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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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成都

    天尚未明,窗外十分安静,少了平日里将士操习的金戈之声,伴着鸟鸣,秦统翻身坐起,濯洗更衣。今日他的打扮甚是隆重,一身赤色武将官服,宽袖束腰,挂金印紫绶,外着黑色禅衣朝服。

    一月前,丞相派他与长史张裔、参军杨仪一同返回成都,一是向陛下和群臣报告如今战况与未来出兵打算,二是让秦统进宫觐见皇帝并与朝中大臣见见面,第三就是丞相府有各种事宜报告,丞相一一做了批复,需要草拟成文并执行。

    秦统出生与成长皆在陇西,此次倒是他第一次入蜀。与陇西的黄云白草,行雁残星不同,入蜀的一路之上,山水苍翠,险峻壮美。

    一位老军见秦统一路观察地形,休息时又掏出地图反复研究,便介绍道:“将军,我是蜀地人,蜀地地形复杂,这地图难免也有错漏的,不如我为将军说道说道?”

    秦统本就烦恼此事,自然道谢,两人便在歇脚之处席地坐下。

    老军缓缓道来:“我们从汉中出发,要至成都平原,中间有一道天险,就是米仓山与大巴山一线,这些山中间夹着几条可供行军之路,就是金牛道,米仓道和洋巴道。其中金牛是官道,关隘众多,特别是剑门关,丞相北伐时见此处雄险非常,便下令在此建关设隘,如今已经建成,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咱们走的也就是这条道。米仓道平日里百姓走的更多些,就顺着巴水谷地一直走,能到巴东。西北面有一条小路,大概是叫阴平道,从陇南出发,极其险峻,只能勉强通人,又经羌、狄属地,鲜少人知。”

    秦统暗暗叹道:“如此山水,真是鬼斧神工,天然造化。

    丞相曾说,山川草木,均可为兵,而今一见,确实如此。”

    老兵又将手指下移,道:“过了这剑门,便是沃野千里的成都平原,可走梓潼、涪县,直到成都。”

    秦统问到:“这平原之上极难防守,不知可设据点?”

    老兵答道:“虽难把守,但是涪县就有守军,且成都城就是最为坚固的据点,城中粮多兵精,墙高沟深,被围三月也有反击之力。”

    十几日后,一行人来到剑门关下,秦统仰头看去,见关隘由夯土造成,外砌青砖,巍峨耸立于两侧刀削般的岩壁之间,堪堪扼住入蜀大道,头顶蓝天只留一线,楼上旌旗招展,刀剑林立。

    心下赞叹选址此处建关真能抵得百万雄兵,不过毕竟建关不久,武械尚不充足,守城设施也尚不完备,假以时日,必能成为护卫成都的咽喉所在。

    过了剑阁,果然地势平坦许多,两侧均是低山连绵,常常见到村落农田依山傍水散落其间。

    长史边走边与秦统闲聊道:“蜀地沃野千里,自都江堰及其他各堰口修建之后,更是少了旱涝之灾,粮产丰富,同时又适宜栽种桑树,养蚕缫丝至今已有百余年。如今入冬,均在翻耕,倒是难能看见桑叶。”

    秦统向田地望去,见一行农妇穿着麻布短打,正在光秃秃的桑树丛中带着草帽翻耕泥土,几个背篓放在田埂之上,里面装着正四处打量的娃娃。

    长史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倘若不是天下大乱,此处会更加富足安定的。守卫此处,就全赖丞相与诸位将军了。”

    秦统行礼道:“长史言重了,此乃统应尽之责。”

    再行数日,又经葭萌、涪水、绵竹等关,几人终于来到成都城下。

    据老兵介绍,成都城周四十二里,内又有小城,瓮城环绕。

    周遭开凿护城河,河宽十丈,深一丈,引西北堰口之水。

    北侧有两座城门,为咸阳门与小雒门,自两门而出,便能到咸阳与雒城;西侧有市桥门与府桥门;南侧江桥门,因与万里桥相邻而得名;东侧为迎晖门,以为迎接朝阳之意。

    秦统抬头望去,见城楼极高,其上云雾缭绕如同仙境,整座城坐落于平原之上,远处青山隐隐,雄浑之极。

    一行人自西北方向的府桥门入内,便是官舍与丞相府和其他官署,因战乱不休,北侧又新建一军营,其中是禁卫军精锐白眊兵的一支,其余均跟随护军陈到镇守东大门永安,不在成都。

    几人就此告辞,各自办事去了。

    秦统也被亲兵带到自己分配的官邸,官邸分给在任官员,一旦卸任,仍要交还,因此略显破旧,因此官员一般也都住在自己的私宅之中,所以此处也很是安静。秦统倒是觉得满意,只留下一个亲兵帮着收拾,其他的均让他们去军营中休息了。

    下午时分秦统将明日面见之事准备停当,便换去赶路时风尘仆仆的衣裳,穿上一身干净布袍,配一把匕首,便到城中各处看看。

    向南而去,便是市集所在,成都城中商贾云集,身上锦袍华美非常,酒楼饭馆喧喧嚷嚷,高谈阔论。但秦统也见到街边老妇衣不蔽体,瑟缩着卖碳,脚夫排着队入城,背影佝偻,寒冬之中穿着草鞋,显得担子十分沉重,几乎要将他压垮。

    向东而去,经过官营的盐铁作坊与绣坊,又见一小城,里面就是禁军大营与各兵器制造治所,小城之北乃是重兵把守的粮仓与武库。

    秦统也不便在此处逗留,便向东北角而去,东北便是内城,内城地势最高,昔日是蜀郡治所所在,如今乃是皇宫,之见黄瓦连绵,甚是威严。

    如此绕城一周,又回到官邸。

    秦统思绪回到当下,自己已经骑马到了内城门口,将马交给前来牵马的小吏,便在一个侍卫指引下向内走去。自己乃习武之人,起的本就较早,走到议事大殿门口时,还没有几人。因当朝国家事务咸决于丞相府,皇帝是很少召集百官的,今日主要是因汉中的长史返回成都,例行汇报而已,故此人并不多。

    秦统在宫门外静静等着,从后面走来一人,着文官朝服,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年岁,仪态轩昂,看起来宽容大度而又十分稳重。远远地看见秦统,便面带微笑,寒暄道:“可是秦仲纲秦将军啊”

    来人走到跟前,秦统行了礼道:“是,统初次上朝,不敢称将军”

    那人看着秦统,似是满意地拍拍肩道:“仲纲过谦了,丞相在来信中早夸过你了,如今一见,确实英武非凡”又道:“我乃丞相府参军,蒋琬,字公琰。待下朝之后,我们还需一同议事。”

    秦统也早听说过这位参军大人,长史去到汉中,便是他在丞相府操持内外事宜,亦是当时先帝的托孤重臣,丞相曾夸他是“社稷之才”。便又行一礼道:“统乃败军之将,承蒙丞相厚爱,擢为仓曹掾,还需参军多多指点。”

    蒋琬很是满意,想开口,又见门口二人走来,年长者步伐较慢,显得谦恭有礼,虽也穿文官制服,但戴一顶远游冠,蒋琬向秦统介绍:“这是中护军费祎费文伟”,后者步伐显得较为急促,但是与费祎交谈甚欢,正是昨日一同返回成都的参军杨仪。、

    蒋琬说罢便带秦统行礼,问候道:“文伟兄,昨日就听得你从江东归来,今日就来朝会,未免太辛苦了一点。”费祎亦回礼道:“哪里,公琰过誉了,只要天下太平,祎又有何苦可言”又转向秦统道:“想必这位是秦将军,真是少年英才”杨仪只略略俯身,向二人问好。

    几人又在门口闲聊一阵,宫门打开,伴随着黄钟齐鸣,几人随即噤声,踩着朝阳向大殿里而去。

    礼毕,前方传来一个青年的声音:“可有要事?”

    长史张裔出列答道:“回禀陛下,臣与参军杨仪,仓曹掾秦统自汉中而来,与陛下商议北伐大计,并带来丞相书信一封”

    青年道:“哦?将书信给我吧”又边拆信封边问:“相父可还安好?不久前相父定要上表自贬三级,我也无有办法。北伐大事都由丞相决断,不必问我。”

    长史答:“丞相一切平安,多谢圣上挂念,只是这北伐……”

    青年似是挥了挥手,道:“行了行了,丞相信中说让我见见秦统将军,是哪一位?”

    秦统出列,低头行礼道:“臣在”

    青年说:“抬头说话”

    秦统便抬头,见前方椅上坐着一个青年,不过二十岁左右的模样,穿着衮服,绣金龙纹,戴了一顶十二旒冕冠,系白玉珠,黑色蔽膝与配绶也都十分威严,虽看不清脸,但神情似乎有些散漫,似是看着一处发呆。

    青年眼神垂下,看着他,问到:“卿看着很年轻,几岁了?”

    秦统恭敬答道:“回陛下,臣年二十七。”

    青年又问:“那为何降汉呢”

    秦统答:“臣家在陇西,世代都为汉臣,不幸曹贼篡汉,令汉室蒙尘,常思尽忠,又恰逢丞相北伐,臣作为败军之将,丞相不以臣才疏智短,不仅让我任仓曹掾,如今还能让我得见陛下,臣定当尽心竭力,扶保汉室,至死方休。”

    青年听完,也赞赏的点点头道:“既然是相父提拔的人才,朕不会亏待于你,其余众卿还有何事吗,若还有事,交给丞相府商议即可”

    众人下朝,各自回家吃了午饭,写好各自表章,虽说明面上是根据上午皇帝旨意进行传达,实则下午才是实际的议事时间。

    各曹长官及长史参军众人在丞相府坐定,由长史主持。

    长史将丞相手书传给众人看过,开口道:“今日有件事需要推行,其一就是屯田之事,丞相已经分别草拟书信,通知了两曹准备,如今议定,便要立马执行,此事刻不容缓;其二是因管控不严,一些豪强商贾私自煮盐炼铁,以至于国家亏损,豪强暴富,丞相亲令需要严查司金与司盐等部有无贪墨,法曹需完善法令;其三,是今年桑叶收成很好,因此需要去除一些对工、商业的管控,促进蜀锦贸易,丞相前几年提出的“重本而不抑末”已经有明显成效,因此还需会同朝中诸司继续修复秦代川陕边境的栈道,便于蜀锦向外售出。”

    众人将工作分配至各司,又将其细化,写成表章,发往各协同部门。

    如此忙碌一番,就已近黄昏之时。

    长史道:“今日议事便到此,丞相如今正在前线,正是我等同心协力之时,诸卿勉之。”又道“请兵曹与仓曹留步,至后厅一叙”

    秦统自然也在其列,便向离开的众人道别。

    丞相府后厅,因较为机密,常用来讨论军事之事,因此如丞相大帐中一样,在几案之后,挂着一幅地图,侧面悬挂着一张四时季候图。

    两侧放着插着各类戈、戟的仪仗架,墙上悬挂漆弓弩。正面案上较为干净,只有一些信件和一盏油灯,但两侧架上摆放着满满的书简。

    长史在侧座坐下,道:“如今魏国的大司马、扬州都督曹休被吴国大将陆逊大败于石亭,魏关中军抽兵向东应急,如今陇西空虚,丞相欲趁此时机,配合吴国攻势再次出兵北伐。”

    参军杨仪问道:“不知欲走何道而出?”

    长史道:“走陈仓道,过散关”

    秦统问道:“陈仓道自上次赵老将军退军后,栈桥尚未修复,还走不了大军,运粮亦难,不知为何从此道而出?”

    蒋琬捋髯笑道:“伯约,出兵并非取胜就是唯一目标,此次我们是为牵制魏国兵力,配合吴国攻势,扩大石亭之战的战果,以有限的兵力与粮草实现战略计划,才是丞相本意。”

    长史也点头道:“正是此意,但正因为粮道难走,又要攻坚,东吴那边也需要我们这边迅速出兵,因此需要仓曹掾与其他各司立即着手准备,只有不到一月时间了。”

    回到官邸之中,秦统立即披衣伏案,调出汉中与成都军粮仓的记录,筹措粮草。完成之后,已经夜深,秦统又想起白天蒋琬说的战术与战略的区别,披衣坐起,又在竹简上记下此事,等回到汉中之后请教丞相。

    228年冬季,汉朝大军如约从汉中出发,再伐曹魏,兵锋直指陈仓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