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和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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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异变种

    白光漫无边际,输液架上吊着的水顺着透明软管溅出细微的涟漪,模糊的字迹像是梦中的场景。

    病床上的女人侧头望着窗外灰白的天空,一头褐色的长发湿漉漉的,打着绺从枕侧垂落,淡蓝的眼眸被雾霭遮掩呈现出森森死气,皮肤上散落着鳞片般细碎的微光,两颊因消瘦而轻微凹陷,只剩唇上的两点淡粉算是鲜活的颜色。

    她神情漠然,只是那样看着、看着、看着……

    一滴水砸在玻璃上,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阴沉下来,雨水在窗子上敲出劈里啪啦的声响。她轻轻眨了眨眼,纯白的房间里几乎刹那间变得昏黄。

    纯白的床铺,纯白的墙,纯白的铁柜,中心吸氧装置旁有些彩色卡片,那是提醒对应病人需要的护理注意事项。

    拥有灰绿色边缘的白色床头柜上端正地摆着一个果篮,一束带着露水的鲜花,一些巧克力之类的零食,还有两本书,一本是《天堂》,另一本是《莫拉维斯的血色》。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床边留下一个灰影,它振动着发出嗡鸣,时高时低,像是在唱歌。

    她皱起眉毛,厌倦地闭上了眼睛。从她醒来的那一天,灰影就总是徘徊在她身边,像是一块甩不掉的口香糖,令人厌恶。

    她翻了个身,面向空白的墙。

    一瞬间,斑斓的影像从眼前划过,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梦是黑色的,镶嵌着圆滑的弧线。

    梦是凹凸不平的,起伏如山峦,又汇向某一个共同的方向,塌陷成水光粼粼的深渊。

    梦是彩色的,漆黑的水面上有浮游生物一般的点点光斑,火焰从坠落的尽头燃起,半透明的缎带此起彼伏,乘着火焰飘舞,交织盘错,仿佛老树延伸的根须。

    一顶缀满宝石的皇冠塞满视野,闪烁的亮银色打碎梦境,她看见一张写满焦急的脸,橙黄的光从侧面暖烘烘地照在脸上,将那张脸分割成矛盾的两半。阴影于火海绽放,一个黑眼睛的年轻女人从阴影里钻出,面上带笑,“你好,克莉丝。”

    “受了双重侵染还理智尚存,他们想找的或许就是你。”女人的嘴唇始终保持着微笑的弧度,看上去像是带着一张假面,“这话叫莱纳德听见可要忌恨得发疯了。”

    “你是谁?”

    她听见自己问。

    女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你见过天使吗?”

    “没有。”

    流星从天而降,女人的笑容模糊在熊熊烈火后的绚烂星河里,梦幻的光絮尽情伸展,伸展出天籁的韵律,羽毛般轻柔,却是势不可挡的炽热与夺目。

    “你可以叫我汉娜。”

    淡蓝的虹膜被银白色覆盖,她怔怔地望着汉娜,喃喃道,“所以我得到了神的宽恕吗?”

    “是的,该是你为神和正义而战的时候了。”

    光芒和女人的身影一同溃散,留下个似是怜悯又似厌弃的眼神。

    月光如水,灰影不知何时消失不见,空荡荡的病房里还残留着某种燃烧的气味。

    克莉丝茫然地四下打量,片刻,她慢吞吞地坐起来。

    银白沉淀在蓝色之下,在黑暗中散发着若隐若现的微光。她从床头的柜子上捞起了那本《莫拉维斯的血色》,翻开了猩红晕染的黑色封面,扉页上一行被涂抹得乱七八糟的墨迹映入眼帘。

    顿了顿,她又在下一页发现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字——我,克莉丝,安,画,钥匙。

    “安。”

    克莉丝念着这个略显熟悉的名字,将书翻向了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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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娜从星痕撕开的裂缝里走出,拂了拂并不存在的灰尘,径直走向不远处的花园。

    这是一片无人之地,除了花园中那座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木屋外再无它物,虚无的天幕下丛丛盛放的花朵挤挤挨挨地嬉笑打闹着,藏在叶片之下的纹路闪烁着肉眼难辨的神秘辉光,昭示着它并非寻常之地,而是一片以魔法分割的异空间。

    用某种动物的皮毛鞣制的长绳捆扎成栅栏包绕花园,只留下一条布满荆棘的小径。

    “你可真勇敢。”汉娜用赞叹的口吻道,“竟然用苍木造了个乌龟壳。”

    苍木是堪桑特神话中厄运之神厄尔斯杀死神王忒希尔的诅咒之木,拥有镇压甚至封锁能量的功效,通常被巫师、魔法师们用来抵抗其他能量的侵袭,在魔法仪式中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它并不是某种植物的名称,而是指二十年以上树龄的樟科乔木,在水星日的晚上经雷击而不伤,采摘后用金月水避光浸泡七个日夜,最后通过仪式制造出来的稀有魔法材料,几乎可以用有价无市来形容。

    “至少不会被赶出来讨好自己最讨厌的生物。”

    轻飘飘的回应从小屋里传出来,嗓音低哑颓丧,带着莫名的嘲讽意味。

    汉娜在花园门口驻足,指尖在半人高的木桩子上敲了敲。

    即使被涂上了一层白漆,苍木独有的气息依旧明显,那种充满矛盾的、潮湿的、锐利的、燃烧着的木质香调。

    极细的线条从苍木表面浮现,波纹般荡开,几乎把【禁止入内】几个大字一层层糊在了她的脸上。

    “难道你比我好吗?”汉娜退后一步,“是哪个可怜虫逃离自己的世界也摆脱不掉注定的命运?”

    微风轻止。

    片刻,小屋的门开了。

    门里摇摇晃晃地走出个和汉娜的面容几乎一模一样但气质却截然不同的年轻女人。她脸色苍白,嘴唇和眼尾却总是红的,黑色长发疏于打理,乱糟糟的,穿着一件不知被什么东西染得五颜六色的白衬衫,袖子挽起,露出小臂上交错盘布的伤疤,黑色的长裤已经变成灰色,没有穿鞋,瘦可见骨的脚上同样沾满了各种各样的颜色。

    “终于又见面了,阿斯特娅。”汉娜微笑道。

    “见鬼的,不要顶着我的脸做出这副虚伪恶心的姿态!”阿斯特娅骂骂咧咧地走下台阶。

    倒伏的花瓣被毫不留情地踩碎,溢出的汁水在给脏兮兮的调色盘上增加了一抹鲜艳的色彩,荆棘丛让出一条狭窄的小路,簇拥着她走向院子的边缘。

    “上次见面你可是还在跟黎安打得火热,现在怎么独自躲进虚无来了?她的疯子信徒可遍地都是了。”

    汉娜顺从地散去幻象,白金色的光旋转成数不清的、近似眼睛的形状,逸散的光晕彼此融合拉扯,仿佛一个个紧密相连的漩涡星系。

    阿斯特娅轻嘶一声,“我就说讨厌天使总是有原因的。”

    汉娜沉默几秒,重新幻化出人类的轮廓,眼睛的位置亮起两点燃烧的亮银,“你把我独自留给黎安,你背叛了我。”

    “如果那是真的,你现在应该在黎安的肚子里,而不是借着我给你的东西找过来,站在这里谋杀我的声誉。”阿斯特娅撑着栅栏的门,悠悠道,“你又不肯借力量给我,我可只是个脆弱、可悲、可怜、让你厌恶的普通人类欸!”

    “你除了皮囊之外,还有什么和‘普通’、‘人类’,相关吗?”

    阿斯特娅闻言睁大眼睛,“哦~亲爱的,这话真是太——令人难过了,你伤了我的心~”

    驱魔人一句话恨不得拐十八个弯的阴阳怪气让汉娜笑了起来,“会比你在地狱的那些年还要难过吗?”

    “……”

    “即使是魔鬼,在地狱里也只有痛苦。”汉娜补充道,“你没有信仰,也不追随魔鬼,应该会更痛苦。”

    “说得好,混蛋。”

    “天使没有性别,也没有那种器官。”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混蛋天使。”阿斯特娅伸手在兜里摸出个打火机来,又顺手俯身薅了把花园里的草,“没事不要来找我,有事更不要!为什么躲来虚无?还不是你们这些家伙实在是麻烦得要死!”

    “我们不是有共同的敌等等,还有谁?”汉娜的声音冷了下来,“你还找了别人?”

    阿斯特娅微微一顿,惊诧道,“我们以为只是普通合作关系,总不至于让我为你守身吧。”

    说着,她点燃了手中的植物,呛人的白色烟雾升腾起来,模糊了她的轮廓,好像连声音也一起变得模糊而遥远,“何况你的能力实在有限。”

    “你在愚弄神的使者?”

    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得了,你拿她都没办法,还想恐吓我?”阿斯特娅嘲笑道,“信仰之战那一套在现代社会已经过时了,现在可不会有人为死后生活买单,你得想点别的办法笼络信众了。去当明星吧,在造神方面,人类才是最优秀的,不过遗憾的是,魔鬼已经先下手为强了,希望你还来得及。”

    “你还跟魔鬼搞在一起?”

    “……”驱魔人拍拍手上燃净的灰,回到了木屋门口,“难道你们之于人类有什么差别吗?”

    话音未落,门便“嘭”的一声关上,震落了满地灰尘。

    炽热的光淹没整座花园,许久,才渐渐平息下来。

    栅栏缠绕的绳索已经焦黑,烧红的苍木上浮现出摇摇欲坠的红色符号,闪烁几下后,骤然熄灭。

    汉娜冷笑一声,刚向前迈了一步便看见驱魔人从窗户探出头来,“嘿!混蛋天使!你见过天使驱逐符吗?”

    “什么?”

    “加强版哦!”

    阿斯特娅笑了一下,又从窗口缩了回去。

    才被摧毁的栅栏刹那间恢复如初,浅金色的符号从门的白漆上浮现,下一瞬,金光大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