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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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颦静安步沉落因谷 呆自谦性痴了源寺

    话说,因胡彦江告假回家,自谦便同几个玩伴逃学外出,并于山上是好一顿野餐。没曾想已被俞大户知晓,为躲过责罚,只得央求静安代自己求情,但却要答应她一件事。

    当听完之后,自谦是哭笑不得,便连连摇头道:“不可不可,咱刚山上耍过,还不知爹爹会怎般惩罚呢,而你又让俺带着玩去,这不是找虱子往头上挠么。”

    英子闻后,也讶异道:“静安姐,你竟想让自谦哥哥带你逃学去?”

    静安倒满不在乎的笑道:“不是我,是咱俩。”

    英子一愣,忙摆手道:“俺可不敢,咱怕舅舅还来不及呢。静安姐,你也别这样,会让自谦哥哥挨骂的。”

    自谦也故作委屈道:“好妹妹,还是算了吧,不然你换个条件。”

    静安凤目一瞪,嗔道:“瞧你这点出息,平时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蛮牛哪里去了,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就是,俞伯伯那边自有我呢,”

    遂又撺掇道:“再且说了,胡先生明日方能回来,我爹爹今个午后也不会去私塾,这般总成了吧?”

    自谦寻思一番,方无奈道:“答应你便是了,不过我爹爹那边你可得替咱兜着。”

    静安没好气道:“敢做不敢当的银枪蜡字头,放心,我自会向俞伯伯求情的,保证他不会责罚于你,”

    遂又拉着英子喜道:“英子,咱们午后一起往山上玩去。”

    而英子却紧张兮兮道:“静安姐,俺怕,还是你同自谦哥哥去吧。”

    静安见她明显有几分心动,却又带着些许不安,遂笑道:“别怕,有我呢。且你来咱鹰嘴崖也有些日子了,整天个不是私塾就是家里,如今气候已暖和起来,再不出去玩上一回,不闷出病来才怪。”

    英子听过,不由瞥了自谦一眼,又瞧了瞧静安。见两人皆期冀的看着自己,索性心中一横,这才点头答应,虽仍有忐忑在怀。

    列位看官,你当静安所说何事,原来九世贱命换一世夫妻的故事,她很早便知,但却从未去过鹰嘴石、落因谷,更是对布鸽唐、老牛湾神往已久。故此,才诈了自谦一回,让其带着往那里玩上一趟。

    如此,静安自是没有回家,而等用午饭时,少不得还要向俞大户求情,为自谦开脱一番。又有涂七娘一旁说和着,方才令之消了心头火。

    待饭毕,稍是坐过一会儿,静安遂又编排起瞎话,说要往私塾为自谦补习落下的功课,实则三人出了门,径直往了源寺方向而去。

    一路上,静安和英子,就像挣脱了笼子的鸟儿,拉着自谦是问这问那。再望着满山的郁郁葱葱,又闻着四处飘溢的芳香,当真欢快不已,不时,三人便来至了源寺外。

    这时,自谦说道:“你俩还未到过了源寺呢,不如咱们先去看看瞎伯伯,有日子没见着他了。”

    但静安却摇头道:“还是先往老牛湾吧,这寺庙哪里是咱女儿家轻易进得的,等回来再说也不迟,”

    遂又问英子道:“你说呢,英子?”

    英子抿嘴笑道:“我听静安姐的就是。”

    静安得意的睨了自谦一眼,笑道:“带路吧,小蛮牛。”

    自谦无奈道:“只会拉俺做壮丁。”

    静安笑道:“这辈子便欺侮你了,又待怎样?”

    自谦就佯装叹息道:“还能怎样,只可怜咱,前世因果而不解,此生注定求原谅,”

    而后又深深作揖,故作巴结道:“大小姐,您老请吧。”

    静安娇嗔道:“谁跟你前世因果、命中注定的,少在这里乱嚼没羞没臊的言语。”

    英子遂打趣道:“静安姐,自谦哥哥这性子,便只有你能降得住他,怕真是前世的冤家也说不定。”

    静安扯着英子不依道:“你这死丫头,也是被那小蛮牛给带坏了。”

    英子连忙讨饶,笑道:“静安姐,可是不敢了,你饶了妹妹吧。”

    见二女疯闹一处,自谦不禁感慨道:“若是一辈子,咱们三个只这般,该是多好。”

    静安呸道:“美得你,若哪日俺们离开了,你自寻地方哭去吧。”

    不想英子闻后,顿然伤感道:“静安姐,你为何要离开,咱们相守一处不是很好么,若果真有分开那时,这日子还过的甚么劲?”

    静安刮了她鼻子一下,就取笑道:“你才多大,便知道过日子了,羞是不羞,”

    而再看她,竟是眼泪汪汪的,遂又叹道:“这世间的事,谁能说得准呢,小时候咱们整天个一处,可等大了怎样,哪会理得清楚?”

    谁知自谦听过,登时没好气道:“偏是你说这些劳什子的丧气话,到时你自管离去,看我能不能寻得着你,这辈子休想将咱撇下。”

    见自谦闷头生气,英子忙拉住他安慰道:“自谦哥哥,你别恼成么,咱们不离开就是,只一辈子守着你。”

    静安也不由凤目一红,委屈道:“我自随口一说,你倒是发的哪门子脾气。俺便是离开了,也用不着你去寻,反正有英子在呢,少我一个自也没甚,谁要你来理会。”说着,就来到山门外那颗银杏树下,抹起泪儿。

    看她有些恼了,自谦忙上前拉着赔笑道:“好妹妹,你也不是不知我的性子,却还说些没来由的话,咱心里能好受才怪。别再生气了,今个好不容易出来玩上一回,若因俺这头小蛮牛坏了兴致,那可实不值当。”

    而见静安甩开自己仍不搭理,又煞有介事的端量着眼前的银杏树,吓唬道:“你别在这里站着了,难道忘了瞎伯伯说过它的古怪么,可别沾惹到甚么。”

    果然静安凤目一白,慌忙离开了银杏树下。也惹得自谦又逗她道:“好妹妹,没事的,您是玉躯仙体、百无禁忌,何等精怪都拿你不得。”

    如此一说,方令静安破泣为笑,遂娇嗔道:“我是你哪家的好妹妹,英子才是你妹妹呢。”

    英子不禁秀目一暗,而后笑道:“静安姐,你是自谦哥哥驼在牛背上的好妹妹,这辈子,只管你来鞭打。”

    静安登时羞道:“死丫头,谁要骑这脏嘘嘘的小蛮牛,让给你便是了。”

    见她不再使性子,自谦、英子相视一眼,皆是暗松了口气,遂又说笑起来。这般,观着四遭风貌,踏着草径而行,不觉已是进了落因谷。

    但见沟谷幽深,树木茂密、鸟语花香,有碎石铺路,有浅水流淌,右边是鹰嘴石,险恶陡峭,左边乃栖鸽峰,直冲云霄。宁静幽雅、足音跫然,端的是,仙家隐居之地,世间传奇之处。

    待又往前行了不多时,老牛湾就赫然映入眼帘。只见其清水一湾、澈如明镜,乱石而砌、岸草萋萋,依偎在横空守望的鹰嘴石下。

    另有,如人似牛的卧牛石,相伴一旁。一个如情意切切头枕它眠,一个又似心之若渴取其不到,两者近在咫尺,却同天涯,惟望水兴叹。

    再往西侧,跨过羊径、淌过浅溪,正是栖鸽峰东边山麓,而布鸽唐则坐落其腰,正与老牛湾、卧牛石相对。不时,仍能传来“咕咕”之声,像极悲鸣,又宛如嗟叹。

    后人曾留诗,将此处批曰:

    尘缘应罪人,落因悲鸣声。

    呜咽凄清水,空了旧石盟。

    言不多叙。却说,此时的静安,怔怔望着那一湾清水,似是乱了心神一般,顿觉胸口莫名堵得难受。许久方才来至跟前,伸手笼起一捧,凝视良久,遂又点点洒入里面。

    只见波纹氤氲,渐是模糊了她的倒影。而再看自己水中的样子,竟非哭非笑、似喜似悲,是既熟悉又陌生,竟如灵魂出窍般的痴在那里。

    这时,听得英子问道:“自谦哥哥,这里便是老牛湾么?”

    自谦点头道:“是的,”

    遂又疑惑道:“怪事,以前咱也曾来过这里,不知怎么的,今日却如此心绪不宁?”

    英子取笑道:“怕是你那呆病儿又犯了吧,”

    撇眼又见静安仍怔于那里,就上前扯了她一下,问道:“静安姐,你怎的了,竟痴成这般?”

    静安缓过神来,默然片刻,方道:“我好像曾梦见过这里,真是好生奇怪,怎会如此熟悉?”

    英子好笑道:“你们两个一痴一呆,简直绝配。只怕是这老牛湾的故事听得久了,便陷入其中了吧。“

    却看静安如未闻见一般,毫不理会英子的戏言,自顾盯着老牛湾说道:“这小宁也当真痴情,只不知如何的前因,竟造就了这等孽缘。

    偏那员外爹也是心狠,虎毒还不食子呢,却枉顾血肉亲情,倒怎能下得去手,只可惜了一尸两命。”说着,便不觉滴下泪来。

    而此刻的自谦,也是一脸茫然,竟脱口道:“放牛郎啊,放牛郎,你人畜不分、何以动情,不过俗尘贱命、空自怀梦,却硬要弱水三万,取其一瓢。莫悲莫叹,西海生因、东海落果,终会有个了结之时。”

    话音乍落,但看猛地一阵风起,将片片落红吹入老牛湾中,霎时便将那水染得赤红。再闻远处的布鸽唐,遂隐隐传来“咕咕”悲鸣之声。

    偏是两人无心之语,却互未相闻。倒是英子将此番说话,听得真真实实,虽不甚懂,竟也突地悲痛于怀,不由柳眉深锁、秀目泛泪。

    心中苦闷道:“只不知以后,我同自谦哥哥和静安姐,又会陷入怎般境地。”随即暗叹了口气,来至一旁的卧牛石坐下,忧愁感伤起来。

    而等静安失神一会儿,清醒过后,见英子坐于那里默然不语,便扯了一把还怔怔不动的自谦,问道:“小蛮牛,这就是卧牛石么?”

    自谦缓过神来,笑道:“正是,倒不知它到底哪里像牛,竟被叫做卧牛石?”

    静安调侃道:“牛对牛自是瞧不出来的,”

    说着也走过去坐下,揽住英子笑道:“怎的了这是,嘴巴噘的恁高,都能挂菜篮子了。”

    英子幽声叹道:“还不是听了你和自谦哥哥的话儿,不知为何,只觉着这心里难受的紧。”

    静安不解道:“何话?”

    英子不禁疑惑道:“静安姐,你俩刚才所说的,这便不记得了么?”

    静安笑道:“俺们说甚么了要你如此,怕是你同小蛮牛待地久了,也被传染了魔怔病儿不成?”

    英子一愣,遂又问自谦道:“自谦哥哥,难道你也忘了刚才之言么?”

    自谦困惑的摇摇头,又看了看静安,两人皆一脸茫然,随即感到好笑。而英子却顿然心头一惊,不禁身上冷汗直冒,偏又不明所以。

    见她沉默不语,静安也不再理会,就指着栖鸽峰半山腰的一处,问自谦道:“那里便是布鸽唐吧,不如咱们前去看上一回怎样?”

    自谦点头道:“不错,那里正是布鸽唐,”

    待稍是寻思,又道:“不过,等日后再来好了,这爬上爬下的,且费一番工夫呢,何况,咱们还得去见瞎伯伯。”

    静安没吱声,虽稍有失落,却是颜带笑靥,温柔抚摸着身下的卧牛石,凝了良久后,竟自将头枕于玉臂,享受的躺了下去。

    英子见后忙道:“静安姐,这石头凉着呢,万一受了寒,可就不好了。”

    静安笑道:“它再凉,终究奈不过我的心热。英子,很舒服的,不信你也试下。”说完,便一把将她拉倒在身边,两人遂躺在卧牛石上闹了起来。

    待疯够了,已是衣衫不整、气喘吁吁,眉目间别有一番风情。而抬眼见自谦,正傻呵呵的看着自己和英子,静安便忙理了理衣衫,娇斥道:“小蛮牛,瞧够了没有?”

    见其讪讪的别过头去,又笑道:“不如你先去看瞎伯伯吧,我和英子再待上一会儿,晚些自会出去寻你。”

    自谦思量一下,就点头道:“也好,那你们好生顾着自己,早些出来找我,切不可待的太久。”见静安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而英子含笑应下,便转身离去。

    这般,等自谦出了落因谷,推开山门进得了源寺,待于院落里四下瞧过,又见大雄宝殿外的墙壁,也已裂了多处口子,就走去朝里观望。不想却惊出几只野鸟,掠过头顶冲向云天,吓得好一通哆嗦,方才犹豫着抬脚迈入。

    这大殿内早已断了香火,不但四处蒙尘、遍结蛛网,且两边侍奉佛祖的各方菩萨,皆是东倒西歪、缺臂少腿,没了往日的神姿。

    而正面巨大的佛祖金身,也是斑驳不堪,透着一股混沌之气。倒是其下的香案前,仍摆放着一个蒲团,可见孤僧瞎有时也会前来,念上一句“阿弥陀佛”的。

    还好,那佛祖的庄严之相犹存,不免令自谦多看了几眼,谁知竟又一阵失神。遂跪于那里双手合十,只见迷茫的星目,分明隐隐含有泪珠,而后点点落下。

    如此,须有半炷香的工夫,这才茫然起身,疑惑挠了挠头,不明所以的出了大殿。继而又来至僧舍,抬手敲门道:“瞎伯伯,您老可在?”

    这时打里面传来,不知何物被撞倒的动静,接着便是孤僧瞎醉酒的声音:“何人到访寒寺,扰了俺瞎子的美梦?”

    自谦不由好笑,便捏着嗓子戏弄道:“好你个孤僧瞎,不知侍奉佛祖左右,倒整日的只知吃酒困觉,就不怕下那阿鼻地狱么?”

    却听孤僧瞎打了个哈欠,说道:“香火已断,怕是佛祖都耐不住寂寞走了,倒留下俺瞎子守着这点家业。若哪日咱也离去了,他老人家就知道谁好谁糙了。”

    自谦忍不住大笑起来,便推门进入,见地上散着几个空酒坛,孤僧瞎坦胸露怀,放仰在床上,就顿然皱鼻道:“瞎伯伯,您怎喝了如此多的酒?”

    闻是自谦的声音,孤僧瞎伸了个懒腰,起身笑道:“傻小子,竟是你装神弄鬼,拿俺解闷。怎的今日没去学堂,倒有空闲来看瞎伯伯了?”

    自谦坐下,遂将去老牛湾之事说了出来。孤僧瞎听后,深意一笑,问道:“你那两个女娃娃呢?”

    自谦笑道:“静安初次去老牛湾,拉着英妹妹还赖在那里不走,说是过一会儿便来寻我。”

    孤僧瞎问道:“傻小子,你觉着老牛湾如何?”

    自谦笑道:“咱以前已去过数次了,也从来没觉着甚么,可今日不知怎的,倒感到哪里不同一般,偏又讲不清楚,”

    待寻思片刻,又道:“对了瞎伯伯,静安明明初次进落因谷,而她竟说像是梦中见过似的,是何道理?”

    孤僧瞎点了点头,但并未回应,待沉默稍许,却是说道:“分是人离暗藏刀,命是人中阻叩问。”

    自谦不解道:“瞎伯伯,这是何意?”

    孤僧瞎一笑,说道:“你切记住,万事皆为注定,聚散全由命运,莫寻、莫问,随缘即是,断不可心怀执念,而心陷其中,误了一生。”

    自谦思量一番,就道:“瞎伯伯是说,万般随缘方可自在,那岂不是,争与不争皆无意义,有缘无缘坦然随之得了,可这等人生又有何意思?”

    孤僧瞎说道:“有缘不必争,无缘争也枉然,正如情缘、孽缘,皆是缘分。情缘相生,孽缘相克,相生也好、相克也罢,终有结局之时,无非分合长短、欢喜苦恼罢了。

    但若把它看得开了,不过因果循环,有结有解而已,只当一场梦中虚幻。他日,来自来、去自去,皆有个收留之处,待你放下往之。”

    自谦闻后默然不语,良久方抬头道:“来是因,去是果,欠的为情,还的是债,终究一场云烟。却可笑碌碌忙忙、苦苦匆匆。

    任你家财万贯、庙堂栋梁,或是才子佳人、乞儿贱奴,待落帷收场,皆不过换得一堆坟茔荒凉,散尽千般去了,这世人当真是可悲、可叹。”

    孤僧瞎惊异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却有这般见解,倒实让俺瞎子小瞧了。但愿你能一直怀此心态,遇事退观几分,留有些许余地,别苛刻了自己才是。”

    自谦笑道:“瞎伯伯,咱也是瞎解的,您老听着便是。”

    孤僧瞎登时大笑道:“好好,咱们一个瞎说,一个瞎解,一个瞎讲,一个瞎听,”

    遂又唤他于跟前,拉着其告诫道:“傻小子,你只需记住了,这人世间所有的亏欠,皆是前世因果宿债,何时相还,早有定数,怨不得半分。

    他日不管遭遇何种劫难,伤了自己也好,累及他人也罢,皆非你能左右的。只当是天意难违、命中注定,接受、承受,方为根本。”

    自谦虽心中不解,但仍是点头笑道:“瞎伯伯,咱记住了就是。”

    孤僧瞎微微一笑,这时拉着他的手,却猛然一紧,脸色瞬而沉了下来。见此,自谦忙问道:“怎的了,瞎伯伯?”

    孤僧瞎凝重问道:“你这手掌,可是上回烫伤的那只?”

    自谦笑道:“正是,累的咱恁一场好架,不过早已好了,只有点难看罢了。”

    而孤僧瞎也不搭话,上回同胡彦江相聊,心中已是料到,却不想竟如此严重。就暗自寻思着,这孩子命理之纹模糊一片,难不成真是天意注定。

    随后,又伸手往自谦身上摸去,这一下,更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那手竟忍不住的颤抖起来。心中叹息道:“纵怀奇骨,终耐不得血泪之身、飘零之命、灾星之相。

    小时候还未十分突出,怎的大了却是这等明显。到底是何种前尘因果,竟换得今生此般境地,倘若传说属实,当真堪悲、堪叹。”

    遂而,心中又略感欣慰道:“也难得他身世凄迷,还有几年安生日子可过,只怕成人以后就••••••”

    想至此处,不免又暗叹了口气,心道:“可怜这孩子,不是命长之人,只是天意难违,能奈他何?”

    待稳了心神,便笑着试探道:“傻小子,你有这般慧根,不如跟瞎伯伯出家怎样?”

    自谦好笑道:“得了吧,您老也算出家修行之人,只怕这寺庙里的菩萨,就是被您一身酒气给熏跑了吧。”

    孤僧瞎笑道:“这便不懂了吧,你瞎伯伯是酒中真世界,醉里观乾坤,傻小子,思量一下怎样?”

    自谦笑道:“没得思量,若让俺舍了静安妹妹,倒叫咱活是不活?”

    孤僧瞎无奈摇头,心中叹道:“果然是天命难违,历劫应罪半点强求不得,罢了,最终皆有归处,就由着去好了,”

    遂又打趣道:“傻小子,那媳妇便恁般紧要不成?”

    自谦嘿嘿乐道:“那倒不是,只要能守在静安身旁,甚么媳妇不媳妇的,也无所谓了。”

    两人正插科打诨的说笑着,这时,自谦听得静安在外喊叫自己,就出了僧舍将她和英子接了进来。二女见到孤僧瞎,忙打过招呼,问了安好。

    只见孤僧瞎笑道:“两个小女娃娃,可是玩的尽兴,竟不知早些来看望瞎伯伯。”

    静安笑道:“瞎伯伯莫怪,咱们这不是来了么,等哪日静安偷几坛我爹爹的好酒,孝敬您老人家。”

    孤僧瞎欢喜道:“如此才是,你那爹爹也端的小气,藏了恁多好酒,却不给俺瞎子尝尝。”

    静安小嘴一嘟,娇声道:“瞎伯伯,酒多伤身,我爹爹不给您酒喝,那是怜着您老呢,当多谢他才是。”

    孤僧瞎不禁一乐,说道:“如此倒是瞎子的不是了,那酒进了你爹的肚子,却替咱担了祸事,这倒怎过意得去。不然你回去,将那酒全都拿来,瞎伯伯不承他的因果。”

    静安笑道:“那可不成,我爹正等酒下诗呢。况且,佛祖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孤僧瞎调侃道:“不想咱家步大小姐,伶牙俐齿,也是慧根不凡。”

    静安笑道:“还不是自小在那空清庵,念的书久了,沾染了些菩萨心肠。”

    自谦也笑道:“你可真是不经夸,刚才瞎伯伯还说我有慧根呢,让咱跟着他出家去。”

    静安闻后好笑不止,却是英子一听不由急了,竟是威胁道:“瞎伯伯,你可不能让自谦哥哥随你出家,不然我便告诉七姨娘去,让她想法儿治你。”

    孤僧瞎又是一乐,遂打趣道:“英丫头,这话怎般说的,你自谦哥哥为何不能随瞎伯伯出家?”

    英子噘嘴道:“英子答应过要一直陪着自谦哥哥的,若他出了家,难道还让俺也去做尼姑不成?”

    此言一出,顿时惹得几人直笑个不停,却是将英子羞的俏面通红。而静安更是捂着肚子乐道:“英子,怎的甚么话你都去信。

    就咱瞎伯伯这样的,若是跟他出家,我看佛是修不成了,哪怕魔也够呛。到时人不人、佛不佛、魔不魔的,一老一小往那一站,四不像倒还少了一像呢。”

    英子一时没能明白,竟脱口道:“那岂不是三不像?”

    几人听后,难免又开怀一回。而说笑过后,孤僧瞎心中对英子也惋惜不已,暗道:“好端端一个孩子,偏同自谦一般,皆是一副短命之相,实在可怜。”

    这般想着,就生了欲要为静安摸骨的冲动。但又一寻思,若是她再回家告知步师爷,少不得被数落一通,反正各自有命,谁人逃得了半分,倒何必去枉探天机。

    于是,只对英子说道:“英丫头,便是有一日同你自谦哥哥相别了,但这辈子和你静安姐,却是不好分离的。那时,仍有你们打小一处的情意在,也没甚么不好的。”

    自谦和英子顿然眉头一紧,面面相视着,唯恐真的一般。倒是静安戏谑道:“瞎伯伯,您老的瞎话可真是张口就来,既然英子同小蛮牛相别而去,那岂不是说我跟他也要分离。若非如此,俺们两个又怎能陪伴一处?”

    孤僧瞎一愣,随即笑道:“可不就是瞎话瞎说么,你这丫头也忒的没趣。”

    静安嘟嘴道:“我看是您老故作神秘吧,等改日再给您几口酒喝,看瞎伯伯讲是不讲。只怕打小所做的诸多糗事,都能一清二楚的,向咱说个底儿朝天。”

    听得这言,不仅是孤僧瞎,便连自谦和英子也随之眉头一展,笑了起来。一时一老三少,又是言欢语快聊的热闹,直至夕阳西去,方才散了去。

    且说,因步师爷有事,午后没去私塾,俞大户就闲来往那里溜达了一回,这般,岂能不知三个孩子皆是逃了学,心里便顿时火起。晌午没有责罚自谦倒还罢了,不想竟变本加厉,又带着静安、英子胡闹去了。

    如此,等其再回到家中,就背着俞老太,不顾郝氏和涂七娘的劝阻,拿过板子便欲狠狠教训他一顿。但逃学之事,皆因静安所起,这会儿岂能不撒娇求情。

    看着她如画般的玉颜,又碍于英子可怜兮兮的俏模样,就无奈叹了口气,也不再追究,只狠狠告诫了自谦一番,便草草了事。

    而等次日,胡彦江已是返回鹰嘴崖,故此私塾又如往常。倒是咱这教书匠,自打归来之后,心里却像装有何种沉重,时常会莫名的失神。

    原来,自打他到鹰嘴崖教书后,胡彦庭、李氏两口子,为了让兄弟早日成家安定,皆为其婚事暗暗着急,遂四处托人说媒。而此番回去,正因为有上门提亲的。

    奈何胡彦江,即使满腹学问,但对男女之事,却是稍显憨相。虽涂七娘整日与他端菜送饭,两人表面如常,其实心中早已情愫暗生,偏却闭口不提,故此也难以捅破那层窗户纸。

    而对涂七娘来言,虽心中有情,奈何身为一个寡居已久的女人,如何有脸面去主动一些。且胡彦江还从未婚过,并也不曾提及,倒以为他是介怀自己呢。

    哪怕俞老太和俞大户、郝氏夫妇,皆有此意,也常拿来打趣,但胡彦江到底是怎般想法,却哪里得知,又羞于脸面去问,就也只得拖着,当做无事人一样。

    偏是胡彦江思量的是,每日能与她相见,又可教书育人,闲来再舞文弄墨的雅趣一番,精神上已得极大满足。若能如此下去,所谓一纸婚书,便觉着可有可无了,故此趟回家,也向兄嫂推辞过去。

    不想返回鹰嘴崖后,再仔细寻思起来,自己此般做法,岂不太过自私,而与涂七娘来讲,又哪有公平可言。于是,一块心病就此落下,将来如何,也不得不去重新考量一番。

    却说,书中一行,光阴几春秋,列位看官,这日子过着,转眼又是四五载之许。其间,鹰嘴崖虽无特别之处,但那天朝却是发生过一桩大事,堂堂上国,竟被几个无耻至极,劣等蛮夷之族,给联合入侵了。

    偏是朝廷无能,早已弃了金銮殿,逃的没了踪影,闹得上下民心惶惶,但与本书也无多大干系,容不细说。倒是此后又推行了甚么新政,却是有些关联,但暂且不表。

    而自谦等人,除却俞可有外,皆是过了牟乳县的童生试考。如此也令俞大户、步师爷、胡彦江,及整个鹰嘴崖,是欢喜不已,少不得好一番庆祝。

    反是私塾的那几个女学生,因已芳华正茂,须避男女之嫌,再者为帮家里做点营生,不算静安、英子在内,余下皆已退了学堂。

    当下时节,正是那望穿之季、多事之秋,这鹰嘴崖已是满山枫红,遍野菊黄。有后人留词为证,云:

    清风晓日照秋光,云山朝露听松涛。

    闻晨钟,惊飞鸟,空林峰影烟水遥。

    圣境引禅心,泉声梵音缥缈。

    何必禄厚功高,人生此处正好。

    又有意冷心灰者,胸无大志之辈,作得词曰:

    碧水映青山,一蓑一竿。

    松竹为邻菊做伴,钓的鲜鲵换酒钱,名利如烟。

    徐风入林间,一舍一院。

    拈花把盏且尽欢,浮生昏昏须当前,净脱尘凡。

    闲言少叙。这日,自谦和英子下了学堂,因无事可做,便于院中说笑。此时的他,更显俊朗挺拔、绝尘脱俗,只是眉宇间稍带忧郁之情,双眸中又略含孤独之感。

    再看英子,却是身姿丰腴、温柔静怡,更显俏容可亲。两人言语带笑、眉目含情,说的正是兴处,就听门外有人在喊叫,便忙一起走了出去,如此,几段风流佳话也随之而来。正是:

    风尘碌碌惜韶华,

    流年似水本无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