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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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新春

    许多许多年后,老去的赵元的脑海里不经意间还是会闪过一些画面。

    那里面的天仿佛一直是阳光灿烂的,画面里小女孩也总是鲜活着,熟悉却又陌生。

    但是老去的她带着疲倦的身体依旧在长长的路上走着,并没有时间与精神沉溺在往事之中,直到那最后的最后到来。

    她感觉自己在变轻,亦或者变重?总之,累得很难再思考。

    模糊的视线中一群人冲进来,带着仇恨与杀意。

    血色的花瓣片片飘落,盛放在那些狰狞的脸上,凋谢在她月白色的衣裙上。

    无力感也带走了她最后的遗憾和不甘,所有的强烈的情感最终都沉默在兵戈与铁甲的声响中。

    于是她终于放任自己沉入那些冰凉的回忆里……

    窗外白雪皑皑,庭院中被扫出一条道通向一间厢房,厢房门口红梅开了不少,顶着白的雪,映着窗上的剪纸花,倒十分好看。

    赵元迷迷糊糊地自榻上坐起,小福紧过来将火盆里的碳换了,又为她洗漱,笑道“小姐可醒了,今日是元旦,从今日开始小姐就十六啦,主家和夫人说让小姐早些准备,今晚家宴要为你取字呢”

    赵元帮着递发饰给忙着给她挽发髻的姑娘,也笑着回:“好,那我去看看有什么能帮着准备的——今日你也有休假吧,趁着早上赶紧回吧,不必在我这里耽搁。”

    小福小心地挽出一个高髻,满意地端详着,听闻此言调侃道:“婢子还没说走,小姐倒赶我走,莫不是嫌我在这里碍小姐的眼了?”

    赵元哭笑不得:“你又来这一套,等会儿回家,你把我的毡披肩和皮靴子带上,今天外面雪大,也好挡挡寒,等着了凉,那喷嚏打着才碍眼呢。”

    两人又笑了一回,小福和赵元就出了门,循着扫出的路一路向正堂而去。赵家虽是天水郡的世家,但是因是旁支,与本家分居,人丁又单薄,院子倒不大,丫鬟下人也少,赵元一路上遇着的小禄和小寿是服侍父母的大丫鬟,广汉伯是赵家的大管家,除此之外就是一些杂役了。

    赵元颔首向他们问了新年好,寒暄几句也就到了正厅。转头对小福说:“好了好了这里没什么事了,你赶紧家去,如今世道不太平,一路可要当心啊”。

    小福脆生生的应了,回屋里打包袱去了。

    走进正厅,只见母亲艾氏跪坐在主位之上,父亲之位空着,赵元知道元旦父亲赵轨都要去郡治所述职,故而不在。母亲正与娘家来的舅舅聊天,看见赵元来了,笑起来:“你瞧巧不巧,才说到她她就来了。”

    赵元行过一礼:“母亲,舅舅事事顺心,长乐未央”,而后坐到一旁抿嘴笑道:“敢情母亲是说我坏话怕被我听到不成?”

    艾氏一向豪爽,说:“弟弟你看,这姑娘到底是大了一岁,还威胁起我来了,明年不如让我叫她娘算了,你哥哥都没你这样不正经。”

    三人又叙了一阵,舅舅因要去其他亲族家便先告辞,主仆一道为晚宴做准备,忙忙碌碌地半天也就过了。

    转眼就下午,赵元正在门口看着小禄贴对联,门口传来马车声。

    车上下来两个男人,前一个穿着黑色的文官官服,宽袖束腰戴着一顶远游冠,虽然上了一点年纪,倒也儒雅挺拔。

    另一个穿着绛红色的武人服饰,戴着鹖冠,正满眼带笑地快步进门来。

    “父亲,兄长!”赵元上前行礼:“几月不见,兄长都瘦了”。

    赵允眼底虽有疲惫,却仍拍拍赵元的头:“你就放心吧,哥哥我本事大着呢,何况还有爹在”。

    赵父叹了口气:“如今可能是要变天了,算了,今天咱们不说这事,都进屋吧”

    随后被邀请的亲眷陆陆续续的也来了,坐了满堂,赵家平日人少,赵元还真有些紧张了。

    大家一起饮了五六盏屠苏酒,屋内倒感觉暖融融起来。

    赵轨举起酒杯,向众人行一礼,赵元也知道众人是要开始为她起字了,便起身正坐也向众人深深一礼。

    赵轨慈爱地看她一眼,开口:“轨只此一女,颇为疼爱,今小女元已二八,今年便要及笄,尚无其字,轨虽忝为小吏,但才学浅薄,故借此新春宴拜托诸君,望诸位亲眷能不吝赐教,轨与小女不胜感激。”

    赵元知道有字后,她也就算是成年了,故而嘉宾们也十分认真,拿出事先拟的一些纷纷讨论起来,时而也会询问赵元与父亲母亲的意见。

    不一会儿,“娥英”这个名字被选了出来,赵元也十分满意,她一向爱看史书,知道取自“娥皇”“女英”之说,读起来也朗朗上口,便点头称善。

    赵轨拿出一本书,用新墨在书上写下娥英二字,交予赵元,说到:“这本《左传》为父赠予你,虽你尚未及笄,但已有其字,从今日起你就是大人了,这本书你想看很久了,如今为父赠与你。左传中说“骄、奢、淫、泆,所自邪也。”,如今乱世,人心不古,但为父希望你时时自省,清净本心,赵家一直会支持你。”

    赵元突然就有些难过,又有些欣喜,她读了很多书,也知道了很多道理,也曾与爹娘争执过要给她更多的自由,但是如今她感受到风筝的最后一根线,终于断了,她不是在想象中的蓝天,而是在随时有可能堕落的狂风,但是她知道一直有一阵清风,会托着她,她不会坠落。

    她收拾了一下情绪,接过书,向父母和兄长行了谢礼。

    仪式过完,大家逐渐随便起来,兄长还舞了一段剑给大家助兴,不过不知是谁谈起局势,大家也都一阵沉默。

    朝中因曹操病重正乱成一锅粥,虽然天水郡尚处于偏远地区影响不大,但也人心惶惶:曹操挟天子了这么多年,如果一朝去世,政权难道会还给天子,必然不可能,那么会落在谁的手上?蜀汉政权刚刚失去荆州,元气大伤,东吴偏安一隅,而曹操名为汉相,已经实为天子,他们那么多年在汉为官,就要变成曹魏的人了吗?

    “这一年,注定不是平静的一年啊”赵轨送走宾客,长叹一口气,“我需要为女儿早做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