?”

    谁知岳君涯竟然有些腼腆起来,便犹豫着道:“实乃岳某唐突,敢问姑娘芳名是?”

    单如玉顿然俏面羞红,遂埋下头去,声若蚊蚋道:“俺姓单,名唤如玉。”

    随后,也不待他搭话,就匆匆把门关上,靠在墙角是心跳不已,一时摸着那火烫般的脸颊,竟不由得慌乱,似凭空多了一丝莫名的甚么。但当再想起自谦来,遂又为之恼火,暗骂自己不知羞臊,就无味的进屋去了。

    而站在门外的岳君涯,见她这般将门关上,还以为是在怪责自己轻浮,便黯然一叹,遂也转身离开。待回府衙之时,马毅见其一路闷闷不乐,就问道:“岳爷,可有何心事?”

    岳君涯摇头道:“没甚么。”

    不想马毅已然瞧出些许端倪,便笑道:“岳爷,您休要瞒着小的了,怎么说咱也是过来人,可是对那姑娘动了心思?”

    岳君涯没好气道:“关你何事?”

    但马毅仍不自觉,还以为他是抹不开面子,就出谋划策道:“岳爷,这有何难的,寻个罪事往俞自谦身上一按,还愁那姑娘不求得您面前来,到时想怎样,不都随了您的心意。”

    却看岳君涯面色一沉,喝道:“哪个要你来多事,平日你等披着身皮,于外耀武扬威的,我睁一眼闭一眼倒也算了,但倘若敢做出欺男霸女,惹出天怒人怨之事,我定严惩不贷。那时脑袋搬家祸及妻儿,可别怪没提醒过你们。”

    马毅听后,顿时吓得浑身冷汗直冒冷汗,连忙点头称是。并心中大骂自己何故多嘴,不过想拍个马屁,竟一时忘了,他是个眼里不揉沙子,铁肩担道义的主儿,这下好处没讨成,还落得如此不是,遂郁闷不已。

    而等回到衙门,岳君涯这一日下来,却是无精打采,便连公务也频频出错。待好不容易熬到时辰,也不似平常那般,去同其他人打过招呼,就一声不响的去了。

    闹得几个下属皆是不解,其平时虽说严厉一些,但对他们还是比较体恤的,可今日怎的出去一趟,回来倒像换了个人似的。于是便纷纷拉着马毅打听,询问是何原由。

    但马毅本来枉自揣度,已是遭到一通训斥,此时如何再敢多言,故只推说不知。又想起今日自己弄巧成拙,就也无心回家,遂拉着几人一同喝酒解闷去了。

    却说,岳君涯回到住处,连晚饭也无心去用,索性拿过一坛酒,便坐于院落自酌自饮起来。思着跟单如玉初次会面,其姿色、性情,皆令自己不由得心动。

    那种感觉,倒好像是同她别后重逢一般,且为寻了好久方得相见,故而既陌生、又熟悉。难不成,这就是人们常言的,前缘不断、今生再续么。

    但再想起,她将门关上那一刻,只怕是生了厌恶之心,恐难以得见了,遂又失落不已、暗自懊恼。另腹中无食,空肠饮酒解愁,不觉便有了六七分醉意。

    而这会儿,却不知谁家恰逢其时的,竟将那玉箫幽幽吹起,直听的他是心烦意乱,就更是伤、愁并入,叹声连连。于是遂进得屋子拿过纸笔,挥书泼墨了一番。只见乃是:

    秋风秋,秋叶黄,落秋伤。

    秋云苍苍暮天长,残秋阳。

    啼鸦秋声凄凉,渐秋霜,秋月寒光。

    秋蛩晚唱万千绪,悲秋肠。

    待看过一回,遂又自感好笑,不过萍水相逢,竟无端生出这般感伤,未免有些荒唐。便将纸稿弃于书桌,来到床上倒头就睡。即此一夜无话。

    且说,次早自谦轮值过后,等回到家中,当听得岳君涯寻上门来,便急忙要去惘登府衙。因不知所在何处,单仁就让单如玉带他过去。

    谁知单如玉却不知为何,竟是有些忸怩起来,虽说心中也莫名多了几分期待,但仍是摇头拒绝了。只称自己身子不适,今日不便出门。

    自谦就道:“不用了单叔,我自己寻过去也是一样的。”

    单仁便笑道:“你个傻小子,可别被这丫头骗了。自小养到大,她的鬼心思我还不知,分明是在装病而已,”

    遂又打趣单如玉道:“你这丫头,平时巴不得和你自谦哥待在一处,今个倒怎的了,莫不是昨日被那官差给惊着了?”

    单如玉被言中心事,登时脸上一红,嘟嘴道:“爹,您老好讨厌,哪有如此说自家女儿的,俺只是打不起精神罢了。”

    单仁疼爱道:“好了,不就是想让你自谦哥央求一番么,他一个闷葫芦,哪里会讨好你,快带他去吧。你俩早些回来,爹给你们包饺子吃。”

    见自谦一旁呵呵地乐着,单如玉瞪了他一眼,遂一把拽过,赌气般的拉着去了。却是等到了惘登府衙后,是如何也不进去,只留在门外守着。

    而自谦也未多想,还以为她羞涩所致,便一人往户房寻了岳君涯。一番客套后,无非走了一下过场,做了询问笔录,按上手印画了押,就让其离开了。

    待在回去的路上,自谦不禁想起,当岳君涯闻得单如玉守在外边后,竟特意将自己送了出来。而等两人相见时,一个满眼透着深情,一个又低头羞怯的躲闪,就难免心中好奇,于是便多问了几句。

    谁知单如玉听后,却当他是心中生疑,嫌自己行为不端,不免委屈的落泪。随后,竟丢下自谦一人先行去了,令其摸不着头脑,一时困惑难解。

    倒是岳君涯,经得这回同单如玉相见,遂如枯木逢春,顿感生机盎然。竟致昨日以来的烦恼,此时皆剔之可除,少不得精神上极为满足。

    原本以为,随着那纤手将柴扉掩合,就也从此关上了自己的心门,不想只隔一日,竟有缘再会,又岂能不欢喜。故而对她更是期待了几分。正是:

    情中情,不知前定。

    梦里梦,皆为泡影。

    欲知后事端详,且见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