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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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嬉心起顽童闹雨夼 和尚王山火炙野味

    话说,正月十五夜,涂七娘同胡彦江于空清庵内,把酒相聊,渐是敞开心扉。以致不觉间情分蔓延,令二人更是亲密甚多,直至村中舞龙已毕,方才散了去。

    而等涂七娘回到家中,往北房将盛放碗筷的篮子放下,见俞老太那边漆黑一片,心知已是睡下了,故也不便打扰。再瞧郝氏屋里仍有灯亮,并不时有说笑声传出来,就抬脚走了进去。

    原来俞大户和郝氏,带着自谦、英子也刚回家不久,两个孩子因舞龙之事,兴奋的哪里有一点困意,便跑至夫妇俩屋内,仍欢喜谈论着,不肯去睡。

    见得涂七娘进来,且脸颊红润,明显带着几分酒意,更是神情尤为愉悦,郝氏不禁冲俞大户行了个眼色,两口子相视一笑。

    又听其故作不明道:“七娘,你这也是刚看完舞龙么,怎的俺们四处寻找不见,还以为早回来歇下了呢。得亏让俞四哥给你留着门儿,不然就该外边住宿了。”

    俞大户忍俊不住,遂低头偷笑。而涂七娘如何不知郝氏又在打趣自己,便嗔了她一眼,俏脸更是红透起来。还等未开言搭话,却是自谦问道:“七姑姑,你可是喝酒了?”

    英子听后,急忙上前闻了一下,顿然皱鼻道:“七姨娘,你不和咱们看舞龙的,倒是哪里饮酒去了?”

    郝氏调侃道:“你七姨娘过元宵节,心里生了花,哪里有心思去看舞龙,当然是要寻地方喝上一杯。”

    自谦一时不明,就问道:“娘,七姑姑心里怎会生花呢,倒何时种下的?”

    郝氏笑道:“自是你们先生,偷着种下的桃花了,岂能让外人轻易知道。”

    俞大户闻后,再也忍耐不住,遂同郝氏哈哈大笑起来。见爹娘如此,自谦略一寻思,便明白过来,也捂嘴偷笑不已,倒是英子,一脸困惑的看着几人。

    涂七娘登时羞臊不堪,跺脚娇嗔道:“你们一家子都不是甚么正经人,俺才懒得搭理呢,”

    说着,又对英子道:“英子,咱们走,跟七姨娘睡觉去,可别被他们给带坏了。”

    见涂七娘臊的,恨不能寻了地缝钻进,且一刻也敢多待,拉着英子匆匆离去,惹得俞大户和郝氏又是一阵好笑。这般一会儿,因俞老太已是歇着了,就未让自谦过去打扰,而留在自己屋内睡下,便是一夜无话。

    等次早,涂七娘将饭做毕,一家人围于桌前吃了起来,瞥眼却瞧见俞老太笑容满面,一脸深意的看着自己,难免心中嘀咕,不会是嫂子将昨夜之事,说与老太太听了吧。

    如此想着,不禁双靥绯红,瞪了郝氏一眼,又赶忙扒了两口饭,就匆匆出了屋子,自收拾一份饭菜,与胡彦江送去了。只留下俞大户一家面面相视着,不免又好笑了一回。

    言不多叙。俗话道:五九、六九河边看柳,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日子瞬而即逝,一场烟雨过后,转眼又是一年春种农忙季节。

    那乌、夜两河,暖解冰封、鹅鸭对浴,岸边杨柳飘絮、燕飞蝶舞。而这鹰嘴崖又被群山环抱、郁郁葱葱,梨花飞雪、桃树绽红,当真是桃源第二、美不胜收。不信,有后人留词为证:

    春醉沉山微雨后,万点浓艳笑东风。

    羞怕媚颜瘦,争俏绿枝丛。

    莺啼燕起舞,翩然惊蝶梦。

    红罩一村香,香村一罩红。

    却说,这日头午,胡彦江因家兄胡彦庭捎来口信,让其回去一趟,如此便来向俞大户告假,因其正于山中劳作,遂又来到步师爷家中。

    刚至宅门外,就听得院落里有声音传来,吟咏道:

    我本楚狂生,世间偶寻春。

    叵耐污一身,无端惹垢尘。

    酒中意未尽,恼得玉楼人。

    闲事君休问,醉里笑乾坤。

    胡彦江闻后,如何不知乃是步师爷诗兴大发呢,却也不由点头暗赞道:“那时年纪轻轻,虽得恩师提携,做了县衙书启师爷,但确有几分才能。”

    想着呢,正欲抬脚进门,复听得他又高声吟道:

    君不见千古帝王皆尘土,万里江山豪杰墓。

    君不见生前成败论沉浮,身后乱岗葬白骨。

    枉贪浮生功名去,朝为青天暮逐雨。

    光阴一箭草木疏,却误尘间惹虚度。

    不问武陵人何处,身入醉乡换酒趣。

    袒胸怀,赤双足,将进酒,杯莫住。

    请听歌一曲,与君手中添佳露。

    何曾着眼相候路,空恨余生承恩顾。

    世上独此消愁物,劝君且惜多欢聚。

    千金散尽何足道,区区宦贾背朱户。

    将进酒,君莫住,

    放狂一醉教天妒,敢骂圣贤万古书。

    待听过,胡彦江顿感精神一振,随之热血翻涌、豪迈陡生,遂大笑着进得院庭。只见步师爷坐于石桌之前,一副优哉游哉之相,正浅酌慢饮着。

    就拱手作揖,朗声道:“好一句,方狂一醉教天妒,敢骂圣贤万古书,如此豪兴,彦江实是受教了。”

    步师爷抬眼一看是胡彦江,便起身笑道:“原来是彦江,步某不过几阕劣词,难登大雅之堂,倒让你见笑了,快请坐。”

    胡彦江笑道:“步师爷何必谦虚,刚才却是彦江肺腑之言,若这等也算劣词,那倒真叫俺胡某汗颜了。”

    待落坐下来,见步师爷要给他斟酒,急忙起身抬手拖住,连呼“使不得”。反将酒壶拿来给他倒过,才又给自己满上,而后举杯笑道:“将进酒,敬步师爷。”

    步师爷也端杯笑道:“君莫停,敬胡先生。”言毕,两人一饮而尽,皆哈哈大笑。

    见步师爷又拿起酒壶要给自己斟上,胡彦江忙劝住道:“今日便这般吧,改日再来叨扰,一起把酒言欢、赋诗吟词,如何?”遂就将来意说出。

    步师爷笑道:“我当为何事,你自管忙去,步某若得空闲便去私塾看上一看,如若没空,不过休学一天半日的,也不碍事。”

    胡彦江赶忙谢过,而后也不多待,就告辞离去。等回到私塾又交待了学生一番,遂稍收拾一下,匆匆往臣远庄去了。恕不细表。

    却是自谦见胡彦江告假,一时欢喜坏了,便如脱缰的野马,任静安、英子如何也喊不住,就同俞可有、步正东几个,直奔乌河里摸鱼去了。

    不时工夫,鱼虽捉了不少,但却不是很大,步正升便提议道:“不如午后,往俺们‘雨夼’那边摸鲶鱼去吧?”

    步正东一拍脑袋,笑道:“对啊,怎的把雨夼给忘了,此时那里的鲶鱼定是又肥又大。”

    二人一说,自谦岂有不同意之理,遂喜道:“好,今日到你们雨夼那边摸鲶鱼,等明个,再往俺们‘和尚王’这边逮野味去。”

    俞可庆顿时乐道:“我带着火种,可有再拿点盐巴,咱们烤鱼吃去。”

    而俞可有却不悦道:“为甚不是你拿盐巴,我带火种?”

    俞可庆嘿嘿笑道:“俺不是怕挨揍么。”

    见俞可有厌弃的一通白眼,自谦好笑道:“可庆,虽说你这算盘打的歪了一些,但主意倒是不错。放心,那火种、盐巴自有我带着,你们只管放开肚皮吃着就是。”

    如此,待商定好后又玩过一会儿,估摸着差不多到了下学之时,方才回了私塾。再等晌午饭毕,自谦几个便于夜河畔会合,遂淌过水流、踏着羊径,进得雨夼而去。

    原来,这鹰嘴崖的山岚,西边属于步氏一族,东边归在俞氏一脉,所说的雨夼,正是通往小西天的一条山夼。只因凡是下雨天气,此处必是烟雾迷蒙,茫茫间,将那雨水虚化成形,弯弯曲曲煞是好看,故此得名“雨夼”。

    而夼中蜿蜒一条溪流,自小西天东麓之下,向外伸延于夜河之中。这溪水清且浅,石缝密布、伴有淤泥,四季温度适宜,正是合了鲶鱼生存的环境,而此物种头偏大,嘴阔、无鳞,上下四根长须,肉质最是鲜美。

    且说,待自谦等人来至一处,先是将溪水截流成湾,再摘来河柳叶子碾碎成沫,撒入水中。只因其味能缓了鱼类的灵敏,如此捉起来也更为容易。

    几人当中,要属俞可有、步正东最是摸鱼好手,不多时,已是捉了七八条。而俞可庆自也不闲着,忙开膛扒皮收拾干净,再将盐巴均匀涂抹上面。

    随后,自谦、步正升则将一条条穿于木棍,又寻得干柴生了火,便烧烤起来。须臾之间,四下已是香味扑鼻,令人垂涎三尺。

    闻着这鱼香的味道,俞可有、步正东也顾不得摸鱼了,随即上得了岸。而此时的俞可庆,早已忍耐不住,不顾烤熟与否,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步正升取笑道:“可庆,看来你真是平日茅厕去多了,不当回事,也不怕坏了肚子怎的?”

    步正东乐道:“他那是屙的比吃的多,若再不多用些,还不的拉死。”

    见自谦几个大笑不已,俞可庆却是满不在乎道:“笑吧,你们再不吃,只管打了俺的牙祭,可别后悔。”

    俞可有笑道:“你若这般吃法,要是回家闹肚子,休想再去占用俺家的茅坑,害得那日咱差点拉裤子。”

    俞可庆细眼一翻,哼道:“那是给你们家送养分,不感谢倒也罢了,还好赖不知。”惹的几人不禁笑地前仰后合。

    只见自谦捂着肚子笑道:“可庆,你别管他们,只管吃便是,我奶奶说,能吃是福。”

    俞可庆嬉笑道:“还是小大户懂俺。”说着又大口朵颐着。

    看着俞可庆咂舌添嘴的吃相,余下几人哪里还忍得住,再不动手怕就真的没了,于是也不管它生熟与否,皆抢着啃了起来,一时好不热闹。

    正嚼的香着呢,却不知何时,步正京、步正前兄弟俩也来到此处。只见两人不屑地睨了自谦几个一眼,遂拖去鞋,挽上裤角,进了那水湾里便摸起鱼来。

    如此,俞可庆登时就不干了,便嚷道:“咱们堵上的水湾,你俩凭甚进去摸鱼?”

    步正京骂道:“小婢养的,你算甚么东西,当这里是你家怎的?”

    谁知俞可庆也不着恼,反而乐道:“俺家总好过你家,尽是野汉子。”

    步正京脸上一红,狠声道:“你他娘的想找揍不是?”

    而俞可有本同俞可庆打小交好,虽说两人平日里互打嘴仗,但此时如何不心生仗义,遂撸起袖子,挑衅道:“来啊,当咱们怕你不成?”

    看步正京气的直翻白眼,步正前咬牙道:“这山夼是俺们步姓的产业,甚么时候轮到你们姓俞的在此撒野?”

    步正东斥道:“这般胡唚就不对了,照你说,咱们私塾还在俞姓那边呢,也没见你俩一日不去。”

    步正前恨道:“吃里扒外的东西,简直是数典忘祖。”

    步正升呸道:“这话倒送于你二人才合适,没皮没脸的,跟你们爹娘一个德行。”

    此言一出,便立时揭了兄弟俩的伤疤,步正京顿然恼羞成怒,竟手指一旁只顾吃鱼,懒得搭理的自谦,口无遮拦道:“你等不过是仗着他罢了,告诉你们,这小子就是个野种,嚣张不了多时的。”

    自谦闻后,“噌”地站起身来,冷声道:“你个小妇养的,有胆再说一遍?”

    步正京不顾步正前拉扯,幸灾乐祸的笑道:“怎么,还不知道吧,你就是被俞大户家中捡来的野种,没了你那便宜老子,又他妈的算个甚么东西?”

    话音乍落,只见自谦,已是捡起一根木棍直奔过去,劈头盖脸就打了下去。这时,便听俞可庆大声喊道:“哥几个,揍他狗攮的。”

    说着,就同和步正东、步正升、俞可有蜂拥而上,将步正京、步正前按在水里,打的是哭爹喊娘。好不容易才寻得机会,闪身往雨夼外狼狈逃去。

    而自谦等人哪里肯干休,直追至夜河畔,不见了兄弟俩的身影,方才作罢。但经此一出,几人也没了再玩的心思,便各自回家而去。

    却说,因步正东所住离夜河不远,故早些到了家中,本想偷摸进屋,不料还是被母亲看到。其母宋氏,面带慈善、体态微胖,见他一身水迹,遂扯着耳朵质问原由。

    步正东无法,惟支支吾吾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宋氏闻后,也顾不得追究他逃学之事,不由气道:“这两家人真是不作不死,你可不要听那不成器的兄弟俩胡说,好生同自谦处着,以后也休要提起此事,知道没?”

    见儿子点头答应,宋氏暗道:“也不知俞家大嫂听得这番言语,心里可承受得住?”想毕,不禁一声叹息,就自忙营生去了。

    果不其然,等自谦回到家中,便径直来到母亲屋里,恰好奶奶和七姑姑都在。见其衣裤皆已湿透,俞老太就笑骂道:“猴崽子,你可又是逃学去了,怎弄得这般模样?”

    涂七娘也笑道:“那还用说么,瞧他这副狼狈样子吧。”

    而自谦倒像没闻见一般,只是不理,更别提打招呼了,遂拉着郝氏问道:“娘,我可是您打外边捡回的野种?”

    谁知这话一出,便如同晴天霹雳般,顿令郝氏猝不及防,是目瞪口呆,遂直勾勾地怔住不动,一时竟癔症起来。而后滑落椅子瘫坐于地,不由泪如泉涌。

    见此,涂七娘赶忙去将她扶起,急声问道:“嫂子,你没事吧?”

    这时,只听俞老太喝道:“你这孽障,是打哪里听来的混账话?”

    见母亲此般样子,自谦也不禁吓了起来,哭道:“是步正京讲的,他说我是娘捡回的野种。”

    俞老太气的浑身打颤,就怒道:“他说的你便信,要这般回来作践你娘?”

    等郝氏这口气顺了下去,遂紧张的将自谦拉在怀中,泣道:“傻孩子,你是娘十月怀胎生下的,是俺的心头肉,除了死,没人能将咱娘俩分开,”

    说着挣扎站起来,又咬牙恨道:“也没人敢骂俺儿是野种,我这就寻他们算账去。”

    却看自谦急忙拉住她,哀求道:“娘,是自谦错了,我已将那兄弟俩揍了一顿,您便别再生气了。”

    但俞老太仍是气道:“那也不够,欺侮到咱家头上了,合该他们瞎了眼,七娘,去找步家小子过来。”

    而涂七娘也气不打一处来,自谦非郝氏亲生,这些年就如同一个禁忌,谁敢多言半句。此时倒巴不得将事情闹大呢,忙应声出了屋子。

    便这般,约莫半烛香的工夫,不但步师爷,便连林氏也随着涂七娘来到。夫妇俩路上自已知晓事情来龙,如何不将朱氏骂了个狗血喷头,步正京能道出此言,除了是她教唆的,还能是甚么。

    进了门,见郝氏坐于那里默自垂泪,林氏就瞪了旁边不安的自谦一眼,忙宽慰起来。而步师爷又瞧着炕上的俞老太,脸色甚是难看,也不搭理自己,便赔笑道:“老太太,这谁惹着您了,侄儿替出头去?”

    俞老太冷笑道:“怕已是知道了吧,老婆子也不用你刻意出头,只管一碗水端平,讨要个理儿就成。”

    步傑讪讪一笑,宽解道:“婶子,您先别生气,或许只是孩子们之间的胡闹话而已。”

    俞老太哼道:“若没有你那个好弟媳的教唆,他儿子怎能说出如此混账话,真当老婆子好糊弄怎的?”

    步师爷听后,顿然恨起了那两个不成器的门里兄弟。原以为经历过二大娘之事,会有所收敛,管教好自家的婆娘和孩子,谁知竟又闹了这一出。

    而今,也幸亏郝氏的精神,不似从前那般脆弱,否则,若为此气出个好歹来,倒叫自己如何面对俞大户,以后又该怎样相处。

    见步师爷低头不吱声,俞老太又道:“步小子,知道他们是你本家,你也不用为难,若无法解决,那老婆子亲自来办就是。”

    步傑只得硬着头皮,苦笑道:“婶子,这不是臊侄儿的脸么,此事便交给我吧,定会给您和嫂子一个交代。”遂又安慰了郝氏几句,让林氏留下相陪,又同俞老太告了声,就郁闷而去。

    却是俞大户回到家中,得知事情后,总觉一个村里住着,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便于心不忍起来。奈何,终拗不过俞老太和郝氏的性子,也只得随着婆媳俩去了。

    这般,当步欣、步古兄弟被步师爷找上门后,虽也恨极了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无奈错已铸成、无法挽回,于是,只得把各自婆娘、孩子痛打一顿,出了口恶气。

    再经得上回之事,未用步师爷明言,自是知道,若再留于村中,今后定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索性连夜收拾一番,等隔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就拖家带口的搬离了鹰嘴崖,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有人说,各自投奔了丈人爹,也有人传,乃往牟乳城讨生活去了。反而是步师爷,虽也厌烦那兄弟两家,但终觉好歹门里一场,为使其在外仍可容易过活,便出资买下了他们的田产,倒令二人没受多大损失。

    且说,次早自谦醒来,已是丢了昨日烦恼。待饭毕,就随静安、英子来到私塾,而胡彦江仍是未回,少不得又寻了玩伴胡闹去了。

    而俞可有、步正东几个,看步正京、步正前兄弟未上私塾,虽也感奇怪,但岂会放在心上。等过一会儿,又不见步师爷到来,便密谋一番,遂溜出私塾,沿着乌河去了。

    当穿过貔子窝时,自谦难免心有余悸的四下看了几眼,随后忙催促几人尽快离开。等不时来至一处山坳,只见上下分散着十几亩良田,因此地,旧时乃了源寺的产业,故被称为“和尚王”。

    那时的了源寺,已经开始败落,正有心变卖、度过艰难,又恰逢俞大户的爹爹俞老爷子,外出闯外归来,随即买下,成为了俞家的田产。

    沿着和尚王向上,乃是一道山岭,地势陡峭、难以攀登。若了源寺后的山峰,似那鹰头、鹰身,而这里便如鹰尾,几处连成一片,并与那布鸽唐所在的“栖鸽峰”,构成鹰嘴崖村北的依靠。

    顺着和尚王再向东望去,则又是一群山峰,叠嶂起伏、层峦耸翠,往南伸延绵亘,远远望去,似是空中楼阁,被当地人称为“空东楼”。正是早前孤僧瞎所言的,传说中放牛郎躲避抓捕之处,乃筑成鹰嘴崖村东的屏障。

    言归正传。等自谦几个来到和尚王后,待四下瞧过,只听步正东疑问道:“自谦,这里能有甚么野味,光秃秃的,鸟都不见一个?”

    自谦笑道:“别急,此处当然没有,须往上面才成。”说着,便欲带几人向山顶爬去。

    这时,步正升却担忧道:“这里不会有狼吧?”

    俞可庆好笑道:“瞧你那点胆子,不过一头畜生而已,便是有狼,咱们这么多人也无须害怕。”

    俞可有讥笑道:“我今个算是知道了,你之所以是个饭桶,就是整日吹牛吹地,出力气太多饿得慌。”

    见自谦几个,皆满脸打趣的看着自己,俞可庆登时脸红脖子粗,嚷道:“我怎的吹牛了,那狼也不过一条狗大小,咱们这么多人怎就对付不了?”

    俞可有撇嘴道:“前些年我爹上山采药时,见过那狼,尖嘴利牙、舌长目凶,生得十分雄壮,便是三两壮汉怕也近不得身,何况咱们几个小孩子。”

    自谦点头道:“听我奶奶说,咱们鹰嘴崖的主街巷,从前被称为‘狼道’,就是因为那会儿的狼,夜晚下山进村常走之地,故才得了这一叫法。

    且瞎伯伯也说过,如今于了源寺,有时夜晚还会闻见,鹰嘴石的后坡有狼嚎呢,声音极为恐怖渗人。何况它还不单行,若是遇着,那可真的麻烦了。”

    俞可庆吐舌道:“还想着若能打上一头吃肉,该是多好,如此来看,倒自寻死路了。”

    俞可有气道:“甚么时候都不忘了吃,早晚你这一堆肉喂了野狼去。”

    几人说闹着,又向上爬过一会儿,便听俞可庆气喘吁吁道:“小大户,到底要走到何时,可累死俺了。”

    步正东笑道:“活该,平时只知道吃,瞧你这一身肉膘。”

    步正升乐道:“端午该宰了过节。”

    俞可有嫌弃道:“不吃,尽是肥肉。”

    但俞可庆却自我安慰道:“咱不同你们一般见识,没听胡先生说过么,俺这叫心宽体胖。”

    自谦笑道:“可庆,胡先生还说过,你读书可惜了,若放在田里折腾几年,便是一个好庄稼把式。”

    俞可庆咧嘴笑道:“那是先生嫌咱读书懒,故意编排俺的,等以后,我也做一教书先生给他瞧瞧。”

    步正东好笑道:“你若能做个教书匠,我至少能当军中百长了。”

    这般,待又爬过一段,俞可庆实是动不得了,就嚷着不走了,遂瘫坐于地倒在那里。而自谦等人一看,也干脆坐下来歇息一会儿。

    便听得步正升问道:“自谦,你到底在寻甚么东西?”

    见几人疑惑的瞧着自己,自谦笑道:“俞四伯在这里下了好多‘兔子扣’,这几日他且忙着,没时间来收,说不定会勒到野兔、山鸡之类呢。”

    俞可庆一听,立时来了精神,不由吧唧着嘴,喜道:“真的么,这么说,咱今日能吃到烤野兔、烤山鸡了?”

    俞可有无奈道:“果然憨货本色。”

    步正升颔首道:“英雄所见略同。”

    自谦笑道:“你们先在这坐着,我再向上看看。”说着,就站起身来。

    倒是步正东担忧道:“恁般大的地方,你找得过来么,不然还是算了吧。”

    自谦得意道:“这你们便不知道了吧,所谓人有人路,兔有兔道,是不能瞎找的。”遂又向山上爬去。

    不大一会儿工夫,就闻得他在上面大喊道:“快来,逮到一只。”

    俞可庆听后,哪里还顾得身乏,忙起身向自谦所在之处爬去。等来至近前一瞧,果然一只肥大的野兔,被扣子勒住脖子,却已然是死透了。

    遂将其拿过举起,给后面赶来的步正东、步正升、俞可有看,并口中乐道:“这回咱们真有野兔肉吃了。”

    几人顿然欢喜,皆是来了劲头,忙随着自谦又四下寻起。好在收获颇丰,俞可有、步正升各找到一只山鸡,并兴奋地拿到俞可庆面前,是好一番显摆。

    自谦见后笑道:“差不多够打牙祭了,留一点给俞四伯吧,不然这等好处,以后就不再有咱们甚么事了。”

    如此,便一同往山下而去。正走着呢,却听拉在于后面的俞可庆,惊喜喊道:“这里还有一只。”

    几人赶过去一瞧,就见一只野兔被勒住了后腿,满眼惊恐的正用力挣脱着。自谦蹲下身来看过,皱眉道:“怕是有小崽子了,咱们把它放了吧。”

    俞可有忙道:“那快放生吧,猎人不打怀崽之物,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

    步正东和步正升仔细一瞧,果然这野兔的肚子又大又圆,像是分娩在即,便皆点头同意。而俞可庆虽一脸可惜,却也毫不犹豫,忙解开兔子扣,放它逃生去了。

    这般,待自谦几个提着野味下得山后,就忙寻了一处水洼,动手将其收拾干净,又把内脏等物埋得妥当,随后便找来干柴生了火,架于上面炙烤起来。

    一时,就见三只野味嗞嗞生油,不大会儿工夫,便四处飘香。再瞧俞可庆,早是舔着嘴唇,流着哈喇子,已然馋的不行,令几个玩伴好笑不已,少不得又一通调侃。

    等将野味烤熟,已是迫不及待的几个玩伴,遂抢上前去撕扯着,也顾不得发烫,就大块朵颐着,直吃的口角流油、满嘴喷香。眨眼工夫竟被打扫的干净,却仍意犹未尽,皆央求自谦日后再来。

    自谦无奈道:“这山中野味,当是秋冬时节才肉质肥嫩、口味鲜美,如今已非时候了,何况天气渐是转暖。”

    几人闻后难免失落一回,却也是无法,便直嚷着那就等秋冬时候再来。如此,待又玩闹一会儿,估摸着已到下学之时,方才散场离去、各回各家。

    却说,自谦回到家中,见母亲和七姑姑正在做饭,打过招呼,遂来到俞老太屋内。倒是碰见俞可庆他爹俞儒,因家中母鸡丢失,正在找自己奶奶掐着手指头推算,而俞大户则陪坐一旁。

    这俞儒高胖身材,说话文绉绉的,见人先笑三分。列位看官,你当何为亲生血脉?便是,儿子像老子年少时的模样,老子如儿子年老后的状态,这俞儒、俞可庆父子恰是如此,看得俞儒,就能推知俞可庆几十年后,当为何般面相。

    自谦赶忙喊人,不想,却见俞儒笑眯眯问道:“小大户,你们几个可又是逃学去了?”

    自谦刚欲否认,谁知静安、英子打外屋进来,心知完了,定是这俩丫头回来告状了。果然,便听俞大户冷哼一声,遂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其忙退缩一旁。

    待俞老太掐指算完,睁开眼笑道:“儒小子,且把心放进肚子里,你家那母鸡丢不了,回去往东南找,应是不远,定能寻到的。”

    俞儒听过喜道:“如此就多谢婶子了。”

    俞老太笑道:“这点事,何至于言谢。”

    待又唠叨几句,俞儒便起身告辞,由俞大户送出门去了。而这时,盘坐炕上的俞老太,见自谦一副不安的模样,就笑道:“猴崽子,你又带着那几个小子,往哪里撒野了?”

    看他挠着头嘿嘿直乐,又好笑道:“今个步师爷找过你爹,说先生不在家,猴子称大王了,可仔细着些,这回我和你娘也帮不了你。”

    静安遂于一旁幸灾乐祸起来,拍手笑道:“活该,让你出去也不喊我和英子,”

    说着眼珠一转,又道:“不过,你若答应我一事,咱便向俞伯伯求情,你知道的,伯伯向来最是疼俺的。”

    自谦忙上前拉着她的手,央求道:“好妹妹,这回你可得帮咱。”

    静安甩手啐道:“羞不羞,谁是你妹妹,你妹妹在这里呢。”说着“咯咯”一笑,就将英子推至他跟前。

    而英子,顿时俏脸羞红、扭捏不已,遂又看着自谦,担心道:“自谦哥哥,你以后别再逃学了,今日我见舅舅是真的生气了。”

    瞧着三个小儿女,这等有趣之相,俞老太也不禁开心于怀,便笑道:“猴崽子,还不应了你静安妹妹的条件,不然今个有你受的。”

    自谦闻后,忙讨好道:“好妹妹,就算一千一万件事情,我也答应你,只要让咱躲过这一劫。”

    可待再瞅着,静安那狡黠的眼神,惟怕自己中了圈套,不免又担忧道:“但你可不准以此为要挟,提出过分要求。”

    静安白了他一眼,哼道:“小人之心,谁稀罕呢。”

    自谦嘿嘿乐道:“那成,说吧,答应你何事?”

    静安蛾眉一挑,笑道:“你跟我来便是。”

    说着,拉起自谦和英子出了屋子,等来到西耳房,将门带上后,遂又脸色一板,问道:“说,你们今个哪里去了?”

    自谦不由来了精神,遂将几人在和尚王之事,眉飞色舞的演说了一遍。讲到兴奋之处,竟是声情并茂,哪里还有刚才的窘态,直听得静安和英子,也随之心动、一脸向往。

    这时,就看静安神秘一笑,说道:“我的条件乃是••••••”遂附于他的耳畔,又轻声嘀咕起来。

    却见自谦眉头一紧,咧着嘴是哭笑不得,连连摇头摆手,当真滑稽十足,直道不可不可。再看静安臻首微扬、玉颜含笑,是一副拿定了他的傲娇模样。正是:

    两小无猜情,青梅竹马意。

    耳鬓厮磨亲,何曾分彼此。

    欲知后事端详,且见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