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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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丧羞耻妯娌俩撒泼 祭孤魂祠堂断公道

    话说,自谦几个顽童于乌河上打闹,虽为步俞双姓子,但终难有不渝之情。从而一番争斗后,以致他在铁匠铺手握焰铁,令血肉一片、掌纹皆无。

    等英子跑回家中相告,郝氏同涂七娘正在做着寿桃、长岁、元宝之类的面点,因这日恰是自谦的生辰,少不得同盘坐在炕上的俞老太,拉起了陈年旧事。

    见得英子气喘吁吁的进来,郝氏疑惑道:“这还没到下学的时候,你怎就回来了?”

    英子急道:“舅娘,不好了,自谦哥哥被烙伤了。”

    郝氏一愣,便道:“英子,你慢点说,到底怎般回事?”

    英子哭道:“自谦哥哥在铁匠铺,被火焰烫伤了手,送去瞧郎中了。”

    郝氏听后,顿时惊慌起来,遂放下手中的活计,拉腿就向外跑。而俞老太更是急了,忙对涂七娘说道:“七丫头,你也跟去看看,”

    而后又嘱咐英子道:“孩子,快到后院寻你舅舅去。”

    等涂七娘和英子先后出了屋子,俞老太方才心神稍安,随后,便“阿弥陀佛、观音菩萨”的念了起来,以保佑她那宝贝孙儿平安无事。

    却说,几个女学生回到私塾,因司空见惯双方打斗,故并没相告胡彦江,乌河所生之事。而其见自谦等人仍未归来,只以为落在后面,也就不曾放在心上。

    正等着上课呢,却当步正东、步正升跑来,将事情告知后,那心中登时便慌了,暗道:“坏了,初来任职,就落了这等祸,以后倒该如何立足于此。”遂又恨自己恁的大意,竟放任学生出去玩闹

    而后忙让步正东、步正升带路,前往瞧瞧自谦怎样。却是途中恰好碰到了郝氏和涂七娘,但也来不及致歉,遂一同往药铺去了。

    而此时的自谦,正被俞可有的爹爹处理着伤口。这俞郎中名叫俞然,长高身材、面带喜笑,留有三缕胡须,见他伤的严重,就打趣道:“小大户,你这回气淘的可是不小。”

    自谦乐道:“俞然伯,咱好歹也是为俞氏一族受伤的,当被夸赞一番才是,那姓步的若再敢嚣张,俺还能揍他。”

    谁知静安闻过,顿然不悦道:“姓步的哪里得罪你了,是不是连我爹和俺,你也要揍?”

    自谦忙道:“你可不要乱讲,这话传入步师爷耳中,还不剥了咱的皮。”

    一旁的俞晃好笑道:“你小子带种,这女婿想揍老丈人的,倒是头回听说。”

    静安登时玉颜羞红,遂低头不语。又听俞然笑道:“小大户,你也不用害怕,这做女婿呢,能讨岳母欢心便成,那老丈人最终还不是得听自家婆娘的。”

    自谦不解道:“俞然伯,这是为何?”

    俞然笑道:“你可是怕静安这丫头?”

    自谦挠挠头,嘿嘿乐道:“怕,只怕她不理咱。”

    俞然笑道:“这不就结了。”

    自谦仍疑惑道:“可这有何干系?”

    俞晃便恨铁不成钢道:“你这小子,那男人怕老婆之言,难道从来没听说过么?”

    见自谦醒悟过来,傻呵呵地直笑,静安不禁恼道:“你羞是不羞,尽问这些,看来烫的还是不够。”

    正说着话呢,胡彦江等人便来到了。而见自谦的手掌,一片血肉模糊,郝氏眼眶顿红,心疼道:“怎就烙成这样?”

    俞然忙安慰道:“去年熬制的獾油还剩下一些,最是克制这种烫伤,我已给他涂了,问题该是不大。

    自谦也笑道:“娘,俺没事,大不了留下疤痕便是。”

    郝氏气道:“偏你心大,看你日后还不安分,仔细你爹解了你的皮。”

    自谦吐舌道:“有奶奶在,我爹不敢。”

    涂七娘笑道:“煮熟的鸭子煮不乱的嘴,到时咱们一定不拦着。”

    恰这时,俞大户同英子走进药铺,本知晓事情来龙后,对自谦于私塾打闹,已心生不满,此刻再听得他那无畏之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于是就呵斥道:“待会儿回到家中,你看我敢是不敢?”遂瞪了他一眼,便和俞然、俞晃、胡彦江打起招呼。

    而这时的自谦,早已吓得缩着脑袋,哪里还敢吭声半句。却是胡彦江忙惶恐道:“俞东家、俞大奶奶,皆乃彦江的不是,发生这等失职之事实是不该,不日,我就会辞任离开,给二位一个交代。”

    俞良摆手笑道:“说的哪里话,一切皆这小畜生咎由自取,倒与先生何干,你只管踏实教书便是。”

    郝氏忙也宽解起来,如此,方令胡彦江安心不少,但少不得仍歉意了一回。再待看过自谦无甚大碍,因晌午未到,私塾还有学生,就带着俞可有、俞可庆、步正东、步正升几个,先行去了。

    而俞晃也见无事,遂同俞大户、郝氏、俞然招呼一声,一并随着离开了。只有静安和英子,因不放心自谦,故此留了下来,陪在身边呵护着。

    这般,待俞然将伤口处理妥当,又拿了一点獾油、草药,嘱咐着早晚涂抹、服用后,俞大户忙掏出银钱以付药资,但其如何肯收。无法,惟有和郝氏言谢过一番,这才同背起自谦的涂七娘,及静安、英子回家而去。

    却说,那步家兄弟俩,自知闯下祸事,偷偷溜走后,岂敢再回私塾,而是往步正京家中去了。进得屋内,也顾不上同其朱氏打招呼,便匆匆钻到了里间房,以商量对策。

    这朱氏,生的扫把眉、三角眼,粉厚妆浓、骚首淫姿,令人一看就知,绝非甚么好货色。而见兄弟两个鬼鬼祟祟,又未到下学之时,难免心中生疑。

    于是便也跟了进去,问道:“你们俩这是偷摸着作甚?”

    步正前忙站起身来,喊道:“大娘。”遂又埋下头去,不再吭声。

    而步正京也将头别过,吱唔着言语不出话来。却等朱氏凑近一瞧,见儿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顿时心头恼火,就喝问道:“这是哪个缺德带冒烟干的?”

    步正京知道无法隐瞒,更清楚母亲的为人,索性心中一横,把事实歪曲一番,便将自谦如何与其他学生联手,欺侮兄弟两个,添油加醋的道了一遍。说至委屈之处,硬是挤下几滴眼泪,当真令闻者动容。

    步正前一听,不由好笑,暗自夸道:“咱这哥哥确实不一般,如此都行。”遂也配合着哭了起来。

    果然,朱氏闻后是暴跳如雷,大骂道:“好啊,不过是个外来的野种,仗着有个便宜的大户爹,竟欺侮到我们头上了。咱家步师爷这才离开私塾几日,就急于踩挤一回,真当俺是小门小户了不成,那祖上也是出过大员的。”

    而步正京却不禁疑问道:“娘,谁是野种?”

    朱氏一顿,便没好气道:“还能有谁,走,咱们寻步师爷说理去。”

    但步正京和步正前,自知理亏,又如何敢去,就畏缩着迈不动步。惹得朱氏又骂道:“瞧你俩这熊样,和你们那没用的爹一般窝囊,活该被人欺侮。”

    待呵斥一通,便气汹汹地出了门,却是径直来到步正前家中,见得铁将军把门,随之心中冷哼。已然猜出自己的妯娌去了何处,无非又是为了那点奉孝钱,寻婆婆混闹去了。

    列位看官,你当是怎的,原来这朱氏的男人名叫步欣,为兄,那步正前的爹爹名唤步古,为弟。正是于步师爷家中帮佣的,二大娘她两个儿子。

    这兄弟俩虽为农户出身,但却以跟步师爷未出五伏的关系,而沾沾自喜,平时眼目极高,自是瞧不上村中其他佃户。如此,也间接教习了步正京、步正前两个孩子。

    那二大娘早年守寡,等含辛茹苦将他们拉扯长大,本以为能享个儿孙之福,谁知临了,一年也只能得到,兄弟俩各自几百文的奉孝钱,又岂能过活下去。也亏得步师爷将她帮衬,方才勉强度日。

    这般倒也还罢了,谁知是年底,兄弟二人又交奉孝钱时,那步欣却以家中入不敷出为由,只给了老娘一半,称所剩以后补上。而当此事被步古夫妇知晓后,自是不干了,平白多交了恁多,岂不吃了大亏,哪里能够接受。

    于是,步正前的母亲苟氏,就时不时的,往二大娘索要多给的奉孝钱。如此才有了,前般在步师爷家中,郝氏几人为何见到她愁眉不展。

    言归正传。此时,二大娘那两间小草房内,苟氏正盛气凌人的,质问着自家婆婆。只见其长得身材矮小、有如野犬,颧骨凸出、一脸黑斑,尽是刻薄之相。

    只听其嚷道:“你这死老婆子,俺们两口子从来对你百般孝顺,村里的谁人不知,今个担心你冷暖,明个又怕你饿着,宁肯自己苦累,也绝不委屈你半分。

    俺的正前儿,更是整日间奶奶长奶奶短的,挂在嘴边,如此你都不知足。那老大媳妇到底给你灌了甚么迷魂汤,硬要这般偏心,还真当她是个好货色么,不过是个当面人、背后鬼的玩意儿罢了,”

    说着,竟哭天抹泪起来,又故作伤心道:“难不成当俺娘家无人,好欺负怎的,今个我就把话说明白着,不退钱咱便和你没完,以后更甭想再得到一个铜子儿。”

    但见二大娘,惟默然擦着眼泪,又哪里敢去言语,任由苟氏喋喋不休的骂着。却也不巧,偏她这些浑话,被刚走进院子的朱氏,听了个正着。

    而她又岂是好惹的,原本这妯娌俩就不对付,彼此没有好感,便登时恨得咬牙切齿,暗自骂道:“蠢货泼妇,要钱就要钱,何至于编排俺,当老娘是吃素的么。”

    于是,便也在院子里破口大骂道:“这是哪个裤裆里蹦出来的骚货,有本事当面找老娘,背后乱嚼甚么舌根子,”

    说着就进了屋去,鄙睨着苟氏,冷笑又道:“吆,还以为是多般了不起的人物,敢这样骂咱,原来是老二媳妇。俺们是欠你钱了,还是吃你粮了,竟背地里如此满嘴喷粪,胡吣倒沫的。”

    那苟氏身材矮小,面对膀大腰圆的朱氏,已是怯了几分,便讪讪着道:“大嫂,俺骂的可不是你。”

    朱氏冷哼道:“难不成还是俺听错了么,没三两鸡毛沉的玩意儿,你又是甚么货色?”

    苟氏一听,又哪里肯再示弱,就也破口骂道:“俺的是没那三两鸡毛沉,无人稀罕,倒是你的有了,不知惹了多少野汉子上门呢。”

    这朱氏本有不少风言风语传于村中,但此时经苟氏之口骂出,如何不恼羞成怒,遂上前薅住她的头发,便按到在地撕扯了起来。

    只看苟氏被她打的,是死了娘般嚎着。慌乱之中,竟是伸手抓住了,朱氏胸前,顿时疼的其龇牙咧嘴、嗷嗷直叫。

    而瞧着躺在地上,厮打谩骂一处的妯娌俩,二大娘本已寒了的心,就彻底凉了下来。遂之面色灰冷、神情凄然,便行尸走肉般离开了。

    倒是那妯娌俩扭打了一会儿,或许是累了之故,竟渐的停下手来。苟氏这才发现自家婆婆,已不知何时去了,遂郁闷的悻悻不已。

    却是朱氏冷静下后,说道:“咱们自家的是非,容日后关起门再论,今个本来找你有事,谁知被你一闹腾,竟是忘了轻重。”

    苟氏闻后就气不顺道:“你寻俺能有甚么好事?”

    朱氏瞪了她一眼,便道:“正京、正前兄弟俩,被俞大户家的野小子给打了,正寻思着找你往步师爷那里,让他主持个公道。”

    苟氏一听就急了,忙道:“被那个野种给打了,那俺正前儿伤的重不重?”

    朱氏哼道:“重不重的倒两说,关键这个亏绝不能吃,不然倒显得咱们好欺侮呢。”

    苟氏遂讨好道:“嫂子,那你说怎么办,俺全听你的,今个是咱不懂事,你多担待着些。”

    朱氏心中不禁有些舒服,遂点头道:“那野小子,不过仗着有个做大户的便宜爹而已,久了就目中无人。但可别忘了,步师爷还是咱一个门里的呢,总不能见着自家人受欺侮,而坐视不理,我们只管找他理论去。”

    苟氏稍是寻思,便赞同道:“大嫂说的对,好歹步师爷还跟咱们有那层关系,就算他和俞大户交好,但出了这等事情,总不能不管。”如此,妯娌俩又合计了一番,方一同出得门去。

    且说,步师爷自闲在家中,除了赋诗弄词外,再独酌自得一回,倒也惬意至极。这日,直待临近晌午,才离开书房,而见女儿仍是未回,便问林氏道:“静安哪里去了?”

    因此时夫妇俩皆不知,早前自谦于铁匠铺所生之事,林氏就笑道:“今个自谦生日,定是往那边去了,这丫头如今连家也很少回了。”

    步傑笑道:“打小便常在那边住着,就随她欢喜好了。”

    林氏打趣道:“你倒是大方,好端端的一个闺女,硬是给推出了门去。”

    两口子这般说笑一阵,步傑又问道:“那咱们一会儿也过去么?”

    林氏笑道:“你怕是又谗酒了吧,”

    见他嘿嘿一乐,便嗔了一眼,又道:“算了,二大娘已在煮饭了,咱俩凑合一顿,等晚上过去吃饺子就成。”

    步傑点头道:“也好,等明个静安生辰,咱们两家再凑于一处,好生热闹一回,”

    说着,便看了在外边煮饭的二大娘一眼,见其一副悲戚的样子,又轻声问道:“这是怎的了?”

    林氏摇头道:“问了,只是不说。”

    步师爷气道:“定又是那几个畜生惹着她了。”

    遂而就等同林氏来到外屋,可任凭怎般相问,偏二大娘只一个劲的抹着泪儿,其余一概不说。无奈,夫妇俩惟有好言宽慰着。

    却在这时,忽闻得院落传来哭喊声,有如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三人一愣,待出得屋子一瞧,正是朱氏、苟氏妯娌俩,泼妇般的坐于地上,当真是好不伤心。

    二大娘见后登时羞臊不堪,哪里还有脸再留下来,遂寻了个机会就去了。而步师爷只当她是不想面对,便也没有多加在意。

    只是冷眼盯着那妯娌俩,咬牙暗道:“正想寻你们呢,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而朱氏,撇眼瞅着步师爷脸色铁青,心中立时感到有些不妙,这会儿,自己如何能去触霉头。于是,就暗地向苟氏行了个眼色。

    果然,只见其随之鼻涕、泪的一大把,哭喊道:“大伯哥,您可要给俺们做主,那俞大户家的野小子,竟然欺侮到咱的头上来了••••••”

    言语未毕,但听林氏喝道:“住嘴,你说谁是野小子,再敢胡唚,滚出我家去。”

    苟氏一愣,遂而佯装委屈道:“嫂子,你这是怎的了,咱们可是一家子人呀。”

    林氏斥声道:“谁跟你是一家子,俺可高攀不起你们这般的亲戚。”

    这时,朱氏阴阳怪气的道:“嫂子,俺们是来寻大伯哥主持公道的,可没惹着你吧?”说着又向苟氏递了个眼色。

    苟氏顿然捶胸顿足,又哭喊道:“天啊,这可咋活人,外姓的欺负也就算了,连自家门里的也瞧俺不顺眼,大伯哥,您倒是说句公道话啊。”

    步傑便喝道:“还不起来,不嫌丢人怎的?”

    见朱氏、苟氏战兢着爬起身来,遂又气道:“我且问你俩,和你们婆婆是怎般回事?”

    朱氏慌道:“大伯哥,俺们可不是为这个来的?”

    步傑冷声道:“问你甚么答来就是。”

    苟氏吓得只当步师爷已经知晓,遂一五一十的,将事情来龙讲了一遍。那朱氏听后,心中“咯噔”一声,暗骂道:“真是蠢货一个,这下完了,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便于心底咒了她八辈祖宗。

    步傑闻过,气的是浑身发抖,就骂道:“简直是猪狗不如,哪怕养只动物,还懂得摇摇尾巴呢。想咱鹰嘴崖,历来以孝为先,如今怎会出了你们两家不要脸的东西。”

    谁想苟氏竟是不忿道:“大伯哥,都是一个娘生的,打小不偏不向,凭甚么俺要多交?”

    步傑呸道:“混账,你可还知羞耻,据二大娘所说,她给步欣一岁断了奶,步古两岁方才断了,按你这等说法,是不是也要向你们两口子,讨回那一年的乳汁?”

    说着,又气的手指二人,怒道:“你俩给听好了,今个我把话撂在这儿,自此一年千文奉孝钱,给我限时补齐,若是哪个敢不交,休怪我召集族人开那祠堂,将你们逐出宗族,赶离鹰嘴崖。”

    苟氏听后顿然气馁,低头不敢再吭声。倒是朱氏眼珠一转,又计上心来。暗自寻思着,既然不让自己好过,那索性就给你多寻点麻烦。

    于是便道:“大伯哥,俺们今个来可另有它事的。”

    步傑疑问道:“看你俩哭天抹泪的,难不成还有天大的委屈,且说来听听。”

    朱氏遂添油加醋的谎称道:“今个于私塾,自谦同静安唆使其他孩子,把正京、正前兄弟俩给打了,俺们来那会儿,仍在炕上躺着直哼哼呢。

    咱是小门小户,比不得俞大户家大业大的,但您是保长,又是自家大伯,可要一碗水端平,给你那两个侄儿做主。不然,便是拼着这一身肉,俺也要前去讨个公道。”遂就假惺惺的哭了起来。

    步师爷听后面色一沉,却不知如何作声。倒是林氏气道:“你休要胡言,我家自谦、静安可不是那般的孩子。”

    朱氏眼珠一翻,辩驳道:“嫂子,你说错了吧,那俞家小子可不是咱家的,你莫要偏袒了。况且俺也没有瞎说,不信去瞧瞧就是,你那两个苦命的侄儿,还在炕上躺着呢。”

    步傑心烦道:“好了,这事我已知晓,倘若真如你所说,自会有个交代的,且先回去吧。”

    待朱氏和苟氏应承着悻悻离去,林氏忙道:“你可不要听她胡言瞎讲,我相信自谦和静安不会那般做的。”

    步傑叹道:“我如何不知这妯娌俩,从来满嘴胡话,但也定有个起因,否则不会无故寻上门来。正好二大娘也未煮饭,咱们不妨往那边去吧,顺便问一下怎般情况。”

    于是夫妇俩稍作收拾,就出了门去,等来到俞大户家中,恰好赶上饭点,果然女儿也在。虽说今年轮到,自谦随着静安过生辰,等明个再大办一回,但终究日子在这竖着,那菜肴自也做了不少。

    两口子笑着打过招呼,又向自谦言语了些吉利话儿,也再无须客套,便脱鞋上得炕去,待涂七娘拿来碗筷,随着吃喝一处。

    只见俞良对步师爷笑道:“早知道就不该让俞四哥离去,当留下陪你喝上一杯的”

    步傑笑道:“进来时见到他了,说午后还有事忙,所以早些用过饭了,等晚上吃饺子,再一起痛快一回。”

    俞老太听后笑道:“步小子,俺闺女来用饭,那是理所当然,可你这当女婿的只空着手,怕是有点说不过去吧?”

    郝氏便看着林氏好笑道:“你瞧,老太太又来了。”

    林氏羡慕道:“屋有一老,如有一宝,这才是个家应有的样子。”

    而步傑遂故作苦脸道:“婶子,我同俞良哥打小一处,那时候没少在这吃睡,也没见您老说俺,怎的如今倒嫌弃起来了,还当我是你儿子不?”

    俞老太乐道:“还说呢,俺新缝的被褥,被你一泡尿给浇毁了,倒没同你算账呢。”

    俞良也笑道:“等早上醒来,您还以为是我尿的呢,倒是把俺给收拾了一顿。”

    步傑无奈道:“俺的亲娘哎,孩子们还在呢,给咱留点面子可成。”一句话,惹的满屋子人皆笑了起来。

    静安更是拉着英子,笑的前仰后合,说道:“英子,你听见没,我爹还尿炕,本以为只有小孩子才能,原来他们大人也会呢。”

    自谦撇嘴道:“你俩傻不傻,都说是小时候的事,”

    遂又对步师爷嬉笑道:“是吧步师爷,今个您老这脸,可算是丢到姥姥家了,怎的,要不要小的给您挽回点面子?”

    却看俞良登时脸色一板,喝道:“步师爷是你叫的么,没大没小。”

    但俞老太却摇头道:“你个木头疙瘩,那是人家爷俩感情好,你倒是操的哪门子心?”说的俞大户尴尬不已,只得低头不住往嘴里扒拉着饭,反令几个女眷皆是掩嘴偷笑。

    只见步师爷盯着自谦,佯做没好气道:“小蛮牛,你这皮又痒了是吧,别以为我不做先生了,就收拾不了你。”

    遂拿着筷子作势要打,谁知自谦竟挥手一挡,只听“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惹得林氏立时责怪道:“你怎下手没轻没重的,”

    说着,又将自谦搂在怀里,紧张道:“没事吧,快让婶娘看看。”

    步师爷不禁目瞪口呆,自己可是没来真的。而自谦却忍着疼道:“婶娘,俺没事。”

    郝氏也担心道:“疼了吧,有事没事?”

    自谦便抬起被包扎着的左手,掌心隐隐向外渗着血水。林氏不由吓的愣住那里,而步傑也是一惊,慌忙问道:“这,这是怎般回事?”

    静安忙抢着将事情因由道过一遍,步师爷、林氏闻后,面面相视,方知竟是这般,遂心中气愤不已,不想朱氏会如此颠倒黑白。却哪里晓得,她也是被步正京、步正前兄弟俩给骗了,不然,怎会有胆去自寻不痛快。

    而郝氏听后,顿然愠怒,本以为是自谦顽皮所致,谁知竟是被步家那俩小子给害得,遂气道:“我这就找他们去。”说着,便欲下炕前往理论。

    俞良忙拦住道:“小孩子的玩闹,你就别跟着掺和了。”

    郝氏不悦道:“你这是说的何话,我儿子出事了,还不许俺当娘的去讨个公道么?”

    步傑也劝道:“嫂子,这事容我来解决可好?”随之,便将来前二大娘同朱氏、苟氏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俞老太闻过,叹道:“你二大娘也是苦命之人,年轻时守寡,好不容易将俩儿子拉扯大,谁知临了还是不得济,竟落得这般下场,”

    于是,就也劝郝氏道:“算了,别再去给她添堵了,只当可怜你那二大娘。”

    郝氏虽有不甘,但也只得答应,而一顿饭下来,却因这事,多了些许沉闷。倒是步傑逗弄着自谦道:“你这小蛮牛,今年生日礼物倒是别致。”

    自谦遂举起手来,得意道:“那是,有了这疤痕,静安妹妹就会永生记得咱了,不管日后失散多久,变成何般模样,都会认出俺来。”

    静安小脸一红,便取笑道:“不是说我在哪你就去哪么,为何要失散?况且,即使没这疤痕,咱也能认得你来,牛里牛气的小蛮牛。”

    英子也忙道:“自谦哥哥,俺也能认出你来。”

    童言嬉戏,经此一出,倒是添乐不少。待饭后收拾完毕,步氏两口子便也未回,索性一会儿帮着包饺子。而自谦因为有伤,自是乐得不用上私塾了,如此,静安和英子当然留在家中陪着,已是他屋玩闹去了。

    两对夫妇算上涂七娘,正同俞老太说着话,这时,有人来寻步师爷,告知道:“二大娘去了。”

    步傑不解问道:“去哪里了?”

    来人叹道:“上吊死了。”

    步师爷那脑袋登时“嗡”地一声,待愣过一会儿,遂“噌”地下了炕,连招呼都忘了打,就急急离去。而林氏也是一慌,忙告了声,便随着走了。

    俞老太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后,就对自家儿子道:“虽不是族中之人,终究一个村里住着,你也去瞧瞧,能帮的便多帮衬些,将人好生送走吧。”俞大户遂应声而去。

    原来,那二大娘本已过的甚不顺心,全凭步师爷照应方勉强度日,今个再见自家儿媳,这般不知好歹,竟是闹到人家里头去了,自己以后如何再有脸相见。

    想着这些,顿时对儿子、儿媳心生无望,就一口气难以咽不,不如干脆去了吧,何苦还受小辈之罪。于是绳子悬梁,解决了磨难的一生。

    如此,等俞大户来到二大娘家中,虽听得哭声一片,但终少了许多人情味。不由暗叹了一声,便去同步家族人打了招呼,看有何事情可做。

    而这会儿的步师爷,尚无闲心去寻步欣、步古两个算账,正在跟族人布置灵堂,林氏也在帮着忙活琐碎之事,夫妇俩见到俞大户到来,不免跟他愤愤了一回。

    可笑之处,那朱氏和苟氏,虽也披麻戴孝,却是哭地假模假样,哪里见到半滴眼泪留下。且还要不时安抚着,一旁正跪的难受,心烦意躁的步正京、步正前。

    妯娌俩心中如何不知,平常再怎样胡闹,但于这般时候,终不能失了脸面,让村里人瞧了笑话。倒是步欣、步古兄弟二人,或许心生愧疚,想起了母亲的不易之处,不由得多流下些许眼泪,又大声嚎叫了几嗓子。

    可即便如此,朱氏、苟氏两个,一旦涉及到钱财,仍是不肯多拿出半文,难免令整个丧事颇为寒酸,哪怕被村里人指指点点,都不以为意。

    步师爷看在眼中,心中如何不气,可眼下也不是计较之时,还是逝者为大,先将人发丧了再去论个公道。于是只得暂且忍住,并自己掏出银钱,请来僧人超度,置办宴席等,所有之事,皆同林氏亲力亲为。

    而夫妇俩这般忙活起来,自也无法再为自谦、静安去过生辰了,只有俞大户那边,郝氏和涂七娘为两个孩子,做了顿可口的饭菜,就简单了事,终究要忌讳一些的。

    言不多叙。却说,三日停灵将二大娘下了葬,又设宴款待了吊唁的亲戚后,步师爷便迫不及待的召集族人,设香案、开祠堂,遂将步欣、步古兄弟俩提了过去。

    步、俞两姓,自迁移鹰嘴崖,世代交好,平时祭祖、祭祀等族中大事,皆于一处,故祠堂也设在了一地。打栏栅门进得诺大的庭院,有石板铺设的甬道,向右为俞家宗祠,往左乃步氏家庙。

    东西再各有偏厅,且设有侧门。只看两座建筑皆是:青瓦覆盖、檐角高翘,檐下刻有双龙戏珠、双凤朝阳的图案,两边垂柱,中间跨过横木门槛通往正厅。

    但见,俞氏祠堂的垂柱上篆道:

    水源木本承先泽,

    春露秋霜展孝思。

    又看,步氏家庙的垂柱上刻着:

    朴质慈心千秋祖,

    性和德厚万代祠。

    两座建筑,格局主次有分,讲究正偏、内外,尊卑位序的伦理道德。

    此时,步师爷正端坐厅上,族中仅剩的两名长者,分别陪在左右。一个名叫步七,而另一个名唤步九,乃是步正升的爷爷,两人为同门里的堂兄弟。

    再看步欣、步古皆跪在地上,早已惶惶不安。只听步傑怒道:“咱步氏一族,历来夫孝妻贤、尊老爱幼,同族同宗、死生相依,这才有了传家立世之本。

    想咱鹰嘴崖,自古礼仪为大、纲常为尊,一无鼠摸狗盗之徒,二无欺师灭祖之辈,方赢得‘文明村’之雅号。不想今日竟是出了你们两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子嗣,倒让那俞氏宗族的兄弟,如何看待咱们?”

    说至这里,不禁一声长叹,又道:“你俩自幼丧父,是二大娘独自拉扯成人,当中有多少心酸,淌过多少泪水,你们岂会不知,怎能不明。

    但凡念一点点恩情,她老人家何至一根草绳,了此残生?你俩简直是狼心之徒、恶犬之辈,娶妻为刁、养儿不教,如此畜生,倒留着何用?”

    闻得步师爷一通呵斥,步欣跪于那里,似有悔过之意,低头暗自垂泪不止。却是那步古眼珠乱转,也不知在打着甚么主意。

    但见步师爷看向一旁的步七,抱拳道:“七叔,夫妻不孝,逼死老母,按族规,当如何处置?”

    只听步七沉声道:“儿,杖责七十,逐出族群,死后不得入宗祠,媳,游街示众,由娘家接回管教,以三年为限,不得归村。”

    步傑牙关紧咬,又向步九一抱拳,恨声道:“九叔,劳您请家法。”

    而看步九站起身来,步古不由得急了,就梗着脖子辩解道:“俺们怎的不孝,少了吃的还是缺了穿的,俺娘自己想不开,能有甚办法,你们如此判罚,咱们只是不服。”

    步傑冷声道:“这般时候还不知悔改,二叔的牌位还在,面对你爹,可敢发毒誓,你等无愧于心,否则日后不得好死,坠入畜生之道。”

    步古遂畏缩着不知怎般言语,倒是步欣泣声道:“逼死老娘、天理难容,不孝儿孙,步欣领罚。”

    步傑点头道:“好,算你有种,九叔,请家法。”

    便见步九,抱拳向祖宗牌位弯身施礼后,呼道:“列祖列宗在上,第二十二代不肖子嗣,步欣、步古大逆不道,致使老娘孤魂悠悠、含恨西去,第二十一代子孙步九,今代为监制家法,以儆效尤。”

    这时,早有步氏青年子弟,上前将步欣、步古按住,而那杖责的,平时早已瞧不惯他们。如今又有诸多族人,皆于一旁怒目直视,又岂能放过此等机会。

    于是遂脱下二人的裤子,就不管不顾的狠狠拍了下去,直打的兄弟俩是皮开肉绽,哭爹喊娘不断。待杖责完毕,已是奄奄一息。

    倒是步七,虽心中有恨,却也有些不忍,便对步师爷说道:“这兄弟俩所做之事,确实人神共愤,但错已铸成,终是无法挽回。

    倘若你二叔和二大娘,于那边知晓自家儿子,如今落得这般下场,怕也不得安心,既然他们已受到惩罚,不如就此打住吧。”

    步师爷自也明白,哪怕打死这哥俩,也于事无补,何况还是门里的兄弟,岂能狠下心来,真的逐出宗族。既然面子已经做得了,不如便随了步七的意。

    于是就看向步九,问道:“九叔,您老的意思呢?”

    步九思量过后,便道:“也罢,正京、正前那俩孩子还小,若因他们不成事的爹娘,而毁了一生,实不值得,族长看着办就是。”

    步师爷点点头,随后便对步欣、步古喝道:“你俩给我听着,既然有七叔、九叔求情,今日就暂且放过你们,留在族内以观后效。但那家中的女人,游街示众断不可少,否则难以平愤。

    考虑到正京、正前年纪尚小,便不由娘家将她们接回了。但倘若以后再敢撒泼横行,闹得邻里不和,又于孩子放纵管教,定数罪并罚、决不轻饶。”

    见步欣、步古忍疼磕头、不住相谢,步师爷厌烦的一挥手,让人将兄弟俩送回家中。而后又和步七、步九关了家庙,同众多族人一起去了。正是:

    天理昭昭终有报,

    不报乃为时不到。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