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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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惜作别几多前程路 历心结同攀鹰嘴石

    话说,重阳节这日,鹰嘴崖被狂风暴雨所淹没,虽说闹得人心惶惶,但所幸无百姓遭难。只空清庵落得个断壁残垣,另了源寺被山洪冲塌,不知孤僧瞎性命如何。

    等次早起来,俞大户同步师爷、俞四,哪里有心思用饭,忙带人赶往了源寺。虽说一路积水退了不少,却仍举步维艰,而孤僧瞎的安危,更让他们心急如焚。

    待好不容易赶至了源寺,却不由得一阵心酸。只见大殿倒塌、屋梁横陈,各方菩萨的残躯断臂,凄凉散布在废墟里,倒是山门外那颗古银杏树,仍完好无损,令众人称奇。

    再看被泥土埋了半截的巨大晨钟,上面裂纹纵横,果真成终了。而僧舍之处,泥石瓦片间,凌乱着床木、被褥等,及诸多零碎的酒坛。

    此时的俞大户和步师爷,也顾不得伤感,遂踉跄着奔了过去,带着众人便扒了起来,惟希望佛祖,看在孤僧瞎陪伴一场的份上,能保佑他逃过一劫。

    然而终究事与愿违,自清晨至晌午,等扒遍了整个了源寺的废墟,并往附近四处再寻了一番,仍未能找到孤僧瞎半点身影,简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禁皆是难解。

    俞良忙问道:“不知你们有谁见过,孤僧瞎近日可曾出过村么?”

    见几人皆是摇头,步傑遂皱起眉头道:“这就奇了怪,如此一个大活人,还能无端蒸发了怎的,难不成真被菩萨度化了去。”

    俞晃笑道:“那可说不准,孤僧瞎打小神神叨叨,不是咱们凡夫俗子所能揣摩的。”

    而俞四却道:“要我看这也是好事,找不到便说明那瞎子还活着不是?”

    俞然也点头道:“俞四哥说的对,只要瞎子还活着,总能寻到人的。”

    这时,俞儒寻思了一下,说道:“像是前日后午,我远远地,似曾看见他坐在山门前。”

    俞良问道:“你确定?”

    而见俞儒笃定的点了点头,步晨却摇头困惑道:“这般就不对了,那雨是昨个晌午开始下的,你又是前日后午见到孤僧瞎的,这当中只隔了一夜,外加一头午的工夫,他又能去了哪里?”

    步元也疑惑道:“对啊,昨个前午,我正于村北田里忙活,也不见孤僧瞎往外走过,这难道见鬼了不成?”

    步南便不解道:“总不能夜里偷偷去了吧?”

    见几人不语,又笑道:“咱们何必再去纠结,只要知道孤僧瞎还活着不就是了。”

    俞晃点头道:“这倒是,寻不见便说明孤僧瞎还在,至于何处去了,那就是他的机缘了。”

    步傑笑道:“说的对,瞎子神神叨叨的秒人一个,虽说荤腥不忌,但终归打小出家,如今说不定遇上甚么机缘了,谁又知晓呢。”

    俞良无奈道:“如此,也只好作罢了,但愿咱们这位佛爷能功德持身、福缘得报,说不定哪日又突然出现了。”因忙活了一个头午,众人皆是疲累,岂能不再道一声“辛苦”,而后方一同回去了。

    又待俞大户跟步师爷,先于村中四下转过,看一下遭灾是否严重,有无乡亲需要援手,再回到家里,早已是后午了。等将情况说明,郝氏几人闻后,虽说心有遗憾,但总比接到噩耗欢喜的多。

    只听涂七娘笑道:“我去给老太太言语一声,省得她那心仍是悬着。”

    郝氏忙拦道:“别过去了,刚睡下呢,昨个一夜哼哼呀呀地直说胡话,看来被惊吓的不轻。”

    俞良担忧道:“可找俞然来看过了?”

    郝氏点头道:“瞧过了,开了几副安神的草药,也说是可能被惊着了。”

    涂七娘叹道:“这人岁数大了,心神先是弱了几分,昨个那雨啊雷的,别说老太太,我都被吓坏了。”

    郝氏遂打趣道:“看你往空清庵跑那劲儿,也不似害怕的样子。”

    自谦和英子登时笑了起来,倒把涂七娘闹了个大红脸,臊的啐了一口,便往外屋给俞大户备饭去了。只听俞良又问道:“你们可去过学堂,那边情况如何?”

    自谦答道:“今早上我们同胡先生去过了,左右偏殿皆是塌了,北庵房东首也垮了几间,倒是那学堂尚且能用,不过,却需要修缮一番才行。”

    俞良点点头,思量片刻,又道:“你们胡先生呢?”

    英子回道:“知道瞎伯伯出事后,一直显得精神不好,午间用过饭,又往学堂那边去了,说看一下有甚么能做的。”

    俞良担心道:“这刚下完雨,那屋子如何牢实,可别出了甚么意外才是,”

    遂又对自谦道:“去告诉你们胡先生,先歇息几日子好了,等房屋修整后,再开学堂也不迟。”

    自谦应声忙同英子去了,不时,就见涂七娘端着饭菜又走了进来。而俞大户饿了一个头午,自是狼吞虎咽地,直往嘴里不停地扒拉着。

    这般一会儿,便听涂七娘问道:“俞良哥,咱们何时送英子回迟心湾去?”

    却听郝氏笑道:“怎么,你也想跟着回去瞧瞧?”

    涂七娘神情一黯,说道:“也只是有这个想法,但若真的回去,却又没了那份勇气。”

    郝氏哼道:“那就不要回去,当初迟心湾能无情无义的对你,如今还有何可怀念的。”

    涂七娘苦笑道:“虽说当时离开的狼狈,心中也是恨极,但终归是从小长大的地方。况且即便不想,可总有我姨姥爷、姨姥姥安葬在那里,如今这多年过去了,竟不曾回村祭拜,也实在不孝。”

    俞良听过,顿然愧疚道:“是我未考虑周全,该早一些带老太太和你回去看看才是。我这儿子与兄长当的,实是差强人意。”

    涂七娘忙道:“俞良哥,你别这么说,若没你和嫂子,此时俺的孤魂,还不知在哪里飘荡呢。”

    郝氏遂嗔道:“呸呸呸,莫要瞎说,就是没咱们,你也能活的好着呢,偏胡言个甚么鬼话。”

    涂七娘不禁杏目含泪,搂住她道:“嫂子,当初怎般境况,我自是心里清楚。即使不常说出口,但你们一家子待俺的恩德,七娘也是永生难忘的。”

    郝氏啐道:“你这话若让老太太听到,又要责怪你了,甚么你们一家子的,这里也早是你的家了。再敢胡讲,当心不给你准备嫁妆。”

    俞大户正吃着饭,闻得这话竟是一呛,遂咳嗽起来。涂七娘顿时羞道:“瞧瞧你,说着说着便没正经了。”

    郝氏笑道:“反正那学堂一时半会儿也开不了,不如趁着这段时日,你随胡先生去臣远庄走动一下。”

    涂七娘不由双颊绯红,难为情道:“我才不去呢。”

    郝氏戏谑道:“丑媳妇终要见公婆的,你怕甚么?”

    涂七娘臊的跺着脚,娇躯一扭,就道:“哎呀,懒得理你,俞良哥,你也不管管嫂子?”

    俞良笑道:“你们姑嫂俩的事,我可不掺和,”

    待寻思稍许,又道:“这雨刚停,还不知外边路况如何,且再等些日子吧,便让俞四哥送你和英子回迟心湾去。”

    但涂七娘听后却有些犹豫了,就道:“还是先顾着英子吧,等以后得了机会,再同老太太一起回去探望一番。”

    如此一说开,就也不再羞于郝氏的调侃,姑嫂俩遂又互相调侃起来。看着两个大人似孩子般闹在一处,倒让俞大户连连摇头,感到好笑。

    却说,不过六七日,鹰嘴崖已是恢复了几分往常的模样,虽说被洪水留下的残迹,也随处可寻,田里的收成又损失不少,但还好村民皆是平安。

    这般又过了几日,俞大户因村中之事,还未来得及送英子回迟心湾,谁知步师爷却接到了,来自牟乳县衙的口信。告知三日后,让外出求学的学子,于衙门前待候,行旱路往蓿威州去。

    接得消息后,俞晃、步元等人算是忙活起来,遂宴请亲朋,准备行囊、盘缠,只待日期已到,便送自己孩子踏上行程。不想,却是俞大户和步师爷家中,反而糟心透顶,陷入矛盾之境。

    原来,自受到一夜风雨的惊吓,数日间俞老太的身体每况愈下。虽说草药也吃过不少,但总不见好转,以致之后竟卧床不起、茶饭不进。

    而当听说,三日后就要往蓿威州去,自谦岂能安心离开。其打小被俞老太捧在手里、含在口中,可说是疼爱至极,相比郝氏,简直不差丝毫。

    如今自己奶奶这等样子,又闻得俞然郎中之言,怕是情况难料,倘若此时为了前程,便不管不顾的去了,谁知会不会造成一生的遗憾。

    于是遂同爹娘商量,自己暂且不走,待奶奶身体好转,再作打算。俞大户虽有不甘,却也不能无视自谦的一片孝心,就欣慰之余,只得答应下来。

    而见自谦不走了,英子整颗心思皆是放在他的身上,又哪里恳独自离去,何况还是俞老太病重之时。遂告知俞大户和郝氏,自己也要留下。

    自谦、英子两人如此,静安更是毫不犹豫的决定,暂不往蓿威州去,等日后再说。这般,林氏自是不会阻拦,皆由着她好了,倒巴不得留在身边呢。

    而步师爷如何不知女儿的性子,一旦决定之事,任谁都无法改变,便也只好同意。再且,随着朝廷新政的推行,说不定女子学堂的设立,应不会等太久,以后再作打算好了。

    这不仅是因为自谦之故,还实是俞老太的身子,恐怕真的不妙。况且静安打小又长于那边,同她的感情非比寻常,若就此离去,也确有不妥。

    便如此,虽然自谦也曾劝过,让静安和英子,同俞清嫣几个先行一步,待俞老太病情稳定,自己再赶去与之相会。但任其磨破嘴皮子,两人只是不听。

    无奈之下,惟由得她们了,而这般以来,也更对二女高看了几分。爱慕之情,如浸在心脾、融进血肉,自此一生念念在怀、半点不放。

    且说,三日之期转眼即至,步正东、步正升、俞可庆、步婉霞、俞妱蕊、俞清嫣,虽对自谦、静安、英子,不能同往求学,而心生遗憾,却也深知其家中之事,及三人非是一般的关系,遂就不再纠结。

    倒是在离开的头夜,几人于步师爷家中相聚一处。只因打小为伴,这一走山高水长,若得再见不知何时,故把酒言欢、真情流露,即使难忍分舍,也须尽心欢悦。

    便见自谦举杯笑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方得相见,愿你等此去前程似锦,皆博得一个好的归宿,来,咱们共同饮上一杯。”

    步正东几人闻后,不禁难受起来,待纷纷举杯,一饮而尽后,皆低头沉默着不语。虽说外出求学的机会不易,但若果真要离去时,心中如何舍得。

    而看得气氛略显压抑,俞可有忙跟步艳霓又将酒斟上,一同端起杯来,只听其笑道:“咱们打小为伴,几乎形影不离、玩闹一处。虽然如今各自前程、相见未期,但友情难断,莫忘了彼此才是,我二人再敬上一杯。”

    步艳霓也笑道:“但愿有朝一日,你们也能像俞知州那般,荣归故里,到时可别忘了咱们。”

    俞可庆见后乐道:“你二人这就夫唱妇随了么,他日的喜酒可得等着咱们才成,不然定饶不得。”

    一番话说的俞可有和步艳霓,登时难为情起来。如此,众人也随着打趣不断,这气氛方才有所好转,于是皆端起酒杯,再次饮尽离别之酒。

    还未等放下杯子,便看静安同英子也拿过酒壶,再给一一满上,但见其举杯笑道:“就应当这般笑着作别才对,又不是不见了,何须如此愁眉苦脸的。

    咱们平时,虽说也作了几首歪诗劣词,混充文者骚客一回,但又哪里至于效仿古人,去强言闲愁,故作矫情一番,你们说可对?”

    步婉霞听过笑道:“静安姐这张小嘴儿,哪怕天大的事,都能被她说成芝麻粒儿,断不是咱们所能及的。”

    俞清嫣遂打趣道:“那可不是,也不瞧瞧日后要进谁家的门儿。”

    见众人纷纷笑了起来,静安便羞骂道:“你这死丫头,临走还不忘了消遣我,要讨打不是?”说着放下酒杯,挽起袖子就作势要打。

    俞清嫣忙缩着头,故意喊道:“自谦哥,救命。”

    看着二人嬉闹,自谦摇头一笑,却是未加理会,只同步正东、步正升几个相聊一处。倒是俞妱蕊拉过俞清嫣,含笑道:“你这张嘴儿,此回出去,定要寻个人管住才是。”

    俞清嫣调侃道:“咱可不像你,这还未出去呢,便已经有人管上了,若再到了蓿威州,那还了得。”遂一把搂住羞臊不堪的俞妱蕊,玩味的瞧向步正东。

    步正东笑道:“你不用恁般看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不是甚么见不得人的事,何须藏着掖着。”

    静安也打趣道:“妱蕊,那你可得看好清嫣了,不能让外人占了便宜去,咱们这里不是有现成的么。这等肥水,断不可流到别处田里。”说完,向她朝步正升行了个眼色。

    俞清嫣见众人皆戏谑的瞧着自己,登时粉面羞红,埋下头不再搭声。却是步正升苦笑道:“窈窕淑女,寐寐求之,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你们这是怎的,哪里又关咱的事。”

    自谦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怎么,这就没心气了,咱还指望你,出去照顾一下我清嫣妹子呢。”说着冲其点点头,以示鼓励,但步正升却一阵无奈,随即又一脸苦笑。

    而俞清嫣闻后,又是双颊绯红、直至玉颈,更不肯再言语半句。见她这般,英子便岔开话题,凝重道:“早年间,我随爹娘和哥哥讨饭于此。

    幸得姑奶奶、舅舅、舅娘收留,咱们方才有缘相识。且蒙你等多年来的呵护关爱,令俺不致有身处他乡之感,英子感激于心、永生不忘,”

    遂而端起酒杯,又笑道:“今个一别,不知何时再聚,借此咱也敬上一杯。祝你们明日一路顺风,一去前途光明,更要多加珍重。”

    静安忙也举杯笑道:“咱刚刚没敬着,这回算我和英子的同祝,愿你们此去皆能光门耀祖,都获锦绣前程。”言毕,就同英子先干为敬。

    听得二人此番言语,步正东几个皆是精神一振,纷纷豪情而饮。待酒兴上来,少不得又回敬了自谦他们几杯,这才作罢,方慢酌细聊一处。

    便如此,待又是肺语心言的说了一回,豪兴不减的饮过一通,不觉皆有了八九分醉意。这时已然夜深,因次日还要早起,几多前程路,深深惜作别后,就各自散去。

    待次日清晨,自谦、静安、英子,和俞可有、步艳霓,便随同俞大户,并俞晃、步晨等叔、婶之辈,及不顾腿脚难行的步七、步九两位长者,将步正东、俞妱蕊、俞可庆、步婉霞、步正升、俞清嫣,送出鹰嘴崖村外。

    此时,步九拉着步正升,不由老泪纵横,对于家中这个遗孤,那心中如何舍得。且不知今日一别,还不知自己再能不能见到孙儿,怎会不一番伤感,好不容易方被步七劝住,怪他无端添得烦忧。

    而步正升又岂能不难过,爷爷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若不是爹娘早去,急于想光宗耀祖,实在无心外出求学。何况这一走,将来还有未有机会尽孝,也就此两说了。

    于是,便在俞大户和步师爷,及自家叔婶步晨、苏氏面前,端正跪倒在地,恳求多些照看爷爷,此番恩情,日后定当厚报。

    如此,一时令在场之人动容不已,皆纷纷劝他,有步、俞双姓人在,只管安心求学就是。而自谦也忙将他拉起,又宽慰了一回,这才令其缓了情绪。

    便这般,当看着一众学子,坐在步元和俞四驾驶的两辆马车上,并于步师爷、胡彦江的陪同下,往牟乳城而去,直至踪影模糊,诸人这才不舍返回村中。正是:

    打小皆一样,谁知命暗定。

    相别未可期,再见两般情。

    列位看官,至于步正东、俞妱蕊等几个步俞双姓子,此去蓿威州前程怎般,又会经历何人何事,著者书后自有交代,此处容不细表。

    且说,自谦回到家中,心中是如何也难以平静,直觉着胸口堵得难受,偏又无处发泄。遂独自出得家门,沿着街巷,往村北游逛而去。

    行过一段,却见前面有一人,也在默自踱步着,待上得前去一看,不禁好笑,不是静安又能是谁。见她不言,便也不语,只是陪与身旁,安静走着。

    如此走过一会儿,自谦打破沉默,问道:“可是因为妱蕊她们一去,而心怀郁闷?”

    静安笑道:“我还以为你会问,可是因为没有去成蓿威州,而心生不甘?”

    自谦笑道:“我自知你的性子,那些名啊利的,皆不曾放在眼中,惟将友情看的太重。”

    静安黯然道:“妱蕊她们一去,心里确实失落不少,好像被带走了甚么一般,空落落的,惟怕再也见不到似的。”

    自谦安慰道:“怎么会呢,鹰嘴崖始终是他们的家,根在这里,总归要回来的。”

    静安蛾眉一蹙,就道:“可咱们又岂能一直待在这里,只怕哪一日也是要离去的。那时前路漫漫,相见与否,谁能说得准呢。”

    自谦叹道:“那便是命中注定,咱们几个只这点情意,缘分尽了自也就散了,怨不得甚么。所幸打小陪伴一场,终不枉一段韶光。”

    静安点点头,遂又笑道:“你倒是这般豁达,若同我分别,也会如此想的开么?”

    自谦一怔,而后挠头笑道:“那自是不一样的。”

    静安好笑道:“有何不一样?”

    自谦正色道:“本为一体而分两半,剩得残缺之身,岂能快活于世?”

    静安登时玉颜一红,白了他一眼,心中却是暗自受用。再行过一段,前面便是了源寺了,只见其住下脚步,说道:“你曾答应过我,往那布鸽唐逛上一回,不如就趁着今日怎样,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来了。”

    自谦点头道:“好,我这便带你去。”遂就拉起她,转道栖鸽峰,往布鸽唐而去。

    这栖鸽峰,山高坡陡、极其难蹬,只一条村民常年上山打柴,踏出的蜿蜒小径,通向其顶。因布鸽唐处于山腰之上,故自谦和静安须在半处,再踏过一段无路且又险峻之地,方能到达。

    这般,待两人携手而行,好不容易才攀了过去。只见那布鸽唐,不过几块巨型怪石,混在一处、搭形成洞。进得里面,长宽各丈数余高,顶上几处缝隙,可观天际,四下皆是排出的畜类粪便,却惟不见一只鸽子。

    静安不由失望道:“原来只是这样。”

    自谦笑道:“你以为会是何般?”

    静安凤目一眯,想象道:“原以为那等凄美动人的传说,这里定配的是一处佳境。鸽子成群、白羽点点、咕咕声动,时而还会飞入怀中,向你诉说一段前尘往事。”

    自谦闻过,正欲打趣一番,却不想,果然自那洞顶的缝隙中,飞进一只白鸽,落在静安不远之处。且瞪着她“咕咕”鸣叫,遂又“扑棱”一声,展翅跟前。

    静安顿然欢喜,忙伸手接住,将其抱在怀中,抚摸着它洁白的羽毛。只见那鸽子,竟如婴儿一般,安静的一动不动,惟不时的“咕咕”鸣上几声。

    自谦见后,心中称奇,就调侃道:“你不会是那员外之女转世吧,这鸽子竟如此亲近于你。”

    静安遂娇羞道:“呸,只会胡言瞎讲,那你还是放牛郎投胎呢。”

    这话乍一吐口,随即又觉得不妥,便玉颜羞红的别过头去。倒是其怀中的那只鸽子,小眼瞧着两人转个不停,又“咕咕”地叫了起来。

    而看着她恁般可人的端丽模样儿,自谦不禁一阵心悸,倒好像触动了最深处的甚么一般,只痴痴的凝着,失神不语。惹得静安羞骂道:“呆子。”就忙抱着鸽子出了布鸽唐。

    自谦回过神来,呵呵一乐遂也跟了出去,只见静安正仰首望着蔚蓝的天色,而后玉臂抬起,便将白鸽抛出。却看那鸽子似是不舍,竟于她上空盘旋了一回,方才飞向天际,直至消失无踪。

    而等静安回过头后,又看向对面的鹰嘴石,欣悦道:“不如咱们再去攀鹰嘴石,怎样?”

    自谦笑着走至她身边,柔声道:“今日只随你的心意,要怎般都行。”

    静安登时欢喜,遂蛾眉轻挑、凤目稍眯、丹唇微展,再看香舌乍吐,便琼鼻略皱,玉颜灿烂如花。竟又把身旁的自谦,一时瞧地呆了。

    却是静安双靥绯红着,被他瞧的不甚自在,就娇嗔道:“看甚么,小蛮牛,还不快走。”说罢娇躯一扭,只顾离去,惹得自谦傻傻一乐,忙跟上前牵起她的柔荑。

    这般,待两人下得山后,经过了源寺时,看着曾经熟悉之地,而今竟变成一片废墟,岂能不住足停留一回,再对着眼前的乱石残瓦,感叹一番。

    便见静安凤目含泪道:“这人生当真捉摸不透,永不知明日会是怎般境况。”

    自谦遂握紧她的纤手,坚定道:“不管明日如何,只要咱们彼此陪伴身边就好。”

    静安凝着他点了点头,而后幽声叹道:“也不知瞎伯伯如今怎样,可是平安无事。”

    自谦宽慰道:“放心吧,瞎伯伯佛心慈悲,定会没事的。指不定哪日,又会拿着酒壶,于村中晃悠呢。”

    静安浅浅一笑,便道:“但愿吧,那时定将我爹的好酒皆偷出来,让他老人家喝个痛快。”

    如此停留一会儿,两人便携手向鹰嘴石攀去。前番著者说过,这鹰嘴石,正处了源寺后方山巅,独独向外凸出,地势更是险峻难蹬。

    因从未有人上去,故也无道路可行,等自谦拉着静安,踏草躲棘、绕树攀石的,挥汗如雨一番,才终蹬至山巅,已是累的气喘吁吁、浑身发软。

    只看静安瘫坐那里,幽幽喘着香气,自嘲道:“这哪里是鹰嘴石,分明是‘应罪石’,倒像来此历劫一般。”

    自谦笑道:“咱们攀爬至此,当倍感荣幸才是。”

    静安不解道:“怎般说?”

    自谦坐下道:“你想,打鹰嘴崖开村立命于此,有几人闲着无事攀爬上来过。这般脚踏天上神鹰之嘴,俯瞰大地,是何等快活自在。”

    静安遂打趣道:“偏你自吹自擂,明明累的气喘如牛,还不忘自我夸上一番。这哪里是快活自在,分明是肝肠寸断,苦胆心颤才对。”

    自谦好笑道:“你这是甚么想法,也如世人皆看结果,不问过程一般。要我说,咱们路程虽苦,但却是铭心刻骨、永世难忘。”

    静安嫣然一笑,站起身来,又观着眼前的风貌,感慨道:“皆说咱们鹰嘴崖如一‘牛’字,平时身在村中不觉,如今站在这里望去,果然不假。”

    自谦也站了起来,待眺望过后,竟不由叹道:“可惜,牛背之处的了源寺,和牛尾之地的空清庵,皆已不复从前,这牛字倒显得不那般完整了。有头无尾,且没了背上的脊梁,却仍须拾步前行,也够艰辛的可以。”

    静安听后,便戏谑道:“莫不是以为,咱们打小管你喊小蛮牛,就该如此感叹么。合着你们是同一类的,皆属‘牛’字辈的不成?”

    自谦笑道:“你这张小嘴儿真是不饶人,骂人都不带脏字的。亏得艳霓、清嫣她们不在,不然又该笑话一番了。”

    静安问道:“笑话甚么?”

    自谦调侃道:“笑你这般伶牙俐齿的丫头,日后定会有一个惧内的相公。”

    静安嗔道:“你又讨挨揍不是?”说着举起秀拳,便作势要打。

    而自谦却顺势握住她的拳头,一把将其揽入怀中。惹得静安顿时羞臊,挣扎着道:“你这登徒子,快放开我。”

    自谦调笑道:“偏不放,反正日后也要做一个惧内的相公,倒不如现在扯平一下。”

    静安呸道:“没皮没脸的,哪个要嫁给你。”

    自谦好笑道:“咱又没说你,倒是发的哪门子急?”

    静安哼道:“那便娶你的英妹妹去,人家性子柔,甚么事都会依着,定不会让你惧内的。”

    自谦嬉笑道:“怎么酸溜溜的,可是吃醋了?”

    静安娇声道:“自以为是,谁会吃你这小蛮牛的醋。”

    自谦笑道:“不是吃醋,却为何如此?”

    说着,竟贴于她的耳畔,柔声又道:“任凭弱水三万,今生只许你一个。”

    静安不禁面红耳赤,羞道:“呸,懒得理你。”遂就想离开他的怀抱,无奈只是挣脱不了,便任其抱着了。

    闻着彼此的呼吸、心跳,两人不由心猿意马起来。待一番动情后,静安含羞的望着远方,良久无语。好是一会儿,方开口道:“不知此时,妱蕊她们上路了没有?”

    自谦不由心中一叹,遂而有些向往道:“应是没有吧,听说,此回咱们牟乳县往蓿威州求学的,就有十几人之多。”

    静安问道:“为何咱们牟乳城,不设立大学堂呢?”

    自谦无奈道:“听俞生伯伯讲,虽说是私立大学堂,但也不是哪里都能设的。”

    静安蹙眉道:“那为何烟祁县又能设立,况且咱们牟乳城乃有名风流繁华之所呢。”

    自谦笑道:“你忘了,烟祁县乃惘登府的治府之地么。”

    静安恍然一笑,待默然片刻,又羡慕道:“那妱蕊她们此去,也定能结识好多学伴的。”

    自谦笑道:“自是恳定的,远的不说,那臣远庄便有。

    静安疑惑道:“臣远庄?”

    自谦点头道:“你可知道,为何咱们胡先生,也随着步师爷相送去了?”

    静安遂道:“这有何奇怪的,师生一场,自是要随我爹爹去送一下的。”

    自谦摇头道:“这只为其一,其二则是顺路去臣远庄,接着他的侄子同往蓿威州,”

    见其不解,又笑道:“其实,在俞生伯伯回乡时,因胡先生的兄长家中,也有两个与咱们差不多年纪的孩子,读过几年私塾,于是就请我爹说和一下,看能不能让他们,随着一同外出求学,这般便促成了此事。”

    静安点头笑道:“如此说来,就是通着胡先生,他们也得相互熟悉的。”

    便这般,两人又待过一会儿,眼看那太阳已绕上头顶,心知已临近晌午。为怕家中担忧,就不敢再多留,遂匆匆下得鹰嘴石,回村中而去。正是:

    若非历劫应罪来,

    怎留余生苦心酸。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