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异变种
为避免给克里斯带来麻烦,伊薇预约了今天所有的时间。送走克里斯后,薇拉很快关了门。
老实说,在街上随便捞一把,十个人里有八个都有精神疾病或者心理问题。政客们愚弄大众,操纵媒体构筑信息茧房豢养民众,分裂他们,为其贴上不同标签;异化他们,诱导他们彼此攻讦;物化他们,使之拜倒于金钱之下。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不过薇拉并不在意这些,她的时薪不低,即使在曼城这么一座纸醉金迷的城市里,她的生活条件也算不错,正服务于能戏耍民众的那群人。
薇拉打算出去转转。
不知道为什么,坐在工作室里她总是感觉后背一阵阵发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看着自己,这种强烈的、被注视着的感觉让她坐立难安。在克里斯离开后,她几乎一刻也没办法忍受下去。
这一瞬间,薇拉突然又想起了克里斯的那句“她在看着我”。
或许是因为太紧张了,她竟然开始思考起克里斯转投超自然生物的怀抱,相信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带来了什么,毕竟克里斯的状态已经不仅仅是疾病的范畴了。
正午的太阳挂在头顶,却没有带来一丝温度,阳光明媚而灿烂,微风正好,街上却空无一人。
薇拉加快脚步,绕过街角又猝然停止,连呼吸都中断了刹那。
灿烂的霞光融于层云,密密麻麻的、自天际垂落的线,纤长柔韧,望不到尽头,蛛丝般轻盈透明,薄如蝉翼的皮肤下纠缠着的管腔如深海巨兽的腕足般狰狞,生机勃勃地于风中轻舞,艳丽又梦幻的颜色流淌在遮天蔽日的腔体之中,鼓噪着,喷薄而出,把天空下的一切都涂抹成刺眼的、鲜艳得像毒蘑菇一般几乎让人恶心的模样。
那绝非令人愉悦的场景,但她却生出一种由内而外、从灵魂里激荡出来的喜悦和幸福。
街上的人很多,仿佛刚才的冷清只是错觉。
离她最近的女孩儿发现了她,转过头来对她微笑。水光浮动的薄唇拉长,垂落的线穿过女孩的头颅,菲薄的组织下能看见蠕虫般涌动的细影,一双惨绿色的眼睛,瞳孔缩成针尖般尖细,仿佛要脱眶而出刺向自己,深棕色的、长长的卷发海藻般浮动,在女孩身后,一团模糊、破碎的灰影被流淌的颜色捆扎成近似人类的形状。
人们泡在艳丽斑斓的泥潭里,身上挂着层层淤泥,朵朵鲜花从泥里钻出,热烈绽放,花蕊轻轻颤动着,吐出扭动的藤蔓与线勾连,其中一些身后漂浮着影子的人身上反而干干净净,面庞红润,生动得有些诡异。
薇拉用力眨了眨眼,随即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在做梦,她想。
片刻,她缓缓睁开眼睛。
阴影率先映入眼帘,视线上移,落在女孩灿烂的、几乎要贴在自己的脸上的笑脸!
“喔!”薇拉惊叫一声,后退几步,“你在做什么?!”
女孩只是笑着看着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身后,流露出一丝微妙的同情。
“嘿,你没事吧?”
身后的声音像是跨越遥远的星河而来,温柔似水,又带着些凉意。
薇拉浑身一僵,看着女孩,不知如何是好。她下意识觉得眼前的女孩十分危险,又不由自主地对她产生某种几乎可以媲美血缘姐妹的眷恋。
女孩像是看出了她的犹豫和迟疑,笑容愈发夸张,率先转身离开。
作为人类的记忆告诉她一个正常人类是不可能在微笑时把嘴角拉到耳根的,也不可能有针尖样的瞳孔,直径只有一毫米不到,理论上应该出现在药物中毒或者脑出血之后,人怎么可能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但遗憾的是,她关于这部分的记忆却已经开始模糊,感觉也已经开始麻木。这本该让她恐惧和警惕,最终却只让她思念和惆怅。
薇拉长出了口气,转身看向身后。
那是个身姿高挑的年轻女人,拥有神秘的黑眼睛,浓密的黑色短发柔软卷曲,五官精致,唇红如血。
“你在这里站很久了,需要帮助吗?”女人又问。
她说话时,薇拉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木质调的,类似于草药燃烧的气味。
出走的警惕好像在这一瞬间又全都跑回来了。
“不,谢谢。”薇拉拒绝道。
“好吧,你看起来好很多了。”女人语带笑意,“我叫汉娜,如果你需要的话,记得来找我。”
汉娜留下了一张名片,纯黑的硬纸卡上用烫金工艺烙印着她的名字,没有什么家族名或者中间名,只有一个“汉娜”,下方是一串古怪的地址——天堂13号666【13ParadiseSt,Apt666】。
没有城市名也没有邮编,曼城有这么个地方吗?
薇拉困惑地皱起眉毛,迟疑几秒,最终还是把名片收了起来。
不论是不是巧合,汉娜的出现驱赶走了那些令人心悸的景象,没准有一天她真的需要这个奇怪的家伙呢?
想到这里,薇拉善用搜索,找出了一些相关词条。
有名为天堂的画、恐怖探索类游戏、小镇名、城市名,还有一些文娱作品,因为13这个数字颇具宗教意味又充满不幸的色彩,所以教区和较为传统的地区甚至根本没有关于13的东西,包括街道、街区、座位数、行列等等,曼城显然不在其列,但唯独没有天堂13号,更别提那个象征魔鬼的666。
薇拉百思不得其解,不得不无奈地选择放弃。
她抬起头,广场上的大屏正在投放广告,一支关于香水的广告。
屏幕上,摆脱情感束缚的克里斯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美得锋芒毕露,她随观众的意愿去成为有瑕疵的、脆弱的、坚韧的、勇敢的……她成为各种各样的她,唯独没有本来的她。
克里斯记得一切,但很难说她还是那个克里斯,她游走在名利场里、聚光灯下,曾经抗拒的都成了游刃有余的寻常把戏,但她却没办法从这些世俗意义上的成功里获得任何快乐。
她不快乐,也不难过。
她能听见自己的灵魂在哀鸣,每每深夜,她总要从梦中惊醒。脸上的凉意象征着她丢弃的那些,它们还没有真正离开,还会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隐隐作痛。
冷质的月光透过厚重窗帘的缝隙落在她惨白的脸上,银线纵贯,冷汗浸透丝质的睡袍,风一吹,凉进骨髓里。
她拢了拢被子,失焦的眼神在房间里散漫地游移,最终落在角落亮起的点点幽光上。
凌乱的微光如细碎的星子斑驳,翩然轻舞,仿佛藏下了一整个宇宙。
她盯着那个神奇的角落,好不容易聚焦的瞳孔渐渐涣散。
许久,窗外轻微的响动将她重新唤醒。
她下意识露出微笑,转头看向窗外,却只听见发动机的轰鸣。
克里斯不记得每一个流泪的梦境,她睡着的时间越来越短,却不觉得疲惫,除了稍稍加快的心跳外,只有虚无。