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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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终连理相依南飞去 费思量瘦尽无分缘

    话说,俞大户为搭救自谦,先是变卖田产以筹赎金,并连夜赶往蓿威州,以期俞生能有所办法。而最终无果后,只得在胡彦江的陪同下,又直奔皎青州,寻到了谢因书、贾以真等人。

    如此,待次日约好,来到了巡捕衙门。一番交涉后,又经丛宗武暗中撮合,便私下给了督察长一百银钱,而后再由他出面协调,这般以来,只交于洋毛人总督府八百银钱,比实则的一千赎金,倒少了一点。

    却不想,在交过银钱后,本以为能直接带回自谦,但那名督察长,反而又打起了官腔。让俞大户几个先回去候信,等不日办好文书,自会放人。

    谁知,偏是这个空当,相随而来,一直于外边等着的马云峰,因一时无聊,就向崔雪、邵菱知会了一声,遂于洋毛人聚集之地转悠起来。

    正四下瞧着呢,竟冷不丁的,看到了左思贵和赵司仁,如地痞无赖般,无所事事地瞎晃悠着。而恰好这二人,也抬眼瞅见了马云峰,便不怀好意的相视一笑,遂就一副嘲弄之姿,抬脚向他奔了过来。

    马云峰见后暗自冷笑,但却佯装惊慌转身便去,故意将他们引到了一僻静之处。待三人住下脚步,只看左思贵立时抽出一把短刃,乐道:“本还寻思着,送进去一个还差一个,这气仅出了一半,今日倒好,你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赵司仁遂也掏出一把匕首,上下晃悠着,得意笑道:“小子,这刀为你准备很久了。既然来了咱们的地盘,便让爷爷好好消遣你一回吧。”

    马云峰冷哼道:“不知所谓。”就也不再废话,便迎身上前,同两人厮打一处。

    而左思贵和赵司仁,仗着手中持有凶器,并不把他放在眼中,那是刀刀奔着要害,显然是想将其毙命。这般,马云峰更是火大,遂也下手异常狠辣。

    不过十余个回合,就寻了个破绽,夺过左思贵手中的短刃,先是一刀将其刺于地上,又待侧身闪过,反手又是一下,正中赵司仁的肚子,再看二人躺在那里,便杀猪般不停叫唤起来。

    又见马云峰神情冷峻、目带寒光,手持带血的短刃,缓步走了过来,左思贵是后悔不迭,吓得肥躯抖动着,忙颤声道:“别别,好汉莫冲动,杀人须是偿命的,求你放过我们。”

    赵司仁也惊慌道:“小爷,咱有话好说,我俩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马云峰冷声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陷害我兄弟时,就该想到会有今日,记住,下辈子别再作恶了。”说完,便欲结果二人的性命,却在手起刀落时,似是想到了甚么,又一时愣于那里,而后轻轻一叹。

    左思贵和赵司仁看他如此,不由皆松了口气,知道逃过了一劫。却哪里曾想,就见马云峰剑眉一挑,眼中陡然寒芒再现,挥手便是数刀,竟挑断了他们的手筋、脚筋,而后瞧也不瞧晕死过去的两人,遂将血刃扔掉,漠然离去。

    而另一处,等谢因书、贾以真、丛宗武,陪同俞大户和胡彦江,打巡捕衙门里出来,见没了马云峰,忙问过崔雪、邵菱。但只说不知何处转悠去了,其他一概不知。

    当等过一会儿,仍不见其回来,几人也就离开了,却并未往心里去,倒以为突遇甚么事情,而提前走了呢。且马云峰玩心性极重,哪里会去多想甚么。

    便这般,自谦之事有了眉目,俞大户和胡彦江遂也宽心不少,就在客栈踏实住下。闲来,再于皎青州城内看上一回,以待他出狱后,再一起回家。

    不想这日,两人用过午饭正闲聊着,却见谢因书和丛宗武、贾以真,急匆匆推门而进,且看上去神色不对。胡彦江便讶异问道:“你们这是怎的了,如此慌张?”

    而俞大户忙请三人落座,并给倒了杯水,但再看贾以真一旁埋着头,长吁短叹的纠结着,当下心中一沉,惟怕又生了甚么意外。反倒是谢因书和丛宗武稳了情绪,便将因由全盘道出。

    原来,左思贵和赵司仁被废之后,两人家里遂去报案,指认马云峰行凶。案发在洋毛人聚集之地,那巡捕衙门自不能不管,于是就到大学堂抓人。

    当得知马云峰已被开除学籍后,便立时满城通缉,且又一口咬定自谦是同谋,暗中传信令其报复。这般想要出狱,只怕就没恁么容易了。

    胡彦江听后顿时气道:“这是甚么逻辑,分明是想再讹几个钱罢了。”

    这时只见俞大户,脸色煞白的久久怔住不动,而后手按胸口,眼前一黑竟晕倒在床。如此,可是把胡彦江几个吓得不轻,好是一会儿才将其唤醒,却一直黯然不语。

    胡彦江忙安慰道:“俞良哥,事情到底怎样尚未清楚,你可别先急出病来,我这便往那边再打听一回。”于是,遂同谢因书几人去了。

    等到了巡捕衙门,果然如谢因书他们所言,一口咬定自谦是同谋,若想出狱,除非马云峰投案,否则免谈。遂又隐晦提到,可以用钱疏通一番,这般更令几人愤恨不已,只得悻悻而去。

    而当俞良听过,胡彦江回来所述,登时急道:“不然再把那一百银钱送与过去吧。”

    胡彦江摇头道:“那巡捕衙门就是一群喂不饱的饿狼,他们想要的,又岂会是区区一百银钱?”

    这时丛宗武说道:“我那里还有一些,倒可以再凑上一凑。”

    俞良思量一番,便长叹一声道:“算了,咱们已经尽力了,这就是那孩子的命吧。”

    见他一副无奈苦涩之相,贾以真心中是难受不已,登时懊恼道:“叔叔,都怪我没看好云峰,方连累如此,您老千万想开着些,我们定会想法搭救自谦的。”

    胡彦江也忙宽慰道:“或许事情也没那般糟透,他们应是看出自谦家境不错,常人又岂能拿出恁多赎金,故此才会来这一出的。若是再讹不到钱的话,说不定会放人的。”

    而谢因书寻思一下,便道:“彦江大哥,不然你同叔叔先回去吧,事情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没结果,留下只会徒添烦恼,且也解决不了甚么。若再为此伤了身子,可就雪上加霜了,这里自有我们几个在,便放心好了。”

    这般,俞大户同胡彦江商量了一回,也无甚么好的法子,只得相谢一番,将自谦之事拜托给谢因书、贾以真和丛宗武,又拿过一些银钱留作他们打点,次日就在三人和崔雪、邵菱的相送下,离开皎青州去了。恕不细表。

    却说,马云峰废了左思贵、赵司仁后,于城隍庙躲过几日,方又回到丛宗武的住处。当从他和贾以真口中得知,自己已被通缉,并连累了自谦出狱,顿时火冒三丈。

    是破口大骂巡捕衙门里的天朝走狗,又恼恨自己优柔寡断,没当场结果了左思贵、赵司仁的性命,这才留下祸端。但却惹得贾以真和丛宗武一通怪斥,称其不该鲁莽行事,便是心中有恨,也当等自谦出狱后再去计较。

    如此,待一番相商后,贾以真便决定,让马云峰尽快离开皎青州,遂修下推荐书信,让其乘船南下,并相告于那边有许多,似二人这等心怀抱负的先驱人氏,和激进学子,正在为解救劳苦大众于水深火热,而行走奔波、探索革新。

    不想,马云峰却拒绝道:“贾先生,我走了自谦怎办,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然俺就投案去。”

    贾以真气道:“你便是投案了,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自谦,既然一口咬定是他撺掇你所为,不再讹几个钱怎肯罢休?”

    见马云峰仍在犹豫,丛宗武也劝道:“且放心去吧,这里还有我们几个在呢,况且已经交过赎金,若是没有确凿证据,巡捕衙门也不能将自谦怎样,尽多再关些时日罢了。”

    马云峰咬牙道:“可我实是不甘这样走了。”

    贾以真遂宽解道:“你只管安心离开就是,说不定随后我也南下寻你,先去安顿好等着我。”

    便这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方才将马云峰说通。即使不甘离去,更牵挂家中的爹娘,不知该怎样交代,但事情已然如此,也只得无奈答应。

    且说,崔雪、邵菱二女,本就为自谦之事担忧不已,如今又闻得出了这档子事,更是心急如焚,遂于一日便一起过来了。可巧丛宗武带着贾以真往商铺去了,只留马云峰一人在家。

    当听过他次日就要南下,邵菱顿时便慌了,且一阵后怕,得亏是寻了过来,不然岂不错过了。何况,经过这多的相处,两人早已生出情愫,如今突然要分开,心中哪里舍得。

    于是就毅然道:“马大哥,你也带我走吧。”

    马云峰一愣,遂而苦笑道:“这一走,我都不知自己前途如何,岂能再连累于你。”

    而邵菱却坚定道:“马大哥,邵菱命苦之人,不敢奢望太多。你若不嫌,从今哪怕刀山火海,只求路上有你相伴,也不枉此生活过一场,便答应我吧。”

    马云峰心中一疼,但仍劝道:“你莫要冲动,留在皎青州,至少还能过些安稳的日子。倘若跟我走了,这一路颠沛流离、风餐露宿的,让我何忍看你去受恁等苦处。”

    邵菱含泪道:“我不怕,只要能和马大哥在一起,别说风餐露宿,就算一路乞讨,邵菱也心甘情愿。”

    马云峰不由动容,自己又何尝舍得她。等思量一番,就郑重问道:“你可真的想好了?”

    邵菱果断点头道:“除了崔雪,本无牵挂,你若再去了,对于我来说,这皎青州还能剩下甚么。马大哥,你便带俺走吧,邵菱已没了亲人,不能再失去你,日后哪怕只给你洗衣做饭,侍候跟前,我也此生无怨。”

    马云峰顿然红了眼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心疼道:“想俺马云峰何德何能,能令你如此垂青,且放心便是,今后哪怕我拼了性命,这辈子也绝不负你半分。”

    邵菱羞涩的依偎于他怀中,听着这般真情意切的话儿,不由暖从心生、秀目淌泪,就柔声道:“马大哥,俺信你。”

    两人正沉浸在彼此怀里,这时,却听崔雪戏谑道:“好了,你们郎情妾意的,可是当我不存在怎的?”

    马云峰这才想起崔雪还在,难免有些尴尬。倒是邵菱褪去羞臊,遂拉着她幽声道:“咱俩打小一处,都是失了爹娘的苦命孩子,得亏相互陪伴,方熬了过来。我最不放心的便是你,不然也随着一同走吧,咱们还像从前那般,不分不离。”

    而崔雪却摇头道:“我不走,俺要在这里等着俞大哥,不然他出狱了,谁来呵护呢。”

    邵菱急声道:“可若我走了,你怎么办?”

    崔雪佯装不在意的笑道:“你放心去吧,如今咱们都长大了,就是离开教会,我也能照顾好自己。况且,这里还有俞大哥,又结识了谢先生他们,怎么也能过活的。”

    邵菱如何不明她的心思,无奈之下便不再相劝。而马云峰却暗自叹息,深知自谦已情有所属,哪里容得下她人,虽感到惋惜,但也不好多言。

    随后,又修下一封家书,让两人回去时替自己寄出。如此,又说过一会儿话,再约定好离开的时间后,就让邵菱和崔雪早些离开了。

    而是夜,当邵菱将行囊收拾妥当,看着这寄住已久的地方,心中是五味杂陈,遂抱住崔雪,二女忍不住是一阵痛哭。多年的姐妹情深,且自小到大相依为命,哪里能轻易分舍,于是便躺在一个被窝,搂在一处相互安抚着彼此。

    这般说过一会儿,就听邵菱问道:“你便没想过,若是你和俞大哥走不到一起,那时你再如何?”

    崔雪一怔,如何不寻思起来,而后叹了口气,苦涩道:“若果真那般,也只好认命了。是我崔雪无福,同俞大哥浅分薄缘,不过,曾有幸遇上,想来也不应后悔。”

    邵菱疼爱的挂了她鼻子一下,无奈道:“你呀,打小就倔强,实不放心将你独自留下。”

    崔雪笑道:“尽人事,听天命吧。可别忘了,那算命先生之言,如今既然你的灵验了,那我自也不会差得了哪里去。”

    两人如此说着话,不觉天已蒙蒙发亮,方才小睡了一会儿。待到晌午过后,邵菱再次不舍的同崔雪别过,并让她跟传教士说声抱歉,遂拿着行囊偷偷出得女学堂,寻马云峰去了。

    这般,便在谢因书、贾以真、丛宗武相助下,凑足盘缠并送出了城。待在码头又一番辞行,马云峰方同邵菱坐上船,不舍离开了皎青州。至于二人南下如何,书后自有交待,暂且不表。

    却说,等日子过着,转眼又是一年开春,此时的皎青州,已打墨籁府脱离出来,划为省属直隶州,虽表面如初,但繁华悄现。而自谦在狱中,也被关了半载之多。

    其间,经过谢因书和丛宗武,与杨苍、王梁上下的一番打点,倒使得他没再怎般受罪。而崔雪更不时的往巡捕衙门,去打听一些消息。

    一日,当得知自谦将要出狱后,竟不顾诸多巡捕在场,遂蹲于那里掩面而泣。待发泄了一番,忙又去相告谢因书和丛宗武,好让二人也欢喜一回。

    如此,这日三人相伴,早早就守在了巡捕衙门外,以迎自谦出狱。待等过一会儿,竟看见一个头发蓬松、满脸胡须,且衣衫褴褛、腰身佝偻之人,打里面走了出来。

    再瞧其消瘦不堪、眼窝深陷,目中无神、肤色苍白,而脸上更是布满了,一道道被腐烂后的疤痕,令人不忍直视。列位,来者不是自谦还能是谁。

    可任谢因书和丛宗武、崔雪,看过好是一会儿,硬没认出他来。反倒自谦,见三人等在外边,如何能不惊喜,忙上前沙哑着嗓音喊道:“谢先生、宗武大哥、崔姑娘,你们怎么来了?”

    经这一声,谢因书几个再定睛端量一番,方才勉强认出。看着他这等不堪的丑陋之相,哪里还是当初的那个,俊朗不凡的青年学子,便皆愣在那里,一时好不心酸,随之,崔雪就忍不住的呜咽起来。

    自谦忙安慰道:“崔姑娘,我没事,害你担心了。”

    但崔雪只啜泣不止,哪里还能言语出话来。倒是缓过神后,谢因书心疼问道:“你,你的音容,怎会变成这般样子?”

    自谦强颜笑道:“谢先生,都过去了,总算出来了不是。”

    而丛宗武也不由眼眶泛红,心中叹息不已,但却搂着他无事般笑道:“出来了就好,走,先给你去去晦气,然后到宗武大哥那里,咱们好好喝上一杯。”

    自谦心头一暖,忙笑着答应,少不得又谢过一回,宽解了三人几句,便随着一同去了。如此,当在谢因书和丛宗武的陪同下,于外盥浴一番,并剪了头发换上新衣后,这才稍稍显出一丝原本之相。

    待来至丛宗武住处,只见崔雪已在门口摆上了火盆,说道:“俞大哥,你跨过去,隔断所有霉运灾难,从此再与你无关。”

    自谦道了声谢便迈了过去,又看崔雪端着柚子皮煮过的井水,往他身前身后上下洒了一些,口中念道:“求观音大士保佑,鬼魅魍魉速离去,保佑俞大哥往后顺利安康。”

    见她一副认真的模样,自谦顿然鼻子一酸,遂而双目湿润。却听谢因书打趣道:“这般瞧着,崔姑娘倒像个小媳妇。”

    丛宗武闻后哈哈大笑,就也调侃道:“那咱们便摆上一桌,只当是双喜临门了。”

    羞的崔雪登时俏脸绯红,遂低头忸怩着准备饭菜去了。却是自谦苦笑道:“谢先生、宗武大哥,以后莫要再如此打趣了,以我今时这副样子,会令崔姑娘难堪的。”

    谢因书、丛宗武相视一眼,皆闪过一丝伤感,少不得也暗自一叹。这般,待崔雪将饭菜摆满桌子,几人便真情流露,为自谦说尽了吉祥话儿,遂就吃喝一处。

    席间,当自谦得知马云峰为他出头,落下祸事南逃后,动容之余也不禁惭愧。自己入狱不说,竟还连累了知交,两人从此天涯,不知可有相逢之日,当然,也少不得为他和邵菱,能正果修成,而欣喜于怀。

    也方知晓了,那时贾以真虽已被大学堂辞退,却因担忧自己,而一直留在皎青州。直至新年前,方在谢因书和丛宗武劝说下,相伴一起回家去了。

    本欲年后仍要回来的,但又被二人劝解了一番,称自谦之事有他们在,让其尽管放心,有何情况定会书信告知的。如此才令其打消了念头,留在蓿威州再做打算。

    而又当闻得,俞大户为了搭救他,和胡彦江远道而来,并付出巨额赎金后,便顿然肝肠欲裂、愧疚难当。好是一会儿,方幽幽缓过一口气。

    打从自己入狱,爹娘还不知怎般失望、痛心呢,好端端送出来求学,不想却招得这等横祸。于是就恨不能立时赶回鹰嘴崖,于双亲面前忏悔一番。

    偏是坐牢时久,那身子已如筛孔,多处患疾,如何经得起长途奔波。且有几人相劝着,无奈只得在丛宗武这里暂且住下,等调养过后再回家去,向爹娘磕头谢罪。

    便这般,正好崔雪又在传教士女学堂,习修过医疗护理,就每日抽闲前来陪他康复,尽其所能的呵护、开解着,倒叫自谦好生过意不去。

    面对如此柔情蜜意,任是铁石心肠,怎能不为之所动。奈何自己这副鬼相,便是静安都要忍痛割舍,哪里还敢再去枉动甚么心思,遂也添得不少歉疚于怀。

    却说,这夜自谦同丛宗武闲聊一回后,就各自歇息着了。恍惚中,便见俞大户一身新衣站在面前,旁边还跟着一个,不怎看清脸面的年轻妇人,怜爱的凝着自己,且默然垂泪。

    自谦忙行礼道:“爹爹,您怎过来了,可是知道我出狱了?”

    俞良叹了口气,苦涩道:“你这痴儿,打小疼你万分,与你富足之家,谁知终命不可违,仍是落得此般下场。以后孤零一人,倒如何过活。”

    自谦不解道:“怎会是我一人,不是还有爹娘在么?”

    俞良摇头道:“我要往别处去了,你须好生守着你娘一段时日,我自会来接她的。”

    自谦不由急道:“爹爹,可是您和娘对孩儿失望透顶,不要我了么?”

    俞良酸楚道:“把你养了这般大,看着你如此样子,爹怎不心疼,奈何我该做的皆已做过,是时候你独自承担去了。”

    自谦赶忙跪下,泣声道:“爹爹,孩儿知错了,求您原谅,不要舍下自谦。”

    俞良凄然笑了起来,而后叹道:“原谅?也不知是该你原谅我,还是我该原谅你,罢了,总有个了结之时。”

    说完又仰首大笑,便转身去了。而那年轻妇人也赶忙跟上,却是泪水涟涟,并一步一回首,不舍的频频望向自谦,但只不吭声,倒显得更为忧伤。

    这般,自谦遂“爹爹、爹爹”地喊着,一急就醒了过来,听着外边大街传来敲梆声,知是四更天了。再寻思起刚才所做之梦,心中顿然一阵空落,胡思一会儿,便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待清早饭毕,丛宗武自是要往商铺忙活生意,而崔雪又每日后午过来,自谦一个人无聊,想着还有行囊放在大学堂,于是就溜达着去了。

    等来到大学堂外,望着眼前曾学习和生活之地,难免心生感叹、恍如梦幻。被门房一番盘问后,待认出是自谦,少不得一通惋惜,而后便将几封书信交于他手,告知已搁置半载之久。

    自谦谢过一回进得门去,再看那信,一封是打牟乳县寄出的,而另两封则是来自烟祁县,但皆是静安的笔迹。便不禁感到奇怪,遂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是矛盾不已。

    正欲打开相看,却听有人喊道:“请问你找谁?”

    自谦抬头,只见金堂向他走来,并眼神审视的盯着自己,遂暗自嘲笑,如今这等尊荣,恐怕爹娘也认不出来了吧。于是忙施礼道:“金先生,我是俞自谦。”

    金堂闻后,一时愣于那里,许久才长叹一声,说道:“从因书那里知道你出狱了,不想好端端的竟变成这样子。”

    自谦又施礼道:“给先生添麻烦了,学生惭愧。”

    金堂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出来就好,可惜没能保住你的学籍,不过你若是愿意,我再去想想办法。”

    自谦苦笑道:“我现在这副模样,还有何颜面继续留下学业,便不劳烦金先生了。”

    金堂叹道:“那你有何打算?”

    自谦强颜笑道:“不日就回家去了。”

    金堂又是一叹,问道:“你今日过来所为何事,若能帮到你,但说无妨。”

    自谦忙道:“多谢金先生,也没甚么,只是还有行囊寄放于此,过来取了便可。”

    金堂点点头,又说过几句就离开了。而当自谦来到寝室,看着那曾住过一载之久的屋子,再想着当初心怀志向于此,是恁等意气风发,如今反落得这等下场,便胸口一堵,险些流下泪来。

    一声叹息后,正欲收拾行囊,却看董琦、刘楚开门走进,一时没认出他来,倒是吓得一跳。等自谦自嘲般说开以后,二人皆是一阵唏嘘,如何会想到,曾风度翩翩的青年学子,竟变成此般颓废丑陋之相。

    本来几人只是心性不同,一向也无多大矛盾,遂好言宽慰了一番。等帮他把行囊收拾妥当,又说过一会话后,便一路感慨着,将其送出大学堂外。

    这般,又是过了一些时日,因自谦已从信中知晓,静安往烟祁县去了,虽说如今的自己,不敢再有过多妄求,但还是感到失落不已。再者心中记挂爹娘,遂耐不住性子,不顾崔雪几人的挽留,就硬要回家。

    谢因书和丛宗武拗不过他,只得于这日晌午,摆下宴席相送。待饭毕,二人岂能看不出崔雪的心意,及那种离愁别绪的幽怨,便寻了个理由去了,以留自谦和她单独相处。

    如此,待默然良久,方见崔雪黯然道:“俞大哥,难道在这皎青州,就没有甚么值得你留恋丝毫?”

    自谦叹道:“来时意气风发,去时面目全非,留在这里的又岂止一丝一毫?”

    崔雪心酸道:“那我呢?”

    自谦遂又沉默,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听崔雪叹声道:“打从父爹娘离世,俺便被教会收养,那等寄人篱下的滋味,俞大哥又怎会明白?

    故家对崔雪就成了一种渴望,哪怕于梦中都未敢奢求。还好,后来邵菱来到,自此我俩相依为命、互为鼓励,幻想着有一日,也能遇良人、嫁为人妇,而后安稳过活,”

    说着俏脸一红,抿嘴羞涩着又道:“直至同你相逢老仙山,俺这心中才真正有了盼头。即使也自知出身低贱,配不上俞大哥这等德才兼备的翩翩学子。

    可仍忍不住的情意偷生、芳心暗许,想象有一日能得你垂爱,自此举案齐眉。便是茅棚竹篱、粗茶淡饭,只要是和俞大哥相伴,崔雪也自知足了,”

    遂蛾眉不展、神情郁郁着,又叹道:“如今邵菱已随马大哥去了,且不说前程怎样,但终是有了个归宿,作为姐妹实为她感到欢喜。可是我呢,俞大哥就忍心再将崔雪一人丢下,孤苦无依的留在这皎青州么?”

    自谦顿然心疼,遂自嘲道:“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凭甚值得你来委身?”

    崔雪急忙道:“我不嫌,便是你再丑陋十分,于崔雪眼中,仍是那个才华横溢的俞大哥。”

    自谦忍不住恼道:“可我嫌弃自己。”

    可再瞧着她那满脸的委屈,和秀目中泛起的晶莹,心中又岂能不怜惜,就忙又劝解道:“像我如此不详之人,实不值得你这般,别再胡自寻思了。

    可还记得,咱们在庙会初遇时,那算命先生之言,他说你打小命苦,但终会有个好的归宿。且放心便是,定会有这么一日的,但给你之人,断然不会是我。”

    崔雪凄楚道:“只怕是俞大哥早有她人吧,自相识以来,崔雪情意你如何不知,可终究拒我于心门之外,”

    说着苦笑一声,泪水随之滚落,又道:“也对,似我这等薄命卑微的女子,实不该存如此非分之想。”

    自谦怜惜道:“你这般说,实是让我无地自容,只怕应是我太过矫情,没福气娶得你如此一个,秀外慧中的女子才对,”

    遂苦声又道:“何况,就算心有她人还能怎样,以我如今这副鬼相,也惟有情断缘灭、两处茫茫了。”

    听过自谦这话,崔雪胸口顿然堵的难受,知其心气已失,且自尊又自卑,便也不敢再过多言语,惟怕哪句话伤了他。只等日后缓过,而另做打算,遂言语劝慰了一番,就黯然去了。

    这般又过一日,自谦便在谢因书、丛宗武和崔雪的想送下,来到了皎青州码头。等上船那一刻,只见其对谢因书深深施了一礼,说道:“先生之情,学生此生铭记于心,只恨我无以为报,令先生失望了。”

    谢因书心酸道:“所谓教书育人,学生之失,当是先生之过,实应是我愧对于你。”

    自谦眼眶顿红,遂低头默然不语。稍许,又对丛宗武说道:“宗武大哥,能与你相识,是自谦之幸,只可惜日后,不能再同你把酒言欢了,”

    说完,看了泫然若泣的崔雪一眼,又道:“崔姑娘打小孤苦无依,我去后,还望宗武大哥多加照顾一二,自谦感激不尽。”随后也给他深深施了一礼。

    崔雪闻后,遂泣不成声。就看丛宗武正色道:“兄弟放心,只要有我丛宗武在,断不会让崔姑娘委屈半分,”

    说完拍了拍他的肩,又嘱咐道:“你也多自珍重,凡事要往好处想。日后若想寻个营生做,我家有生意在蓿威州码头,去了只管提我的名字。”

    自谦含泪点头,诚心道谢一回后,便看向崔雪,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胜似有声。谢因书和丛宗武见后,遂去过一旁,以容他们单独辞别。

    如此一会儿,自谦就打兜里拿出了,于老仙山庙会买下的,那对浅粉薄沿的耳饰,递给了她,问道:“可还记得这个么?”

    崔雪一怔,待稍是思寻便想了起来,就惊喜道:“这不是,你,你怎会••••••”

    自谦点头笑道:“那时我便买下来了,只是不知以何般身份给你,今日就当哥哥送给妹妹吧。”

    崔雪登时千般心绪翻涌,虽有万语千言,却不知如何开口,惟低头啜泣不止。是委屈更是不舍,恨不能随自谦而去,只要相守一处,哪怕行乞度日,也此生无憾。

    可她也明白,不过一厢情愿罢了,以自谦的性子,便是心中别无她人,可凭着眼前此番境地,如何也不会去连累自己,恐怕这一别,就天各一方,再难相见了,于是更泪流不停。

    便看自谦为她拭去泪水,柔声道:“我去了,你多珍重,定要好生照顾自己,以后若遇难事,只管去寻谢先生和宗武大哥。”

    崔雪一急,忙哀求道:“俞大哥,你带我走吧,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自谦鼻子一酸,心疼道:“俞大哥配不上你,别怕,你是有福气的好姑娘,日后定会有人与你一个家的。”

    而崔雪,手中紧紧攥着,那对浅粉薄沿的耳饰,如鲠在喉,即使满腹柔情,又如何还能言语出一句来。惟不舍地凝着他,呜咽着点了点头。

    但见自谦由衷一笑,遂又同谢因书和丛宗武,告了一声,就再也不敢看崔雪半眼,毅然转身提着行囊上船而去。那落寞孤独的背影,令人一阵心痛。正是:

    天悭命蹇自当此,

    浅分薄缘露端倪。

    欲知后事端详,且见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